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 朱雀大街上商铺极多,衣食住行吃喝玩乐,什么都有,江亦川正看得出神,冷不防就被人猛地一撞肩膀。 他是没有防备的,奈何对方好像身子骨比较弱,撞上来没撼动他分毫不说,自己还踉跄两步摔去了地上。 “抱歉。”江亦川愧疚地欠身,朝他伸手。 地上那人看起来很生气,手握上来都有些发抖。江亦川怕他握不稳,于是加重了力道将他整个人都提了起来。 “……”沉默片刻,对方哆哆嗦嗦地抽回了手。 江亦川关切地问:“可有什么事?” 原本是有的,但现在…… 那人挤出了一个笑意:“没有了。” 上京的这些人还挺好说话的。江亦川想,这要是在他原来的地方,那一定会当街打起来。 只是,别的都还好,这街上的路是不是太窄了些?他看了十家铺子,路上就撞了七八个人,虽然都是对方没看路,但这些人还挺彬彬有礼,不但没吵闹,还都伸手与他交握一番。 有的人交握不够,还想与他掰手腕。 江亦川是没有什么好胜心的,但念着如今自己好歹也是宁大人的人,哪能在外头输给别人?于是便稍稍用了一些力气。 就这么跟人玩着玩着,远处突然冲来了一队人马。 “江大夫?”宋蕊紧张地跑过来,上下打量他一圈,“您没事吧?” 能有什么事?江亦川不解。 宋蕊当场就将他和紫苏一起护送了回去。 出门的时候宁朝阳还是满眼愉悦,再回来时,她竟就不笑了,只招手让他过去。 江亦川依言站到了她跟前,还慢慢地转了一圈。 轻轻松了口气,宁朝阳道:“算你运气好,没跟那群刺客撞上。” “什么刺客?”他道,“街上不都是些寻常ᴶˢᴳᴮᴮ百姓?” “宁府养的刺客,本也就是百姓的装扮,他们最喜欢混迹在人群里伺机出手,杀了人就走,让目击者连他们的模样都说不清楚。”宁朝阳道,“你前脚刚走后脚那些人就动了。” 江亦川摇头:“我没看见他们。” “嗯。”她温柔地拍了拍他的手背,“下次出门多带些人。” “好。” 在小大夫这里此事就算是过去了,但宁朝阳没有放下。 她开始认真地养伤,用最好的药,也遵医嘱好好休息。 如此几日之后,身子就动得了。 宁朝阳做的第一件事就是带着胡海藏匿起来的证据去公主府。 “好!好!”长公主大喜过望,亲自起身来扶她,“难为你养着伤都能替本宫解忧至此,本宫没有挑错人。” 说着,又赏了她一堆东西,还与她一起并座,毫不避忌地将桌上的奏折都摆在她眼前。 宁朝阳垂眸没有乱看,她只安静地听着长公主说各州的要事。 直到听到一句“雷州实在缺人手”。 “殿下。”她开口,“宁家发迹就在雷州,那儿的风土人情,没有谁比宁家人更了解。” 长公主一听就摇头:“本宫对你还有诸多仰仗,你切不能外调。” “殿下误会,微臣说的不是自己。” 心思一动,长公主了然:“明日面圣,本宫会与父皇商议此事。” “多谢殿下。” 从公主府出来,宁朝阳又去了一趟自己的铺面。 以前念着要还养育之恩,她允许宁家人每月都从她这几间大铺里抽走三成红钱。但现在,她认真叮嘱了各个掌柜,不但不许宁家人拿钱,还要连他们先前赊的账都一并要回来。 宁家老宅一向是出比入多,没了她这钱袋子,想必很快就会上门来闹。于是她接着就去跟城防和衙门打了招呼,遇闹事者,无论身份,统统以扰乱市井的罪名打板子罚钱。 做完这些,宁朝阳心情舒畅了不少。 她抬步打算回凤翎阁,结果刚走到路口,却有一把剑倏地横在了她的脖颈间。 “你这佞臣!”来人一身布裙,长发披散,双眼恨得发红,“还我夫君命来!”
