比如说此刻,她便从繁重的作业中起身,边打哈欠边伸懒腰,神神秘秘地坐到了明璃的旁边。 “怎么,有事儿要说?”明璃见她的神情便猜出来了几分。 “没错。”明珊小鸡啄米一样点头,拽了拽明璃的衣袖: “三姐,你有没有发现这几天家里有什么不一样的?” 不一样的?有吗? 虽然从深城那边带了几个能力不错的秘书回京市,可以帮忙处理果脯蜜饯厂和修路的投资事宜。 但明璃也不可能完全撒手不管,对投资情况彻底一抹黑。 所以,最近还是小小地忙了几天,今儿个才把细节处理得差不多了。 至于家里的变化,她还真没怎么注意到。 “姐,你就没觉得家里少了什么?”明珊激动地一拍大腿。 因为情绪有些超出范围,力道一下子没控制住,疼得自己龇牙咧嘴的。 没等明璃仔细思考,明珊便迫不及待地揭秘:“是四哥,家里少了个四哥哇!” 往常,明珀总是明家最跳脱活跃的那个,一个人就能出演一台戏,完美地烘托了气氛。 像是现在这种串门的热闹时候,ᴶˢᴳᴮᴮ必然是少不了他的存在,能轻松地将所有的嫂子、婶子都哄得哈哈大笑。 只是,如今他没出现,准确来说,是连个人影都没有。 明璃拧了拧眉。 她也反应过来了,从她回来,便很少看到明珀,这是很不合常理的,不符合明珀的性格。 “怎么回事?”明璃问。 “具体的我也不知道。”明珊无辜地摊了摊手,又笃定地说: “但是我敢肯定,四哥最近非常的不对劲,说不定在干什么坏事儿。” 因为是龙凤胎,虽然没有传闻里那么神奇的心有灵犀,但是对自己的这位哥哥,明珊还是非常了解的。 似是看出了明璃的将信将疑,明珊补充道:“三姐你不知道,其实从你去了深城开始,四哥就有点不对劲了。” “之前农忙的时候,我周末回来都下地帮忙了,还有九月……啊不,是小玖,和我一起忙活家里家外的活儿。” “只有四哥,什么都不伸手,还嫌弃家里的饭菜不好吃,吃了两口就推碗走了,妈说都没用。” “要是说多了,四哥还振振有词地反驳,说是三姐你在外面肯定赚了大钱,咱们根本不用再吃这个苦头。” “还说什么在地里干活儿就是没出息,得想法子出去,做生意才是现在最热门的行当,最赚钱的路子。” 明珊故意学着明珀那阴阳怪气的声调,撇了撇嘴道:“反正差不多就是这样,我也不怎么学的来。” “三姐你也知道,就四哥那张嘴,死的都能说成活的,咱们一大家子都说不过他一个,气得爸差点就去拿了扁担揍他。” 可惜明珀跑得快,没能揍成。 听了明珊的讲述,不知道想到什么,明璃的脸色逐渐沉了下来。 明珊也后知后觉地发现了不对劲。 四哥能经常那么潇洒地往外面跑,还没问爸妈要钱,那腰兜里的资金是哪里来的? 现在物价可不便宜,公社的猪肉一斤都涨了一毛钱,县城更贵,蔬菜都得好几毛一斤了。 她抿了抿唇,有些不确定地问:“三姐,你一共给了四哥多少钱?” 明珊是知道三姐的大方的。 当时她去上学,三姐整票就塞了两百块,还有一大把的零钱和其他票证,把她都惊呆了。 她当时坚定地推辞不要,还是三姐劝着说在外腰兜里多些钱才有底气,于是便都塞进了最隐蔽的小包里。 到现在也只吃饭花了几毛钱,剩下的还都好好地攒着。 但是,三姐不是说这钱是在外面的时候压腰的?难道给四哥也准备了一份? “我算算。”明璃记忆力不错,但平时不会刻意往这方面想,所以一共给了多少钱还真没算过。 但是她手头松,向来不怎么计较这些零钱。 加上明珀的嘴巴甜,性格讨喜,特别会来事儿,所以一般他要她便都给了。 五花八门的理由:什么去国营饭店打打牙祭,给家人买些礼物,和对象去百货大楼玩,等等。 每次给,大都是十几块、几十块,合计在一起,差不多得有…… “将近五百块的样子。”明璃给出了答案。 明珊:“???” 明珊:“!!!” 明珊的眼珠子都不会转动了,喉咙一下子好像都失去了发出声音的能力。 “三姐,你说你给了四哥多少?五……五百……”明珊结结巴巴地开口,呼吸都有些不畅。 “应该还不到,大概四百九十几块钱。”明璃摇头,给出了准确的答案。 但这已经足够让明珊心惊了。 于当下的平安公社乃至海县、京市而言,这无疑都是一笔极其庞大的数字。 将近五百块钱!条件达到小康水平的人家都不一定能攒下这么多的家底,三姐全给了四哥了! 就四哥最近行事的风格,花钱大手大脚的,这四百多块钱还不知道能剩下多少。 “三姐,你赶快去找四哥,从他那儿把钱要回来!”明珊急忙开口催促。 亡羊补牢,为时未晚。能追回来多少算多少,那可是他们一大家子几年的生活费。 “放心,我明白的。”明璃安抚地应了下来,又夸赞道:“这次还多亏珊珊提醒,不然我还真没发现。” 明珊羞涩地红了脸,面上洋溢着开心的笑意。 等明珊带着书本和作业回了房间,明璃的脸色才沉了下来。 是她当局者迷了。 几百块钱对她来说不算什么,甚至还抵不上在漂亮国吃一顿饭的钱,不如给家人买的一份礼物贵。 可是对现在的华国而言,无疑是一笔巨款,尤其是对一个刚刚满了十八岁的少年来说。 手里的钱太多可不一定是什么好事儿。 全花了倒没什么,但是明璃担心,这笔财富会成为明珀堕落的源头,引导他变坏,甚至给他带来危险。 “说到底,还是我没上心,大意了。”明璃无奈地摇了摇头:“罢了,我惹出来的事儿,还是得我自个儿想法子解决。” 到底是她的亲弟弟,不能眼睁睁地看着他走上了歪路。 把一棵稍微长歪的树苗掰直,于明璃而言并不是什么太大的难事儿,就是花些功夫罢了。 * 改-革-开放的春风吹起来了,许多站在风口的人抓住了时机,扶摇直上。 但同时也滋生了许多鱼龙混杂的灰色地带,坑蒙拐骗的事件层出不穷,麻将扑克的赌博场所也悄然兴起。 京市某棋牌室,噼里啪啦的麻将声音响亮。 为首的那人脖子上挂着根足金的金项链,嘴里叼着根烟,吊儿郎当地一推牌。 “自摸,胡了,给钱给钱!”他吐出了一口烟圈,翘着二郎腿,一副得意的样子。 “大哥今儿个手气真不错!” “又是自摸,我输得裤子都快掉了。” “算算,自摸是两块钱,还有上几圈的三块五,一共是五块五。” 其他三人纷纷追捧,或是痛快地掏了钱,或是懊恼地拍了拍脑袋。 清了账,很快又开了一局。 金项链的对面坐的是明珀,他洗着牌,瞧着金项链当下心情不错,貌似不经意地问。 “大哥,就咱们投进火车站的那笔钱,什么时候能看见收益?” 明珀不好意思地搓了搓手,唉声叹气道:“小弟最近手头紧巴,马上要结婚了,对象家要彩礼钱呢!” 明珀是个脑子灵活的。 从明璃那儿得了不少钱做启动资金,他立马就盯上了火车站这边庞大的市场,结识了金项链等人。 金项链一行人在火车站附近开了个棋牌室,还做着倒买倒卖的勾当,油水很足。 其根本原因,不是他们有多强的能力,而是搭上了一条厉害的线,背后站着个地位不菲的大人物。 明珀是个自来熟的性子,很快就厚着脸皮和金项链他们打成了一团,试图沾一沾那位大人物的光。 只是他到底初出茅庐,不知道人心险恶。 前面几笔交易赚了些小钱,七哄八哄地把腰兜里的四百多块全投进去了,到现在也没听个响声。 只被这些所谓的“大哥”留在这里打牌,一天输个十几块钱,偶尔才能赢个一两块。 他也回过味儿来了,自己这是被坑了。 可是已经晚了,金项链不是他能随随便便得罪的人物,钱也全部被套进去了。 不甘心竹篮打水一场空,于是困在这里没法子脱身。 “不急不急,要放耐心点,赚钱哪有那么容易的?咱们运货也是需要时间的嘛。” 金项链随口敷衍了几句,打了张幺鸡出去。 “碰。”左手边的小弟笑嘻嘻地捡了牌,将话题转移到了其他的地方。 明珀也摸了张牌,锲而不舍地苦着脸道:“大哥,我是真没办法,家底子全空了,总不能让对象跑了?” “要不,我能不能先拿一部分钱回来,投资的占比少一点,最后分利润的时候少要点?” 明珀拱了拱手,看起来可怜巴巴的。 然而金项链丝毫不为所动,只不耐烦地一把推倒了麻将。 “你以为这是游戏吗?想来就来,想走就走,钱都拿去进货了,我从哪儿给你变出来?” “一天到晚的就知道催催催,真没意思!当初是你主动要投资的,又没人逼你!” 金项链呸了几口,骂骂咧咧地起身掀帘子走了。 其他两个小弟赶忙追了上去,有一个还好心提醒道:“大哥就是这么个性子,你也别难受,过几天再来好了。” 说完,匆匆忙忙地小跑着追了上去。 只剩下明珀一个人坐在牌桌前,深深地叹了口气,脸色一下子垮了下来。 他捂住了脸,使劲地揉了揉,挤出一抹僵硬的笑容来。 那笔钱,怕是真的要不回来了……四百多块,那可是四百多块…… 帘子里,原本故作生气的金项链已经恢复了以往的神色。 他慢吞吞地吐了烟,扔在了地上,用脚使劲地踩了踩。 “大哥,这个明珀……”一个小弟不确定地问了一句。 