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嗯。”苏闻当时只是下意识喊了一声,但没想到小阎王居然听懂了自己的意思,喊的是徐明,而不是符敬,“栖无怎么知道要喊谁?” 小栖无指着妗文的方向:“妗文姨姨来啦,栖无有感觉到哦。” “还有一个鬼,这个鬼栖无也见过。” 她曾见过徐明的,那时在幽冥门跪在她面前的徐明。 而且从地府上来的鬼,都是被地府从重新登记过的,跟人界的不同,更何况是对鬼煞之气都要比寻常鬼敏感的栖无。 这里有个符敬,但是妗文姨姨还是带了一个徐明将军来,小栖无就觉得奇怪。 而且判官爸爸平常对一个鬼不会有很多问题,判官爸爸对好多事情都很肯定的,现在却问了这个符敬很多问题。 判官爸爸也会怀疑呀。 小栖无虽然小,但也知道自己是阎王,阎王法印召来的鬼,怎么会叫其他的名字呢? 所以她就试了一下,在两个鬼出现的时候,同时叫了徐明的名字。 “现在怎么办呢?”小栖无抿抿嘴,“还是有两个徐明将军。” 妗文带着徐明走上前,看了那个毁容的符敬一眼:“这就是那个跟徐明同八字的鬼?” 符敬像是没听见似的,他目光紧紧地盯着徐明,在徐明走近的时候突然喊了一声:“徐将军!” 徐明原本神色是有些茫然的,他从地府突然被带上来,来时都在四处打量着这个千年后的世界,听到小阎王叫徐明,也只是下意识地看了过去,但没有多大反应,直到听到这个声音。 他猛地转过头,视线落在了符敬身上,看着他的脸,好半天才缓缓张嘴:“你…” “徐将军!”符敬突然几步走到了徐明身前,“是徐将军吗?” 徐明指尖动了动,像是不认识眼前人似的,目光一寸一寸地在他身上扫过去,最后落在了他的腿上:“你的腿…” 他皱了下眉,重新抬起眼睛:“腿,你是…” 符敬:“徐将军,我是符敬。” 徐明喉头一动,仿佛突然失声,目光变得越来越浑浊。 符敬这时候才转过身看向这几个,或许是鬼神的人:“我与将军这么多年不见,多谢你们。” “先不要急着谢。”苏闻说,“带将军过来,并不是让你们相认的。” 符敬手紧了紧,小栖无的小脑袋在徐明和符敬之间看来看去,然后试着轻轻喊了一声:“天地之魂,归我麾下——符敬。” 这声音很小,但她带着麦克风,所以除了直播间和苏闻,没有谁听见。 【崽崽一会儿喊那个,一会儿喊这个,这是什么意思?】 【听着意思,好像是有两个徐明将军?】 【不是说一个是副将吗?】 【难道还能互相冒领身份啊?】 【居然还有互相冒领身份的鬼?图什么啊?死都死了。】 在小栖无喊完这一声后,原本的符敬却是没有任何反应,反倒是徐明,像是被召唤一般,看向了她。 小栖无两眼睁大:“哇,爸爸!” 苏闻对这个情况其实没有多大意外,应该说他早有预料:“让他过来。” 小栖无听话地抬起手:“过来。” 被妗文带上来的徐明”不受控制地一步一步往她走去,而毁容的“符敬”像是察觉到了什么,咬了咬牙喊出声:“徐明将军!” “徐明”的脚步微微一顿。 苏闻淡漠抬眼,目光忽的变得锐利,他周身的气质忽的变了,满是戾气,用法印对“符敬”说话时声音也变得格外的低沉:“知道你面前是谁吗?” “符敬”没说话。 苏闻:“胆敢同阎王抢魂,你想被打无间炼狱?” “符敬”身形晃了晃,事实摆在眼前,不会有任何人有这种能力,对千年前的鬼召之即来挥之即去,面前之人,确实是鬼神不错。 他几步走到了“徐明”身前,挡住了他的去路,直视着苏闻和栖无:“两位大人,我不过就是个孤魂野鬼,何苦劳你们二位这么兴师动众,这个胎,我不投也可。” 苏闻指着“徐明”:“你不投也罢,但是他呢?” “什么?” 苏闻冷声说:“一千四百年,为何他身在地府一直没投胎?” 妗文和小栖无不约而同的看向苏闻,难道不是地府的问题,才让这些鬼滞留的吗? “徐明身为一国将军,死后却没有任何历史记载,葬在他乡,魂未归故土。”苏闻说,“此等生前功德圆满之人,按理早应投于一个好胎,但现在一千四百多年了,你说为何他还在?” 闻言,“符敬”倏忽抬头。 【我草,有道理啊,这时候还能把将军和副将叫出来,真有阴曹地府的话,投胎的办事效率也太低了吧!】 【而且这种功德诶,要是投胎,都得走VIP通道的。】 