总算是见识到为什么沐钰儿能把日子过得如此紧巴巴,洛□□贵是一回事,那花钱如流水的架势也确实是为本就不富裕的家庭雪上加霜。
“没钱了。”沐钰儿捏着十来个铜板为难嘀咕着,“小鱼干还没买呢。”
奶黄的小鱼干要吃完了,这个季节正合适买小鱼再烘干。
一个钱袋子落在她面前。
沐钰儿扭头去看唐不言。
“就当赔罪。”唐不言先一步求和,“别生我气了,而且,我出门确实是这个行头的。”
这话倒是说的不冤枉。
沐钰儿其实刚才就想明白了。
这可是唐家三郎君,如金似玉的人,满洛阳谁不知道的金贵小雪人,用的是最好的绸缎,吃的是精细的米饭,喝得是价值千金的茶叶,坐的是高头大马,衣食住行可谓是无一不精,无一不细。
她盯着唐不言看了一眼,自然接过钱袋子:“那我到时候多做一篮小鱼干也给吉祥吃,梅花口味的。”
她故意刺道。
“好。”唐不言见她接过钱袋子,心中松了一口气,哪管她说什么,只是笑说道。
两人来到码头时,正是拥挤的时候,沐钰儿下意识带着唐不言往里面挤,突然脚步一顿,顺手用腰间的长刀重重瞧在一人的手背上。
那人的手背正拉着唐不言的腰间的香囊。
三只眼和沐钰儿四目相对,三只眼打了一个哆嗦,正打算跑,却被沐钰儿一把拎住后脖颈,只能快走了几步,却一点位置也没变,只被锢红了脸。
“哎,姑奶奶饶命,姑奶奶饶命啊,有眼不识泰山啊。”三只眼能屈能伸,立马开始哀嚎求饶。
“把钱袋子都教出来。”沐钰儿下巴一抬,朝着那人鼓鼓的腰间看去,厉声说道。
人群哗然,下意识摸了摸腰带,很快就有人陆陆续续喊道:“我的钱不见了。”
三只眼被人围着不说,还被一个小煞星给提溜着,只好苦着脸把钱都掏了出来,最后捏着唐不言那个精致的荷包,一脸心疼地递了过去。
沐钰儿看着那同色花纹,立刻冷哼一声:“美人的钱,你也偷。”
小偷连连点头哈腰,直说不敢了。
唐不言接过那荷包,在指尖捏了捏,也跟着笑说道:“而且你也偷错人了,我的钱在她那里。”
他甚至好心地指了指那个钱包的位置。
三只手忍不住跟着看过去。
果不其然,一个鼓鼓的钱袋子,连着花色一模一样。
“您夫人当真是好身手……啊……”三只手正卖力奉承着,突然一个踉跄差点摔倒在地上。
沐钰儿眼疾手快把人推走,大声呵斥着,打算他的话:“再偷东西,把你拽起来打一顿。”
“她身手确实好。”唐不言扭头附和道。
沐钰儿耳朵一红,立马重重踩着脚步离开了。
三只眼一脸迷茫地站着,最后龇了龇牙花,宛若泥鳅一样,重新融入到洛阳热闹的长街上。
沐钰儿心中尴尬,唐不言就再一次见识了这人买东西的架势。
那两筐满满当当的小鱼干,眼也不眨地就买了下来,又花钱让人送到家里,自己拎着两条大鱼,这才准备回家。
“做这么多,会不会放坏了。”他上前,打破沉默,委婉问道。
沐钰儿捏着空了一半的钱袋子,吃人嘴软,不得不抬头解释道:“张叔特意做了地炉,烘出来的小鱼干又脆又香,到时候放在阴凉干燥的地方,能放半年多时间,不会坏的。”
“原来如此。”唐不言说,“那真是好手艺。”
“今日早些回来,你来我家吃饭吗?”沐钰儿走了几步,突然咳嗽一声,提起两条还没死透的大鱼,一本正经说道,“张叔做鱼很厉害的,尤其是鱼酱,这条鯔鱼就是用来给张叔做,刮了鱼肉,在配上特制的酱料,很好吃!”
唐不言盯着那鱼看了一眼,随后问道:“张叔的手艺似乎天南海北的菜系都会,可是祖上做过厨子?”
沐钰儿笑说道:“才不是,我小时候,张叔做饭可不好吃了,做的米饭都是夹生的不说,那些菜不说味道稀奇古怪,后来对着菜谱做多了就好吃了。”
“张叔做的菜都是菜谱里学到?”唐不言问。
“对啊!”沐钰儿开心说道,“那道蟹酿橙好吃吧,就是那里学的。”
唐不言眸光微动,侧首去看沐钰儿:“那本菜谱里有这个?”
