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在大哥身上花了那么多心血,吃穿用度俱都最好的,还请了名师来教导他。哪怕不能继续读书,以大哥的聪明劲儿,肯定能让家里的生意蒸蒸日上。” 何旭自从受伤后就只会缩在后院,让女人陪着喝酒玩乐,何老爷想到这脸色就一阵阵难看。 何田见状,更加不想放过他,又道:“以前家里就有二十多间铺子,有了大哥的帮忙,明年少说也能再添十几间。” 何老爷哑巴吃黄莲,有苦说不出。 家里已经开始变卖产业的事,他压根就没跟家人讲。何旭丝毫不关心家里的生意,何夫人怕儿子想不开,这两年也很少出门做客,只在家里守着儿子。 这些事,他对着家人都开不了口,更何况是这个已经功成名就、早就被他分出去的老三了。 “你大哥他心思不在这上头。”何老爷讪讪道。 读书人都清高,看不起商人的汲汲营营。旭儿从小没接触过生意,现在更是承受了巨大的打击,想要振作起来哪有那么容易。 何田:“爹,你年纪也不小了,不能任由大哥一辈子就这么颓废下去。哪天你若是不在了,那时他该怎么办?” “胡说!我身子好得很呢!”何老爷瞪他一眼,瞪完才觉得这样不好,又赶紧往回找补,关心地问,“你用过饭没?我让人去准备饭菜。” “不必,我在家用过了。爹,你好好保重,我这就走了。” 何田说完就走,何老爷赶紧跟上,试图把人留下来:“不急,再多坐会儿,我去叫你大哥来陪你说说话。” 在何老爷心里,老三有了出息,自然应该拉拔家里人的。 虽说旭儿不争气,但这事也怨不了他,都是天灾人祸的错。要是老三肯提携老大,那就更好了。 何田不想多留,径自往外走,出了书房,刚来到院子里,就只见闹哄哄的过来了一群人。 最前面的那个似乎是红梅,她披头散发,衣裙皱巴巴的,跑得跌跌撞撞。在她身后,是一群拿着棍子的婆子在追。 “这是在干什么!”何老爷见状气得不行,大声吼道。 何田想到可能有笑话看,于是停下脚步。 红梅奔跑中听见老爷的声音,抬头一瞧,便看见了正站在不远处的三爷。于是她赶紧跑过来,跪在何田身前,嘴里喊着救命。 气喘吁吁的婆子跟上来,把棍子藏到身后,低着头禀道:“这贱蹄子不安份,她……” 后面本想跟一句她明明是大爷的人,却跑去招惹三爷。想到三爷在场,于是把这话给咽了回去。 “夫人说要发卖了她,她不肯。一时没看住,让她跑到这里,冲撞了老爷。” 何老爷向来不管后宅的事,只是发卖一个丫头罢了,因此他也没细问,摆摆手道:“赶紧带走,吵吵闹闹的像什么样。” 红梅吓得一把抱住何田的裤腿,苦苦哀求道:“三爷救救我。求三爷看在我跟了你一场的份上,别让夫人卖我。我不求别的,只要能在三爷身边做个粗使丫头也是愿意的。” 红梅跑出去见何田的事,李梦月并没有帮她瞒着,转头就告诉了何旭。 何旭怒不可遏,如今人人都说三弟有出息,有些话虽未说出口,可看向自己的目光却隐含着鄙夷。 何旭正不爽呢,哪知就连红梅也想回到三弟身边去,这让他怎么接受得了?于是,何旭找到他娘,说红梅不老实不安份,他不想要这个丫头了。 何夫人一听,也是气得涨红了脸,当即就叫婆子把红梅带出去卖了,卖得越远越好。 红梅不想被卖,鬼知道会被卖到什么地方,所以她才不管不顾地闯到前院来。 “粗使丫头?我家不缺啊。”何田微笑道,“你的身契又不在我手里,求我是没用的,我决定不了你的去留。” 