通话时狄玥不过随口说过,南北方饮食差异还挺大的,麻酱烧饼在这边完全没有在卖的,之后到了月中旬,她便收到了塑封好的一包麻酱烧饼。 梁桉一在电话里同她开玩笑,说,要不你瞧瞧这东西在那边有没有市场,做个代购? 朱笛据理力争,但狄玥均是理智摇头。 清夜扪心,她定是在某个瞬间心猿意马过,不然那天夜里,不会做了那样一个不纯洁的梦。 梦里复刻了盛夏时的情.事。 她俯于梁桉一家的浴室镜前,水雾氤氲,在灯光下层层上升。镜面笼着水汽,其中一片,被狄玥用手掌按住借力时,抹掉了。她在那片沾染水珠的镜上,见到梁桉一额前汗滴滑落,闪动着细碎的光,砸在她背上...... 狄玥没问过梁桉一,为什么送52朵玫瑰给她。 只是到底没忍住,偷偷查过那家店铺,店铺里的红玫瑰花束不止一种规格,11朵、13朵、33朵、99朵,想怎样包装都有,但他偏偏选了“52”。 区区数字,乱人心,惑人智,搅得她心神难宁。 算了,管他呢。 反正和梁桉一联系时,她挺快乐的,不如就先这样吧。 当然,也有过不顺遂的时候—— 12月中旬,梁桉一寄给她几本精装书籍。 快递到的那天,凉城下了很大的一场雨,从前夜开始,绵延整天,电闪雷鸣,树叶吹落在路边积水湍流中,急水行舟般匆匆而去。 恰逢期末,学校一周前已经发出开家长会的通知。 雨下成这个样子,其实不是开家长会的好时候,老师们坐在办公室里商讨,一位低年级的班主任发言,说雨这么大,学生们总要回家,家长既然要来接,就顺便把这会开了吧,免得以后还要再折腾。 况且很多家长都忙,临时取消的信息、电话,他们未必接收得到。 狄玥只是个没有学业压力的课外活动老师,但她那天主动加班,留下来帮班主任老师照顾学生,挨到很晚,才搭了一位同事的顺风车回家。 也是那天晚饭后,狄玥翻看手机才发现,原来楼下那家便利店给她发过信息,说是有快递寄存。 便利店老板很会做生意。 小区里很多人都是独居,或者双双上班,快递没人收时,就会暂放在便利店。 无论寄存几件,老板都只收一块钱的费用,如果在店里购了什么东西,连那一块钱,也干脆不要了。 大雨滂沱,狄玥看完信息,一跃而起,像只出笼鸟,飞快往下楼跑。 拿了快递回来,边拆边把手机开启扬声器,拨通梁桉一的电话,放在身边。 忙音十几秒,后来到自动挂断,始终无人接听。 那一夜惊雷几次,狄玥翻看梁桉一送的其中一本书籍到很晚,书看到三分之一,手机始终静悄悄...... 那时候狄玥完全不知,窗外这场大雨隐伏着某些秘密。 浅予深深,都藏在其中。 她只是合上书本,失落地算算,原来她来凉城已经四个多月。 也许,梁桉一身边有了新人出现,才不方便在夜里接听电话。 隔天下午雨停,狄玥上过两节课后,夹着教案回到办公室休息。 打开办公桌抽屉,手机上有一个未接来电和一条信息,都来自于梁桉一。 她想要点进去看信息,却被办公室里的前辈叫去帮忙。 学校走廊换标语海报,她这个后面没课的闲人被抓去充壮丁,一贴就是几层楼,等走廊焕然一新,也到了放学时间。 回去的公交车上,狄玥才看了梁桉一的信息。 他说昨晚状态不太好,睡得很早,今天上午也没留意手机,等看到她的未接来电,已经是午饭后。 信息最后,他问她,是不是书籍收到了。 梁桉一以问句做信息结尾,尽管狄玥心里埋着些小别扭,想来想去,也还是觉得应该要答他。 