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先回去吧。”苏闻对林丁奇说，“今日辛苦。”
“没有的。”林丁奇虽然还想再见见帝君，但是一想到以后还有更多机会，便没有再久留，想必这几位是要有什么话要说，“有什么需要的，可以随时打我电话。”
“好，多谢。”
待林丁奇走后，北阴大帝才往后靠了靠，一只手点着手机，状似无意地问：“小崽子降生时，为什么叫栖无？”
苏闻顿了顿，道：“是随着大人降生时便有的名字。”
当初小阎王出生时，所有的大鬼神都在，也都看得见，灵气汇聚在上空，在那块降生石上，便有栖无二字。
她本体是十殿残存的灵气，再由天地灵气孕育，所以鬼神们想，那或许是十殿给她的名字。
天地万魂之栖，无来无去。
北阴大帝嗯了声，听不出喜怒：“十殿啊。”
她捏了捏小栖无的脸：“小崽子，还挺有福气。”
小栖无仰起头：“栖无福气也给帝君哦！”
北阴大帝挑了下唇：“挺好。”
她都快想不起来自己是怎么存在的了。
天地初开，万物混沌，那会儿生灵涂炭，世间都是争夺，是乌烟瘴气的动物本能戾气，她就是那时候存在的。
存在的必要，是给万物承载那些无处安放的恶意，那些死亡后的亡灵。
她坐拥罗酆山，镇压万千恶鬼，其实最初也是让人胆寒的极恶存在。
而栖无，却是带着所有鬼神的希望而诞生的。
她叫栖无，那自己呢？
那些人只叫她北阴酆都大帝，却不知她真实在哪，如何存在，更不会赋予她名姓，因为她不是个人，而是个鬼。
现在说得好听，也不过是个鬼神罢了。
北阴大帝说：“人界还挺复杂。”
小栖无察觉到了帝君现在不太高兴，她回头抱着帝君的腰，用小脸蹭了蹭：“栖无给帝君吃香好不好？”
北阴大帝捏着她的鼻子：“本帝君吃饱了。”
这几日都是功德，不然她也不会趁机跑出来了，想到这里，她皱眉：“妗文她们是不是告状了？”
“不是告状。”小栖无说，“可是帝君还没有身份证呀，人界每个人都需要身份证呀。”
苏闻适时提醒：“帝君身份不同，鬼神不敢给您妄加任何名姓，您可以想一想，自己可以叫什么名字。”
北阴大帝嗯了一声，问苏闻：“你们出生的时候，都怎么取名？”
苏闻：“父母赋予名姓。”
北阴大帝没有多少人界的道德伦理概念，自己又无父无母的，于是只按照自己的高兴来了，她低头看着小栖无：“既然如此，不如小崽子，给本帝君取个名？”
小栖无茫然：“栖无不识字呀？”
“你不是在学习吗？学到哪里去了？”
小栖无抿抿嘴：“老师没有教，但是栖无学了拼音，家里有字典。”
她犹豫着说：“要栖无学学怎么翻吗？”
北阴大帝摆摆手：“罢了。”
她想了想，忽的灵机一动，说：“既然你叫栖无，那本帝君就叫栖有好了。”
小栖无：“啊？”
苏闻沉吟一秒：“这样，别人或许会将帝君与大人做姐妹看待。”
“不可以吗？”
苏闻：“但是，现在我是大人的父亲，妗文她们也是…”
话为说完，但是意思却很明显了，帝君平白跟他们差了一个辈分，到时候怕是不可。
“这么麻烦？”北阴大帝有点烦了，哪里想到来一趟人界还要搞这些东西，“你随便想吧，鬼神里，就你读的书最多。”
判官统管判官司，手持判官笔，在地府无主的这些年里，执管生死簿，乃是鬼神中最有文化的。
这些天来，苏闻多少也习惯了帝君这么跳脱的性格，他无声叹了口气：“帝君，名姓一旦决定了，此后便是代表了您，我…不敢担此大任。”
“哪有什么不敢的，本帝君都不在意了。”北阴大帝笑了下，不怎么在意道，“再说了，本帝君这万千年来，无名无姓都过来了，还有什么是好在意的，你只管想，不怪你就是了。”
苏闻还欲说什么，但北阴大帝却不想再听了，搂着小崽子：“本帝君累了，别吵。”
苏闻看了小阎王一眼，用法印说：“大人，现在帝君在人界没有身份，理应是不该在这里的。”
小栖无很快就懂了判官爸爸的意思，她转过头：“那帝君是不是要回地府啦？”
北阴大帝皱眉：“本帝君才来，为何要回去，不是你们让本帝君来的？”
“可是……”
“没有可是。”北阴大帝本就不是循规蹈矩之人，“大不了，那什么身份证办下来之前，本帝君不出去就是了。”
她想都不用想，小崽子这么说，肯定是有人教唆的，于是抬头眼神不愉地看着苏闻：“本帝君现在虽然不用法印，但终归是鬼神，你们以为本帝君察觉不到你们在说什么小话吗？”
