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面跑时,一面也不避讳着人,扯着嗓子急急喊道:“谁说游湖不去了,小修,你等等我呀,走那么快赶投胎么!”
转眼间,两道身影前后跟着就从竹林边消失了。
一众仆妇见自家主子如此不知避讳,皆唯恐此间正主但凡生怒要拿他们开刀,遂纷纷告罪后疾步就朝竹林外跑去。
顷刻间,竹林里便只剩下他两个了。
一时林风漱漱,盛夏的黄昏也是炎热异常,他们站的这一处恰没有树影遮挡,赵冉冉虽也觉出了这位王妃的古怪,可见人走了,她也无暇再去多想,心绪皱缩着再次回到了自己同薛稷目下的处境里。
方才那一巴掌,她已经开始隐隐后悔起来。
见他神色不善地看向自己,她本能地退开半步,当下也不犹豫,敛容郑重地就朝滚烫的石子路上跪了:“你只该恨我一人,求你谴人治一治他的腿……”
“天晚了。”他撇开头扬声打断,若有所思地望着先前那群人离去的方向,声线倒是也染上了些温吞:“先陪本王用膳安顿吧。”
说罢,他也没回头看一眼,径直就朝来时原路回了。
赵冉冉撑着身子站起来,愁容深沉地回头望了眼‘苗圃’的匾额,而后闭眸压着颤声长叹了口气,一咬牙也只好跟了上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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华灯明彻,三进院的湖心小筑最里头最顶上的一间内室中,赵冉冉独自对着满桌的酒菜,看着最后一丝天光隐没在阔大的湖面下。
湖风凭窗拂入,让本就置了冰鉴的屋子愈发凉爽。过去的这些日子里,因着食水骤减,湖风吹来时,她却是觉出些冷意来,只是也未去添衣,就这么枯坐着静等。
从糊了高丽纸的菱窗里望出去,东南边王府里错落有致的殿宇,巍峨里也透着江南水乡的绮丽,先前天还亮着时,湖岸边夏花绚烂,各色苍柏翠树间鸥鹭晚归,夕阳日暮时,实在是一派壮丽撼人的景致。
然而她看得愈发心冷,恍惚间明白,这一处湖心院落,怕就是那人为她准备的囚笼。
正焦躁忧惶地呆望间,楼下响起侍女问安声,她眉心一抽,在脚步声次第上来前,狠狠掐了把自个儿手心,在门开的一刹里,起身恭立在桌边,拢手福了福柔声道:“王爷回来了,可曾用过膳?”
暖黄色的宫灯映着她半面秀丽,一轮满月恰从她身后的菱窗边露了头,明辉暖色交织在她清瘦的身子上,愈发显得整个人沉静平和。
才解决了临时公务中脱身出来,段征面上指痕愈发鲜研,他压下心底的眷恋暖意,不自禁低低冷哼了记。
门边侍女立时跪倒,伏着头不敢作声。
见赵冉冉亦要跟着跪时,他扫过一桌未动的酒菜,及时出言道:“起来罢,撤了这一桌,下去换三五样新的来。”
两个侍女手脚迅速地撤走了满桌旧菜,不多会儿,几样精巧的荤素小菜并一壶冰镇的桂花酿就被摆了上来。
屋门阖拢,段征信步走到桌案边坐下,径直从铜鉴里取过锡壶,对着锡杯注了一盏花酿,这个动作行云流水,似是多了些他从前不曾有过的贵气。
从换菜开始,到如今他落座斟酒,赵冉冉都始终恭立在桌旁,身子发寒着却始终未曾挪过一步。
“一口也不吃,想饿死自己?”他将锡杯推倒她那一侧,音调里辨不出喜怒。
拿定主意,赵冉冉移步过去,捏过杯子也不管腹内空空,仰头饮尽了锡杯里的花酿,一阵冷涩从肚子里泛起,她赶忙又夹了筷云丝塞进嘴里,抵过最初那阵不适后,抬手执过酒壶,低眉顺目地问他:“王爷可要饮酒,奴来伺候。”
段征失笑,摇了摇头,只是径自挑了两个菜肉丸子来吃。
见他似是饿了自顾吃着,也并不再吩咐什么,她垂眸顿了顿,忽然掀去锡壶的盖子,鸦睫沉沉地将壶口递到自个儿嘴边,轻转壶首,就那么缓缓地将整壶花酿饮尽了。
