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就知道这人不会是单纯擒拿淮王去的。 在上京里的定北侯是一条搁浅的鱼,虽然漂亮,却少两分锐气,出其不意宁死不屈的模样才更像他,哪怕知道是忤逆圣意,哪怕一旦失败就会有丢命的危险,他却还是一定要这么做。 旁人可能会劝他三思而后行,但宁朝阳觉得,做都做了,那就替他善好后吧。 眼里涌起笑意,她将信仔仔细细看了好几遍,嘴里嘀咕着这字写得也太用力了,手上却是将它放进盒子里,藏到了自己书架的最深处。 台鉴给圣人上了奏本,挑明定北侯与淮王有同流合污之嫌,劝圣人早日将定北侯召回上京。 淮乐将折子递给宁朝阳,含笑问她:“你怎么看?” 宁朝阳只翻了一眼就道:“若无东边诸将浴血奋战,这位大人连握笔的机会都未必能有。” 背刺正在征战的武将是天底下最无耻的事情,没有之一。
第186章 肃清风气 这话是没说错的,但从宁朝阳的嘴里说出来,淮乐还是有些意外。 一向只看利弊的人,什么时候也会论道义了? 更意外的是,她这话一落地,旁边站着的几个重臣没有像先前一样指责反对她,反而是纷纷点头:“宁大人言之有理。” “东边战事尚未安定,台鉴竟就急着要问罪定北侯,实在其心可诛。” “殿下既然已经监国,就该先杀鸡儆猴,叫他们不敢再肆意作乱。” 淮乐听着,这才发现朝中的风气好像也变了。 先前大家都还分着各自的立场权衡忌惮,只要是敌对的人,就算说得对也不赞同,只要是自己这边的人,就算说错了也会帮着掩护。 可现在,他们连宁朝阳都不避讳了,甚至还大声赞同她。 淮乐有些怔忪,而后就挥笔让青州将刚制好的兵器送去支援定北侯。 朝廷之中的党争风气不是一天养成的,自然也不会在一天之内就消弭,宁朝阳将苍铁敬一党重处开了一个好头,但要如何将这风气延续下去,还得她再多想想。 不过,总归是在变好的。 议事散场,淮乐坐在高位上看着朝阳与其他大人一起并肩走出大堂,眼里露出了一丝欣慰。 宁朝阳是整个朝野里最辛苦的人。 不是因为她办事多,而是因为所有得罪人的活儿,基本都是她在干。 中书舍人、台谏官、工部侍郎、光禄将军、禁军统领……所有与李扶风有牵扯并且回不了头的官员,都由她出面抄家监斩,这些人在朝中没有获罪的门生和亲友,简直将她恨进了骨子里。 淮乐每日桌上的奏折共三堆,朝中大事占两堆,弹劾宁大人的独占一堆。 虽然大多数她都置之不理了,但总有人会费尽心思地抓宁朝阳的错处,而后当朝弹劾。 这世上人无完人,就算厉害如宁大人,也会有错漏之处,比如—— 大盛有律,朝廷官员不能私自往有战事的州县送信,违者脊杖二十。 淮乐拿到驿站记录的时候很想替朝阳打掩护,甚至已经派人去“问”驿站是不是记错了。 但宁朝阳却拱手与她道:“臣的确是送了私信去魏州,臣认罚。” 淮乐想说她糊涂,她却先一步开口道:“朝纲动荡,人心惶惶,新上任的官员都在等殿下做出表率。臣在此时挨一顿板子,比之后的十顿百顿都更管用。” 说完,头也不回地就去领罚了。 那么多人等着看她的笑话,挨杖责脸上过不去,按理说藏着偷偷打了就算了。 但宁朝阳不。 她不但不去刑房,反而拖着跪垫、带着执杖的两个小吏,大步流星地穿过永昌门,走过三孔桥,最后停ᴶˢᴳᴮᴮ在了朝臣来往最多的太极殿门口。 