鲁越下田的时候,芮娘就坐在田埂附近等。 那天回去之后没多久,芮娘就得了个新斗笠,鲁越亲手编的,小巧的很,戴在她头上透露出一股说不出的可爱,鲁越一抬头,就能看见自己的小妻子在不远处等他,乖巧的想让人揉一把。 他心中顿时有了劲儿,别人半天才能干完的活,鲁越不到两个时辰就能干完,然后就拉着自己的小妻子,踩着黄昏,一同回家。 春耕一直到四月底彻底结束,第一波早稻已经齐齐种好,不用下田干活的第一天,鲁越竟然难得的睡了个懒觉。 芮娘醒来后看见男人坚毅的侧脸,明明是前一天才修剪过的胡子重新冒出头,芮娘很少能看见睡梦中的鲁越,竟不知不觉看了半天,回过神来,耳朵有些发烫。 她蹑手蹑脚的起了身,从炕里慢慢挪了出来,穿好衣裳轻轻关上房门,去院里忙活了。 这阵子家里又买了一波鸡崽儿,叽叽喳喳的在院里东窜西窜,芮娘每天都要亲自照料这些小鸡崽,喂饭喂水的,比谁都仔细。 只不过开春捉来的那些鱼苗都死了,鱼本身就难养,鱼塘都容易死何况屋里的小池子,芮娘有些沮丧。 她在厨房烧水做饭,院子里除了鲁老太太其余都没起,忽然,院门口咚咚咚的一阵敲门声,又急又猛:“有人吗?鲁大哥?在不在?” 芮娘吓了一大跳,连忙从厨房跑过去看门,门口是个男人,满脸焦急之色。 芮娘:“你是……?” “我是布庄的伙计,鲁大哥在不在?!” 鲁老太太此刻从屋里走了出来:“啥事,这么急?” 那伙计见着老太太连忙上前几步:“婶儿,店里出事了,来了一群外地人在闹。” 东院和西院的大门在此时都开了,鲁大郎一边穿衣服一边朝出走:“咋了咋了?!” “哥啊!前阵子我 们不是往徽州那边发了一批丝绸吗?现在那边来闹了,说我们以次充好要退钱,还有那批成衣,有人和官府告状说上面的刺绣犯了忌讳,官府的人也到铺子里了!” 鲁大郎脸色突变:“胡说八道!那批丝绸是正儿八经从苏州进的货,怎么可能有问题!刺绣,啥刺绣?” “具体我也不懂,你快去看看吧?!” 鲁大郎急了,鞋子没穿好就往出跑,鲁老太太喝住了他:“镇定些!像什么样!二郎,你也跟去看看,到底咋回事。” 鲁越点了点头:“好。” 两兄弟出了门,韦氏脸上也尽是慌乱:“要不我也去看看?” 鲁老太太:“妇人家别去添乱,都在家里等着。” 一大早的,出了个晦气事,全家人都没什么好心情,芮娘心里也操心,在厨房做饭的时候也时不时的往外看。 快到中午,鲁大郎和鲁越一起回来了。 韦氏第一个就迎了出去:“咋样?到底咋回事?” 鲁大郎灰头土脸的,鲁越心情也有些沉重:“进屋说吧。” 全家人去了老太太屋里,鲁大郎憋不住了:“到底是哪个龟孙儿要害我!还去官府告状?!” 鲁老太太:“到底咋回事,二郎你说。” 鲁越:“大哥去年从苏州进货的那批丝绸应该是上了当了,现在卖到徽州那边去,人家不干了,要退钱,这倒罢了,可问题是那批成衣,说是刺绣绣的是宫里头贵主子的样式,有人去官府告状,说大哥居心叵测,大逆不道。” 韦氏瞪大了眼:“什、什么贵主子……?!是那批牡丹刺绣图?” 鲁越:“嗯,那图案是从哪来的,大哥你还记得吗?” 鲁大郎看了眼韦氏:“问她!” 韦氏脸色都白了:“那、那不就是话本子上的图嘛,我看着好看,请了一个绣娘绣的。” “在哪?” 