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双扯扯嘴角,往水壶中舀水:“突然想去看看,下面天冷了,再要看就得来年了。而且,那里离着我爹的墓近,寒衣节了,想去祭奠下。” “也是,这是应该的。”云娘敛了笑,往火里填了块木头,“我也该给泾儿的爹烧些东西。” 两人沉默着,彼此想着自己的心思。 云娘站起来,手在围裙上一擦:“无双,若是你有意,就试试和陆兴贤相处下。我可听说有人给他提亲,他肯定是会再娶的,不过就是之前亡妻,加上买卖忙,抽不出空。” 无双刚才还在苦恼,现在云娘又开始唠叨,真有点老母亲恨女不嫁的意思,便就不说话,听着人一句有一句。 陆兴贤,她没想过要和人家如何。去茶园不过是想躲开龚拓,沧江每次决口都是在清南,所以他肯定是从清南过来,在观州呆不久。 茶园有住的地方,到时可以和茶女婆子们挤一挤,两三日的,人想通走了就好。 兴许,她和他相遇只是意外。毕竟她只是一个奴婢,把她真带回去,还不天下大乱?他那样精明的人,自然心里明白利害。 外面来了人,云娘掀帘出去,刚到一半又回过身来:“我今儿听到个事儿,挺吓人的。” 无双往人脸上一看,笑了声:“嫂子也有怕的事?” 云娘嗔了一眼,而后道:“朝廷拨下来修沧江堤的银两,道上被劫了,就在昨晚。” “官银都敢劫?什么人如此大胆?”无双问了句。 “说是乌莲寨干的,神不知鬼不觉。”云娘打了个寒颤,随后松开帘子,“什么世道?” 无双提着水壶放去炉上。乌莲寨的事她多少听过,没有人知道他们的老巢在哪儿,一般百姓他们不会动,劫掠的大都是往京城里权贵家送的钱财。 有人说他们是劫富济贫,替天行道,也有人说他们凶狠残忍,死不足惜。 一日很快过去。 日头西沉,无双去了书院接曹泾。 去时,正看见曹泾拿着一本书向别人请教。那是一个坐着轮椅的年轻人,远远地只能瞧见个模糊的侧脸,但是能感觉出人的清雅气质,手里似握着一把羽扇。 人很耐心的给曹泾讲着,小家伙很有礼,对着人深深鞠躬。 无双看着曹泾跑出来,往前迎上去。恰巧屋里的先生看出来,无双对人作福,后者颔首回礼。 “杜夫子呢?”无双问,学堂的先生是个老秀才,她认得。 曹泾抱着书,头顶扎着一方儒巾:“杜夫子病了,良先生来帮着带两日。” 无双只是随意问问,心中可惜,那人看着年轻,却屈居轮椅之上。 。 秋高气爽,马车出城。 陆家的茶园在城南青山,整座山包全是绿油油的茶苗。 陆兴贤特意陪了无双一起过来,无双有些不好意思,毕竟陆兴贤平日都很忙,几乎看不见他停下脚步的样子。 “我反正要来看看的。”陆兴贤头上戴顶草帽,一身利索的短褂,看得出是经常巡察茶园。 无双知人是客气话,一年多与陆兴贤打交道,虽然都说商人逐利精明,不过待她和云娘,人是实诚的。 “先生没休息好?”她察觉到陆兴贤眉间的疲倦。 陆兴贤摆摆手,沿着小道往坡上走:“昨晚对账,睡晚了。” 无双想起云娘的话,说有人给陆兴贤说亲。其实两个人作伴是不错,比如他睡得晚,有妻子的话自然会提醒,也不会忘记时辰。 还没走出多远,后面追来一个伙计,说是有人找陆兴贤。 从坡上看下去,就见到一辆马车停在路上,一名女子正从车上下来,身着夺目的紫红色衣裳。以绿色的茶园相衬,红衣十分夺目。 “她怎么来了?”