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天来也是一样的……”卫竞摇摇头,“再给你点时间,我整理好书籍,你就该收拾好了。” 书生脸红,手下书写的速度又快了些:“多谢。” 到最后,他还是剩下了十页:“敢问店家,明日几点开门?” 卫竞一听,很好,图书馆占座卷王行为再现:“辰时初刻,你来吧。” 书生行了一个大大的礼:“多谢。” 点清书架,卫竞给秦东篱报告:“今天把赠品都送完了,王孙笔斋的货还没到啊?” “孙师傅手头在制作新笔,说过几天一起送来。”秦东篱把木头木板上的格子搞成了可拆卸的,在模板四周画了刻度,“田黍已经去买菜了,今晚你就放假吧。” 卫竞从后楼里把琵琶抱出来,拉起小板凳,靠坐在水井边的桃树下,看着菜地上冒出来的绿芽尖:“教什么歌呢?” 他看到菜地和那一排库房之间,栽种的几株含苞待放的茉莉,手拨丝线,琵琶声清丽悦耳,卫竞轻轻哼唱: “好一朵美丽的茉莉花……” 一道温柔的女声和进来:“好一朵美丽的茉莉花……” “芬芳美丽满枝桠,又香又白人人夸。” 到后来,只有秦东篱在唱,她听琵琶的曲调有些不对:“你这个茉莉花,怎么这么悲伤啊?” 弹奏的动作停下来,卫竞茫然:“有吗?” 他明明是很高兴的,因为这个世界里,有一个人和他唱着同样的歌,说着同样的话,穿越时空的相遇本是难得,秦东篱和他还有许多的共同话题,这才是最最让他惊喜和感恩的地方。 也不知道感恩谁,感恩命运,还是感恩坚强活下来的自己。 秦东篱在灯笼下不亦乐乎地做着手工,耳边响起了一首新的抒情曲调,是她听过的,但就是记不起叫什么,怎么唱。 终于等到你, 还好我没放弃, 幸福来得好不容易, 才会让人更加珍惜。 “叫什么歌来着?”秦东篱都能跟着哼出来,却死活也记不住。 卫竞低头轻轻弹,加了琵琶特有的旋律:“《终于等到你》,张靓颖唱的。” “啊!想起来了,这不就是,我舍友去机场接到我时,给我唱的歌嘛!”秦东篱还能记得起来当时的场景,“她唱得可悲伤了,全是感情,没有技巧。” 确实,流传至今,它已经不仅仅是一首情歌了。 夜色浸没的南山巷,一个路人被静静站在墙下的挺拔身影吓出声。 田黍提着菜篮子,循声望去,是那个偷情的赘婿,他今天又摸黑跑过来了。 等那小子钻进篆刻店后门,啪一声上了锁,田黍才有了动作。 他离得远一些,才能将屋里的两人“看”得清晰一些,他们说的话,田黍每一个字都听得懂,可是连在一起就不明白是什么意思。 就好像,他在听两个钦天监的谈天论地。 给他留下印象最深刻的,是秦东篱曾经玩过的一个“梗”——他同样不知道什么叫梗,但是她轻轻松松就把“丞相”这样的词说出来,还是明显带着调侃的语气,除却“丞相”,说不定她也没有尊重本朝公卿的意愿。 何况,明知道这里并没有丞相,她仍然能对着朋友说,把朋友代入到这个官职里,这是不是说明,不管是谁,她都敢拿“丞相”来调侃对方? 如果对方不是当朝皇室,换做普通百姓,都不敢承这一个词。 田黍仿佛抓到了突破口,越想越深,秦东篱的身份他早查清了,土生土长的东望州人士,家里出事之前,连午马街都没出过,以前更不是这样爽朗的性格,恰恰相反,她内敛木讷,胆小怕事。 然而就殿下当着自己的面,提醒秦东篱不要说官职这一下,把对她的保护明目张胆地表现出来,说白了,就是表现给他看的。 这一刻,田黍仿佛真的知道了殿下留在书肆的原因。 此时,院子里正好传来秦东篱的疑惑:“田黍怎么还没回来,是不是遇到危险了?” 田黍又调整了一次呼吸,推开了后院的门:“我回来了。” “哈哈,说曹操曹操到。” “不是说,不说这些名字吗?” “我又没说丞相!” “……哦。” “男人,你不要那么敏感。” 罢了,田黍心想,反正他只知道,东家是个很善良很幽默很好看的姑娘,看小殿下,每次都笑得那么开心就知道了。 他感受不到幽默,是他的问题。 作者有话说: 《殿下留在自然书肆的九十九个理由》——田黍著 民歌,《好一朵美丽的茉莉花》