第37章 胡山之案 宁朝阳得罪的人如同过江之鲫,她看着面前这个愤怒的女子,一时都很困惑:“你的夫君是?” “镇远军副将,胡山!” 哦~ 双指捏住剑身,宁朝阳皮笑肉不笑:“他的命是圣人要的,你为什么不去找圣人还命?是找不到去宫城的路吗?” “圣人还不是被你们这些人蒙骗,才会降罪于为他拿命打仗的忠将!”关酒气得直哆嗦,“胡山他没有叛国,胡海手里的证据可以证明,他没有!但你,为了自己的荣华富贵,不但不将证据上交于帝,反而连人带物一起都送进公主府,你这是要冤死他!” “我只是奉命办事。”宁朝阳平静地道,“圣人若让我找东西,我便会将东西交给圣人,但先前是殿下让我找东西,那我自然就要将找到的东西交给殿下。” 关酒气愤又哽咽:“但凡你有些良知,都不会说出这样的话来!胡山一死,六军心寒,你真当自己能高枕无忧一辈子不成!” 说得很有道理,但宁朝阳不爱听。 先前就说过了,宁朝阳最讨厌的事就是被人指着骂,江大夫也就算了,那是她自己选的,但面前这人,她一不熟悉,二不欠什么人情,没道理为她一番哭闹就改变什么。 拂开她那软绵绵的剑,宁朝阳漠然地继续往前走。 关酒见状,手上翻起剑花就朝她刺去。 胡山是救不回来了,那起码也要拉一个奸臣给他陪葬! 宁朝阳早有防备,剑风刚起她就回了头。 但有人比她更快。 雪白的袍子在她眼前扬起,清清瘦瘦的人张开双臂,无畏地迎上了对面的人。 破空的长剑戛然而止,关酒抬头看清他的脸,瞳孔微微一缩:“江……” 不等她说完,手上的剑就被人一脚踢飞。 宁朝阳原本是不生气的,死囚家属有情绪大家都可以理解,耍刀弄枪宣泄一下,只要不伤着人,那都无妨。 但方才回头看见江亦川,她心口都窒了一下。 许管家的话本子里常有这样的情形,两个人相爱,但其中一人为爱人挡剑而死,花瓣飘落的同时鲜血满地,她只能抱着他逐渐冰凉的尸体仰天长啸,痛不欲生。 才不要这样。 猛地将人往自己身边一拉,宁朝阳狠狠一个侧踢,将那长剑踢出去扎在地上嗡鸣,而后就转头看向身边的人,着急低斥:“谁让你来的?” 江亦川有些没回过神。 他说:“没有谁,我自己想出来找你。” 找了一路都没找到,终于在这里碰见,却发现有人要杀她。 在江亦川眼里,宁朝阳怕疼又浑身是伤,实在不宜再添新痕,所以他冲了上来,料对面的女子力气不大,应该也伤不了他。 但在宁朝阳看来,他这就是拿命在护着她。 好笑又感动,她捏紧了他的手:“下次不要这样了。” “嗯。”他乖顺地应下。 关酒怔怔地看着他们,已经是话都说不出来了。 宁朝阳以为她是没了剑反应不过来,冷着脸就招来了附近巡逻的城防。 “当街行凶未遂。”她道,“押去牢里听审吧。” “是。” 江亦川眉心皱了一下。 他打量了她一圈,见她也没伤着哪儿,才道:“你的伤只是松了些,又不是全好了,怎么还到处跑?” “随便走走透口气。”她下意识地答。 关酒说她的行为有问题,她是不认可的,她觉得自己只是在办公事。但面对江亦川,宁朝阳莫名就不太想让他知道那些。 好在小大夫也并不好奇,他只是道:“城里有什么气好透,大人若想散心,不妨往城外走走。” 城外?宁朝阳想了想:“也行。” 他先前总去花明村看诊,突然不去了,也没跟村民们说一声,心里想必还惦记着。 她很体贴地就让车夫直奔了花明村。 四月芳菲尽,路边的桃花在地上铺得厚厚一层。 江亦川往窗外看得出神。 宁朝阳有些好奇,她凑过去顺着他的视线往外,就见一个农妇带着三四个垂髫小儿,肩上还挑着满满两桶水,水桶已让她举步维艰,那三四个孩子偏还不听话,嘻嘻哈哈地打闹着,撞了她一个趔趄。 看了看小大夫那微微皱起的眉,宁朝阳心里了然。 她当即喊了一声:“停车。” 江亦川怔然回头,就见这人一改先前的冷漠,竟是亲自上前去问了那妇人住在何处,然后替她拎起水桶,放在了华贵的马车上。 四个孩子也嘻嘻哈哈地挤了上来。 “抱歉抱歉。”农妇连连拉住他们,脸上满是疲惫。 “无妨。”宁朝阳道,“你也不容易。” 这话一出,她登时感受到了来自小大夫的、炙热而感动的目光。 愉悦勾唇,宁朝阳抚了抚鬓发。 她看了一眼这些孩子,有些疑惑地道:“都是几岁?” “这个三岁,这个三岁半,这个四岁,这个五岁。”农妇不好意思地搓着手,“给您添麻烦了。” 麻烦倒不至于,宁朝阳就是听得有点迷糊:“三岁……和三岁半?” 怎么生出来的? 察觉到了她的困惑,江亦川轻声解释:“花明村是先圣盛赞的忠义村,这里的人代代入伍从军,村里没有年轻人,只剩下些老弱妇孺,若不相互照顾,他们会难以存活。” 这四个孩子看起来只有一个是妇人亲生,其余三个长得都没有丝毫相似,许是父亲征战沙场,母亲又遭遇了不测,才辗转落到了别家。 他像只是随便说说,但宁朝阳却听得一愣。 “你们村的人,大多都姓胡吗?”她问。 妇人点头:“是姓胡。” 镇远军别称就是胡家军,他们很多人都来自同一个村落,彼此熟悉信任,所以上战场一条心,不退不跑,逢战必胜。 胡山的案子是不归她管的,她问到这里就已经可以了。 但,也不知是被旁边小大夫的菩萨心肠传染了还是怎么的,宁朝阳鬼使神差地就多问了一句:“大嫂可认得胡山?”