电话回拨过去,这次梁桉一接得很快,她连盲音都好像没听见,就先听见他的声音:“下班了?” 这给她一种错觉,好像他守着手机,只为了不错过她的电话。 原本狄玥昨晚那些胡猜乱想尤在,可突然被这么温柔地一问,她又像被蛊惑了似的,顺着人家的问题便答:“嗯,下班了。” 顿了顿,她问,“你昨晚怎么了?” “天气不好,多睡了一下。” “燕城也天气不好么?” 他不答,只问:“也?” 于是狄玥同他讲起,昨天凉城的暴雨。 同梁桉一聊天,只是随便说点什么,她就是会开心,这是狄玥自己也搞不懂自己的。 从前坐公交车,偶尔路口急刹,车子猛晃,她都会觉得有些不适,像要晕车。 可当她和梁桉一通话时,倒成了轻快地摇晃,笑声都晃得颤起来。 梁桉一问她吃什么,她说今天不想自己做了,很馋,想去吃小区外面那家豆花。 “这边豆花和燕城不一样,不是我们早餐店那种放了卤汁的,有甜的,还有辣的,很神奇的吃法。梁桉一,你吃过甜豆花没有?” “还没尝试过。” “真的?” 狄玥迫不及待地同他分享凉城的新鲜事物,讲这边特色的美食,讲她住的那条街,街口有一棵好美丽的树,夏天来时满树蓝紫色的花,特别漂亮。 “如果你有机会来凉城就好了,我一天三餐都请你,你来几天,我请你几天,还能给你当导游,陪你四处走走......” 说到后面,她才惊觉自己想得太天真。 这地方常年下雨,他怕是不愿意来的。 但电话里的人,似是没意识到,她定居的是一座“雨城”。 梁桉一饶有兴趣地问她:“狄导,我如果去了,住哪儿?”
第29章 2014.12(4) “狄导,我如果去了,住哪儿?” 他这问句,语气听起来全然不像作假,狄玥居然真的顺着他的话,思索起梁桉一落脚的住处。 且脑海里转来转去,都是她那间出租房。 到底是为了房租便宜,一室一厅的小户型,卧室只有一间,沙发很小很小,蜷睡一只猫咪大概可行,人肯定是睡不下的。 床嘛,倒是双人的...... 公交车到站,身边几名乘客拿了随身物品起身,广播播报到站信息—— 狄玥思路受扰,停摆一瞬,突然羞赧地埋怨起自己,干什么把人往家里带? “可你又不会真的来。” “谁说我不会?” “你......梁桉一你真的要来吗?” 他说是啊,不是你讲了半天凉城特色,勾我过去?怎么了,说完就反悔了? 这事儿没定准,可是狄玥心跳好快。 之前因搬家风波,她住过几天酒店,觉得那家还不错。酒店窗口能看见江景,入夜时分,江边灯火星星点点亮起,映在水面,随水流悠悠荡荡...... “很美的。” 狄玥在电话里这样和梁桉一说,“你真来的话,可以住那里,我请你。” 梁桉一听她认认真真介绍完,似乎并没多大兴趣,只说两个字:“不住。” 也是,他自己家窗口的景色,已经美过星级酒店了。 转念想想,他工作上的身份是“L”,那在国外发展过几年的人,什么没见过?又和知名女歌手合作,出门住得总不会差。 可是,那怎么办呢? 凉城又不是多大的城市,最好的酒店,也就是那家了吧? 那天细雨霏霏,狄玥戴着耳机,通话时,不忘搜索凉城各大酒店,边搜索边汇报,梁桉一统统不喜欢。 以前没觉得他是这样挑剔的人,怎么突然较真起来? 最后狄玥到站,外面下着雨,不方便再通话,于是她和梁桉一说,等他真的要来时再商量,她要下公交了。 她都没留意到,自己话里行间总在强调“真的”,生怕他说话不算数,是玩笑着诓人的。 这边狄玥刚准备挂断,他忽然叫她:“狄玥。” 