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是他们在山洞观察的那一株。 周中擎打量完,看着正在喝汤的安六合,进来掩上门,小声道:“你不是有那个东西吗, 下次带两套干净衣服在里头, 要是身上湿了就换了再回来, 免得着凉。” “嗯。”安六合低着头,盯着碗里红褐色的汤汁。 她有点不自在,不知道说点什么好,只管用喝汤打掩护。 她能察觉到那两束目光正看着自己,索性一直闷着头,热气蒸腾,很快在她睫毛上凝结了一片水珠,眨眼的时候摇摇欲坠的。 周中擎走过去拿起桌子上的帕子递给了她:“擦擦。” 一直到她把汤汁全部喝完,两人都没有更多的交流。 空了的碗被周中擎接了过去,木板门也被掩上,安六合这才松了口气。 回到办公桌前,奋笔疾书起来,写她的观察记录,写她接下来的育种计划,规划需要留给她自由发挥的试验田面积和位置…… 这一忙,就到了后半夜。 没睡的还有周中擎,他们军团的驻地跟张临渊他们的是隔开的,中间好几里地的距离,离招待所也很远。 光是回去就要半个多小时,他枕在手臂上,看着帐篷顶子发呆。 张临渊是个什么人,他心里是有数的,所以他面对安六合的时候,什么也没问。 其实也没资格问。 哪怕是纯属好奇,那也是一种冒犯。 他闭上眼,把纷乱的思绪赶走,慢慢也就睡着了。 * 接下来的几天,岛上热闹非常。 第二批征集的人员正在有序登岛,岛上原有的百姓则忙着回去探亲。 有的回去的时候是一个人,来的时候拖家带口的。 也有的因为即将封岛的关系,选择了放弃,回去后就没见回来了。 总之,海岛的人口是有增无减的,且增长的数量非常可观。 最终统计结果出来,已经将近三千人了。 苏继善对这个结果还算满意,又开了几次会,交代大家怎么安顿这些新来的百姓。 木板房就不搭了,全都暂住在帐篷里,一来方便,二来也减少了不必要的开支,等正式的民居建好了,再换地方。 这么一来,金钱成了目前最需要的东西。 众人望眼欲穿,可算是把特派的财会人员以及他率领的押送队盼来了。 同时登岛的还有去军医院修养的白焰生。 他已经完全康复了,还被部队表扬了,一回来,就被苏继善叫了过去,提拔他做营长。 他好奇地看向张临渊:“苏秘书,我们营长犯什么事儿了?” “哈哈,你们营长现在是团级政委了,能犯什么事儿?”苏继善拉拢的目的太过明确,可白焰生是个耿直的人,看不明白那些弯弯绕绕。 所以他只是单纯的在为张临渊感到高兴。 苏继善也不生气,离开前让张临渊好好跟白焰生叙叙旧。 张临渊知道,叙旧是假的,做白焰生的思想工作才是真的。 没想到白焰生一脸诧异地打量着他:“营长,我怎么听不懂你说什么?哎呀,别说这些乱七八糟的,我就问你,安同志最近还好吧?你也知道,我之前冤枉了人家,这段时间不在,还蛮担心她的。” 张临渊忽然搡开了白焰生,怎么一个两个的,全都盯着安六合? 他不满地打量了一眼:“不用你管!” “莫名其妙生什么气啊。你不说算了,我自己去找她。”白焰生扭头就走了。 他这个把月可不好受,总觉得自己给人家安同志泼了一身的脏水实在是不像话。 那天他的记忆停留在安同志有危险,自己被人偷袭的节点,后面的就不清楚了。 他得赶紧看看安同志是不是好好的。 一路打听着,折腾了个把多小时才找到安六合,老远就看到她身边跟着一群人,有的在帮着丈量土地,有的推着板车,车上摆满了水桶,还有的手里端着茶杯,好心地让她喝上两口。 这么一看,好像安同志过得还挺不错的? 白焰生走过去打了声招呼。 安六合回头笑了笑:“白连长,你出院了。身体都好了吗?” “好了,好着呢。”白焰生瞅了眼面前的地,好奇道,“你这是做什么呢?” “我们安局长正在安排试验田的事儿呢。”