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一个细微的动作，却有可能造成千差万远的变化。
林之言也在仔细观察她。
右脚会比左脚往后一点，这是因为她需要用右脚摆力，到时候上跳的时候左脚幅度会相对来说比较小，而右脚的幅度大就可以踩到右边的支点，而右手之所以要转动一下，可能只是单纯的习惯性动作...
林之言歪头，眼睛闪烁了一下。
不对，仔细观察的话，就会发现alex的右臂肌肉会比左臂更结实一些，是因为右手是惯用手吧...难道她的教练没有让alex注意这一点吗？
两边不平衡的话，可是会带来很多差异的。
她向明书雯说了这件事之后，明书雯却突然顿住了。
明书雯抿了抿嘴唇。
林之言有点疑惑地看着她，要知道明书雯可是一向表现得吊儿郎当又漫不经心，让人怀疑她根本就不听人话，但这会儿脸上明显流露出的古怪是为什么呢？
过了两三秒，明书雯很干涩地开口道：“怎么说呢，其实我也是听别人说了才知道，alex是自学成才。”
听到自学成才，林之言并没有什么特别大的反应。
在攀岩界，很多选手都是自由生长的，大多都是在野外攀岩才形成的爱好，进而进入这个圈子。
但接下来，明书雯的话让林之言怔住了。
“她从来没有请过教练，据说早期的时候，她连攀岩鞋都没有买...她把奖金全都拿给了家里。”
至于为什么要拿给家里，这些都不是在比赛现场可以讨论的事情，但林之言还是从明书雯闪烁的目光中获得了许些的信息，无非就是家庭欠债，需要alex拿钱来填。
“可是她在没有攀岩鞋的时候，已经能打败很多老牌选手，直接拿下了锦标赛冠军。”
明书雯的声音轻轻淡淡的，可话里的内容却让所有第一次知道的人都震惊了。
在她的话音刚落下的时候，一道声音猛地响起，十分错愕。
“真的吗！？”
那是一位脸圆圆，明显看起来年龄比较小的选手。
林之言记得她，她就是第一站明书雯说过的才15岁的选手。
据说家里挺有钱的，小时候就对攀岩非常感兴趣，家里也顺势请来了教练来教导她，在这种环境长大，想必很难理解alex居然是这样跌跌撞撞打拼出来，竟然还拿下了世界杯三连冠和无数的冠军。
在目前的攀岩积分榜上，alex的排行是第一名。
但因为种种原因，作为女性攀岩积分榜的第一名，她的商业价值远远比不上男性运动员，在某次报告中，有人指出alex迄今为止拿到的代言等等商业价值，甚至还比不上隔壁男性攀岩运动员的前十名。
这是一个让人不得不沉默的事实。
无论是哪个行业，女性运动员的商业价值都远远比不过同等地位的男性运动员。
即使在全球范围内，攀岩也算是一向热门运动，但很可惜，它并不相识滑雪冲浪那样，商业化并不高，因为alex现在拿到的广告费用和俱乐部签约费用，可能还比不过一个仅能在国内排上号的专业冲浪运动员。
林之言咬了咬下唇，突然出声。
“但她就这样坚持了20年。”
明书雯点头。
alex已经32岁了，这样的岁数，无论在哪一行运动领域里都算是老将。
但alex并非是年少出名，她25岁的时候才在户内攀岩圈有了名气，在此之前，学历只有高中的alex都是打零工兼职赚取生活费，业余时间都用来攀岩，因为资金缺乏，她的攀岩路线只拘泥于国内，但就算是这样，在十年间她的攀岩路线竟然高达200条，也就是说每个月她至少会攀爬一两条线路。
而人工岩壁上的alex，她只是咬着牙继续攀爬下一个支点。
只有继续拿到冠军，她才可以继续维持目前的地位，才有希望接下更多的广告和代言，能让俱乐部签下她。
林之言沉默地看着岩壁上的身影。
她看见对方的手指在抖动。
岁数的上升和长久的运动生涯不可避免地带来了伤痛，再加上对方拮据的生活，就算俱乐部会出钱给alex检查治愈，但总是会留下后遗症。
林之言敏锐地看到了她右小臂一个长长的伤疤，让她想起自己左边肩膀上的伤口，它已经结痂脱落了，留下了一道浅浅的粉色，在小麦色的肌肤上显得格外地突兀，对方也是如此，几乎一眼就能看到。
在攀岩的时候，手肘都要尽可能地伸直，这样才可以更好地稳定重心。
但alex有时候会屈起手臂，这是因为她伸直手肘的时候偶尔会拉到了筋，这迫使她放弃稳定的优势，暂时给自己争取到了一些喘息的空气。
休息区，安静得可怕。
所有人都目不转睛地看着alex，连呼吸都不敢大声了。
“......”