四周的官员看着她这架势,还以为她要来找谁的麻烦,纷纷往后一缩。 结果宁朝阳将垫子一放就跪了上去,冷静地朝旁边的黄厚成道:有劳大人。” 黄厚成神色复杂地展开文卷,将她的罪名大声念了一遍。 叶渐青等人在旁边听得皱眉,与宁朝阳有旧怨的官员们却是幸灾乐祸地道:“天道有轮回,老天诚不我欺。” “宁大人也有今天啊?” “堂堂一品的代掌首辅,做这戏码给谁看呐!” 一板子落下来,宁朝阳背脊一颤,脸色瞬间苍白。 四周的议论声变小了些。 又是一板子下来,力道只增不减,打得她身子微微向前倾斜。朝阳脸色难看,眉头却没皱,扶着地就重新跪正。 听见那板子在空中舞出来的风声,围观的官员们彻底噤声了。 有人还想揶揄她,但刚一张嘴,竟就对上了宁朝阳看过来的眼神。 “何大人。”她受着刑,皮肉都在打颤,声音却还冷静,“以我为鉴,往魏州的信可是不能再寄了。” 被点名的何旭一慌,下意识地道:“你别胡说,我可不会往魏州寄什么信。” “十里亭驿站,二两银子,一壶好酒。”宁朝阳一字一句地道,“大人好自为之。” 何旭变了脸色,慌忙跟左右的同僚摆手:“我没有,真没有,就是去打听了一下,知道不能寄我就没寄了,我那也是私信……” 啪—— 这一板子打得极重,众人闻声都倒吸了一口凉气。 宁朝阳撑着地面冷汗直流,许久都没缓过神来。 “差不多得了吧。”方叔康忍不住道,“你们这是把人往死里打?” 黄厚成也为难:“这是宁大人要求的。” “她要求你就照做?”叶渐青皱眉,“她狠起来能将命豁出去,你也让她豁?” “这,我……” “黄大人不必惊慌。”宁朝阳重新跪直身子,“今日这刑无论如何也要行完,好叫各位大人看清楚,就算你们官至一品,就算你们大权在握,一旦触犯大盛律法,下场会是如何。” “宁某不才,愿以这三两筋骨为大盛朝纲照路。” 此话一出,在场的朝臣心里都是一震。 先前还幸灾乐祸的几个官员沉默了下来,有的悄无声息地离开,有的甚至转过头开始与叶渐青一起跟黄厚成说理。 板子持续落下,一下比一下重,宁朝阳咬牙全受完,扶着秦长舒的手差点没站起来。 “快再来两个人搀扶。”秦长舒喊着。 “无妨。”她闷声道,“我还挺得住。” 方叔康都服了:“你逞什么强?赶紧让人抬了回府去歇着。” “我尚书省的人是有风骨的。”宁朝阳慢慢站直身子,重新整理了自己的冠带和官服,眼里一片坚毅,“可以受罚,但绝不可以被抬出宫门。” 是有这么个说法,在清流之中尤其盛行。但那是一般的刑罚,她这可是二十脊杖。 方叔康觉得这位宁大人是真犟啊,但她背脊挺得也是真直,像战场上高举的旗杆,叫人忍不住仰望。 她所走之处,文武百官避让,先前奚落她的几个后生甚至与她抱拳行了一礼。听见她问话,头一次没有回避,大大方方地全答了。 叶渐青看着她的背影轻轻摇头:“横的怕狠的,狠的怕不要命的。” 命都不要的人,也该她扶摇直上。