苏闻也很无奈：“待我问问林丁奇。”
林丁奇今天很兴奋，一直都在盯着手机，就期待着什么时候几位鬼神能用到自己，自己的家谱又可以添上一笔了，果不其然，这才一会儿，就用到了。
知道判官大人的问题以后，他说：“帝君想在人界当然是可以的，您可以今晚让帝君想出名字，我们明天一早就可以给她办一个身份证明，身份证再办也行。”
苏闻：那不得还是自己想。
“好。”
林丁奇又问：“大人，现在庙里香火渐渐多了，去庙里的人也越来越多，原本只有您和栖无大人还有谛听，但现在帝君也来了，庙里空间就那么一点大，需不需要我们给您几位换个大一点房子，当然，我们会找离庙里近一些的房子，这样你们随时想回去都可以，方便一点。”
阎王庙现在就一个主屋，别人不知道，林丁奇是很清楚的。
观众以为小阎王年纪小，是跟爸爸住在一起，但苏闻将礼仪看得很重，自然是不会那样做。
他曾问过谛听，苏闻基本是不睡觉的，每天小阎王睡着后，他就坐在阎王像前，一坐就是坐一晚。
这得亏是鬼神啊，林丁奇听着就觉得不忍心。
而且…
林丁奇委婉地提醒：“大人，虽然我不知道地府是如何，但在人界，您和帝君年纪相仿，又同住一个屋檐下，没有血缘关系，这里又没有其他的房间，被观众看到了，难免不会多想。”
而且这两位颜值摆在这里，一出去很容易被人认成一家三口吧。
糟糕，这画面一出来，好像就挥之不去了。
林丁奇赶紧摇头：“大人，您应该能明白我的意思。”
苏闻又不是小孩，当然懂，之前他说自己可以回地府也是这个想法，但是现在…这阎王庙就这么大一块地，凭空变出新的房子在旁边也不现实。
“嗯。”他说，“我会跟她们说的。”
“好的。”
挂了电话，苏闻一转头，就见一大一小目光灼灼地看着自己。
北阴大帝虽然是自己跑过来的，但也不会真的无理取闹，要是真的不能在人界待，她也不能乱了人界的秩序，还是需要回去的。
而小栖无自然是是希望帝君能跟自己在一起。
苏闻总有种错觉，自己好像带的不是一个孩子，而是两个。
他垂下眼：“帝君可以在人界，只需要今日想出名字即可。”
北阴大帝眼睛跟小阎王同步亮了起来。
小栖无拍拍手：“好耶！”
北阴大帝勉强矜持一点：“那就快想吧。”
“对了，你们不是说，人界游戏很多？怎么看？”
苏闻：“……”
他刚要说话，手机却又响了，这次是一个未知号码，苏闻在人界的号码知道的不多，所以他很快就接了起来。
“请问是苏先生吗？”
“嗯。”
那头的人松了一口气：“您好，我是之前您和栖无在直播中做广告的那个产品公司负责人，是这样的，之前在直播中看到了两位，觉得两位很适合我们的产品，我们老板也很诚心地邀请两位成为我们的产品代言人，不知道您意向如何？”
“代言人？”
“是的，代言人就是以您二位的形象，为我们的产品做宣传，包括拍一点广告，参加一点产品活动这个样子。”
苏闻没了解过这些，但勉强听懂了：“我们没有接触过这些。”
“这是没关系的，很简单，您二位这些天也用过我们的产品，就是那款油烟机，想必您也知道这油烟机是很不错的，您那时候，嗯……在厨房出了点意外，也能体会得到。”负责人说，“您觉得呢？”
苏闻：“……”
他语气平静：“然后呢？”
负责人：“看您的意思，我们很诚心的，至于合同报酬，也会给您二位非常合适的价格，您看可以吗？”
报酬。
做代言人，有钱。
接下来或许还要换房子，听说孔凛在人界的香火都不能租到好房子，不能让单位一直出钱，也不能让帝君和小阎王住在不好的地方。
苏闻沉思片刻：“我需要征求一下栖无的意见。”
负责人有些惊讶，没想到他们家居然这么民主，当场答应：“那我就等着您的好消息了。”
现在苏闻和栖无的人气实在是太高了，先不说跟苏四宝和郁溪居然还有关系，直播了人家的婚礼，今晚更是出现一个女人就将他们的直播间又推上了更高的热度，他们公司就想成为第一个拉到苏闻和栖无代言的人，以后说不准他们还会有更多的惊喜呢。
电话挂断，苏闻先是百度了代言人具体的工作，又仔仔细细的将这个油烟机具体的功能再一次研究了一遍，确定没什么问题了，才给小阎王解释了一下这个工作。
小栖无听得云里雾里，但是爸爸说，可以挣钱。
她相信爸爸，栖无也想给地府挣钱。
所以她斗志满满地点头：“栖无可以！”