“link....你干嘛？”
林之言听到明书雯的问话，才恍惚地回过神。
“什么？”
明书雯看着对方眼眶已经充盈的泪珠，沉默了好一会儿。
她有点纠结要怎么开口。
你哭了？你掉泪了？为什么啊？怎么就哭了？难道是因为刚刚那些话吗？在同情？还是在佩服？
无数的问题萦绕在脑海中，让明书雯更不知道该怎么开口了。
那晶莹剔透的泪珠在眼睫毛上摇摇欲坠时，海风从远处吹来，似乎要将泪珠揉碎。
过了好一会儿，明书雯才低声开口。
“你...注意点自己的形象...不对，你干嘛要哭啊？”
林之言垂下眼睛，用手指很快抹去了泪珠，她笑了笑，说：“因为嫉妒吧。”
明书雯怎么想都想不出是这个答案。
嫉妒什么？
你一个...突破了那么多记录...而且还是在不同领域里都拿下了可以说是最高桂冠的...横空出世的天才，你跟我说嫉妒alex，会不会有点太过分了？
明书雯立刻皱起了眉头，她盯着林之言，有点不敢置信地重复：“嫉妒？因为嫉妒？”
她双眼明晃晃地写着“你在逗我玩吗？”
林之言抿嘴微笑。
明书雯是不会懂的，或许说，任何人都不会懂的。
与其说是嫉妒，不如说是多种情绪混杂在一起，最后形成了接近于嫉妒的情绪。
当她听到明书雯说alex背后故事的时候，她就觉得好像有什么狠狠地撞击了她的内心，几乎让她喘不过气来。
这个世界上，果然有太多太多的奇迹。
她想要超越对方。
她也想要体验对方持续这么久的热情。
不知不觉中，种种情绪混杂在内心之中，惊叹也有，喜爱也有，但更多的，是因此燃起的战意。
至于敬佩、同情...这些情绪，统统没有。
她再一次在内心对自己说：林之言，你真的太幸运了。
面对明书雯止不住飘来的视线，林之言笑着低声说：“好好看比赛吧。”
明书雯差点想要爆粗口了。
你这种奇怪的状态，多亏了镜头一直对准alex没有转过来，观众也没法子看到，否则你要怎么解释啊！？
她摇摇头，算了，这都是link自己的事情，和她无关。
想到这，明书雯冷着脸转过视线。
林之言擦掉眼泪后，脸上却是露出一抹淡淡的笑容，她的眼珠子十分地澄澈，犹如透明的玻璃球，只倒映着一个身影。
当显示器亮出alex的个人成绩的时候，林之言的笑容更盛了。
4分20秒。
林之言输了。
但也不算数，这只是一场分站赛，世界杯到底属于谁，还是一个谜。
等alex擦着汗过来后，林之言笑吟吟地看着她，主动伸手：“你中间的蹬墙动作很巧妙，特别厉害...我很喜欢你。”
外语环境的like总是能引申出很多含义，并不代表暧昧意义上的喜欢。
alex也接受过很多攀岩选手的“示爱”，但林之言这样做，显然让她有些惊讶。
她握住林之言的手，“谢谢，你也很强。”
下了赛场之后，alex的气场突然就灭了，换做是在大街上，她只会是一个普通的、不引人注目的路人，和赛场上仿佛是两个人。
林之言定定地看着她，突然开口问：“你只参加先锋赛和抱石赛吗？”
alex点头。
她在竞速赛上并不占什么优势，去了也挤不上前十，不如节省体力到下午的先锋赛和第二天的抱石赛，这可能会比其他参与了三项比赛的选手少了一个积分点，但是只要她像以前一样，在抱石和先锋上一直是拿前三就行。
就比如说前三届，alex参与了七个分站赛，只在两个分站赛的抱石赛上拿了季军，其他都是冠军，这样的碾压局面直接让她的积分比第二位多了足足20分。