狄玥把公交卡放回口袋,撑开雨伞,问:“什么?” 冬雨瑟瑟,丝丝缕缕。 携日沉,落木樨。 连风雨里,都是一股淡淡的桂花香味。 梁桉一在电话里说:“我住你那儿。” 也......是...... 7月份她从狄家搬出来时,人家梁桉一也是二话没说,把她接回家里住了好几天,他要是真的来了凉城,送到酒店去,确实是有些过于见外了。 一路魂不守舍,到家门口钥匙戳了好几次,才怼进锁孔。 狄玥站在进门处,环视自己家,实在有些登不得台面。 早知道梁桉一会来,她就不会租这么狭窄的房子了,租房信息上写了30平米,除去公摊面积,可能和梁桉一家的厨房差不多大小。 他会不会嫌弃啊? 整个12月中下旬,狄玥时常惦念起这件事。 十几天的时间过得飞快,转眼,便到了12月31日那天。 那天果然如朱笛预测的那般,并没有晴朗的好天气。 早晨6点钟,狄玥起床时,外面已经是乌云密布。到她出门,阑风伏雨,又是阴雨连绵天。 下午狄玥只有一节课,小孩子们排队走在她身后,个个脸上洋溢着兴奋,“狄老师”“狄老师”地叫个不停。 上周活动课,狄玥拿了一大盒润湿过的棉签,带着孩子们到处“捕捉”细菌。 她同孩子们一起,用“捕捉”过细菌的棉签,去摩擦提前准备好的琼脂培养皿,给细菌们找了个属于它们自己的酒店,让它们在其中肆意繁殖。 培养皿由狄玥保存,等待一周,孩子们终于能够看到结果,早已经翘首期盼。 窗外雨声阵阵,教室被灯光笼盖。 狄玥和孩子们围坐一圈,带头举起手,像进行什么古老的神秘仪式般,带领孩子们发誓:“我们绝不打开袋子!我们绝不触碰细菌!” 都发过誓,孩子们才拿到自封袋封好的琼脂培养皿。 一周时间,培养皿早已经不再是干净的样子,里面滋生出各色的菌,孩子们发出声声惊呼,“天呐这太恶心了”“我课桌上居然这么多细菌”“哈哈哈我擦的是你的鞋子”“我只是擦了保温杯啊”...... 欢声笑语,直到下课。 狄玥是很受欢迎的课外活动老师,孩子们喜欢她。 下课时她挥挥手,和那群眷恋不舍的小可爱们告别:“那我们,下周见哦。” 一转头,在走廊里遇见办公室的前辈教师。 老前辈笑着:“我在隔壁都听见这帮孩子宣誓了,喊得那么积极,他们真是喜欢狄老师的课呢。” 狄玥嘿嘿一笑,心里涌出无数成就感。 一路都在和老前辈聊天,到了办公室,关起门,只剩下本办公室的几位老师。 老前辈突然话锋一转:“小狄啊,你今年22岁?我家两个孩子,小儿子年龄和你差不多,他啊,在咱们凉城机关单位上班,工作还算说得过去,个子呢,比我高点,有182cm呢......” 办公室另一位老师打趣:“老爷子,您这是给自己挑儿媳妇呢?” 老前辈大大方方笑起来,说他喜欢狄玥身上活力四射的那种劲儿,年轻人就是要这样朝气蓬勃。 他想在元旦假期找一天,约狄玥到家里吃饭,和他小儿子见见面。 老师们笑道:“那不就是相亲了?” 朱笛刚下课从外面进来,听见个话尾:“谁?谁要相亲?” “张老爷子。” “不是吧张老爹,您这么大岁数了,还再婚啊?” “胡说八道!!!” “哈哈哈不是的朱笛,老爷子是要给咱们狄玥,介绍他的小儿子呢!” 提到相亲,狄玥从记忆旮旯里揪出一段印象,仿佛是上辈子的事了,拍拍灰才能抖落出细节—— 那是狄家第一次带着她去见杜卓航,两家长辈坐在一起互相吹捧。 