见她这般饮酒,他下意识地就要去拦下,薄唇张了张,视线落在两滴蜿蜒颈项而下的浅色酒液时,却是怔楞着没有开口。
锡壶放下后,赵冉冉莹白半面肉眼可见得染上霞色,她撑着桌案平复了下,微启的菱唇不再干涩皱白,而是在水色浸染下,有种春日枝头花蕊般的柔艳。
没有犹豫,下一刻,她伸手到自己领口边,解开了第一粒盘扣。
第55章 金屋2
盘扣才解开两粒, 夏衫斜斜敞着,便露出了颈项下覆着苍白纹理的清瘦骨相。
那滴浅藕色的桂花酿,顺着弧度,缓慢而肆意地淌下。
看在段征眼里, 愈发觉着, 这项间的隐隐的青色血脉, 瞧着是那么的脆弱。
颈项之下,肤质匀净到令人神往。
不得不说, 眼前女子虽然面目有缺,那天然袅娜的身段,又兼杂着股子读书人的韧劲清贵,实在是别有一番风姿。
段征原本含笑的眉目敛了敛,桃花眼尾不自觉地上扬, 错也不错地直视着眼前女子的动作。
三分冶艳, 七分侵略。
他喉间微动, 停了筷,身子朝后头的圈椅里一靠, 除去那一双眼里掩不住的复杂情绪外, 他就那么面无表情地望向她。
衣带散落, 外衫除下后, 便是绣着可爱鹧鸪的小衣。
胖鹧鸪脑袋圆润, 男人英挺长眉终是皱了皱, 极为短促的, 沉浸到了些久远的往事里。
这只鹧鸪是意料之外的巧合,却将他的心思催的愈发杂乱微妙起来。
一室昏黄氤氲, 佳人半面染霞, 素来秋水般柔和明净的眸子里, 随着酒气升腾,从无畏执着,渐渐的,就映出些凄怆浅笑来。
地牢中的摧折,让她本就偏于孱弱的身板愈加瘦削起来,再借了灯火斜照着,更显单薄。也不知是想着了什么,叫他瞧得心头猛一皱缩。
桃花酿回甘绵长,却依然是有些烈度的。
赵冉冉不过是盘桓片刻,再抬手解衣的功夫,酒意就已然顺由肚肠漫了上去。
在那之前,天知道,她是如何克制着自己心底的畏惧屈辱,尝试着用这般方式同他交换。
然而酒气一上来,乾坤日月都可颠倒,又何况是这些子微不足道的小事了。
热意涌到面上,她晃着步子上前,踉跄着一下撑在了桌案边,视线微俯时,便正巧同他迎面相对。
两人之间,不过仅有一臂之距。
眼前男子,若撇开那一双眼里的光晕,那样面无表情到堪称祥和的面目,只让人更为明白地细细看清他的眉眼五官。
实在是精致端研到令人惊叹。
灯影憧憧间,鸦睫琼鼻都投射出一片温柔浅影,薄唇俨然,他分明该是个不悲不喜的神态,唇畔却自然微微上扬,似笑非笑间,说不出的沉重怪异。
他的唇色,不同往日鲜研,却有些半白。
赵冉冉一时间看得有些怔楞,她略略偏头凝眸,撑着身子灯下细望。
她脑袋里昏沉,只觉着,上苍造物颇为神奇,这般霁月光风的皮囊下,如何又能寄居着那么一个狠戾残暴的魂灵呢。
“王爷倒是该多用些酒菜。”赵冉冉垂眸又启新酒,故作落拓地笑了下,出口的话毫无遮掩:“天色才晚春宵也长,缓缓来。”
她本是江南女儿的温婉长相,这么一笑时,本该显的锋芒却一毫也无,一只莹白皓腕弯折着,偶尔颤上两下,似是提壶的气力也有些不足。
紫玉酒盏由葱绿指尖轻推,浅金色的醇厚酒液在段征面前晃了晃。
“你这人倒怪,山匪行伍里养出的,倒有这滴酒不沾的毛病。”见他并不动酒,她醉话絮絮,顺势又夹了两只菜肉圆子到他碗里,而后挨靠着桌沿凑近两步,并不介怀地伸出三根指头,拈了酒盏回来。
酒香纯冽,她轻置鼻尖嗅了嗅,扬唇笑了就要饮。
“别喝了!”一直旁观的男人骤然开口,扬手重重捏上她细瘦右腕,烈酒颠簸着洒了些许出来,淌在二人交叠指间。
他两个,一斜站一正坐。
站着的那个本能地稳住杯盏,而后她半红着面颊,侧头的瞬间,一双醉眼忽然清明了一般,眼角凄然得坠下泪去,眉睫压抑得轻皱着,她看着他问:“可以吗?”