林之言慢悠悠地收回视线，似乎在思考什么
alex喝完水后粗暴地拧紧矿泉水瓶，丢进一旁地可回收垃圾桶。
确保扔进去后，她转头冷不丁开口。
“你不用放弃竞速赛。”
林之言瞬间意识到对方误以为她是想要“公平竞争”。
怎么说呢，她的想法也没有错。
林之言刚刚的确有那么一个瞬间在思考要不要放弃竞速赛，死磕先锋和抱石赛，但是这想法一冒出就被她死死地摁下去了。
这世界上没有绝对公平的事情。
如果要讲究公平，那么“天赋”的存在也太遏制热情了，尤其是竞技体育上。
她咧开嘴角，露出灿烂的笑容说：“不会不会，竞速赛可是我的优势，如果要和alex你争世界杯，我可不能放弃它。”
alex点头，“好的。”
哇...果然很沉默寡言呢。
林之言眨了眨眼睛，对于接下来要参加的分站赛更期待了。
在女子比赛的一个钟后，往往是男子比赛。
林之言之前对男子比赛没什么特别大的兴趣，但如果有时间的话，一般就会留下来观看。
这次她就选择留下来了。
她发现这一站的定线员特别有意思，很会设计造型。
当男子先锋赛的人工岩壁揭开时，她有些惊讶地挑起眉毛，心想：果然。
如果有那个机会的话，她还真想和这场分站赛的定线员见一面，探究一下ta到底是怎么想的。
眼前的岩壁造型都特别地刁钻，最先的三米就有三个半圆形，但妙就妙在，这三个半圆形的方向都是相反的。
林之言上下扫视完整条攀岩线路，发觉这条线路对于力量和协调性的要求特别高，想要得到得分点，攀岩运动员必须恰到好处地协调和控制自己的身体。
如她所料，最先起步的平衡部分就已经难倒了很多运动员，有一个脑袋明显转得特别快，用了多种处理方法，但最终都没有用定线员预先设想的方法做成功——是的，每个定线员设计人工岩壁都会有预先设想的路线和动作，他们必须得自己亲自去尝试能否做到，绝对不会出现“根本没有人能做到”的攀岩点。
所以，每一个攀岩比赛的人工岩壁都是精心设计过的。
只是这次的开点的确难度有点高，总共三十位运动员，居然只有一半人成功过去了，这可是先锋赛啊，又不是抱石赛。
林之言研究着每个运动员的发力状况和动作情况，她还看到有一位的动作宛如蜘蛛一般张牙舞爪，有心想学下来，可惜那动作要求的展臂太长了，换句话说，林之言手不够长腿也不够长，碍于硬件条件根本没法子模仿。
而结束前的动作对肩背和核心要求比较高，只有两名选手成功完攀。
林之言围观完就回去酒店了，去虚拟空间复盘。
抱石赛。
在正式比赛上，抱石赛并不是只有一面岩壁，它是有四面岩壁，考察的能力也不同。
例如现在林之言攀爬的一号墙。
这明显是一条能力线，倾斜角大约30度，后半段要较强的力量，动作要求很精准，比较消耗体力和时间。
林之言最开始用了一个dyno动作，随后都是用静态动作，每个落手都非常地精准，尝试了一次失败之后就不会尝试第二次，直接转变解题方法。
下边的观众看着林之言的动作，个个都呆若木鸡了。
有些昨天围观过比赛的人十分震惊地瞪大眼睛。
一般的观众可能还看不出来，但是攀岩爱好者和选手哪能看不出来相比较昨天，林之言的动作精准度更厉害了！
昨天她还需要试探两次才能知道自己这个动作不是一个适宜的解题路线，但现在，她仅仅只需要一次，就立刻意识到需要换一个方法，可是回想一下，就会发现一切都是有迹可循的。
