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闻这才走出去，门口站了二三十个人，有男有女，都是四五十岁左右。
见到有人出来，叔叔阿姨们眼睛亮了：“你就是苏闻吧？我们在电视上见过你！”
苏闻目光在她们身上顿了片刻：“嗯。”
其中站在最前面的一个阿姨先开口：“昨天我们在电视上看到你和你女儿去了消防大队，我们都是三中队的队员家属。”
苏闻微微垂眸，侧过身子：“请进。”
“不进了不进了。”阿姨说，“我们没别的意思，就是，正好也是缘分，所以想趁着这个机会，过来给阎王爷上柱香。”
而后微微叹了口气：“也给孩子们，说几句话。”
她们手里确实都提着袋子，都是一些自己买来的香烛纸钱。
苏闻：“好。”
阿姨又问：“那，请问你女儿在吗？”
“在。”苏闻说，“稍等。”
谛听这会儿才帮着小阎王吹完了玉米，没那么烫了她就抱着咬了两口，腮帮子鼓鼓的：“唔，爸爸？”
苏闻走过去，拿了一张纸给她擦擦嘴巴：“外面来了客人，栖无去见见好吗？”
小栖无立刻放下玉米：“好的呀。”
苏闻把她从石凳上抱下来：“是昨天那些叔叔的亲人。”
昨天的叔叔？
小栖无懵了一下，小声问：“是周叔叔他们吗？”
“嗯。”
小栖无一下子就紧张起来了，她低头整理了一下自己的小裙子，然后慢慢走了出去。
外面站着好多好多人，小栖无走到门口，学着叔叔们的样子给他们敬礼：“你们好。”
家属们没想到小姑娘一来就这么做，纷纷愣住，好一会儿才有人先缓过神来：“你好你好。”
站在最前面的，就是周队长的妈妈，她往前一步垂眸看着小栖无，露出一个笑来：“我是那个周长洪叔叔的妈妈，昨天谢谢你啊小朋友。”
“不客气。”小栖无奶声奶气地说，“是栖无应该做的。”
看着大家脸上虽然都笑着，但这么多人难过的情绪还是感染到了小栖无，她想了想，说：“叔叔们保护了大家，也谢谢他们。”
她说话语序有些乱，但家属们还是听懂了她的意思，不由得都红了眼睛。
周妈妈抬头，看向一旁没说话的苏闻：“苏先生，我们现在过来上香，有没有什么讲究？”
“没有。”苏闻轻轻将小栖无带到一旁，“随时可以。”
“好。”周妈妈说着，又想起了什么，问，“听说这庙里的庙祝是栖无。”
“嗯。”苏闻将小栖无抱起来，“栖无会转交你们的心意的。”
都说有些小孩子是有灵性的，年轻人可能信的不多，但像这个年纪的叔叔阿姨多少都会信一些。
尤其是跟自己已经过世的孩子们有关。
他们也从来没想过，在孩子们离开人世后，有一天会有一个人特意跑到那里，一个一个都记清了他们的名字，给他们祝福。
都是葬身与火海的孩子，当初家属们去领尸体时，甚至都看不清他们本来的面目了，最后都是抱着骨灰回去的。
甚至最后一面都没见上，一句话都没来得及说。
所以昨天看到电视上发生了什么后，大家就集合到了一起，即便是已经过去了，但是如果真的有一个阎王庙，真的如同小姑娘所说，会保佑他们的在天之灵，那么为什么不来拜拜呢。
昨晚商量后，今天一早大家才都来了。
家属们还带来了很多的水果和贡品，都被放在了供桌上。
可能外人看来这一幕会很滑稽，可是在当事人心里，不论你是谁，只要能带来一丝慰藉和希望，那大家都愿意去信任。
这个阎王庙实在是有些小，原本大家还在商量要不要一起来时，苏闻点燃了一把香，又递给了小栖无。
小栖无不用说就拿着香，一柱一柱分给了在场的所有家属：“可以一起。”
其中有个家属问：“这样可以吗？会不会人太多了，他们听不见我们在说什么。”
“不会哦。”小栖无说，“你们想的人，只会听到你们要说的话。”
众人对视一眼，终究是没说什么。
来都来了，灵不灵的还有什么所谓呢。
小栖无分香走到最后，看到了后面站着的一个人时，轻轻地歪了下头：“栖无记得你。”
这个小姑娘，就是当初拿着奶跑到山下要给栖无喝的那个。
小姑娘名叫秦冰，三中队的秦峰是她哥哥。
秦冰点了下头，小声说：“是我，又见面了呀。”
小栖无当初记得她，是因为她看起来忧思过重，身体很不好，很多孤魂野鬼会趁机去吸她的阳气，所以她才把牛奶给了这个姐姐。
有了阎王大人的护佑，孤魂野鬼就不敢靠近啦。
现在她身上鬼气散了很多，小栖无便弯弯眼睛：“姐姐身体好了哦。”
秦冰微微一愣：“是的。”
真的很奇怪，回去她喝了小栖无给的牛奶后，这段时间睡得都很好。