陆兴贤脸色眼可见的淡了下来,眉间蹙起。 无双见状,往旁边一让:“先生去忙,我自己随意看看。” 陆兴贤叹了声,有些歉意的看着无双:“那你小心,有事就过来喊我。” 无双颔首,随后提着篮子往一旁平坦的小道上走去。 穿过茶园,会经过一小片柳树林,一条小河穿流而过,她踩着小路穿行林中。 才走几步,身旁便跟上一个人。 无双脚步一顿,心里叹了声。她都躲来这里了,他为何还要追过来?昨日,不是已经说清? “你觉得一个茶商会多有出息?”龚拓目视前方,淡淡开口。 “凭自己本事吃饭,世人大都如此。”无双回了句,大概能让龚拓看得上的人,少之又少吧。 她不再多说,面容淡淡,继续往前走。 龚拓跟上,前面女子衣袂飘飘:“你身上的百馥香呢?” 无双抿抿唇不回话,那身香气给了她诸多不便,时常引来麻烦。云娘想了个办法,找来一种草药泡澡,次日可以控制体香,但是维持不久罢了。 “无双。”龚拓去拽无双的手腕,像以前那样拉来身上。 女子身段轻柔,细腰一转便被控在掌中。 相较于她前日的激动,现在的无双没有挣扎,一动不动。 龚拓微诧,垂眸去看无双的脸,发现她并未看他,而是盯着不远处的一处小土包,眼睛一眨不眨。 无双呼吸凝住,看着河沟对面的柳树下,爹爹的坟前,分明有祭拜过的痕迹。 她挣着手,目光没有一点儿留在龚拓身上。 龚拓似乎看出人的不对劲儿,松了手,下一瞬,无双就从他身边跑开,脚步踩进草丛中。 前些日子雨水不断,河沟涨了不少。父亲的坟墓被人清理过,旁边躺着拔出的野草。 无双提着裙子跑过去,绣鞋沾上露水。 她在坟前站住,地上分明有烧香祭拜过的痕迹,残留的纸灰,极淡的酒气,那草根上带的泥土都是崭新的。 这,根本就是人刚走。知道父亲坟墓的人,只有他们兄妹三人。 无双四下张望,提着篮子跑回小路上,一直沿着往前跑,想要追上,心口跳得厉害,嘴角呢喃:“等等我,别丢下无双……” 柳枝轻摇,柔软的像女子的腰肢。 “无双。”龚拓皱眉,完全不知道人是怎么了?找到她之后,总是觉得不像是以前的无双。 见她深一脚浅一脚的在小径上跑着,丢了魂儿一样。他眸色一沉,追上去一把拉住她。 猛然被拽住,无双身子撞回龚拓身上,发酸的鼻尖撞疼,眼中蒙上一层氤氲。 “你怎么了?”龚拓语气生硬,紧攥着无双的手腕,待看见她眸中水汽时,语调缓了缓,“很疼?” 他伸手,拇指指肚去摁她的眼角,受蛊惑般想要哄她。 无双回神,别脸躲开,咬了下嘴唇,让自己稳下情绪。 龚拓手落空,一时停在那儿。她没说一句话,但是一个简单的别脸,便给了他回答,她不想他来碰触。 可是,他就是不想松手。 “那里埋的是谁?”他回看去那座土坟,不在意的话,还真像是一座小土包。 再看无双手里的篮子,不难猜到,她今日是过来上坟。寒衣节,祭拜故去亲人祖先,观州又是她的家乡。 想到这里,龚拓发觉他对无双的过去知之甚少。只晓得她家破后投奔了韩家,韩家后来将她卖进伯府。而无双对于儿时的事,也很少说。 她身为一个女子,会读书写字,证明她原本的家庭不错。 无双看去坟墓,眼中有些哀伤:“家里长辈。” 她这也算是说实话,龚拓的心思深沉,在他面前打诳语,说不定反而让他心中生疑,倒不如直说,左右来祭拜也属正常。他总不能这种时候,还强硬的纠缠她罢? 果然,听了她的话,龚拓松开了钳制的手,带着歉意:“你去吧,我到那边等你。” 