沐钰儿缓缓闭上眼。
大雪悄然而至,整个院子安静地只剩下皑皑白雪在发光。
安静的夜晚,寂静的大门再一次被敲响。
沐钰儿瞬间抬眸,紧紧抓着张叔的手臂。
“内卫办事,闲人避退。”门口传来一个冷冽的声音。
沐钰儿下意识握紧桌上的长刀。
与此同时,几道影子悄无声息地落在小院中。
“章方正蓄意刺杀梁王,勾结厉太子旧党,心怀不轨,捉拿归案。”穿着黑色圆领袍的女子自门口走了进来,厉声说道,“如若反抗,格杀勿论。”
来人正是容成女官身边的冬儿女官。
沐钰儿握着长刀,紧盯着面前台阶上的人。
“沐司长打算动手吗?”冬儿的目光落在那把长刀上,沉声问道。
围着她们的黑衣人瞬间长刀出鞘,刀剑森森,气势汹汹。
杀戮,一触即发。
“钰儿。”门口传来唐不言着急的声音。
唐不言来时匆忙,甚至不曾披上大氅,只是站在雪中,着急地对着她摇了摇头。
沐钰儿呼吸加重,抓着刀鞘的手咯吱作响。
“好孩子。”张叔伸手,轻轻握住她握刀的手背,“这是我的事情,我捡了你,是想要你好好活着的。”
沐钰儿抬眸看他,一双眼是死死睁大,眼底的眼泪却是控制不住地涌了出来。
“这是和你没关系的。”张叔小心翼翼拭去她的眼泪,“我与太子殿下一起长大,与姜家人自然不共戴天,这是我的旧仇。”
张叔擦不干净她脸上的泪痕,只能低叹一声:“好孩子,别哭了。”
沐钰儿只能眼睁睁看着他一步步离开自己,朝着大雪中走去,那群黑衣人把人围住,连着他最后的身形都遮挡不见。
大雪落满庭院,连着那脚印都瞬间消失不见。
“张叔……”
她惶然起身,
“我已经没有阿耶阿娘了,没有师父了。”
她站在大雪中,任由大雪落满全身,看着被人团团围着的张叔,哽咽说道:“你也不要我了吗?”
张叔平静一夜的面容瞬间扭曲,衰老的面容瞬间苦楚悲恸,眼泪瞬间涌了出来,可他却又只是扭头,安静地站着,眼尾处的那道细小的伤疤,就像一条扭曲的,沉默哀伤地看着面前自己一手带大的小娘子。
——可他知道了你的身份,我不能让他伤害你啊。
——就像他杀了太子殿下一样。
他心里第一次涌现出无数说不尽的话,可一看到那个小姑娘孤零零一个人站在葡萄藤架子下的模样,便又倏地都咽了回去。
——她什么都不知道,才能活得更久。
——他答应过殿下和太子妃的。
——要保护她。
——一定要保护好她。
“家里没糖了,以后记得……自己去买。”许久之后,他只低着头,温和说道。
—— ——
“芙蓉,是你回来了吗?”俞夫人看着面前之人,笑说道,“我那叶子戏一直都缺人呢?你总算回来了。”
沐钰儿沉默的看着她,恍惚间响起,当日在苗家,苗夫人也曾这么喊过,只是当时她以为喊得是院中的那些花花草草。
“你还没嫁入东宫的时候我们总是一起玩,如今倒是少了。”俞夫人坐在凳子上,撑着下巴说道,“你有孩子了吗?我有个女孩了,小孩也怪可爱的,希望有一天你也能有自己的孩子。”
沐钰儿看着她一个人自言自语,便转身离开。
“芙蓉,巴州苦不苦啊,临走前我送了你一束花。”背后传来一个幽幽的声音,“你最喜欢玫瑰,但玫瑰是带刺的,要小心啊。”
沐钰儿沉默着出了大门,一眼就看到撑着伞站在门口的唐不言。
唐不言抬伞,安静地看着她:“还要去哪里?”
沐钰儿站在大雪中,片刻之后才说道:“我师父救了我,然后把我交给张叔,五年后又回来找我,只是我师父当真能如此天衣无缝,在重重守卫中悄无声息把我抱出来吗?”
“一定有人帮他,是唐阁老是不是。”沐钰儿冷不丁说道,“琉璃说过她是被放弃的人,我早该想到的。”
唐不言只是沉默地看着她。
“当年太子妃带……殿下子嗣自.焚应该会有仵作,你知道是谁吗?”沐钰儿问道。
唐不言犹豫片刻,这才低声说道:“是陈娘子的师父。”
沐钰儿一惊。
—— ——
北阙内,陈菲菲正在清点后日祭拜的香烛和糕点,听到脚步声只是低声说道:“任婶,糕点只备了三份,会不会不太好,不是都说整年的时候要多一点吗?”
