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个站在老三身边给他打着伞的年轻人问:“爸,你确定是在这里吗?” “不确定。”老三叹了口气,“当时我那个房子,本来就是临时的工地板房,还是老板好心给我住的,这会儿那里都被铲平了,我也不知道它们去哪了,只是以前我是在这里遇到它们的,每次回来,它们都会在这个石板上等我,下了雨,就躲在石板里等,现在,估计找到了新的地方了吧?” 这话让在场的人人鬼鬼都愣了一下,小栖无眼睛一下子亮了起来,她站起身,将自己的雨衣帽子往后拉了拉,将自己的小脸全露出来,然后小跑到老三面前:“爷爷,你是来找狗狗的吗?” 闻言,老三苍老的脸展开来,仿佛皱纹都露出了笑意:“是啊 ,小朋友你是不是见过它们啊!” 猫猫狗狗们原本都远远地看着老三,也不怎么出声了,听到老三这么说后齐刷刷地抬头,想要靠近却又顾忌到之前豹尾说的会影响的话,也不敢靠近。 黄狗不可置信地说:“老三,来找我们?” 而小栖无点头回答爷爷的话:“见过。” 老三更激动了,他弯下腰:“那你能不能告诉爷爷,你在哪里见过它们?” 小栖无指指石板:“在那里。” 老三正准备弯下腰去看,但下一瞬却听到面前的小孩说:“可是,它们已经离开了。” 老三动作一顿:“被人领养了吗?” 小栖无摇摇头:“它们,死了。” 老三弯腰的动作僵在那里,像是没听清似的:“什么?” “死了。”小栖无指指一旁的树,“被埋在这里。” “是,你埋的吗?” “不是哦。”小栖无看了眼挤在一堆,目光里全是期盼的猫猫狗狗们,轻声说,“是它们自己。” “一只一只把先死的狗狗和猫猫,埋在这里。” 老三一只手撑着膝盖,指尖像是抽搐了一下,好半天才说:“这样啊。” 那个年轻人:“爸,你先起来。” “是啊。”老奶奶说,“这么多年了,可能也是老了。” 老三视线落在石板上,好半天才说:“是我来晚了,是我来晚了。”、 老奶奶叹了一口气:“不怪你。” 老三慢慢地走向了那颗埋葬着猫猫狗狗尸体的树下,抬手摸着树,佝偻着自己的腰:“你们,这些年,有没有吃饱饭?” “吃饱啦吃饱啦。”黄狗在一边叫着说,“山庄有好多好心人,我们总是有东西吃。” 小栖无也走到了树旁,将黄狗的话转达给了老三,老三愣了下:“你也是,来喂它们的吗?” “不是呀。” “那你是……” 老三问完,倒是他儿子想起了什么,看着苏闻和小栖无,惊讶地问:“你们是不是那个娃综里的那个,很神的小阎王?” 他虽然不怎么看,但是公司里好多女同事都喜欢,说看着这个小孩解压,又一次他午休路过的时候看到了她们在讨论的照片,说是这是什么广告,上面的人穿着古时候的阎王COS服,很可爱,今天的小栖无穿着的是雨衣,又下着雨,所以他一时之间没认出来。 小栖无点头:“是栖无。” 老三问儿子:“你认识?” 老三儿子小声说:“爸,我听同事说,栖无是一个阎王庙的庙祝,能看到我们看不到的东西,那是不是她能看到您说的那些狗?” 老三微怔,他这么一把大年纪了,对于这些东西,肯定是比年轻人信的,但,这只是个小孩子啊,他迟疑着问:“小朋友,你看到大黄它们了?” “大黄?”小栖无有点茫然,“原来叫大黄呀?可是它们说,说它们是流浪狗,没有名字呀。” 这么多年过去了,不管这个小孩能不能看见,但是能知道是流浪狗,那就一定是见过的,老三也顾不得那么多了,直接说:“是,是流浪狗,大黄是我取的名字。” 他叹了一口气:“只是那时候我又不怎么说话,每天跟它们也没什么交流,所以也没怎么叫过。” “大黄,大黑,小花,小白……都有名字的。”老三说,“都有。” 老三取名比较随意,他没什么文化,就是看着花色取,所以很好认,小栖无也能一一对应起来,她点点头:“原来是这样呀。” “你们听见了吗?你们是有名字的。” 老三眼睛微微睁大:“你在说什么?” 小栖无指了指他身旁:“它们,都在这里,在这里等你。” “等我?” 大黄没想到自己也是有名字的,它尾巴开始摇了起来:“我叫大黄,我叫大黄,老三,我们都在这里等你呀,你为什么,不回来了?” 小栖无:“大黄问,为什么,你不回来了。” 老三看着自己身旁的空白,一时失声,他不知道到底该不该相信这个小孩子,但是,自己现在回来,大黄它们也不在了,很多话也没处说,现在给这个小孩子说了,在这棵树下,也算是给大黄它们一个交代吧。 