韦氏站起身:“我、我去找找……” 很快,那书本就被拿了过来,翻开一看,是一副牡丹图,芮娘也瞧见了,倒吸一口冷气。 芮娘:“这个图……应是皇后册封时候的刺绣吧,大部分人一眼看过去只能看见一丛牡丹花,但仔细看,牡丹的花边和凤凰的羽毛交相呼应,是凤穿牡丹。” 凤穿牡丹,不是寻常百姓人能用的图案,鲁大郎经营布庄这些年,知道这个道理,但问题就出在这凤凰不显眼,而且那绣娘根本不懂什么凤凰,就是照着绣,难怪被有心人告到官府去了。 这不是小事,往严重了说,鲁大郎是要去吃牢饭了,韦氏瞬间就没了主心骨,哭出了声:“现、现在怎么办……” 鲁越:“好在那批成衣就卖出去了几件,只要把买主找到立刻回收,再给笔前应该就算了事,至于官府那边,今天听官老爷的意思是可大可小,想来也要花点儿钱。” “钱不是要紧事。”一直沉默的鲁老太太此刻开口。 “但问题是谁要害大郎,谁要害鲁家?!” 鲁大郎苦着脸:“徽州那事我认了,我去年进货的时候应该是被那个外地的商贩骗了,等我缓过来再找他算账,但是这批刺绣的事情我是真的冤啊!那话本子上的图好些人都绣,荷包、帕子都是随便绣的,怎么就有人去告我呢?!” 鲁越犹豫了一会儿,还是道:“我和官府打听了,他们说是个姓付的举报的,娘……” 付?鲁老太太脸色一沉。 付姨婆? 可付家的人就只剩付老婆子一个人了,她个六十岁的老婆子哪知道什么凤穿牡丹,用脚指头想也知道,是她底下那个小儿媳妇吴氏的主意吧! 鲁老太太怒了,拍桌子就起:“好个吴氏,我算是看明白了, 上回春杏那事怕就是她撺掇的!二郎,你赶牛车!我们现在就去大旺村!” 大旺村和甜水村在两个反方向,但是脚程都是差不多的,鲁大郎也一跃而起:“我也去!” 韦氏更不遑多让:“还有我!” 人多势大,鲁老太也没拦着,芮娘犹豫了一下,鲁老太道:“老二媳妇就别去了,在家看家,把家顾好。” 芮娘应了一声。 鲁越深深的看了一眼她。 出发前,鲁越趁着空捏了捏芮娘的手:“把门关好,谁也别让进。” 芮娘笑了笑:“放心吧,我又不是小孩子了,去吧。” 鲁越这才带着全家人出了门。 话是这样说,芮娘还的确有些担心那群人闹到家里来,她把门栓反锁好就回了屋子里,下午饭估计大家也没什么胃口,芮娘简单的准备了一些,做完之后就回房了。 她闲着也是闲着,就把桌上的那本书拿出来看,又和大哥带回来的成衣图对比了一下,芮娘瞧了许久,又琢磨了一会,把自己的绣篮拿了出来。 …… 鲁越赶着牛车,在下午饭之前就到了大旺村。 说来付老婆子嫁的人,姓赵,原先是大旺村的秀才,在鲁家破败的时候付老婆子作为秀才娘子可是风光无限,生了两个儿子一个女儿,女儿已经嫁走了,大儿子和二儿子都是付老婆子的掌心宝。 两个儿子早年都被赵秀才重点培养,可惜没有一个是读书的苗子,大儿子虽然还是成了个庄稼汉,但好歹现在成家也有了自己的儿子、房子,日子过的还不错。难就难在这个二儿子,读书的苦吃不了,种地的苦也吃不了,竟成了个懒汉,早年还死了老婆,现在娶了个续弦,就是这个吴氏。 吴氏比鲁老太太小得多,嫁给赵老二之后生了个小儿子,今年才十来岁,春杏就是赵老二之前的媳妇生下的,那在吴氏眼里,可不就成了一个拖油瓶? 鲁老太太在去大旺村的路上算是把这层关系给想明白了,赵家如今分了家,赵老二的日子一天不如一天,又跟着赵秀才念了几天书,能看懂凤穿牡丹和这个告状的人,保不齐就是那一家子。 