沐钰儿点头:“对啊,怎么了?”
“没什么。”唐不言注视着沐钰儿惊讶的目光,笑说道,“只是觉得那本菜谱当真丰富。”
沐钰儿哦了一声,眼珠子还是直勾勾地看着他。
“看我做什么?”唐不言镇定问道。
沐钰儿摸了摸下巴,直接说道:“看你奇奇怪怪的。”
“你问我张叔做什么。”她不悦说道,“他在家多年,再多事情也和他没关系的。”
唐不言惊讶地看着她。
沐钰儿收回视线,低着头,好一会儿才说道:“我又不是傻子,张叔一个大男人这么多年又当娘又当爹,一个人把我带大,生母不知去向,顾叔和我也并不亲近,我瞧着……古古怪怪的。”
小时候还总是在想阿娘在哪,什么时候回来找她,长大了好似突然明白了,阿娘不会回来了,她不要自己了。
她这辈子,只有张叔了。
“我小时候独自一个人出门玩,张叔就很紧张,一直站在门口等我。”
“再大了一点,我跟着师父办案,若是走远了,张叔也跟着几天几夜不睡觉。”
“后来他摔坏了一条腿,便整天坐在屋内,人也跟着老了很多。”沐钰儿捏着手指,缓缓说道,“我明明记得以前张叔长得白白净净的,现在都老了,以前的事情也和他没关系了。”
这是沐钰儿第一次说起以前的事情,明明只是很平淡的口气却足以让人感受到两人在年幼时艰难求生的日子。
一个手忙脚乱的郎君带着一个懵懂敏感的小孩从长安到洛阳,偌大的赌城足以让她们吃够苦头。
沐钰儿仰头去看唐不言,眼珠子水汪汪的,似还残留着一丝悲恸,低声问道:“你说我说得对不对?”
唐不言嘴角紧抿,低声安慰道:“不是什么大事,不必紧张。”
话音刚落,沐钰儿立马小脸一变,揪着他的袖子,凶巴巴问道:“所以你查到我张叔什么事情了,快给我交代清楚。”
唐不言看着她亮晶晶的眼睛,好一会儿才回神刚才的模样的小猫儿不过是诈人而已,不由失笑,点了点她的额头:“我还以为……”
他没有继续说下去,只是轻轻叹了一口气,无奈地看着面前之人。只是莫名地伸手抚了抚她的眉心,温柔说道:“以后都会好的。”
倒是沐钰儿直接说道:“别跟我说以后,我才不伤心呢,你不要给我岔开话题,老实交代你查到我张叔什么情况了。”
唐不言握着她的手,反问道:“你说何时察觉到有问题的。”
沐钰儿眼珠子滴溜溜地转,没说话。
“你若是不说,那我也不说。”唐不言眉心一扬,捏着她小手指,把自己的衣服一点点抽出来。
沐钰儿急了,立马哼哼唧唧握紧他的袖子,拉着人往角落里走,嘴里不高兴地嘟嘟囔囔着:“你偷偷打听我张叔,怎么还有理了。”
唐不言失笑,慢条斯理反问道:“可司长现在要和我交换消息,怎么一点诚意也没有。”
沐钰儿把人拉上马车,砰的一下关上车门,把人挤到角落里,自己大马金刀坐在外面,眼睛直勾勾地看着他。
唐不言慢条斯理地解开大氅的呆子。
沐钰儿盯着那手指看了一会儿,大惊又义正言辞拒绝道:“□□,那可不行。”
唐不言解披风的手一顿,似笑非笑抬眸,那眸光黑沉促狭。
沐钰儿这才发现马车内热得厉害,门口两侧个一个火炉,烧的炉盖通红,简直能把冬天变夏天。
“瑾微烧这么热的炉火做什么。”沐钰儿立马大声抱怨着。
“还在烘车厢内,暖炉自然还没撤下呢。”门口,瑾微哀怨说道。
沐钰儿咳嗽一声,扭头,一本正经说道:“等会忽冷忽热,少卿快把外套脱了。”
唐不言这会儿到不动了,只是捏着那花结看着沐钰儿。
沐钰儿被人盯着看,脸上的红晕忍不住浮了上来。
“看来书房内的闲书,司长确实看了不少。”唐不言笑说道,把脱下的大氅放在一侧。
沐钰儿低头装死。
“买卖做不做啊。”她强撑着一口气扯回正题,外强中干地恶狠狠说道,“你好端端脱衣服,还怪我想歪。”
唐不言轻笑一声,满脸笑意地开始煮茶。
“那司长先说。”他先发制人说道。
沐钰儿捏着鼻子说道:“我本来只是有些怀疑,但那天灿珍杨死前,先是说起我的母亲,后来又说起我自小佩戴的一个长命锁。”
她声音一顿,继续说道:“琉璃死前也跟我说若是今后有人问起我阿娘,就说不知道。”