他哽咽了一下:“我……” 还是他老伴说的:“老三那天去工地上班,受了伤,原本瘸的腿就截肢了,他家里人就来把他接回老家养病了,他就拜托了他的工友先替他养着。” “后来他家里有了些变故,老人生病,他自己没了一条腿,哪里也去不了,就到了我们镇里的市场,找了点碎活做养家照顾老人,哪里都走不开,工友们也说,那些猫猫狗狗不见了。” 他老板叹了口气:“老三人老实,话也不多,这些年也很苦。” “后来我们认识,他也将我儿子视为己出,供着孩子上学,还累病了,孩子出来后又给他养身体,给他换了腿,他一直都在念着这里的狗和猫,孩子之前也过来看过,但是说原来的房子已经推了,这里变成了度假山庄,也没有什么狗,所以…孩子给他又养了一条,不过老三总是坚持我们这条,叫二黄,他说大黄这个名字已经取出去了。” 话没说完,但是也大家也大概能明白了,就是阴差阳错,老三才没能回来。 【诶,生活真的就是这样,很多时候身不由己。】 【十多年,这个老人真的好辛苦。】 【还好,现在还算幸福,只是,那些狗狗真的死了吗?】 这个问题,老三也想问,他低头看着脚下的土:“大黄它们,真的在这下面吗?” “在。”小栖无从自己的小书包里拿出了生死簿,豹尾也将自己手里的递了过来,小栖无摸了摸,说,“大黑和小白是前年,小花是去年,大黄也是去年,它们都被埋在这里啦。” 老三蹲下去,捂住脸:“可怜的孩子们。” “一大半辈子,都在漂泊。” 说完后,他又突然抬起头:“儿子,去找把铲子来。” “爸,你要做什么?” 老三说:“把它们带回去,以前没能给它们一个家,现在可以了。” 老三儿子没有阻止他这个想法,他太知道了,这些年就算是生病,他爸也一直念叨着这些猫猫狗狗的,在老家的时候,看到门口跑过一条,都会发好久的呆,老三把伞交给了自己妈妈,然后跑开去找铲子了。 老三蹲在地上,看着周围:“大黄,大黑,你们能听到我说话吗?” 大黄:“汪!” “汪!” “喵呜!” 小栖无小小一只,蹲在了老爷爷身边,小手探过去,摸摸爷爷的手:“它们能听到哦。” 老三说:“我不是不要你们,对不起。” “汪!” (我们不怪你!) “喵呜。” (你好就好啦。) 刚开始老三还以为是自家的二黄在叫,直到听到猫的声音时,身体微僵,他朝着声音传来的方向看过去:“大黄?小花,是你们吗?是的话,你们再叫两声。” “汪汪!” “喵,喵。” 老三不可置信地看过去,确实是从空气里传出来的声音,他又一次看向小栖无,是这个小孩摸了自己以后才听到的:“你……” 小栖无弯弯眼睛,乖顺地说:“爷爷的思念,大黄们听到了,大黄它们也想爷爷,爷爷也该听到呀。” 老三眼里缓缓漫出眼泪:“想,想我吗?” “我也,我也想你们,你们是我那段时间,唯一的精神支柱。” 老三回想起自己的这些年,其实挺失败的。 他读不好书,又是长在乡下,家里没什么条件,早些年还挺浑的,让老人操了不少心,出来打工好多年,钱也没存到,跟人打架,瘸了一条腿,更是觉得自己前途无望了。 他大半辈子都不知道自己在做什么,直到爹生了病,他才觉得天要塌了,那时才一夜之间长大。 经人介绍来到城里打工,因为腿是瘸的,也没有多少地方要,房子都租不起,吃饭也是饥一顿饱一顿。 但这些话,他不能对家里的爹妈说,只是自己忍着。 后来遇到了一个好心老板,让他在工地找到了点活,还给了他一个可以遮风避雨的地方,他在这里一住就是将近十年。 像他这种条件,不会说话,没有钱,又瘸了一条腿,已经不抱有成家的打算了,只想好好给家里的两个老人养老送终,好在他虽然浑,但前些年也没欠什么债,在外面这些年本本分分,存了不少钱都寄回去了。 只是有时候他也觉得自己的这辈子像是长得看不到头似的,要不是家里那两个老人,他怕自己都坚持不下去了。 后来,这个破旧的板房外来了一条狗,就是大黄。 那会儿是冬天,临近过年了,可是他没有回家,回去又是一大笔钱,自己看到二老,也难过,如果他们看到自己现在长了皱纹,头发也开始白了,手上那么多伤口,也会伤心。 所以老三一个人抱着棉被坐在房子里,烤着老板送的二手小电炉,抱着外面买来的烤红薯,心想,又是一年要过去了。 就在那时,他听到了外面传来窸窸窣窣的声音,这里平时没什么人会来,他打开门一看,发现门口有一条狗,冷得瑟瑟发抖,可能是被人打了,腿上还有些血迹。 一双黑眼睛直直地看着自己,警惕又可怜。 