这话,是当初红梅不想跟着何田分家出去而说的,如今ᴶˢᴳᴮᴮ原样还给她。 红梅又惊又吓,小脸雪白,衬得她额头上的伤更加明显了。 “三爷,你原谅我这一回,把我带回去做个烧火丫头吧。”红梅继续哭求。 她哭得涕泗横流,这才是真正的因为悲伤难过而痛哭,不像之前哭也要找个最好的角度,装模作样,故作姿态。 “你已经是大哥的人了,我怎能管大哥的房里事?”何田抽|出自己的脚,往旁边走了几步,离红梅远远的。 何老爷眉头皱得能夹死蚊子。 旭儿是怎么搞的?就算要卖丫头也该静悄悄的,竟然闹到前院来了。何老爷对长子的不满又多了一层。 “捂住嘴,带下去。”何老爷满脸不耐烦。 婆子们生怕惹怒老爷,赶紧上前,两人去拉红梅,另外一个飞快地把一张帕子塞进她嘴里,然后拖着她走远了。 “爹,我走了,你早些歇着。”何田说道。 “再坐一会儿。”何老爷频频挽留。 “不了,家里还有事。” 何田往大门口走去,何老爷见留不住,只好送他出去。 次日,天刚亮,何田就带着家人坐上马车,往京城而去。 安河县并不大,往上数百年也没出过一位将军,因此何田成了话题中心。不论走到哪儿,都能听见有人正在谈论他。 关于他的一切,也逐渐被翻出来,尤其是分家的那件事。 有人跑去问陈家父子,陈静娴的爹到了这时候,也没想过要帮亲家瞒着,于是爽快地承认了。 “就只分了五百两,宅子铺子都没给?” 陈家父子俩齐齐点头。 “哎哟,五百两也很多了,多少人家一辈子都赚不到。” “瞎说!你也不看看那是谁家!何老爷那么厚的家底,地缝里随便扫一扫都是银子。以他的家业来说,只给五百两已经是很寒酸了。” 不论人们如何评说,反正何老爷分家不公这事是板上钉钉。 一个是保家为国、流血流汗的将军,一个是为富不仁的商人,人们的思想一下子就偏了,开始抵制去何家的铺子里消费。 连续几天,何家的商铺和酒楼营业额惨淡,何老爷意识到不对劲,找来管事一问,才知道原来是因为这个。 就算他有心想做出一副父慈子孝的模样给大家看,可何田已经走了,他想唱戏也没人给他搭台。 又勉强支撑了几日,商铺和酒楼日日都在亏钱,偏偏屋漏又逢连夜雨,刘大人亲自上门讨要罚银了。 何老爷一看到他,还以为人家是来跟他拉关系的,没想到是光明正大讨银子的。 刘大人怕他不明白,特意叫师爷把大燕律例给带上了,翻开某一页指给他看。 何老爷一看就冷汗直冒。按照律法来说,他私下行贿也是有罪的,必须按照一定比例交罚银,否则就要坐牢。 何老爷一把年纪了,才不想去坐牢,当即抹了抹额头上的冷汗,赔着笑说:“刘大人,不看僧面看佛面,我儿……” “何将军临走前对本官说过,让本官按律处理。”刘大人也笑,“正是看在何将军的面子上,所以本官亲自前来。何老爷,不交银就要坐牢,依我看还是交了比较好。” 何老爷不傻,只好满口答应下来,等送走刘大人,他就开始想法子凑钱。 这不是一笔小数目,家中没有存银,卖了一些田产和铺子,仍然还不够。何老爷没办法,只好开始削减家里的开支,连下人都卖掉了很多。 这么大的动静终于惊动了何夫人,何夫人简直不敢相信:“老爷,怎么就到这一步了?下人卖了,谁来打理园子,谁伺候我们?” 何老爷:“你身边不是还有四个丫头,怎会没人伺候你?” 何夫人以前身边大大小小的丫头加起来有二十多人,如今减至四个。