第187章 铺路 宁朝阳此举在朝中引起了极大的反响。 虽然是她有错在先,但那样的小错朝中犯的人不少,敢于领罚的却只有她一个。 众人议论纷纷,有说她失宠的,也有说淮乐殿下是在借机敲打她的。 但淮乐殿下接着就赏了宁朝阳一大堆东西,并着重用了她举荐的宋蕊,这些传言便也就不攻自破了。 华年过府,神色复杂地看着她道:“为了寄一封信,你居然宁愿挨板子?” 大盛律法这人是熟读了的,她怎么可能会不小心犯错,一定是深思熟虑之后的结果。 宁朝阳趴在软榻上吸着凉气笑:“我只是觉得日子平淡无趣,偶尔犯一犯错也挺好。” “少来。”华年直摆手,“你说实话吧,你就是害了相思。” “没有。”宁朝阳道,“我是个什么人你也清楚,一时兴起的多,长长久久的少。” 再说,她这一顿打也不是白挨的,先前还心思不定的各位大人,眼下这不就突然老实起来了么。 “我这叫舍小为大。”她义正言辞地道。 华年懒得再说,看望过她之后就走了。 宁朝阳趴在榻上,突然就想起了很久以前有人一边拈酸吃醋一边给她剥衣上药。 当时他定然不知道自己所有的情绪都已经写在了脸上,慌张又故作冷静,别扭又假装不在意,轻颤的睫毛和抿起的嘴角单薄又好看。 说来可恶,为了多看一会儿,她甚至不想将沈晏明赶出去。 低低地笑了一声,朝阳拢衣拿过文卷,开始看萧大将军的相关案情。 淮乐殿下说,不管起因如何,萧将军后来所做的事的确是不能为皇家所容的,他死得不冤,也没有翻案的必要。 宁朝阳信了,但殿下自己却又翻出了当年离间镇远军与皇室的几个人,一一处以了极刑。 看着刑场上面无表情从头看到尾的淮乐殿下,朝阳觉得不管她放没放下吧,想替像萧北望一样的武将安排好一条妥当的后路,现在是最好的时机。 于是她重新拟定了武将的惩罚制度、封赏规制以及卸甲安排。 洋洋洒洒的字,一写就是一大卷。 写完先交到尚书省,兵部几个老臣看了直摇头:“不妥,封赏太厚,远胜于文臣,岂非离间朝中文武?” “那些将军可不一定会这般轻易地交回兵权,宁大人未免想当然了。” 几盆冷水泼下来,宁朝阳都有点怀疑自己是不是真写错了。 但卷宗送到淮乐殿下手里,殿下看了良久,眼眶慢慢地就红了。 “要是早有这个东西。”她道,“我与他的结局,也许就不一样了。” 让萧北望回京就交兵权,再封爵位,赐重赏,他们二人就有机会当面谈谈,说一说那漠北郡主到底是怎么回事,也说一说彼此的打算,最后的决定。 指尖颤了颤,淮乐将文卷捏紧。 其实早在胡山翻案的时候她就猜到了自己与萧北望之间可能有误会,只是没有证据。 她特意去祭拜他,看着那墓碑上冰冷的名字,一声又一声地问他为什么。 他要不是个将军就好了,她若不是个公主也就好了。 也不至于有些事,到死都没能当面说开。 屋子里有些安静,宁朝阳不安地看了看她。 幸好,淮乐殿下不是个需要安慰的人,她只脆弱了片刻就恢复了常态。 宁朝阳连忙说公事:“有用是有用的,但推行起来怕是有些难度。” “是,文臣最高是封侯,武将却能封到公爵——朝中现下文臣居多,自然不会答应。”淮乐拍了拍她的手背,“你且先养伤吧,伤好了再想。” 宁朝阳面上点头,背地里却是日夜加急地修订。 李景乾是很厉害的将军,短短一月就已经从魏州打到了河北道边境,境内的凉国人全部被驱逐了不说,连在边境上晃悠的凉国人都被他抓了一大堆。 当然了,战场之上哪有能全身而退的。 李景乾坐在营帐里,一手抬着被陆安仔细上药包扎,另一只手在旁边的抽屉里翻找。 “您别动了。”陆安十分焦急,“这么大条口子呢。” 不悦地看他一眼,李景乾道:“回上京一年都不到,你就养成个娇气的性子了?” 受伤的说没受伤的娇气? 