第16章 ◎穷人来读书◎ 田黍的手艺,比卫竞那一层不变的万能配方,多了一些花样。 “味道很好啊。”秦东篱不挑食,只有可能是不习惯某家用的油或者大米的种类。 看到殿下面色不善,田黍把话题转开:“我刚刚,看到那奸夫又摸黑去‘看店’了。” 就这,老板还不休夫呢! 秦东篱让米粒不小心呛了一下,不屑笑道:“呵呵,尊重祝福,人别死我家门口就行。” 人别死我家门口就行……一点灵光在田黍心中亮起,他想起来在哪里听过这句话了。 . 大虞皇宫气派巍峨,到了新人入宫的日子,就跟过小年一样热闹。 各大宫殿都有人来来往往,打听到一手的新消息立刻通报主子。 琅抟殿的庭院里,还是宫廷护卫的田黍站在锦衣玉带的少年身后禀报:“殿下,小吴妃进宫了,正在娘娘殿里说话。” 吴锦贵妃身体亏损,不能再有身孕,便将家里一个和自己长得像的族妹招进了宫里,继续为陛下,也为东南吴家生育皇子。 陛下允了,册封锦贵妃的族妹为吴妃,为了避锦贵妃从前的封号,在前面加了一个小字。 这种习惯,自古以来就有,不足为奇。 “嗯,”卫竞眼底容纳了一池的春水,和一池子的失落与嫌恶,他毫不遮掩自己的爱恨,“以后这种恶心事不用告诉我了,我也不会去见面的。” 他冷冷笑了一声:“问起来,就说——我尊重祝福他们,只要人别死在我面前,他们怎么样都行。” 田黍抱拳行礼的手一抖,意外地抬头,看向那个背影,直到许多年过去,依旧读不懂那位小殿下在想什么。 . 卫竞掀起眼皮,往田黍那方看了一眼。 “招聘账房先生的消息贴出去一天了,也没见有人来。”别人家的事,说个一两句就过去了,秦东篱有更需要她发愁的事,“我还是先学一学,临时凑合一下吧。” 东望州不是经济发达的州府,账房先生这种要识字和统筹的人不多,而且来南山巷引流靠启蒙书院,消息传不开,目前还没有招到账房先生。 夜有些深了,秦东篱抬头,揉揉脖子:“这知识,它怎么就不进脑子呢。” 卫竞洗完了衣服,湿发握在手中,赤脚趿布鞋,走近印刷棚里,因为长得高,影子完完全全笼罩了秦东篱,和她的书。 “给我光!”秦东篱倔强地把书挪到灯笼照得到的地方,“不要阻止我学习!” “……”卫竞坐下来,影子也缩小了,他拿起桌面上被秦东篱搜罗起来的相关书籍,随意翻了一本,很快就放下,眼睛就像被容嬷嬷用针扎过一样,“痛苦!” 在不远处洗衣服的田黍默默地看着卫竞揉一把眉眼,又把书重新捡起来,脸一皱,嘴角下压,继续看。 不感兴趣的知识,就是催眠诗。 卫竞困得不行,转头看,秦东篱已经趴下了:“……” “殿……”他及时改口,“东家这是睡着了?” “嗯。”卫竞都带上了困倦的鼻音,抬手让田黍走开,“我把她弄上去。” 说完,躬身弯腰,手腕架住秦东篱的腋下,将她翻过身,让睡沉过去的秦东篱靠在自己胸前,再腾出左手,把她的膝盖挂在小臂上,横抱起来。 离开了挂有灯笼的印刷棚的卫竞,走进了暗处,背影没有那么温和,冷清得好像今晚黯然月色。 能感受到他体温的人,只有他怀中的少女。 田黍吹灭的灯笼,也回了自己的房间。 上到二楼,秦东篱意识模糊地醒了,眼前是放大的衣衫花纹:“卫竞?” “到你房间了。”卫竞用脚轻轻把门踢开,也没有让她下地的意思,直接送到了床上。 秦东篱还昏昏沉沉,脑子里一团浆糊:“还没收拾房间……” “行了,明天收拾也来得及,你赶紧睡觉吧。”卫竞揉揉她已经开始打转做梦的脑袋,给她脱了鞋。 晚上看了书,就是要睡得香一点的。 第二天,田黍例行早起开张。 今天的门外,依旧站着个人,不是王老板,是个窘迫拘束的读书人。 “嗯……早。”他刚吃完包子,局促地站在门外,望着高大强壮的田黍,怯怯开口问,“我,在在下!可以进去抄书了么……” “哦,”原来是昨天那个抄书的客人,因为写字速度飞快,给他留下了一点印象,他侧身让出道,“进吧。” 书生说着“多谢”,灵巧地溜了进来,轻车熟路到科举区找昨天还没抄完的书。 等田黍用鸡毛掸子出去书本上落下的可以忽略的灰,只见那读书人又一次拘谨地站到了自己身旁,眼里一片惊慌:“请问,《五朝论》怎么不在书架上了?” 他还有十页,就抄完了!今天赶早,还想再抄一册新的! “五朝论?”田黍回想昨晚,是卫竞关的门,“我去问问。” “多谢!” 田黍临走前,和他说:“客官上楼坐等,我拿到书给你送上去。” 书生:“多谢多谢!” 