她习惯了前呼后拥的日子,一时间接受不了这样的落差,忍不住脱口而出:“我拿自己的嫁妆多买几个丫头,这总行了吧?” “你别急,你的嫁妆我已经有了安排,先借我一些,度过这个难关再说。” 何夫人心里不肯,何老爷瞪她一眼,道:“你想让我去坐牢?还是想我在坐牢前先休了你?” 何夫人不想被休,也不想老爷去坐牢。 老爷要是坐了牢,这个家怎么办?她和旭儿又该怎么办? 何夫人犹豫一瞬,然后咬牙拿出自己的嫁妆。 何老爷终于凑够了银子,免去了牢狱之灾。不过经了这一遭,家里元气大伤,只剩下五间铺子,以及乡下两百多亩的田产。 何夫人看着自己所剩不多的嫁妆,心里就一阵阵难受,埋怨道:“老三不是将军吗?怎么大人还要罚我们的款?” 说起这个,何老爷心里也是有怨恨的,可老三不在,找不着正主,只好把火气给憋了回去。
第84章 何田一家到了京城,新宅子里预留了下人,把一切都打理得妥妥当当。 何田先下了马车,然后转身把陈静娴扶下来,玉时被奶娘抱着也下来了,何田又去后面一辆马车里扶叶姨娘。 下人们对着叶姨娘齐声喊老太太,她如今已不是任人发卖的妾室了。何田当初分家带走了她,同时也拿走了她的卖身契,早就去衙门改换成了良籍。 叶姨娘本名叫叶青娘,她看着眼前高大气派的大门,规矩守礼的下人,不由地微微一笑。 “娘,我们进去吧。”何田扶着她的胳膊。 “好。”叶青娘拍拍儿子的手背,满心欣慰。 新家是座三进的大宅子,还有一个风景秀美的园子,在京城来说这已经是很难得了。 阿宝喜欢宽敞的地方,进门就开始撒欢乱跑,熟悉地盘,双庆拉都拉不住,何田笑着对他说:“由它去。” 各个门都有守门的,反正阿宝也跑不出去。 何田把后宅交给陈静娴来管,叶老太太万事不愁,也不插手儿子儿媳的生活,只管自己好好过日子,闲了不是陪着孙子玩耍,就是逗弄阿宝。 何田才发现,原来他的亲娘很喜欢毛绒绒。在她的嘴里,阿宝这个名字出现的频率跟玉时一样多。 阿宝聪明,能听懂很多话,叶老太太非常喜欢它。 在新家安顿好了之后,玉时就要开始念书了,何田请了品德学问皆好的先生来家里教导他。 阿宝喜欢粘着何田,只要何田在家,它就一定要跟着,其他人用骨头都哄不走。何田怕老太太寂寞,又买了一只性格温顺的猫儿回来。叶老太太果然很喜欢,时常把猫儿抱在怀里。 何田开始上朝,替太子办差,下了朝就回家陪伴家人。休沐时就跟玉时一起练字念书,起初夫子还有些不自在,慢慢地也就习惯多了一个大学生。 何田这边公事顺利,生活幸福,何老爷那边就惨了。 何家的产业大量缩水,家里的吃穿用度都降了好几个档次。何夫人每日都板着脸,心气不顺,儿媳妇就成了她的头号出气筒。 如今的李梦月可没有跟婆婆叫板的底气,只能咬牙受着。 何老爷每日都去铺子里,试图将生意盘活,可惜他年纪大了,很多地方都顾不上。无奈之下,他只好把何旭叫到跟前,愁眉苦脸地说了家里的现状。 家中的日子不如以前那般好过,何旭是深有体会的。看着年老的父亲如此痛心与为难,何旭终于有所触动,点头答应下来。 何老爷欣慰极了,叮嘱道:“你刚接手生意,许多地方都不懂,要多听听管事和掌柜的意见,或者来问我也是可以的。” 何旭点着头,心里则不以为然。 他好歹也是位秀才公,聪明才智都不缺。以前他是不想碰家里的生意罢了,否则早就赚回几座金山了。 何旭大意轻敌,又不肯听取掌柜的建议,花大价钱买回一批颜色鲜亮的缎子,他卖的价格很高,因为这料子实在好看,家中富裕的人们纷纷抢购。 本以为这次会大赚一笔,没想到刚卖了三天,就有客人上门来退货。 