这一句,声调极轻,段征却一下就听懂了其中的乞求无望。
他心口重重一沉,偏开视线掩下心绪。
这酒要比桂花酿烈的多,虽是他刻意吩咐人备的,此刻见她看破自己心思,反倒生了些悔意。
“咳…”肺腑间不适再起时,他就那么捏着她的腕子不愉地咳了两下,平复下来后,臂间微一使力,就将人整个拖抱进了怀里。
坐在他膝头肩膀被牢牢捏住,赵冉冉先前还护着的酒盏,烈酒泼洒于地,早就倾覆的半滴不剩了。
“这么热的天,用锡杯喝了冷酒也就行了。”段征按着指腹下的柔腻,伸手取过紫玉酒盏后,有些急促地便朝桌上随手一丢。
几声脆响后,那玉盏摇晃着一路掠过桌面,最后‘镗’得一声滚落去地上。
他避开她的眼睛,也不再多话,揽抱着人,俯身就去亲近。
掌下瘦骨生香,亲腻间,他只觉着偎贴畅快,渐渐的,好像疯魔了似的,便去她唇畔不住地来回索求。
他一向最能隐忍受苦,可自己也说不上是怎么回事,偏偏就对眼前这么个人,有那般灭顶般的渴求贪恋。
算起来,他两个实在并没多少相契之处。
他从前耐心想要弄个明白,而今,便只想听从本心行事。
俊逸的青年眼角隐隐发红,他呼吸渐粗,掌下的动作也愈发不注意力道。
怀中女子却是不可抑制得瑟缩发颤,只是,原以为的挣扎哀求并没有,觉出她呼吸不畅时,段征终是克制着微退开些,一缕乱发顺着眼尾坠落,落到她褐面上。
撞进她盛满惧意的醉眸的瞬间,他连想也未想的,哑着嗓子温声说了句:“不会再像上回那样了,那样没趣的很,你不必害怕。”
话既已出口,他轻叹一记,也就不再收敛情绪,果然将动作放轻了许多,伸手不无怜惜地去触她半面霞色。
而后他扬手挥灭了两盏灯烛,一室昏黄中,衣衫也不褪,便揽着人从头到脚得亲昵偎贴起来。
并没有丝毫轻薄凌.辱的意味,更像是在用掌下的温度,在同人诉说离别的衷情一般。
人非草木,于言语之外,这样情真意切的举止,又如何觉不出。赵冉冉虽醉犹醒,静下心来后,自也是惊诧于这番举止间的情动缱绻。
青丝垂落,在他又一次五指穿梭过她发丝时,低哑着嗓子唤了句:“阿姐…”
而后,俯身横抱着人向拔步床行去。
淡雅床帐打落,赵冉冉顿时陷入了一片更为暗沉昏黄的所在。
在男人凑身过来前,她抬手抵上他汗湿的胸膛。
眼前不断浮现出地牢中的场面,那些伴着痛楚屈辱的嗤笑谩骂挥之不去,叫她也不禁呼吸急促起来。
“不管你想做什么,先给他治伤。”
压下那些不堪恐惧,赵冉冉壮着胆子,迫着自己收泪正视眼前的男人,在他逐渐寒下的眼神里,她犹自坚定地又重复了遍:“求你放了稷弟,往后我留在此处,随你如何都好。”
在不动声色地端详了她的眼睛许久后,段征忽然自嘲似得嗤笑了声,他退开了些抱臂仰靠在床侧,偏着头只是上上下下地打量她。
片刻后,当肺腑间再次作痒起来时,他指节紧扣着竟是强自将这一阵压了下去。