后院里,秦东篱正在勤勤恳恳地刷着熟练度,看到田黍进来:“赶紧,上班了。” “哦,”田黍娴熟地上手,排版,滚墨,放纸……“刚才来了个书生,说没找到《五朝论》,东家,您给问问小卫兄放哪里了吧?” “只有这一本了吗?” “新的还没开始装订,原来剩下三本,昨天卖出去两本。” 秦东篱点点头:“等他买了早饭回来,应该快了。” “东家,二楼抄书的笔墨纸砚租赁两个时辰才一个铜钱,您没看见那书生抄书的速度有多快,我觉得,要都像他这样,靠抄书我们回不了本,还不如卖出去。” 秦东篱摇摇头,站在菜地旁,脚边还有杂草开出的小黄花,诵:“安得广厦千万间,大庇天下寒士俱欢颜,风雨不动安如山。” 她说:“我提供的工具都是很廉价的,有钱讲究的人不会买,而想读书的人也不会嫌弃。至少我能做的,是让多一个想读书的穷人能读书,这样就能多一个穷人有机会通过读书,实现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的抱负,改变命运。” 田黍手上一愣,抬头目不转睛地看向他的东家。 姑娘那身穿蓝染百叠裙,上深下浅色,裙边缀着一朵娇艳的黄花在和风中摇摆,衬得她像下凡的神灵,那双剪水黑眸,清澈透亮,坚定不移。 “我,”田黍很是动容,苦涩地笑,“我有个哥哥,也想读书的,但是因为小的时候,他偷听村里的大族学堂上课,被驱赶殴打,慌不择路摔进河里,淹死了。” 秦东篱心里也酸酸的:“节哀。” 不久,卫竞带着一篮子豆浆和油条包子回来了。 秦东篱和他说了《五朝论》的事,他放下篮子:“哦,我收到柜台里了,知道他还有十页没抄完,怕今天有人先一步买走。” 田黍立刻放下刷子:“那我先去找给他。” “嗯。”卫竞也没多说什么,招呼秦东篱过去吃早饭,从怀里拿出一张请柬,“吕大夫的医馆确定后日开张,这是给书肆的请柬。” 作者有话说: 《茅屋为秋风所破歌》杜甫
第17章 ◎任务四:到码头采购茶叶◎ 到了下午,灵光布庄的人来了,来了一队,停在书肆的后门。 符粱抱着琵琶,坐在板车头,秦东篱开门迎接时,没想到这种出行方式是大家都常用的。 她把小姑娘抱下来,布庄来的伙计和管事跟她打了招呼,命人把东西都搬进去。 “这是送给卫老师的见面礼。”管事把一个宽大的盒子递上前。 秦东篱打开一看:“这琵琶,很贵吧?” “也还成,一点薄礼。” 【凤点琵琶,价值万两纹银】 这啥家庭啊!! 秦东篱手一软,不敢接:“卫竞马上就来,您放里头去吧,我怕碰坏了。” “好的好的。” 虽然房间是收拾出来了,但田黍提了一句:“虽然符粱还小,但也过了七岁,是个女孩子,房间和小卫兄挨靠,是不是有些不妥?” 就这样,卫竞也搬了房间,从二楼到了一楼,房门朝院子开放,格局和厨房对称。 “秦掌柜,这是我们带来的样品布料,还有一些成衣。”管事抬上来几个大箱子,果然豪气。 田黍一大早就交代了:“东家给我选就好,东家选什么,我就穿什么。” 即便如此,还是遭到了卫竞的冷嘲热讽:“让东家给你选?哪有这种好事,我选什么你就穿什么吧。” “……”田黍不知道该怎么说,好像更荣幸了,他何德何能,“多谢,有劳小卫兄。” . 当灵光布庄带着书肆三人的身量尺寸离开,符粱就坐在秦东篱身边,默默弹起来喀秋莎,是稚嫩的喀秋莎,节奏比原版要慢,声音的力度也轻一些。 “卫老师教你了?”秦东篱见她弹得挺熟练的,但没想到她什么时候学的。 符粱摇摇头:“昨天听了,记住了。” 秦东篱:“真厉害啊。” 符粱赶紧摇头:“不厉害的,我只记得住我喜欢的曲子,不喜欢的,我学不会。” “那你和我一样。”秦东篱托着下巴,她偏科,不喜欢,不愿意学。 “真的!?”符粱大喜,她撅起嘴说,“可是我娘亲说,这是不对的。” 秦东篱摇摇手指:“哪有这样的说法,你只要愿意学,学的时间长了,总会遇到喜欢的。” 以至于卫竞收工回来,坐在树下听完一节,评价道:“怎么有股烤羊肉串的味道?” “烤羊肉串?为什么?”符粱已经学了通感,但她不明白为什么这个声音能联想到烤羊肉串,发出疑惑,并砸吧嘴,“好久没吃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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