小栖无发完了香，拍拍小手对她笑：“那就好。”
转过身时，她疑惑地往后面看了看，后面已经没人了，可是，在离阎王庙不远处的一棵树下，躲着一个影子。
似乎是察觉到小栖无看了过来，那个影子就立刻躲开了。
小栖无更疑惑了，之前在阎王庙周围的鬼，都被带走了呀，怎么会还有鬼呢？
但这会儿她有点忙，还要给大家传话呢，所以只能先回去了，她一会去，就被判官爸爸抱着坐上了供桌。
小栖无用法印悄悄说：“判官爸爸，栖无刚刚好像看到了一个鬼。”
苏闻倒是没察觉到，敢在阎王庙周围出现的鬼，他轻轻皱眉：“没事，一会儿我去看。”
“好。”
来的家属们手里都拿了一柱香，这会儿纷纷跪了下来，也不管地上到底脏不脏。
“孩子，你走得急，妈妈也没来得及跟你说说话，其实也没什么说的，只是你一直都怕冷，也不知道你在那边待得习不习惯，如果不习惯，记得托个梦给妈妈，妈妈给你烧点更保暖的。”
“你说你平时胆子那么小，怎么就选了做消防员呢，我跟你妈每天担心得吃不下饭，也不敢跟你说，可你还是走了。”
“你放心，儿媳妇马上就要生了，就用你取的名字，等满月了，就抱来给你看看，让他看看他爸爸是个大英雄。”
“你这小子，一直在骗我，小时候骗我没被欺负，长大了骗我工作顺利，一切都很安全，现在好了吧？把自己骗进去了。”
“以后啊，希望你能安安稳稳地过吧，记住了啊，别逞强了，妈妈什么都不要，你安稳就好了。”
“哥，你说话不算话。”
……
小栖无默默地坐在供桌上，看着这些香火缓缓散在了空气中，把这些亲人要说的话，带到了另一端。
而此时的地府阴曹司，鬼差们惊讶地看着今天一下子多出来的香火和寄语：“怎么突然来了这么多？”
因为小阎王去了人间的原因，现在阴曹司每天都能收到一些香火供奉，但从来没有这么多过。
再一看来处：“都是从大人那个阎王庙来的。”
正好路过的孔凛闻言走过去：“哪里来的？”
鬼差如实道：“如今阎王大人和判官大人在人间的那个庙宇。”
其实最近地府来的许多香火，都是来自于那里。
孔凛点点头：“登记一下，带过来领。”
“好的大人。”
鬼差们赶紧将所有的香火都登记了下来，这时北阴大帝也走了进来。
现在鬼差们已经习惯了帝君整天四处闲逛的习惯了，在哪见到她都不奇怪，她心情好一点了，甚至还会坐在忘川河畔跟那种鬼聊的昏天黑地，完美融入其中。
自她从幽冥门出来，就没换过身上的衣服，唯一的改变就是小阎王来的时候给她驱散了些脸上的煞气，能将面容看清。
所以那些鬼甚至都不知道，整天坐在自己身边一起侃天侃地的鬼，会是北阴酆都大帝。
孔凛停下动作，喊了一声：“帝君。”
其他鬼差也纷纷起身行礼。
北阴大帝嗯了一声：“在忘川感觉到今日地府功德似乎更多了些，那小崽子呢？”
地府功德加深，鬼的感觉是最强烈的，因为过得没有那么痛苦了。
孔凛：“大人今天要上幼儿园，不过确实是从她那里来的。”
北阴大帝问：“你去人界这几次，可看到什么了？”
孔凛思考了片刻，回道：“没看到什么，不过确实有很多人喜欢阎王大人，对于那些人来说，需要的好像不是大人做什么。”
北阴大帝嗯了一声：“那需要的是什么？”
“我还没弄清楚。”
那些人隔着屏幕就要一个抱抱，甚至真人也没见到，说几句话打个招呼，这样就有功德了吗？
这很奇怪。
如果要抱抱，地府这么多鬼神，能给的实在是太多了。
孔凛心想：我们在人界那么多的庙宇，用分神法相一人给一个抱抱，岂不是功德无量了。
北阴大帝白了他一眼，正要开口说点优美的中国话，孔凛已经做好准备挨骂了，幸好这时有鬼差进来：“帝君，大人，这些鬼带来了。”
二位鬼神齐齐看过去，皆是一愣。
进来的这些鬼，没有一个能清晰看到面容，黑得像是炭，进来时每个鬼身上都有散不尽的烟味儿。
但他们身上，却是闪着微微的福光。
北阴大帝微微眯起眼睛，这是小崽子的法印，小崽子亲自送过来的鬼。
孔凛也看出来了，有点不解，大人怎么会一下子渡了这么多鬼？
“都是一起的啊。”负责派发香火的鬼差打开名册，“一个个来吧，周长洪！”
为首的周长洪走上前，但他没有先去拿自己的香火，而是先听了妈妈说了什么。
紧接着是第二个第三个…
北阴大帝和孔凛都站在一旁，看着一个个乌漆麻黑得大高个儿小伙子，捂着脸哭得不成鬼样。
按照往常，北阴大帝是要吐槽两句的，但这次，她却没说话。