第38章 叫我好等 “胡山谁不认得?”那农妇一听就道,“他打了好多胜仗呢,为人又厚道,我们村门口那条路就是他拿封赏修起来的。” “他家里本来就穷,得了些银钱也没修屋子,全花在村里了。” 宁朝阳听得茅塞顿开。 原来还有这个原因,那村民们的行为就解释得通了。 她没有继续再问,开了话头的大嫂却是停不下来了:“胡山那么厉害的人,应该能当个将军的,可惜被人诬陷叛国,关牢里去了。嗐,那些奸臣会有报应的。” 江亦川微微一惊,抬手想阻拦,但已经来不及了。 奸臣本臣平静地听完了这句话。 她皮笑肉不笑地道:“你怎么就知道胡山一定是被人陷害的。” 那农妇丝毫不觉危险,只ᴶˢᴳᴮᴮ笃定地道:“这谁不知道?胡山压根不可能叛国。” “大嫂与胡家人很熟?” “倒是不太熟。” “那?”她微微挑眉。 意识到面前这个姑娘可能觉得自己在胡诌,大嫂严肃了起来。 “我们花明村祖祖辈辈都是死在战场上的。”她道,“他胡山的父母、祖父母、外祖父母,所有人的英魂都在敌军的刀剑上飘散不去,他七岁就成了孤儿,与别的孩子一起日夜在祠堂里嚎哭。” “诬陷他的人压根没有来过我们花明村。” “他们不知道我们的痛苦,自然也不会理解我们的忠心。” 马车到了地方,骤然停下。车厢里放着的桶一晃,水淌出来浸湿了宁朝阳的裙角。 那大嫂回过神来,连声与她道歉,带着水桶和吵闹的孩子们就下去了。 水从绣鞋尖儿上滴落,浸染进厚实的地毯里,变成了一个深色的点。 宁朝阳兀自坐在阴影里,半晌也没有吭声。 之前的胡山案对她而言只是一捆卷宗,而现在,这捆卷宗突然活了,一笔一划飞溢而出,慢慢勾成了一个跪在祠堂里大哭的身影。 有仇恨的人是不会投敌的。 可这又关她什么事呢。 有些烦躁地皱眉,她想把沾湿的绣鞋踢掉。然而刚一动作,面前就蹲下来个人。 江亦川俯身下来,轻轻按住了她的鞋面。 雪白的衣袖随着动作堆叠到了地上,他低着头,拿帕子仔细地擦拭她的裙角和绣鞋。 宁朝阳眼睫颤了颤。 面前这人神色很柔和,他不知道什么胡山胡海,也不知道什么家国大义,他只看着她鞋上的水渍,思索着能不能拭干。 燥郁顿消,宁朝阳拉过了他的手。 “好了。”她说,“外头就是花明村,我陪你去走走。” 她以为这小大夫会高兴,谁料他竟是没动,还摇了摇头:“不去了。” “怎么?” “原是想让大人来散心,可大人好像不喜欢这里。”他皱眉,“回去吧。” 她没有不喜欢这里,她只是觉得有些事知道了还不如不知道。 朝阳叹了口气。 马车摇摇晃晃地转了个头,飞快地开始往回跑,他执着她的手,轻轻地摩挲着,似乎在安慰一般。 笑话,她堂堂一个女官,用得着别人来安慰? ……还真用得着。 心里好像有块又皱又破的布,被他一下一下地抚着揉着,一开始还有些别扭,后来就慢慢习惯,褶皱平展,脏污脱落,春风一吹,那块布就柔软如初。 宁朝阳托腮微笑。 她突然问:“江大夫,我背后这伤如何了?” 江亦川实诚地答:“走动和躺都没有问题,但还是不能背重物。” “甚好。”她轻轻抚掌,眼尾上扬,“那今晚——” 她没往下说,只意味深长地盯着他笑。 江亦川手指缩了缩。 身为一个外室,最应该做的事自然就在床笫之间,他有了解过,也一早有准备。 但真当提起来的时候,他发现自己还是有些抵触。 面前这人安静地看着他,耐心又认真地等待着他的回答。 “……嗯。”良久之后,他含糊地应了一声。 · 红烛纱帐双鸳鸯,宁朝阳的别院里一早就准备好了这些东西,奴仆们忙里忙外地布置着,连花坛里新长的药材上都被系了一截红绸。 江亦川泡在浴池里,看着许管家在旁边往水里撒花瓣,略微有些无奈。 “非得要如此?”他问。 “这事儿可不能轻慢了。”许管家笑眯眯地道,“您放心,我们也就是这会儿还在这里碍眼,待晚些时候一定退得远远的。” 不说还好,一说他更是局促不安。 这哪像两人情投意合自然而然,分明就是要他洗干净去侍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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