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人满头大汗,眼白一翻,眼看就要晕过去了。
“不要闹。”唐不言清冷的声音无奈想起,“这就是李家的郎君。”
沐钰儿仔细想了想,最后老实问道:“谁啊?”
唐不言蹙眉:“你现在的邻居。”
沐钰儿一怔,随后倒吸一口气。
“就是那个二道贩子,半月前被郑州盐铁装运使辖下的津渡当成是内贼抓起来的李家大郎。”
那李大郎听了沐钰儿的话,顿时激动起来,在地上像一只虫一样扭来扭曲,脸色涨红,嘴里呜呜个不停。
唐不言颔首:“正是他。”
沐钰儿不解:“这人怎么在这里啊?”
“本来也早就死了。”唐不言说,“但李家卖给我们两个院子,夫人拿了钱,不知怎么求到公主殿下跟前了,殿下觉得此事确有蹊跷,便让郑州那边把人送过来,前几日才刚到刑部。”
唐不言看了一眼沐钰儿。
“杨言非调人出来。”
沐钰儿眨眼。
“哎。”她站直身子,“杨言非那傻子怎么干这事。”
“听说与你有用,二话不说就签了单子。”唐不言看着沐钰儿的眼睛,随意说道。
沐钰儿顿时笑了起来,随后脸上笑意一顿,凶神恶煞质问:“你没事把杨言非牵进来做什么。”
唐不言垂眸。
“杨家孩子多得跟养猪一样,也就萌萌一个出息的,不过萌萌娘是良家小妾,主母又格外严苛,这些年都是小心过日子的。”沐钰儿趴在他面前,认真解释着,“这些事情不要把他牵扯进去。”
唐不言静静地看着她。
“是他自己主动找我的。”
沐钰儿吃惊。
“我之前本打算让瑾微去找刑部尚书,但没找到人,瑾微走时碰到杨言非,瑾微虽并未明说,但他自己听出来了,然后就签了单子。”他看着沐钰儿解释着。
沐钰儿蹙眉:“若是被发现了怎么办?”
“事情闹大,阁单会送到凤台。”唐不言无辜说道。
到了凤台,势必要到唐稷手中。
到了唐稷手中……
“朝中有人,还真的挺方便。”沐钰儿喃喃说道,随后松了一口气。
唐不言眉眼低垂,捏着手指,淡淡说道:“司直和杨员外郎关系不错?”
沐钰儿坐会凳子上,随口说道:“还想吧,一起长大的。”
“原来是青梅竹马。”唐不言随意说道。
沐钰儿歪头:“小时候我们经常打架的,这样算得上青梅竹马吗?”
唐不言抬眸看她,淡淡说道:“许是有些困难。”
“哦。”沐钰儿皱了皱鼻子,“张叔说我们俩叫欢喜冤家。”
唐不言捏手骨的手指一顿。
“司直乱用成语的毛病原来是家风渊源。”他说。
沐钰儿也跟着没心没肺地笑:“张叔最不喜欢读书了,往日里我读书他都是避着走的。”
唐不言握拳咳嗽一声:“说回正事吧。”
沐钰儿连忙把脸上吊儿郎当之色收了回去。
“此人常年游走郑州、汴水和洛阳三地,还算是有些人脉。”唐不言说,“与我们在郑州所做之事有益,而且我看过他的案卷,确实有些奇怪。”
他对昆仑奴说道:“让他说话。”
李家大郎嘴里的布一被扯开就开始鬼哭狼嚎。
“贵人救命啊,贵人……呜呜呜。”
昆仑奴蹙眉,捏着他的嘴巴,认真说道:“小声点。”
李家大郎的嘴巴被人捏成漏斗,一个字也吐不出来,欲哭无泪地点点头。
昆仑奴这才满意地松开手。
沐钰儿看着李家大郎嘴角一圈红色,立刻笑了起来。
“小人名叫李生,家中独子,乃是河南道亳州人,亳州乃是大周草药之地,想来贵人们也略有耳闻,小人自小耳融目染,长大了便也做起草药生意,做的是收取亳州的草药再通过水运送到洛阳,小人家在亳州还算有些威望,在亳州收草药物美价廉,之后再贩卖到洛阳,赚取那差价。”
李生眼角一瞟两位贵人,却见两位贵人并无异色,显然早已了解过,心中顿时一个激灵。
“这些年小人一直是做这些生意的,半点坏心也没有的,小人的草药虽算不上优秀,但绝对算不上差,价格也给的中规中矩。”他连忙为自己辩解着。
“生意也都是做老客的生意,所以也算攒下一点钱银,在洛阳也有了房产,根本就不是他们说的内贼啊,也没有和那伙水贼有联系啊,贵人明鉴啊。”