祖父说,狄玥这名字不是他起的,如果让他起,可能就会选“卓”字,叫“狄卓”。 杜父马上殷勤接话,说哎呀,这样啊,那这两个孩子可真是有缘分。 那天听了太多恶心话,狄玥对相亲,真是有阴影。 她很喜欢这位张姓前辈,因为他说过“兴趣才是孩子的老师,逼迫不是”。 喜欢归喜欢,相亲还是算了,她措辞几秒,拉着老前辈委婉拒绝。 “真是可惜哦。”老前辈很可爱地挠挠头。 朱笛在旁边摇头晃脑:“老爹,那您看我行不行哦?我可太想谈恋爱了,我去见见您小儿子呗?” 老前辈拍拍朱笛的头,说她是懒蛋,不让她见。 朱笛还在据理力争,说自己明明也勤劳的,初冬时还做了辣白菜给大家。 老前辈点头:“嗯,是,隔天就发霉了。” 他们办公室气氛很好,经常是笑声一片,到上课铃响起才又各自埋头去忙。 下班时,老教师们边收拾东西边感叹,说是忙忙碌碌又一年。 到底还是元旦前夕,嘴上不说,但离开办公室时,脚步都是轻快的。 连朱笛都乐盈盈地和狄玥挥手:“玥玥,明天我早早去陪你呀。” 朱笛家里老人过来了,全家人要一起跨年,也邀请了狄玥,但她没应约。她没经历过正常家庭氛围的节日,怕自己说错做错,扫了人家的兴。 这是2014年的最后一天了。 回头想想,真的是充满各种意外的一年。 不过...... 狄玥按亮手机,每到月底梁桉一都会寄快递给她,怎么今天一整天,手机里没有快递到达的消息? 走出办公室,狄玥遇见学前班的小女孩。 女孩西瓜头,脸蛋圆圆,她牵着妈妈的手,手里拿着美术课做的手工元旦卡片,语气稚嫩:“狄老师,无旦快乐。” 也许因为孩子读错了字,那位妈妈脸马上红了,纠正说:“是元旦快乐啦,来重新和老师说,元旦快乐。” 狄玥笑着点头:“谢谢,也祝你们元旦快乐。” 一个人过节倒也谈不上寂寞,之前在狄家那么大一家子人,节假日也没有该有的气氛,还是“食不言”地吃完一桌饭菜,然后各自回房、各自忙。 狄玥撑伞,独自走在雨中。 转年是羊年,百货公司的橱窗已经换上了“羊”的元素。 走到公交站旁等车时,她忽然听到耳熟的旋律。 狄玥听过的歌曲不算多,但这首格外熟悉。 那是她第一次去梁桉一家时,听到过的,《Fly me to the moon》。 声源处是相隔不远的街边公园,树木绿荫葱葱,不下雨的日子,常聚集很多人在那边跳广场舞、打麻将。 像是人类的灵魂乐园。 现在不知是谁在弹奏,三两簇人群围在那边。伞挨叠着伞,像蘑菇一朵朵。 狄玥不由向那个方向张望—— 细雨中隐约看见有人拨动吉他,身高很优越,层层人群挡不住他的身影。 似乎在哪里见过类似场景? 对了,是2月14那天的情人节,她在Live house遇见梁桉一! In other words,hold my hand, In other words,darling kiss me。 You are all I long for, All I worship and adore。 梁桉一的身影逐渐清晰。 他边弹边唱,走下石砌阶梯,指尖扫在琴弦上,凝眸看她,一步步走来。 石砖缝隙嵌着零落的桂花,他指下的旋律仿佛是有形的,每颗音符都篆书于她心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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