鲁越赶着牛车,很快就到了赵老二家门口。 这院子破破旧旧的,虽然大,但明显脏乱到了极点,院子里有猪圈,猪圈里的两头猪崽饿的歪歪叫,一股臭气熏天。 水池边有个小姑娘,干瘪瘦黄,正在洗衣服,听见动静回了头,正是几天前去过鲁家的春杏。 “你们……找谁?” 鲁老太不想为难一个小姑娘,直接往屋里喊了句:“吴氏呢!出来!” 门嘎吱一声开了,走出来一个尖嘴小脸的女人:“谁呀?” 付老婆子也跟着出来了,见是鲁家的人,这脸色忽然就变了变。 “你们来干啥……?” 鲁老太太还没说话,韦氏先冲了上去:“我说付姨婆,你前些日子来我们家也好吃好喝的招待你了吧,这咋一回头竟干些不要脸的事情,还上衙门去告我男人的状呢?!” 韦氏一上来先声夺人,那付婆子的脸色顿时涨成了猪肝色,“你、你胡说什么?!” 见她不承认,韦氏还想说,吴氏此时站出来朝付婆子面前一挡,指着韦氏就开始了:“你们想干啥,大白天的闯到我家里来在这说些莫名其妙的话!” 那吴氏看着瘦小,声音竟然比韦氏还要高一个调,韦氏是商户女出生,虽说精明了一些,但却不是乡下的泼妇,这真正和吴氏对上了,有那么一瞬间,她心里竟然发怵了。 韦氏暗暗懊恼,正准备扳回一局,可她忘了一个人,那就是自家的娘。 鲁老太太这些年已经收敛了不少,但从前但凡是知道鲁 家的,谁不知道这个泼辣娘们儿? 鲁老太太脸色一沉,与付婆子截然相反,把儿媳妇扯到身后,就开始了。 “长辈没说话你算是个什么东西!在这儿有你说话的份,滚到一边去,老婆子我今天就教训教训你这个没教养的!” 韦氏听得目瞪口呆,她知道娘脾气差,但从没见过娘说这些话。 &*……¥……………#%……#! 接下来的一串串让韦氏嘴都合不拢了,那吴氏刚开始还能招架两句,但遇到了真正的高手后也只能铁青着脸,好几回想插话,都被鲁老太太中气十足的骂回去了。 韦氏忍不住在心里给娘竖了个大拇指,想到那回在张氏门口骂街,那是连三成的力都没使出来啊。 最后,那吴氏自己气的发颤,本来还想打死不认,到气头上也说漏了嘴。 “你们现在发达了就不管亲戚了!活该!谁让你们落了话柄的!” 这是认了。 鲁老太太上前就想扇人,被鲁越和鲁大郎拦住了。 鲁老太太冷静了一下,道:“付姨娘,我还喊你一声姨娘是敬小时候吃过你家几口饭,但那几口饭老婆子我早都还清了!外头瞧见我喊你姨娘人还纳闷,说看上去你比我也大不了多少,你心里知道是为啥,年轻的时候我吃了多少苦,你又过的什么日子,几口酸菜几口窝头的恩情还想捆住我一辈子不成?我忍了,也认了,但你这个儿媳妇想害我儿子,这事儿没完!以后咱们两家亲戚也别来往了!有事官府见!” 鲁老太太说完后啐了一口,那付婆子的脸色别提多难看了。吴氏还想说什么,被付婆子拉了回去。 这门口吵吵了这么久,赵老二一个面也没露,没听见吗?怕是不见得。这窝囊男人没得救,鲁老太一刻也不想在这待下去,鲁大郎临走前狠狠的瞪了他们一眼,这才拉着自己媳妇儿和娘离开了这个晦气地方。