“那我等会给你去买。”沐钰儿低声说道。
陈菲菲一惊,扭头问道:“你怎么来了?张叔的事情如何了?”
内卫带走张叔,沐钰儿并未让任何人知道。
“没事。”她含糊说道,随后话锋一转,直接说道,“我是来问你,你师父的事情的。”
陈菲菲眉心一皱,下意识看向唐不言。
唐不言识趣地离开这间屋子。
“问这个做什么?”陈菲菲收回视线,继续收拾手中的东西。
“你师父当年验太子妃尸体的时候,可有发现她生过孩子。”沐钰儿坐在她面前,开门见山问道。
陈菲菲倏地抬眸。
沐钰儿看着她的模样,片刻之后才焕然大悟,可很快那点了然就成了一点悲凉:“原来,你也知道。”
陈菲菲嘴角微动。
“不,我不知道。”出人意料的是,陈菲菲低声说道,“是我师父死后,我翻看过他的仵作日记,发现了这片被他藏起来的案卷,上面写着太子妃盆骨有生产过的迹象,但那两个小孩是两个男孩,也就是一开始就跟着明仁太子去巴州的妾侍生的孩子,并没有多余的孩子,我本以为孩子是早早就死了,但打听后却发现坊间一直说太子妃不曾生过孩子。”
她停顿片刻,把手边的东西全都放到竹篮上,这才慢慢盖上一层白布:“我只是有些怀疑,却从不多问,只当无事发生。”
“只是我心里揣着事情,总是忍不住多打听,久而久之,便也有了一些猜测,如今看来……”她叹气,“竟是真的。”
“那你师父的死和这事有关吗?”沐钰儿忍不住问道。
陈菲菲看着她,好一会儿才笑说道:“有关系,却也关系不大,他郁郁而终是因为世道不公,与你无关。”
沐钰儿低着头,半晌没说话。
“你今后有什么打算。”陈菲菲伸手拍了拍她的手背,“这事闹大了对你没好处,你现在和张叔能平安过日子就是最好的。”
沐钰儿嘴角微动,到最后只是轻轻嗯了一声。
—— ——
今日是休沐,沐钰儿早早醒来,呆坐了好一会儿才慢慢吞吞挪到院子里,看着冬日的太阳缓缓升了起来,驱散了山间的晨雾。
这个院子还是大雪之后的破旧样子,马厩迟迟没有维修,坏掉的葡萄藤架子也可怜兮兮地半挂着。
大门外传来敲门声。
沐钰儿坐在躺椅上,晃晃悠悠,却也没有动弹。
那敲门的人也识趣,很快便离开了,只是没一会儿头顶传来喵喵叫的声音,没一会儿,墙边就传来一声无奈的声音。
“你一日不吃东西,饿坏了怎么办。”
唐不言站在墙头,低声说道。
沐钰儿看着在自己脚边打转的奶黄,再抬眸去看唐不言。
“你怎么还爬墙。”沐钰儿把小猫抱起来,漫不经心地问道。
“敲你门也不开门,只好另辟蹊径了。”唐不言低声说道,“你来我家吃饭吗?”
沐钰儿闭着眼,低声说道:“不吃,没胃口。”
“张叔的事,我已经和阿耶说了,阿耶会帮你打听的。”唐不言继续说道,“你若是饿坏了,若是张叔看到了可就不好了。”
沐钰儿沉默着,好一会儿才说道:“张叔还会回来吗?”
唐不言语塞。
许久之后,沐钰儿捏着奶黄的耳朵,低声说道:“我刚才一夜没睡,也算想清楚了,京兆府的三个事是三个势力,只是我尚未分清谁是谁,但幕后之人总是逃不过三宫殿下,姜家等人,但流言发酵刀现在,姜则行不过是下饵的钩,做了靶子而已,张叔关心则乱,这才上了勾,如了他们的愿,让陛下介入此事。”
唐不言站在墙头安静地看着她,任由凌冽的风吹的他衣袂翻飞。
“我想去找三宫殿下了。”沐钰儿侧首看着他,认真说道,“我知道陛下想要我做什么了。”
作者有话说:
啊啊啊啊啊啊,还剩下一个大情节了,我掐指一算,又到了立flag的时候了!!!!!
三张!之内!正文完结!
明天修文,今天这张写的我心力憔悴!