“孔凛，这些都是怎么死的？”
生死簿在大鬼神手里都会有，负责勾魂的鬼差也会有，只不过每个鬼神拿到的生死簿权限不同。
只有判官的判官笔，和阎王的阎王法印拥有可以修改生死簿的能力。
孔凛翻了一下，微微一愣：“帝君，他们都是人界的消防员。”
“那是什么？”
“根据记载，是负责国家人民消防安全的，都牺牲于同一场大火。”
牺牲二字就代表了很多东西，北阴大帝沉默地看向这些哭得像个孩子的男人们，想通了为什么他们身上会有阎王法印了。
她抬了抬手，忽的想起，自己早在这千年里，散尽了自己的所有功德，剩下的，不过也就是那些恶鬼力。
“挺好。”北阴大帝不动声色将手收了起来，“记上功德。”
想必今天这些多出来的功德，也是因为这个。
“不过…”她扫了一眼阴曹司这些鬼差，“日后若是小崽子带来的香火供奉多，你们也是这种效率吗？”
孔凛：“什么？”
北阴大帝睨了他一眼，语气不善：“人界每天都有死亡，过去是祈福无门，但日后那么多香火和祭祀，那么多鬼魂，你们都要一一这么登记，这么排队？”
孔凛心里委屈。
以前投胎速度很快，滞留地府的鬼并不多，而且那会儿阴曹司规模之大，故此人间祭祀后，这里并不会混乱。
一直到现在，也没出什么差错。
但现在好像确实是有这个问题了。
孔凛保证道：“我们会尽快解决。”
人界，小栖无还要去上幼儿园，原本打算让家属们继续，她可以留个分神法相在这儿，但家属们却说，心意已到，日后还有的是时间。
故此并没有要多久留，还说要一起下山。
苏闻便带着小栖无跟着众人一起走了。
家属们都是昨晚或者今天一大早从各个地方赶过来的，彼此之间虽然不算熟，但也有很多话说。
苏闻抱着小阎王走在最后。
秦冰今天知道要来阎王庙，特意又带了两盒奶过来，她也走在最后，悄悄把奶递给了小栖无？
她轻声说：“今天我只带了两盒，你一个我一盒可以吗？”
小栖无看向判官爸爸，后者对她轻微点了下头，她才伸出小手把奶接了过来：“好呀。”
不过她一起接了两盒，一盒子里留着，一盒又还给了秦冰。
秦冰松了口气：“谢谢你，之前我喝了你给的牛奶，身体真的好了很多，那段时间，我确实压力很大，你是怎么知道的呀？”
小栖无吸着姐姐给的牛奶，想了下：“姐姐看起来就是这样的，栖无说不清楚。”
“那好吧。”
这时一个周妈妈走过来：“冰冰啊，你也好久没回去了，什么时候打算回去看看？”
秦冰垂眼：“一直没怎么闲下来，后来又有了哥哥的事。”
周妈妈叹了口气：“你们俩…”
她顿了顿，拍拍秦冰的肩膀：“没事，都会过去的，有什么事，可以找阿姨。”
“谢谢阿姨。”
别人在说话，小栖无也不插嘴，她还记得之前看到的那个小鬼，所以一直都在东张西望。
忽的，她又看到了躲在树后面的阴影。
小栖无激动地喊了一声：“爸爸！”
苏闻也察觉到了，他皱眉侧头，但那个小鬼胆子非常小，又立刻消失了。
【崽崽又看到什么了！】
【憋死我了，刚才那个气氛一直没敢说话，现在可以发言了吧？】
【我看了那个方向，什么都没有，很好，又是xx。】
这会儿还要着急入幼儿园，所以苏闻只是嘱咐谛听多注意，回来再说。
下了山，基本大家都要分开了，小栖无和苏闻啧坐上了去幼儿园的车。
这时候，那个原本消失的小鬼又跑了出来，紧紧地跟上了自己单独离开的秦冰。
小鬼的手一次次地穿过秦冰的身体，后者却浑然不觉。
幼儿园里，小栖无今天从早上到下午都特别认真地盯着墙上的字母表，课间休息的时候还眼巴巴地问老师：“栖无可以学那个吗？”
老师有些惊讶，但还是说：“这个有点难哦，要中班才开始学，栖无如果想学，老师有空的时候可以先教教你，或者你也可以回家问问爸爸。”
栖无担心地想：可是爸爸也不会诶，她就是想学了教爸爸的。
可以让爸爸去中班学习吗？可是幼儿园都是小朋友诶。
【笑死，爸爸也不会哈哈哈哈！】
【苏闻：勿cue。】
【崽崽：我就是要学了去教爸爸的！】
一直到放了学，小栖无都还在想这个事，要怎么才能很快学会拼音呢？
最后，她还是忍不住问：“爸爸，报中班要不要很多钱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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