说完,自己先行转身离开,往柳树林外走去。 无双站在原地,缓了缓气息。心口还在狂跳,手也抖得厉害。 来祭奠父亲的是谁?大哥还是姐姐?或者两个人一起? 稳下情绪,心里是无比的喜悦。这世上并不是只剩她自己,她还有亲人,而且就在观州。可是,怎么找到呢? 她深吸一口气,往父亲的土坟走过去。 在坟前那片清出来的地方,她摆好供品。有一瓶酒,还有父亲以前喜欢的糕点。 “爹爹,双儿过得很好。”无双嘴角勾出浅笑,温温软软的,“你保佑大哥和姐姐,保佑我们可以团聚。” 她把东西摆在这儿,正朝着小路的方向,只要有人经过就能看见。如果兄姐回来,就会看到的。 好容易等到这一天,无双不想错过,便想着留在陆家茶园一两日,万一兄姐回来,一定会去那边打听的,届时她就会见到他们。 这厢,林子外。 郁清从城里找到这边,将紧急要务呈给龚拓。在城里时,他已经从阿庆那里得知,龚拓找到了无双。 也有一年半多了罢,府里人明面上说无双赎身走了,可实际谁也没亲眼看到,所以更多人认为是人死了。之所以说赎身离开,不过是顾及龚拓的声誉。 如今人找到了,可也是件棘手的事。带回去和不带回去,都是麻烦。 “查到什么?”龚拓低头看着信,淡淡问了句。 郁清万年不变一张木头脸,闻言回的也简练:“官银确实是乌莲寨所为,且是由他们的二当家亲自操手劫走。” 龚拓抬头看去北方,那边大概是乌莲寨的位置:“派人盯着各处银楼、当铺,打金师傅,但凡有官银的影子,立即来报。” “大人,”郁清有些疑惑,“您是说他们会将官银融掉?” “没什么不可能。”龚拓将信甩回给郁清,往前两步,“郁清,什么人的坟墓会没有墓碑?” 乍然的提问,郁清有些摸不清意思,于是回道:“却也不少这种情况,就像灾年尸横遍野,得不到掩埋;穷人家没有钱,随便找处荒地安葬。要说普通人家,好赖都会竖一只碑的。” “好赖?”龚拓琢磨着这俩字。 若说十年前,无双没有能力为那长辈立碑,但如今却可以。但她没有,任由那土坟没有名姓。 “你回清南,我留在观州几日。”龚拓开口。 郁清想了想:“大人,这是否……” 龚拓走去柳树下,立在清澈的河沟旁:“不是说那位乌莲寨二当家可能在观州吗?” 郁清也不好再说,这明着是公务,其实分明掺杂着私事。 。 无双祭奠完父亲,重新回到茶园。路上并没见到龚拓,心道是人走了,毕竟他可不清闲。 想着留在茶园两日也不错,可是避开他。他这人虽然霸道,掌控欲强,但是不至于真的动手明抢,他更喜欢别人的臣服,继而心甘情愿。 陆兴贤寻了过来,看起来脸色不太对劲儿,见着无双回来,终于露出一个笑。 “你想住两日?”他听了无双的意思,并没有觉得为难,“有地方,就是简陋些,你别介意。” 无双心里感激,逃难路上,再脏的地方她都住过,怎么能介意? 茶园里有房子,住着看管茶园的伙计,还有平日里烧饭的婆子。 一排屋子最边上有一间,那是平时陆兴贤过来,歇息的地方。如今,他让人收拾了下,给无双住。 “先生的客人回去了?”无双站在门外,问那个乘马车而来的红衣女子。 陆兴贤扯扯嘴角,简单道:“回去了。” 他看看墙边温婉妖媚的女子,想了想又道:“就是个客人,想定茶,不知怎么她就来了茶园。” “这样啊。”无双笑笑,总觉得陆兴贤像是在对她解释。 陆兴贤也跟着一笑,指着远处的柳树林:“方才看见有人进林子,还担心你,没遇到麻烦吧?” 