第28章 韭菜盒子 回去的路上, 鲁老太太冷静了不少。 “二郎,有个事要你去办。” 鲁越:“娘你说。” “咱们家这些年和赵家也没什么往来,即便不愿意借给他们钱或者不收春杏, 也不至于这么大的仇和怨, 你留个神打听一下,别咱们在背后得罪了人都不知道。” 鲁越应了一声。 “还有, 尽快把这件事解决一下, 你和大郎齐心, 在官府那边也好, 徽州那边也好, 亏点钱就亏点钱, 主要不能把事情闹大。” 鲁大郎也应了一声。 韦氏在一边听着, 头一次对自己婆婆生出了几分真正的敬佩之心,一家人齐了心, 牛车朝着鲁家赶去…… - 赵家。 鲁家人走后, 付老婆子没了主心骨,她虽然刻薄, 却怂的要命。上回从鲁家出来她就觉得鲁桂花对她的态度不如从前, 气不过的很, 回来儿媳妇一撺掇, 就上官府告状去了。 但现在被人找上门来, 她又怂了。 吴氏一直在院子里骂骂咧咧的,菜刀剁的震天响, 什么“不得好死”、“坐穿牢底”的话一句句的往出蹦, 付婆子看不下去了, 让她少说两句。 吴氏来了劲:“娘!你以为刚才那鲁桂花骂我吗, 那字字句句可都是在骂你!你忘了相公这几年为啥不顺了?早年最开始, 做布料买卖是我们先想出来的吧?好,他鲁大郎抢了先,这后来月牙镇那铺子又是我们先看上的吧,他鲁二郎又飞到前头去了,你说说!咱家这些年日子过的不顺,是不是鲁家人造成的?!” 付婆子皱起眉头,“是这么说没错,但是后来我去鲁家打探几回,那他们家好像真的不知道这些事……巧合吧……” “巧合个屁!我看啊,就是鲁家克你!自从鲁家翻身之后,咱们家是一日不如一日,娘,你以前多风光啊,秀才娘子!相公以前也读书吧,你仔细想想,相公考秀才那年出了啥事没考成的?” 付婆子:“鲁三郎?……” “可不是!就是鲁家三郎去了学堂吧!把你儿子的□□都克没了!娘,我以前也不想这样,想着和他们好好处咧,可我想把春杏嫁过去,鲁家人是怎么羞辱咱们的?上回你回来饭都没吃一口,你都忘了?!” 付婆子想到上回那事,脸色的确又难看了。 吴氏继续道:“现在撕破了脸也好,反正他鲁大郎犯了错是事实,我明天让相公去一趟官府,给他坐实了这事!等他那个布庄不成了,相公就能盘下来了……” 这一番话,算是彻底让付婆子动心了。 鲁氏布庄啊……那要是让她儿子盘下来了,那他们老赵家,可不就日子也好起来了吗…… - 鲁越赶着牛车回到鲁家的时候,天色已经完全黑了,鲁家小院里还燃着灯,芮娘听见动静,立马就从屋里迎了出来。 鲁老太太在门口还说呢:“这牛车买的是时候,派上大用场了。” 鲁越咧开嘴笑了笑。 “娘,你们回来了?还顺利吗?”芮娘走出来喊了声。 鲁老太太还没说话,鲁越大步上前:“都好,你在家还好吗?” 鲁越的动作有点夸张,芮娘难为情的点了点头,门口鲁老太太无奈的摇了摇头。 “开饭吧。” “诶。” 晚饭芮娘蒸了包子,馅料还是之前摘的野菜,野菜快过时节了,要抓紧吃。新鲜的韭菜用盐巴稍微杀一杀就能出水,干粉丝泡软剪成小段,和韭菜拌成韭菜粉条馅,包子皮薄馅多,一口下去韭菜还能咬出水儿来,嫩的要命。除了包子,芮娘又做了几个菜盒,和包子差不多,形状不同,韭菜盒子用油煎, 慢慢煎成两面焦黄,韭菜盒子的面皮咬起来酥脆,又是完全不一样的风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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