“我想着,我阿娘应该是有些……”她抬眸看着唐不言,眸光中带着一丝隐隐的期待,“不一样的。”
唐不言沉默,心中的那个猜想在面对这样的目光后几乎压抑不住,可到最后还是没有说出来。
“那个长命锁是什么?”他眸光微动,下意识移开视线,问道。
沐钰儿眯了眯眼,倒也没有继续逼问,只是从怀里掏出一个被摸得发亮的银色锁,可以看出已经有不少年头了。
“就我小时候一直挂着的,张叔很是爱惜,后来去北阙了,就先拿下来了。”沐钰儿又说,“安乐郡主说我这个长命锁的雕刻手法很精致,不是寻常之物。”
唐不言接过那长命锁仔细打量着。
锁是最普通的样子,不过掌心大小,上面雕刻的花纹是一朵盛开的牡丹,两侧是栩栩如生的水波纹,模样简单生动。
最令人注意的是正中那朵层层盛开的牡丹花花枝纤细,花瓣娇弱,连着花蕊都根根分明,每一笔都一丝一毫都格外精致,可见雕刻之人的刀工确实了得。
唐不言看着她,低声说道:“刀工很好,确实不是凡物。”
沐钰儿看着他,指了指正中的花纹:“寻常长命锁上面都是写字的,又或是是瓶子,莲花这样的,刻牡丹确实头一份。”
瓶子莲花寓意平安,都是吉祥的意思,但牡丹却因为世人贵重而显得贵重,都说小孩命弱,不能以重压之,是以牡丹从不出现在小孩的物件中,更不要说是长命锁上了。
唐不言摩挲着那个牡丹花纹,好一会儿才说道:“你可问过张叔,为什么抚养你长大吗?”
沐钰儿点头:“说是受我阿娘的委托,我阿娘对他有恩,可我不知道我阿娘是谁,也不知道张叔到底是谁。”
她一睁开眼见到的就是张叔,只知道他是张叔,今年四十五,是江西人,除此之外,对他的过往一无所知,只知道为了养活一个小孩,他做过苦力,写过书信,出过小摊,很是艰难。
“江西有一地为豫章,豫章有世家章氏,奶齐太公姜尚的支孙受封于鄣而绵延的一个家族,后被齐国所灭,子孙去邑为章,此后一直生活在豫章郡,本朝立、国时有功于朝,给当时还是将军的太宗感激,是以带回双胞胎中的一子回长安抚养。”
沐钰儿瞳仁微微睁大。
“那人和皇子们养在一起,十五年后也娶妻生子,只是命途多舛,在回家探亲的路上遇到强盗,只留下一个年仅一岁的儿子,高.宗于他相识多年,便把那小孩养在膝下,悉心教养。”
唐不言沉默地看着她,摸着手中的长命锁。
“把这个小孩哪里去了?”沐钰儿沙哑问道。
“听闻在调露四年遇水难……”唐不言声音一顿,缓缓说道,“死了。”
“调露四年。”沐钰儿喃喃自语,“我刚出生。”
唐不言颔首。
“我找人去江西豫章查过这件事情时,看到一个男子。”他继续说道,“和张叔长得一模一样。”
沐钰儿呼吸一顿。
“也许,此张非彼章。”唐不言的手中在茶几上写下一个字。
“若是算算年纪,那死去的人也该是这个年纪了。”他继续说道。
“那我娘是谁?”沐钰儿又问,“怎么会和顾叔扯上关系,还和皇宫里的人扯上关系,那说明身份不简单。”
唐不言手指微动。
“往尊贵里说,宫中只有一个千秋公主。”沐钰儿大逆不道地揣测着,“往低里说,什么人才值得一本本该风光骄傲的小郎君不惜假死,隐姓埋名做出这样的事情呢。”
唐不言扫了她一眼,镇定地把手中的长命锁递了回去。
“这是也不急,不必多想,这东西你且收好。”他说。
沐钰儿哦了一声,不确定又问道:“张叔真的是那个人吗?”
“不太确定。”唐不言却说,“此事会有机会询问张叔的。”
沐钰儿点头,后面又说:“其实不知道我阿娘是谁也没关系。”
唐不言抬眸看她。
“我只想要张叔平平安安的。”她认真说道。
唐不言只觉得心尖好似被针扎一样,疼得给他忍不住蜷缩起手指。
马车停了下来。
“走吧,来我家吃饭。”沐钰儿走之前还不忘拎走两条奄奄一息的鱼,“给你做鱼肉包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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