沐钰儿撑着下巴,笑眯眯说道:“能在洛阳买房,那可不是一点哦。”
李生眼波微动。
“你一直靠租房过日子,可两年前突然暴富,买了三座院子,一个一进院子,两个二进院子,你甚至花了大钱把其中一个一进院子和二进院子改成自己喜欢的样子。”唐不言咳嗽一声,声音沙哑,可眸光却依旧锐利。
“洛阳隔河就有太行山王屋登山,北面又有邙山,加上西端有伊、洛、河、济四水交汇,草药业本就繁茂,自前朝开凿运河后,交通便利,大周四大草药都城的草药络绎不绝送入洛阳,城内的草药价格一直不高,但是甘草一物而言,便是你在亳州用一文钱的价格迈入,到洛阳也只能用三文钱的价格卖出,也不过一两多赚了两文。”
唐不言的声音格外冷静,条理清晰,逻辑缜密,便是外行人都能听明白。
李生听得满头大汗,眼珠子不安分地转动着。
“你主要做的是寻常草药,价格便更上不去了,你名下并无自行载货的大船,每次都是搭乘别人的船只,亳州到洛阳不算近,按斛算,一斛十文钱,如今来往商船都是千斛,想来你应该是不能全包。”
沐钰儿吃惊。
唐不言说的如此头头是道,显然是深刻研究过的,只是这些日子他已经忙到连睡觉都没时间,又从哪里扒拉出时间了解这些。
“你每次最多两斛,也就是两百五十斤不到,草药不吃重,这样在洛阳草药商贩重算得上翘楚了。”唐不言夸道。
张生额头的冷汗滴到眼睛里,疼得他眼睛立刻泛出红色,可他却是动也不敢动,一阵阵的恐惧自脚底传了上来。
“所以,您一年净赚三百两都是生意兴隆,关公显灵了。”唐不言淡淡说道。
李生一听,脸色比唐不言还青白。
“洛阳修业坊大盘街两年前的一个二进院子多少钱来着?”唐不言见状,饶有兴致地问沐钰儿。
沐钰儿自搬到洛阳就开始馋房子,日日盯着房价,一听这话,脑海中立马浮现出价格:“至少两千五。”
“那两年前这位李商人要花多少钱买两个二进院子和一个一进院子?”唐不言慢条斯理又问道。
“至少六千两!”沐钰儿眼睛一亮。
“这位李生如今还未到四十,便是从十三岁开始做生意,那他要花多少时间才能在洛阳修业坊大盘街买下这样的家底。”
沐钰儿立刻认真掐算着:“不吃不喝都要二十年,可他有妻有子,甚至还有一个认识很久的管家,每年租房子日常嚼用便算只需要一百两,那就需要三十年,嗯,你从十岁就开始做生意了?”
不等李生自己说话,唐不言为他解释着。
“这位李生原先在亳州是一个游手好闲的纨绔,在二十岁,得天庇护这才娶了一个悍妻,妻子未出嫁时便是家中的顶梁柱,嫁人后直接用棍棒把人打上正道,公婆见状大喜,便出了第一笔钱,让这位李生开始做起了草药生意。”
李生不曾想这些陈年旧事都被人翻出来,嘴角抽动,却是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生意只能说一般,但幸好家中有些人脉,才能不冷不淡做下去,加上此人改不了大手大脚花钱的毛病,每年家中还有一百两剩余都是妻子的功劳。”唐不言的声音格外冷淡,却又听得李生满心羞愧,再也抬不起头来。
“你这一夜暴富……”唐不言的眸光落在他身上,“倒是有趣。”
沐钰儿掰着手指:“偷摸拐骗,总逃不过这些,毕竟天下没有掉馅饼的事情。”
“你是打算跟我们说,因为汴水两年前草药难以进来,所以你的价格提高了,还是打算与我们说,你有一日行船自河心,有洛神捧着钱银非要塞给你。”唐不言笑问道,“又或者,那些人怎么与你说的,被抓之后直说不知情,也不知为何放过你,可能是因为你李生美若天仙,自带神光庇护,刀枪不入。”
沐钰儿噗呲一声笑出来。
没想到唐不言还挺有写话本的潜质,胡说八道得头头是道。
李生直接瘫软到在地上,整个人抖索起来。
唐不言脸上的淡淡的笑意瞬间敛下,声音冰冷:“还不老实交代。”
昆仑奴立刻把人提溜起来,凶神恶煞,气势汹汹威胁道:“还不说。”
昆仑奴本就身高近八尺,整个人魁梧好似一堵墙,眉眼粗黑,脸颊黝黑,一旦拉下脸来,比庙中的罗刹还可怕。