金项链漫不经心地垂眸,看着地上糊成一团的烟屁-股:“钱榨得差不多了ᴶˢᴳᴮᴮ,可以不必再管了。” “听说明珀好像有个大学生姐姐,蛮厉害的。”另一个小弟略有些不安地开口。 “大学生确实厉害,可咱们又没做什么违法犯罪的事儿。” 金项链又点了支烟:“钱是明珀主动送过来的,投资这种事儿,有赚有赔不正常吗?” “再说,咱们后头的那位可是京市运输公司的,又是有理的这边,怕个啥?” “大哥说得对!” “还是大哥说的有道理。” 两个小弟一脸恍然地点头,都是认同之色。 金项链和小弟们放心了,明珀却是垂头丧气地走出了棋牌室。 他像是只被雨水打湿的小狗似的,一身湿漉漉的长毛贴在身上。 若是脑袋上长了两只耳朵,必然是耷拉地垂着的。 整个人没精打采,像是被暴晒之后的绿叶,蔫得打着卷儿。 一出棋牌室的门,明珀还沮丧着呢,却看见了一辆非常眼熟的大汽车。 他下意识往后跳了一步,像是淋了雨又被惊吓到了的狗子。 这……这不是三姐的越野车吗!三姐的越野车怎么会在这里!他做的事情都被发现了! 明珀惊恐地睁大了眼,而后眼睁睁见着后车窗降了下来,露出了一张精致如画的面容。 “三……三姐……”明珀的声音都在颤抖。 明璃不冷不热地看了他一眼,平淡地收回了视线,语调里不含太多感情。 “上车。”她冷淡地开口。 明珀慌慌张张地点头,艰难地挪着脚步移了过去,小心翼翼地坐在了后车座靠门的位置。 现在知道害怕了,之前到哪里去了? 明璃似笑非笑地看了他一眼:“玩得开心吗?” “不开心!”明珀果断地把头摇得和拨浪鼓一样,眼泪汪汪的,充满了真心实意。 他坐直了身体,迅速地举着手认错:“三姐,我错了!都是我的错!我对不起你!对不起爸妈!” “哦,错在哪里了?”明璃平静地问。 “我不该过度自信,自以为是地做什么生意,盲目地相信别人,傻乎乎的被别人骗了钱……” 说着说着,明珀没忍住,“哇”得哭出声来。 他虽然脑子里点子多,但毕竟没经历过什么大事儿。 这次一亏本就是四百多块,轻易地击溃了他的心理防线,再加上明璃这么一严肃,他是真的绷不住了。 看着一米八几的大小伙子丢脸地嚎啕大哭,涕泗横流,明璃有些好笑,又有些无奈。 明珀做的事情她早已调查清楚了。 幸好,没到她预计的最差情况,到底是明家养出来的孩子,本性不坏,也没走上什么错路。 至于投资被人骗了几百块钱,短暂的心有些漂浮,眼高手低的,那都不算什么大事儿。 “做生意本身是没错的,也是一条出路,你想在这一方面发展,这无可厚非。” 等明珀哭累了,明璃才淡然地开口道:“只是,无论是种田还是做生意,想挣钱都不是件容易事儿,得脚踏实地,从小做起,能吃得了苦头。” “三姐,所以你认为我做的是对的,你支持我?”明珀吸了吸鼻子,眼睛亮起了期待的光。 “什么是对的?沾染上抽烟喝酒的坏毛病?还是好高骛远,被利益蒙了眼,直接傻不愣登地给陌生人送了全副家当?” 明璃嘲讽地反问。 明珀被明璃说得头都抬不起来,眼圈红红的好像又要掉眼泪。 三姐说得真是一点没错,他简直是天字一号大傻子!纯纯的大冤种! “三姐,你都知道了。”明珀哑着声音:“我就是想……想多赚点钱……没想到他们会骗我……” “原来,不是每次的撒娇、示弱、说好话都能起到作用,之所以在家里能无往不利,是因为爸妈还有三姐你都宠着我。” 在金项链他们面前,他一向得意的技能没有任何用处,得到的只有不屑和无视。 “你才明白?”明璃现在倒是觉得,塞翁失马,焉知非福。 这场小挫折来得还挺及时的,没酿成大错,反而让跳脱的明珀学会了反思。 “嗯。”明珀老老实实地红着眼睛点头,又抱着最后一丝希望问:“三姐,你觉得我的那笔钱能要回来吗?” “你觉得呢?”明璃反问。 显然是不能的。 明珀心里有了答案,最后的火苗也熄灭了,肩膀一下子耷拉了下去。 明璃并未心软。 若是她出手,想要回来并不难。 只是她为什么要这么做? 那帮人的手段虽然稍有些不光彩,是钻了法律的空子,但明面上说不上什么大错,不是硬来的强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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