长长的鸦睫在眼下投射出一片阴翳,剧烈的不适取代了酝酿已久的情动热切,他状似不经意般地拂去额角薄汗,皮笑肉不笑地勾唇再次抬头望向她,桃花眼里淬着临阵对敌时的浅淡冷意。
“随我如何都好么?咳…”压下唇间溢出的轻咳,他又敛下眉眼,指尖抚了抚右掌背上的伤痕。
赵冉冉不自觉得一颤,似是意识到了什么,她抿唇咬了咬牙,只是思量了一瞬,而后便在床榻间跪坐起身,抬手去项后,一言不发地解起了最后的衣带。
这一回,段征没再拦着,相反的,他只是冷笑着看她动作。
小衣的衣带似乎是系的过紧了,赵冉冉解了半晌,愈发觉着指尖发软,到最后终是解开时,她高举着的两臂,已然抖得不成样子,一张小脸只是绷着,半点泪意也无。
“过来,替本王宽衣。”头顶蓦然响起不含感情的命令,她木着脸半躬着身子在锦缎间膝行过去,指节才刚触到衣带前,声音再起:“罢了,褪衣穿衣也麻烦……”
话音未落,天旋地转间,她便被人拦腰抱起,又是重重一掼,‘嘭’得一声便摔跌去了床尾。
华贵的衣料摩挲着皮肤,耳边传来男人带着恶意的轻笑:“别怕,说了不伤你,我不食言的。”
……
夜至中宵,湖风清冽,段征只是略整了整衣袍便从拔步床上起身,他兀自垂眸掸了掸褶皱的衣襟,看也不看一眼床榻间的人,阔步开了门,便径直朝楼下去了。
当小舟载着他刚刚到主院的岸侧时,湖心小楼里的两个侍女就指挥着仆妇们将热水抬进了三楼内室。
“赵姑娘,水来了。”侍女多燃了盏宫灯,见无人应答后,又轻唤了声:“姑娘?”
帐内仍旧没有动静,她犹疑着回头望了眼管事的,那婆子得了段征的令,清咳了声板着脸说道:“爷说了不用避忌,你们三个一并过去,将人抬抱出来,洗涮查验干净就是。”
问话的侍女应是,她两步过去掀开床帐,待看清了里头人的形容,不由得心下一跳,暗暗咂舌又发起愣来。
“小蹄子还不快些!”管事的同两个妇人皱着眉头也多瞧了两眼,一面吩咐将人弄进桶里,一面又说:“寻个接生过懂行的,一会儿给她瞧瞧。”
有多嘴的侍女便小心问道:“瞧着倒也没有流血,毕竟是主子,姑娘醒了不晓得会不会怪罪?”
那管事的横她一眼,却是当着一屋子七八个人肃然道:“方才爷临走交代了,她算不得主子。”
作者有话说:
审核爸爸,都是情绪场景描写,真的没有那啥啥啊啊啊!球球过!
第56章 金屋3
后来一连三日, 这处雕梁画栋的金屋里,赵冉冉被这些素不相识的仆妇丫鬟摆弄着,一日三顿外加点心夜宵,没有落过。只是无人会同她多说一句, 无论她如何探问恳请, 伺候的人都只将她当个死物般对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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