感谢在2022-11-13 01:37:07~2022-11-14 00:23:06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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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03章 玫瑰求
天家
公主殿下自灿珍杨事后避居曲园, 不问世事,一心只负责一月后陛下的千秋盛典,玫瑰园成园在即, 这几日也终于轻松了一些。
今日容成女官携旨前来,公主兴致大好,邀女官一同泡温泉。
曲园内有一口泉眼,自从又分出三大二小的汤泉, 平日里殿下甚少入内沐浴, 只有闲暇时才会入内。
“好久没见你了。”千秋公主亲昵地挽着容成嫣儿的胳膊,“阿娘怎么舍得让你过来了。”
容成嫣儿笑说道:“殿下为千秋盛典操劳,陛下心中自然挂念殿下。”
千秋公主皱了皱鼻子, 笑说道:“我说甲,你说乙, 真是滑不溜秋的小泥鳅。”
容成嫣儿只是笑着跟在她身边,慢慢悠悠地走着。
“你这件绿帔子可是轻容纱。”公主殿下扯着她的帔子笑说道, “花样怪精致的。”
“是南边来的新样子,陛下近日给殿下的礼单中也有。”容成嫣儿和气说道, “陛下还给了殿下今年各地送上来的贡布, 只是您若是喜欢,现在日夜缝合裁剪成衣, 也很难赶上大典上。”
千秋公主揪着她的帔子, 放在手心中甩了甩:“现在准备也不晚, 只要我喜欢。”
容成嫣儿垂眸安静地看着殿下细白的手指:“可到底让绣娘们为难了。”
千秋公主把轻容纱绕进手指中,漫不经心笑说道:“我会给他们很多钱,且只苦一苦现在, 今年过年, 我会放她们去休息的。”
“殿下, 当真喜欢那些布料?”许久之后,容成嫣儿低声问道。
两人穿过雪白寂静的梅林,细小的梅花落在长长的裙摆上,艳丽的红色,清雅的绿色,在还未化完的大雪中格外耀眼生动。
“喜欢啊。”千秋公主笑说道,“这天下还会有人不喜欢锦衣华服,绫罗簪环的嘛?”
汤泉大门近在咫尺,昨夜的大雪让宫殿瓦片上还残留着细碎雪痕。
容成嫣儿注视着面前恢弘庞大的宫门,好一会儿才说道:“是啊,谁不喜欢。”
“不说这些事情了。”千秋公主指了指面前的大门,骄傲说道,“我自己设计的,嫣儿姐姐觉得如何?”
容成嫣儿扭头看她,眸光蓦地温柔起来。
公主殿下虽有过两段婚姻,育有儿女,但毕竟是天底下最骄傲的公主殿下,从出生到现在无不是恣意随性,自然也不似寻常皇家中人,战战兢兢,唯恐出错。
“上次和嫣儿姐姐共浴还是十年前的时候,我记得也是冬日,陛下让我下嫁姜家,你搬来与我同住。”千秋公主走上台阶。
那台阶极长,两侧是白皑皑的雪,大红色的珍珠绣鞋踩上去,只觉得惊人的姝色。
“我以为姐姐是懂我的。”
拇指大小的珍珠被大红色的裙摆掩盖,彻底失去了艳丽的光泽,微雪后的日光落在她身上,晕出一层细微的光晕。
千秋公主站在台阶上,扭头,笑说道:“不说了,你之前一直答应给我画幅画,不如今日给我画了,我以后也不烦你了,你且跟着陛下好好做事。”
容成嫣儿怔怔地看着公主殿下灿烂的笑容,许久之后低声说道:“好。”
汤泉吐艳镜光开,白水飞虹带雨来。
仙气氤氲,疏影横斜。
千秋公主趴在石壁上看着容成嫣儿在岸上画画,笑问道:“画好了,我都累了。”
“殿下随意走动,不碍事。”容成嫣儿头也不抬地说道。
千秋公主伸手撩了撩温泉,任由泉水自手臂上滑落:“前几日听说梁王遇刺,我正准备出宫探望,就听说凶手已经被抓了。”
“是,凶手正是当年明仁太子身边的伴读,章方正。”容成嫣儿镇定说道。
殿下忡怔片刻,随后低声说道:“是二哥哥啊。”
容成嫣儿抬眸看她。
“大哥哥自小体弱,脾气却很好,我划坏了他的书他也不生气,只是上元二年他随行洛阳后猝死绮云殿,才二十三岁,那一年我还小,只知道阿耶阿娘哭得很是伤心,想来大哥哥一定很幸福,自生到死都被阿耶阿娘爱着。”
殿下的声音被白雾笼着,显出一丝缥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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