原因是这料子压根就不能下水,一下了水,颜色就大变样。 掌柜苦着一张脸:“少东家,我都说了要先下水试试,您非不听。这批料子的色牢度不够,除非一辈子不被打湿,不然……” 说完,掌柜让伙计打了一盆清水来,亲手剪下一块料子,扔进盆里。果然,那料子一沾了水就开始大幅度脱色,压根就没法看。 何旭紧紧抿着唇。 他从来没洗过衣裳,别说衣裳了,就连洗脸的帕子也是丫头拧好了再递给他的。 他哪里知道这里头还有这种门道? 客人们不依不饶,说不退钱就要去衙门告他。何旭自然是不想闹这么大的,只好挨个退钱。 这样的消息传得很快,那些买了料子还没来得及做成衣裳的,也纷纷赶来退货。 刚到手的银子还没捂热,就要交还出去。何旭看着堆了整整一仓库的料子,气得直咬牙。 这件事没能瞒过何老爷,他自己算了ᴶˢᴳᴮᴮ算账,发现这一次老大就亏掉了一间铺子的价值。 家里剩下的铺子本就不多,老大还这样不争气,何老爷当即气得吐了一口血,然后晕了过去。 何旭急忙让人去请大夫,何夫人和李梦月收到消息匆匆赶来。 大夫给何老爷扎了针,又熬了药灌下去。不多时,何老爷终于苏醒过来。 何老爷面色惨白,他的夫人、儿子和儿媳围在床前,全都一脸不安地看着他。 何老爷闭了闭眼,然后睁开,缓缓地说道:“当年……老二和老三跟在我身边十年,我都没……没敢让他俩单独做主。” 他说话很吃力,何夫人看得不忍,流着泪劝道:“老爷别说了,先歇歇,以后再说也不迟。” 何老爷不理她,直勾勾地看着自己的大儿子:“旭儿,你从小清高,我知道你向来看不起……商人。你若是不改改这性子,家里的生意我如何放心交给你?” “父亲,是我错了。”何旭到了此时才有了一丝丝悔意。 他知道父亲此时还是给他留了颜面的,他不仅看不起商人,他还看不起所有不如他的人,比如二弟和三弟。 “我们家进货,向来都只从相熟的客商那里拿货。你不听掌柜的劝,一意孤行,这是其一。”何老爷继续说道,“其二,发觉上当以后,你有没有追查过那人的行踪?是否报官?” 何旭羞愧地摇头:“既然父亲已经醒了,我这就去报官,让大人主持公道。” 何旭报官的结果不太好,因为他不知道卖料子给他的人的真实名字,家住哪里,只记得是外地口音。再加上已经过了些日子,他现在甚至连那人的长相都不太记得清了。 并不是大人不给力,而是查都没有方向,何家只好认下这个闷亏。 何旭回到家时,何夫人和李梦月还守在老爷的床前照顾着。 看到儿子一脸失望,尽管何老爷早就有了心理准备,这一刻仍然觉得很难受。 李梦月见丈夫脸色不好,不敢去触他的霉头,倒是何夫人开口问:“旭儿,能追回来么?” 何旭摇摇头,何夫人深吸一口气,难过得眼圈都红了。 家里已经这么困难了,又亏掉了一大笔,接下来家里的各项开支是不是要动用她为数不多的嫁妆了? 以前老爷有钱,何夫人想买什么就买什么,从来没有为银钱操心过。如今算是尝到了苦头,她希望铺子能好起来的心,甚至比老爷和儿子还要更加迫切。 “娘,我会努力的,以后不会再上当了。”何旭垂着头。 “咳咳!”何老爷咳了两声,“生意里头的门道很多,你且有得学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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