老三在那一瞬间,好像见到了当初的自己,他在门口站了很久,也没有将这条狗赶走,而是转身回了屋子里。 看到自己吃了一半的红薯,就将红薯扔出了门外。 外面传来那条狗迫不及待吃红薯的声音,老三笑了笑,就当是给这条狗过个年吧。 但他没想到,这条狗吃完后并没有走,而是守在了外面,他第二天出门的时候,就看到狗睡在门口,听到动静,狗眼睛抬起来,乌漆嘛黑的。 老三骂了句:“我养不起你。” 说着就走了。 但是他大半夜下工回来,那条狗依旧还在,远远就站起来看着他了。 老三在原地站了一会儿,才一瘸一拐地走近,无言打开门回家,又关上门,像往常一样,打开小电炉,抱着被子坐下,打开自己买来快冷的包子,午饭在工地吃,晚饭自己解决。 吃了两个包子,第三个的时候他却吃不下去了。 将包子拿在小电炉上烤了一会儿,捏了捏,而后沉默地走到门口,门一打开,大黄狗就趴在那里,抬头看着他。 过了几秒,老三将自己手里烤热的包子扔到了它面前。 大黄狗吃得狼吞虎咽。 老三沉默地看着它把包子吃完,又转身回了屋子,他孤身一个人久了,从来没想过会有什么陪着自己,等着自己回来。 但是要养一条狗,自己养得起吗? 就这么过了几天,那条狗也没走,老三也没赶,只是后来他回屋子的时候,没有把屋子门关上,大黄狗就趴在那里,从门口看着他,也不敢进。 老三暗骂了一句这狗胆子,但还是将买来的饼扔了过去。 他想,养一条吧,至少,有个陪自己过年的。 他说:“进来。” 从那以后,大黄就在这里待下了,这像是一种默契,他只要开门,大黄就自觉的进来,他出去,大黄就自觉在门口给他看家,他回来,大黄就在门口冲他摇尾巴。 老三和大黄过了一个年,一条狗,一个人,坐在小电炉前。 他买了点肉,煮了以后放在地上,看着大黄吃,它吃得很开心。 吃完了就靠着他一起烤火。 老三抬头从窗户那里看到远处高楼的万家灯火,说了句:“新年好啊。” 大黄也叫了一声,那是大黄第一次开口叫,叫了一声后就连着叫了很多声。 老三回头揉了揉它的头,笑骂:“老子还以为你也是哑巴。” 过了那个年,老三休息了几天,但他没想到,新年开门出去时,外面又来了一条狗,这次是黑色的,感情把这里当做救助站了。 老三心想,我救你们,谁救我呢。 但看着那条大黑狗,他却也没能狠下心将黑狗赶走,也给了吃的。 紧接着就是下一条,不仅是狗,还有猫了。 大黄守在家门口,那些猫猫狗狗的站在那里,也不靠近,就跟当初的大黄一样,老三坐在家里看了好几天,觉得它们是组团碰瓷来了。 不喂了,自己又不是菩萨。 虽然是这么想着,可是看到外面寒风里瘦得脱骨的猫狗,他终于还是狠不下心。 生命太渺小了,渺小到他总觉得自己再不出去,它们就会死在自己面前。 一条也喂了,两条也是,三条也是。 就这么,老三把自己的家门,对它们打开。 从那以后,他回家不仅仅只有大黄,大黑大白,小花它们都会围绕着他,好像随时都有人在欢迎他回家一样。 下了雨,它们就躲进一旁的石板下,但只要一看到自己,它们就会一起冲上来,围着他打转。 在陌生的城市,在孤独了这么多年以后,老三好像又一次找到了点自己存在的意义。 春天后,天气变暖,他就带着猫猫狗狗一起去一旁的湖边钓鱼,学了挺多做饭的技巧,自己吃什么,它们就吃什么。 就这么过了很久。 他每天出门,都会说:“等我回来。” 即便知道这些只是一群动物,但却还是这么说,这样会让他开始期待回到这里,真的有种自己有了家的感觉。 他想,自己挣了钱,回老家修大房子的时候,一定要给大黄大黑它们单独弄一个大房间,老家外面那块平底打平,它们一定跑得很高兴。 他好像已经在开始期待回家,期待以后的日子了。 但这一天还没实现,他就在工地里出了事。 老三那些天浑浑噩噩的,也不知道自己到底发生了什么,醒来就是疼,等他终于清醒过来时,自己在老家了。 他想起了自己的那些狗,他拜托自己的工友们去看,工友们说在照顾了,又说猫狗都不见了。 甚至他老年结婚,大黄它们也没能看到。 他修了房子,空了一大个院坝,但没有猫,也没有狗。 老三总是落不下心,也不知是累病的,还是心病,总是挂念着,现在好不容易,儿子把他接了过来,但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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