陆安鼓了鼓腮帮子,看他还在翻信件,不由地道:“别找了,自出魏州上京那边就没信来了。” “你们都没有?” “没有了。”陆安心虚地移开目光。 李景乾抿唇,收回手轻轻搭在自己的腿上,继续让他包扎。 “将军。”司徒朔进来道,“再往外就是两国境内了,没有圣旨我等不能再冒进。” 李景乾问:“若是冒进会如何?” 司徒朔答:“主帅回京之后要领罚。” 很重的罚。 两人对视一眼,然后就将目光齐齐转向在角落里奄奄一息的李扶风。 李扶风恶狠狠地瞪了他们一眼。 他是何等厉害的人物,是三军主帅,是当朝的淮王!这些人真是胆大包天,竟敢一路都将他捆着,他的腿都被捆得没有知觉了! 马岳先前还安慰他,说那几个心腹的副将见他没有平安回去,一定会找李景乾算账。 结果怎么的,已经到凉国边境了,也没见他们闹出什么花来啊? 甚至有那么一回,他还看见那些人冲锋陷阵跑在最前头,大声呼喝着要立军功。 李扶风有些慌张。 他是个没有根基的皇子,好处是容易招揽人,坏处是招揽的人都有各自的盘算,原先他形势正好,可以趁机让他们拥趸自ᴶˢᴳᴮᴮ己为王再行封赏。可一旦发现他式微,这些人就会开始各自为各自谋算。 愚蠢的武将尚且如此,就更莫说上京里那几十个精明算计的文臣。 若真被他们一起抛弃,他就再也没有机会了。 心里微慌,李扶风挣扎着将嘴里塞的布条吐了出去,沙哑着嗓子道:“李景乾,我们做个交易,我……” 话还没说完,那落在地上沾了灰的布条就被捡起来,重新塞进了他嘴里。 “交易?”李景乾冷笑,“与我的交易哪有那么好做。”
第188章 . “嗯嗯嗯!”李扶风呜呜喊叫。 听音调,说的是一个人名。 李景乾知道他想说什么,眼皮一阖就道:“殿下未免自视过高。” 宁朝阳从始至终都是他的,他一个人的,什么时候轮到别人来讨价还价了。 就算名义上她与李扶风即将定亲,但那也只是即将。 即将可以是指一个月后,也可以是指一百年后。 单手将他拎起来,李景乾对司徒朔道:“去准备准备吧。” 罪名既然都有人担着,那岂有不往凉国走一趟的道理? 司徒朔眼眸一亮,后头的胡山和江大更是振臂开始欢呼。 东征!东征! 在自己家门里清扫脏污不叫征,出门去收拾恶邻才能叫征。 这是萧大将军的遗愿,也是他们这么多年一直以来的心病,东凉若不交上降书,大盛边境就一直不得安宁。 凉国境内地势险要,没有人敢擅自越线,但李景乾敢,不但敢,他还研究一别城长达五年。 一别城在凉国边境往北的方向上,易守难攻,被称为天险,只要那座城池能拿下来,那其余的凉国之地,镇远军就没有不可往之处。 胡山激动得眼泪都出来了,举着李扶风呼喝喊叫,江大被他感染,也跟着呜哇乱叫。 李扶风被这群人抛起来又掉下去,吓得呜呜声比他们还大。 消息传开去,军营里一片沸腾。 原先那几个被李扶风策反、在镇远军里闹事的几个将领见状,默不作声地就去主营帐里跪着了。 先前将军将他们降为百夫长,他们还不服气,联合其他将领想闹事,但均被镇压。淮王那边一直没消息,李景乾又没对他们下重手,他们便一直心怀侥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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