一个女子在野外,保不准会碰上些不怀好意的。 无双摇头:“没有。可能,也是扫墓的罢。” “那倒是,”陆兴贤点头,手一抬作请,“进去喝茶罢。” “先生先请。”无双弯腰行礼。 “相识这么久,曹姑娘还是这么客气。”陆兴贤笑,似乎语气中有些无奈,“姑娘不介意一道用膳吧?从晌午到现在,我还空着肚子。” 无双点头,便也觉得这陆家少主一心扑在买卖上,睡觉吃饭没个准点儿:“先生还是注意下身体的好。” “姑娘说的是。”陆兴贤颔首,眼中露出赞赏。 两人还没进屋,一个伙计慌忙跑过来,气喘吁吁,说茶园北面烧了起来。 陆兴贤还没缓上一口气,只能无奈的对无双笑:“你自己坐坐,我去看看。” 说完人就跟着伙计往北面跑。 无双顺着看过去,果然是冒起了烟。茶树娇贵,受不得水,经不起烤,想是谁上坟祭祀,不小心引起了火。 相较方才在柳林中,现在她心里安定下来,想着与兄姐团聚。 眼看着,北面的烟消了,应当是火已经灭掉。 果然,没一会儿,方才的那个伙计跑了回来,说陆兴贤去处理着火之事,不能陪无双用膳。 “陆先生怎么了?”无双问,一场火不大,怎还需要处理。 “是那发了火的人,硬说咱茶园占了他的地,死活缠着东家要见官。这不没办法,只能去官府澄清。”伙计说得无奈,摇摇头,“我在这里几年了,还没听过有敢和陆家挣地的。这人,八成是个傻的。” 说完,伙计道了声请便,便准备离开,去做自己的事。 无双将人叫住,随后快步进屋,桌上两道青菜,一盆汤,中间宽盘里,是片好的茶熏鸭。看得出,是陆兴贤吩咐过,简单的菜式花了心思。 走到桌边,茶香气混着肉香往鼻子里钻,让人食指大动。 她找了一张油纸,把大半盘的茶熏鸭摆上,随后包好。陆兴贤忙得没顾上用膳,想让人带着路上吃。, 跟来的伙计瞬间知道了她的用意,笑着道:“还是曹姑娘想的周到,心地真好。相比,那余娘子简直就……” 意识到自己多话,伙计闭了嘴,双手接过纸包,然后往山下跑去。 无双看人离开,想着余娘子是何人?抬头看天,来时还晴朗的天,如今又阴沉起来,眼看着是又要下雨。 心里才想完,雨点子就吧嗒嗒的落下。 劳作的伙计茶女们纷纷跑回来,正好趁着这时去伙房用饭。 无双关了门,掰着指头算日子。如果这两天等不到兄姐,就要到下个祭奠的大日子,便是年节。 “哒哒”,敲门声打断她的思绪。看着桌上饭菜,无双想是婆子来收碗碟了。 遂走过去,双手将门拉开。 不想门外站的是龚拓,他竟堂而皇之来到茶园? 无双保持着开门的动作,看着并不想放人进去。她心里清楚,一定要让他知道自己的态度,手下意识想将门关上。 龚拓眼疾手快,手一擎摁在门板上,居高临下:“下雨了,让我进去罢。” 作者有话说: 你们的烟带着肥章来了,以后就日更到完结。明天双更送上,一更在上午九点。
第29章 龚拓的身量高, 站在门外,头几乎顶着檐下。 屋顶的雨水滴下,沿着他的脸颊滑落, 汇聚在他瘦削的下颌,身上外裳也几乎湿透。 无双的门关不上, 隔着门缝与他相视, 早已淡去的压迫感,重新在体内复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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