【哈哈哈VIP可还行,不过这意思是,两个都没投胎,身份真有问题啊?】 妗文也恍然,一千四百多年前,那时的十殿还在,不存在有太多鬼魂滞留的问题。 但那时居然也没有鬼差发现这种失误。 被“符敬”护在身后的“徐明”这时从他身后走上前来,浑浊的目光变得清明了些许:“阎王大人,能否在喊一遍?” 小栖无还未开口,“符敬”却回头,两只鬼的目光对上。 “徐明”却好像在这双熟悉的眼睛里看到了什么,他再一次看着面前这张已经面目全非的脸:“我总觉得我应该在哪见过你。” “你叫符敬?”他问,“你是叫符敬吗?这个名字,是你的?” “符敬”定定地看着他,又看着他身上的盔甲,抬手摸了摸,低声说:“我就是符敬啊。” “为什么不可以是?” “人生来就有自己的命和路。”苏闻说,“每个人都是独一无二的,魂也同样。” 这时谛听围着这两只鬼汪汪了两声:“他们身上的味道,心声都不同。” 谛听是神兽,善听万物,自有辨别真假的能力。 这两只鬼站在一起后,谁真谁假一目了然。 “符敬”艰难地说:“因为是我用了符敬这个身份,所以他自己这一千多年都没有办法投胎吗?” 苏闻:“是。” “符敬”闭了闭眼,狰狞的脸上再一次露出了痛苦的表情:“我还是,害了他。” “徐明”听得云里雾里:“你在说什么?” 这么半天,小栖无才算是听明白了,歪歪头:“所以,爷爷你是才是徐明将军吗?” 好半晌,毁容的老鬼“符敬”才几可不察地点了点头:“是,我才是徐明。” “他才是符敬。” 话才说完,他却突然对着栖无跪了下去:“阎王大人,这一切都是我一个人做的,与他无关,他或许至今都还被蒙在鼓里,如果真的要承担什么后果,那就让我来吧。” 而另一个被换了名字一直在地府都以为自己是“徐明”的符敬,却是还没被绕明白,怎么这就突然跪下了? “怎么回事?”妗文问,“既然是这样,按你说的,你是真徐明,但他为什么死后还会认为自己是徐明这么久?” “他那会儿已经没有意识了。”徐明说,“是我让他成为徐明的,是我上报朝廷,以徐明将军之名安葬他。” “死后无所居,无所名。”苏闻皱眉,“这才让他认为自己是徐明,你为什么要这么做?” 林丁奇听得啧啧称奇:“还有这种人,你这是存心不让他超生啊,你安的什么心?不对啊,那你不也不能投胎吗?” 【艹,多大仇多大恨啊!】 【不是,这不是伤敌八百,自损一千吗?自己不也什么都没得,也不得超生?】 【等会,你们这就信了啊,这可是历史啊!别听听就当真的!】 这会儿的符敬仿佛还没找到自己的名字,小栖无见状,朝他招了招手:“过来呀。” 符敬走到了她面前,小栖无抬起小手,轻轻点在他的眉心:“魂之归来,符敬。” 【每次看到崽崽做什么,我真的觉得好随便。】 【这要是真的,让那些每次开坛设法的玄门弟子们怎么办啊!】 符敬原本一直都是茫然的,小栖无这一句话后,他双目渐明,最后视线定格,足足过了好一会儿,才也沉重地跪了下去,用自己原本的名字说:“符敬,谢谢阎王大人。” 说完后,他转过头,看着跪在后面的老人。 符敬转过身,又是一个头重重地磕了下去:“徐将军。” 徐明立刻抬手将他扶起来:“快起。” 林丁奇疑惑地小声说:“这又是什么发展?不是仇人吗?” 汪洋现在就指望这里唯一能沟通的人了:“什么?” 林丁奇:“他们互相磕起头来了。” “?” 【???】 【磕完头开始掰头?】 小栖无耐心地等着两个鬼拜完,才轻声地问:“现在你们可以告诉栖无,发生了什么吗?” 她在生死簿上看到的那些,都代表着这两人并不是什么大奸大恶之人。 小栖无一直觉得,他们都很了不起,不是坏鬼。 符敬抬起头,看着这葱郁的树林,想起来时看到的那些地方,熟悉的山丘:“这里是,武亭吗?” 小栖无:“是呀。” 符敬哽咽了一下:“徐将军,这些年,是您在守着这里吗?” “不是守。”徐明说,“这是责任。” 符敬激动地说:“这不是您的责任!你是天下人的将军!这责任应该是我的。” 徐明低下头,看着自己的腿:“我已经不是了。” 符敬见他满脸的伤痕,身体已经明显老去的模样,颤抖着说:“为什么会这样?您以前不是这样的。” 妗文用法印问:“生死簿中,没有记载这之后发生了什么吗?” 小栖无摇摇头。 苏闻:“或许是因为他们那段时间正是换了身份的时候,所以生死簿并没有记载。” 