李生在他手里跟个拔毛的鹌鹑一样。
“贵人贵人明鉴啊。”他泪流满面说道,“小人也是迫不得已啊,刀都架在脖子上了,小人掏光了家底,花了三千两银子这才买了这张平安通行证啊。”
“你仔细说说到底是什么回事。”沐钰儿掏出笔和纸,笑眯眯说道,“要是说假话了,这位昆仑奴可是真的会吃人哦。”
昆仑奴配合地龇了龇牙,露出雪白的牙齿,瞧着格外阴森。
李生打了一个抖索,再也不敢隐瞒。
“这是说起来还要从两年前的一个夏日说起……”
——“我们观察你们许久了。”
灯火通明的夹板上,围着一群凶神恶煞的贼人。
十二个被人五花大绑的商人吓得脸都白了,哆哆嗦嗦地看着外面手举钢刀的盗匪。
盗匪背后高高竖起的湛蓝色旗帜上,一条威风凛凛的蛟龙随风而动。
——是蛟龙帮。
常年水上打劫的水匪。
李生整个人缩在前面一个商人背后,心跳极快。
这些人原本一直在西南水域横行,去年开始也不知怎么就来汴水了,但还好不会杀人越货,只是要钱要的贼狠,被他抓到的人几乎都要倾家荡产。
“你若是要钱,可以去信给我的家人,他们会给你筹钱的。”有一个商人壮着胆子说道。
不少人跟着附和着。
蛟龙帮的为首那人脸上长满络腮胡子,半张脸都看不清,只能看到一双精亮的眼睛,凶狠煞气,不似好人。
“这次不要钱。”他说,“这次是我打算和你们做生意的。”
“做什么生意?”有人警惕问道。
“就草药生意。”匪首笑说着,手中的宽刀被随意靠在椅子上,“你们同意吗?”
众人面面相觑:“什么意思?”
“就是以后你们做生意,我手下的人不仅不拦着,甚至还会保驾护航。”匪首笑起来,可被烛火一照却显得越发阴森。
“这么好?那您想要什么?”挡在李生前面的商人问道。
“想要你们这十二人的货物加起来送到洛阳买,然后每人给我五百两银子,若是还有剩下的,我大发慈悲,都给你们自己。”匪首指了指如今被栓在匪船边上的商船,和颜悦色说道。
众人惊骇。
“这,这可能。”有人慌张说道,“我们的草药都是寻常药草,非暴利,我们也非大户,一年到头规规矩矩下来也不超过两百两银子。”
“对,这里加起来不过三斛,不超过八百斤,怎么能买到五百两呢。”有人提出质疑。
匪首不耐烦啧了一声,目光阴狠地扫过众人:“愚蠢,都是蠢货。”
众人被吓得不敢说话。
“你就不会提高价格吗?”匪首握着手中的宽刀,不耐说道,“本来一文的东西,你买一两,三文的买三两,价格上去了,你们的钱不就来了。”
李生心中微动。
“可这样没人会买啊。”李生前面的人开口说道,“我们的货物更卖不出去。”
众人面面相觑,不敢说话,却都是点头赞同。
匪首笑,脸色狰狞:“这还不简单,若是往后能去洛阳的只有你们几个呢?”
“什么?”李生隐约猜出这人的意思,心中惊骇。
他一出声,那匪首就把目光落在他身上,他吓得立马躲了起来,不敢再说话。
“想来你们也想明白了。”匪首目光一个个扫过众人,“这样的话,别说一趟五百两,再往后你们就交给我一次一万两,剩下的钱你们便都自己分了吧。”
“那这样百姓不就买不起药了?”李生前面那人不悦说道,“如此行事,实在有些霸道。”
匪首脸上笑意一顿,面无表情地看向那人。
“你不想干?”
那人抿唇,不敢说话,脸上却又是明显的不赞同。
匪首笑了一声,面无表情地垂眸看着面前之人:“也罢,某从不强求人。”
众人心中松了一口气,可那口气还未完全放下,便觉得头顶一阵寒光扫过,最后一道滚烫的鲜血猝不及防喷了李生一脸。
李生还未回声,只能眼睁睁地看着面前之人的头颅被挑飞,最后直接落入滔滔江水中,而尸体猝不及防倒在他怀中。
鲜血劈头盖脸蒙了他一脸,滚烫腥气。
“啊啊啊啊啊。”他终于奔溃大叫,连滚带爬爬到另外一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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