在昨天的先锋赛上，林之言在最开始的缝隙点只用了几次尝试就转变了思路，到了中间的脚点，她也是经过了思考在转变，逐渐的，她思考的速度越来越快，每一个动作的落手和落脚都异常地精准。
到了现在，她简直就像是一个串线员，将一枚枚落下的珠子串连起来，每一个动作都能连成一条精准的线。
可是...这进步速度也太大了吧？
明书雯若有所思地看着林之言，总觉得她从昨天的落泪之后有些变化了。
她眼波微动，转向了已经比完赛的alex。
跟昨天不同，alex这次是第六位出场，明书雯第十位，而林之言在第二十位。
一号墙的线路相对来说比较友好，现在出场的二十位运动员中有5位已经完攀了，不出意外，林之言会成为第六位完攀选手。
她眼睛转动了一些，突然恶趣味地挑起了嘴角，凑向了alex。
“alex，有危机感了吗？”
她俩就坐在隔壁，说悄悄话也很容易。
alex看着青筋几乎暴起的林之言，脸上没什么表情。
她也在思考。
林之言的进步速度太快了，昨天和今天的状态和出手方式...这不是体能训练就能增进的，更多的是需要林之言自己思考，转化，进而体现在肢体上，她必须要确保自己的动作是准确无误的，这样才能在失败后立刻判断出这个方法不对，但就算判断出不对，想要找到另外的解题思路才是最难的地方。
人们往往在最开始会选择做出的动作其实是潜意识里的行为，他们下意识地认为这个方法要这样做，但如果这个方法被否决了，就代表了他们以前的经验也都被否决了，必须需要自己思考如何通过路线。
林之言在这方面，绝对是顶尖级别。
昨天晚上，alex也去搜了一下link的相关信息，得知了她种种辉煌的战绩，无论是开线还是寂静，都证明了link的解题思路非常好，她能够自己判断出前进的动作和方向...也是，这可是free solo的狠人啊。
alex是信奉安全第一的，不只是她，攀岩圈里的大多数人都是如此。
攀岩对她们来说是一项刺激又有挑战性的运动，但并不是一向特别危险的运动，安全绳就是她们的保障。
但是林之言不是。
说实话，户外攀岩和户内竞技攀岩几乎是不相交的圈子，热爱户外攀岩的本性都是向往自由，更何况是玩free solo的，这和安全的户内攀岩简直是一个天一个地，因此林之言跑来参加攀岩世界杯的时候，说实话，很多攀岩选手都非常地惊讶，进而产生忌惮。
在百科上搜完link后，alex对林之言的好感增了不少，也顺势看了极限大赛上的竞速团体赛。
也正是那个视频，alex也发现了林之言的进步速度非常快，想必明书雯也是有这种感觉，毕竟她可是和link同台竞技过。
要是让明书雯来形容林之言，她一定会感慨对方不是人。
总而言之，alex对林之言的心情也很复杂，一个进步神速的后辈...一个在各个领域都绽放光彩的选手...为什么她非得跑过来和自己争世界杯呢？
alex垂下眼睛，她没有回答明书雯的问题，可抿紧的嘴角已经暴露出了她的心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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