小栖无想了想,严肃地说:“所以,爸爸,我们的生死簿,是不是也需要长大呀?” 生死簿错了,就要学习,就要长大了。 倒也有些道理的, 苏闻:“我会让判官司改进的。” 小栖无从爸爸怀里下来,走到了两个鬼面前,一只手拉一个,把他们拉了起来:“起来说话呀,你们都很厉害,好了不起。” 符敬:“了不起的是将军。” 徐明捂住脸,声音嘶哑:“是我负了你们。” 小栖无拍拍他:“徐将军,不要难过。” 她学着老师和爸爸他们哄自己的语气,轻轻地问:“告诉栖无好不好,发生了什么呀?” 在她软软的声音下,徐明和符敬都平静了很多,符敬陷入了回忆,说:“我只记得,那场仗,我们打得很艰难。” “那年太困难,是最冷的一年,天灾人祸加起来,民不聊生,敌军来犯,我们在边塞呆了四个月,断断续续从夏到冬,入了冬后,路途变得艰难,朝廷运送过来的物资,也越来越晚到,将士们好些都冻病了。”符敬说,“徐将军带着大家一直坚持,但还是打得很艰难,几乎都是撑着最后一口气在等朝廷的援军和物资。” “相邻城池的百姓们将自己家里为数不多的粮食和衣物都拿出来了,但边境百姓们自己也苦,终究是难抵天灾。” “徐将军,白天上战场,晚上在军营看战术,后来不知道是谁说,朝廷放弃我们了,所以徐将军还要日以继夜地去安抚越来越浮躁的士气。” “我经常看到他站在军营口,夜夜不得眠,他在等朝廷,也在守着我们每一个人。” “但是,敌军不会等人,我们探子来报,敌军打算趁我们现在困难进攻,但我们身后就是城池,是百姓们,而我们军中人也越来越少,能上战场的人也越来越少,所以徐将军做了一个决定,亲自带队深入敌营,我们物资稀缺,也务必让敌军自顾不暇。” “他留我在营地,让我顾上大局,等着朝廷,守好百姓,而自己却带着一队人夜里进了敌营。” 符敬回想那个晚上,徐将军将自己身上的厚衣服脱下来披在有些发烧的自己身上,又穿好自己的铠甲,回头:“符敬,如果我此去不能回来,你以后就是将军。” “徐将军,您一定可以回来的!” 徐将军笑着看向自己:“嗯,只要还有一口气,我也会爬着回来,我是说如果。” “只要我们还有一个人活着。”他抬头看着无边的夜色,那一头是一个城池的百姓,“只要有一个人还活着,就不能让那扇城门打开,知道吗?” “嗯…知道。” “我走了。” 他骑上马,挟裹着风雪带着一群人消失在了夜里。 说到这里,符敬低头看着徐明那只断了的腿:“还好,徐将军回来了。” “只是,他的腿受了伤,雪地里都是他的血。” “他们不仅毁了敌军的粮仓,还杀了对方的军师。”符敬喉头微微一动,“但这并不是结束,我们都清楚,这是开始,现在我们和敌军对等,都是背水一战。” “次日一早,我们整装,敌军也虎视眈眈。” “徐将军的腿还没有好,就再一次随着我们一起上了战场,那一仗,好长。” “眼睛能看到的地方,都是血和肉,我们也不知道疼痛,只看得到头顶旌旗,我甚至不知现在是什么时候,我到了哪里了,哪里受了伤,只知道杀人。” “徐将军受伤的腿,被敌人发现漏洞,一刀砍了下来,他拿着军旗,又是我们的将军,是敌人的首选,大家都想拿下他的人头,所以他就像个活靶子。” 那时的徐将军,既然盔甲里只着单衣,即便缺了一条腿,却依旧是笑着的,他曾说过:自己不高兴的时候就躲起来,别让人看到了笑话,这是一个将军的自我修养。 徐将军的刀撑在地上支撑着他的身体,在烽火狼烟里,硬是撑着自己站了起来,对身后的每一个人笑着说:“如果我倒了,记得把它捡起来,不要让他倒下,这是命令。” “我希望你们都是活着的那一个人,朝廷不会放弃你们,我也不会放弃你们,你们也不能放弃自己!!!” 那时的符敬想要去扶他,但却被将军打开了:“扶旗!” 符敬那会儿发烧有些懵,被吼了一声后就站着反应了一下,但这一下却被敌军抓住了空隙,砍向了他。 只是这一瞬间,原本单膝跪地的徐将军却站了起来,用自己的后背挡住了那一刀:“愣着做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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