北阴大帝在一旁听着，她接触现在人界的时间尚少，还有点跟不上这个思路，只是知道他们有事做了、
“想去就去啊。”她说，“本帝君也想去看看。”
于是苏闻很快就给了那个负责人回消息，表示是可以的。
那边立刻就趁着周日的时间，约着他们明天去公司一趟，可以顺便看看合同。
一切敲定，苏闻一收好手机，北阴大帝就目光幽幽地看着他：“游戏。”
苏闻只好再一次打开了百度，搜索好玩的游戏。
小阎王年纪还小，今天又是高兴又是激动的，没玩一会儿就想睡觉了。
今天有了帝君，苏闻自觉的退了出去，让她们两一起睡。
外面，谛听趴在他身边，苏闻坐在院子的石桌前，拿出了自己的笔和纸，开始给帝君想名字。
谛听小声问：“大人，以后帝君真的要跟我们在人界吗？”
“嗯。”
谛听有点紧张：“我从来没有跟帝君这么近过，以前远远地看着就觉得不敢看。”
苏闻笔尖微顿。
谛听：“但现在觉得，帝君好像也挺好相处的，跟以前不一样了。”
就是脾气变得有点快。
今天帝君来的时候，谛听看她一会儿笑一会儿又生气的，不高兴了就叫他过去揪耳朵，他的心一会儿上一会儿下的。
苏闻没有多言，心里却想，那是因为在幽冥门待了很多年，所以那个位于神座之上的帝君，好像沾上了许多凡尘，却又像是没有，他也在幽冥门待过，所以知道那是什么地方，苏闻看不准，摸不透，也不愿去揣测。
苏闻捏着笔，心里想的事有点多，一时半会儿都静不下心来。
他看着手中的笔就想起了苏四宝家里的那只自己笔，那支笔是他生前的，比起现在的判官笔实在算不上贵重，很平凡，却是他一生之中最重要的东西。
帝君说他是鬼神中最有文化的，但生前的他，也不过是一介文人。
文人罢了，只识得几个字，却毫无作用。
百无一用是书生。
“苏大人，苏大人，求求您，救救我们，我们给您磕头，给您磕头了！”
“苏大人，您是我们所有百姓最后的希望，苏大人，我们只有您了。”
“苏大人有菩萨心肠，一定能救我们于水火，我们信您。”
“苏闻，你身坐高堂，却也是俗人，无能无用，愧对黎民。”
“苏闻，这尸横万里，血流至你脚下，你心可安。”
笔尖微重，在白纸上染下了一滴漆黑的墨，苏闻敛眸，掩去眸中神色，指尖拂过，纸张依旧洁白如新。
说来可笑且荒唐，那支笔，居然也能护佑后人。
他原本认为，自己的东西，沾了太多血和怨，必定是人避如蛇蝎的东西，居然，也有人留下来。
与自己的有牵连的东西，他想问，却不知如何开口，也开不了口。
但是苏四宝…他也姓苏。
是巧合，还是什么？
前几日事情多，也是苏四宝着急结婚布置婚宴的时候，苏闻没有开口问，现在也没想好到底该不该问。
若是无关，会如何。
若是有关，又会如何。
他从未设想，也不敢设想。
直到谛听扯了一下他的衣角：“大人？大人？”
苏闻回神：“怎么？”
谛听示意他抬头：“帝君…”
苏闻这才反应过来，抬头一看，帝君就站在自己身前，眯着眼看自己。
他竟也没有察觉到。
苏闻想要站起来，但北阴大帝却摆手，自己坐在了另一张石凳上：“既然在人界，就不需要那些虚礼了。”
她撑着头：“苏大人想什么呢，这么出神？”
苏闻：“没什么。”
“没什么，本帝君来了也没察觉到，这不是苏大人严谨的行事作风啊。”
苏闻指尖点了下笔：“帝君说笑了。”
他问：“帝君为何不休息？”
她这千年来未睡过什么好觉，现在有小阎王在，理应睡一个好觉才是，之前在地府不是如此么？
北阴大帝打开手机，没所谓的说：“初来人界，太过于激动了，哪里睡得着。”
虽然是打开了手机，但是她视线却没放在手机上，而是看着苏闻面前的白纸。
苏闻忽然明白：“还未开始，帝君有什么想要的字吗？”
“没有。”北阴大帝有点惊讶于他察言观色的能力，干脆也懒得装了，将手机放下，看着那张白纸，拿了起来，随口道，“本帝君认识的东西，不过都来源于那些恶鬼，哪里知道什么东西？那些字代表什么，一概不知。”
虽是认识，但从未真正体会过。
她也是意识的化身，即便是识字，也只是从那些复杂的人性记忆中所知道得来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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