秦红袖想着反正后天就正式宣布成立特区政府,这些定下官职的大人物们也要正经走马上任了,便直接改了口。 白焰生一听,局长?什么局长? 他显然对于岛上的变化还不太清楚,秦红袖便给他解释了一下。 白焰生听罢,很是佩服:“原来是这样,那感情好,你们忙,我去问问我们部队的情况,有空再找安局长叙旧。” 安六合应了一声,瞧着这块地已经达到了她规划的面积,便让杜肯采集了土壤,随后丢了一小把盐角草的种子在中心。 秦红袖则赶紧去浇水。 又领着人把这块地的边缘圈了起来,摆上小石块,作为拦截盐角草蔓延的围墙。 忙完这一片,众人隔开一米,又往旁边丈量去了。 安六合这是在控制变量,这个学术用语是杜肯告诉她的。 在田亩面积不变的情况下,在土壤条件相同的情况下,只控制播种的密度,来进一步获得精确的净化数据。 所以,她今天没去开荒,而是在这片空地上跟杜肯一起搞研究。 当天晚上她又去山洞看了看盐角草,还是没结籽儿,倒是又长高了一大截,快有她人高了。 浇完水她就走了,半路发现有人跟踪自己,料想又是张临渊,便没管。 张临渊正走着,忽然肩上被人拍了拍。 他猛地回头,这才看到来的是白焰生。 他很气恼:“你来做什么?” “怪不得李兴邦跟我说你最近怪怪的,你跟踪安同志做什么?”白焰生也很不满,他不过是休养了一个月,他们营长怎么变了个人似的。 张临渊将他搡开,老大的敌意:“管好你自己。我警告你,别癞ha蟆想ᴶˢᴳᴮᴮ天鹅肉吃!” “什么天鹅肉啊?”白焰生没听懂,但他就知道一点,大晚上的跟踪人家女同志,这是很不好的行为。 他提醒道:“你要是担心安同志的安全,那就大大方方陪着他,你说你猫在这草丛里干啥?不知道的还以为你是奸细呢。” “去去去,边儿去。”张临渊再也不想啰嗦,快步跟了上去。 白焰生见不得他这偷鸡摸狗的样子,只觉得给他们当兵的丢人,干脆大喊一声:“营长,你可让我好找啊,你大晚上的在这干嘛呢?” 张临渊被迫暴露了行踪,只好从草丛里出来,走到了已经被踏平的小路上。 白焰生乐了,走过去拍拍他的肩膀:“这才对嘛。” 说着又喊了一嗓子:“安同志,等等,我们送你回去。” 安六合本来也没想拆穿张临渊,一是觉得为这人浪费唾沫不值得,二是她有底气,知道他偷袭不到自己。 三来嘛…… 她是在他往日里的跟踪路线上埋了陷阱的,想治一治他。 没想到白焰生倒是个实在人,直接跳出来把一场跟踪与反击全都化解了。 倒是便宜了张临渊。 安六合也不想伤到别人,干脆绕了回去,把那地上的陷阱给拆了,远远扔到了后面的乱石堆里。 白焰生好奇跟过来看了眼,怪道:“安同志是想捕猎吗?” “嗯,捕些没安好心的蠢货。”安六合拍拍手,头也不回地走了。 白焰生看得挺乐呵,还在后面夸了一顿:“你这陷阱安得可真专业,我爷爷从小教我打猎,我都没有你安的好。” “过奖了,白营长还是赶紧带你家政委回去休息吧。”安六合走了,脚下生风,即便是当兵的想追,也要费一番功夫。 不一会就不见了踪迹。 白焰生转身,拍拍张临渊的肩膀:“看来我来得还算及时,不然你就惨咯。” 张临渊脸色铁青,拿开了肩膀上的手,怒火在眼中翻滚。 回去后也不睡了,就等在了码头那里。 周中擎半夜回来换班,好奇地看着他:“你都已经要当政委了,巡岛的事不该交给白焰生吗?” “你急什么?还没正式上任呢,这巡岛本来就是我的分内之事。怎么,怕我抢了你的功劳?”张临渊对周中擎的敌意越来越明显了。 安六合越是不给他好脸,他就越是憎恨周中擎。 周中擎挑了挑眉毛,没搭理他,擦肩而过的时候,被他扯住了胳膊。 说出口的每一个字,都像是咬牙切齿挤出来的。 他说:“你还不知道吧,交换人质和俘虏的事,苏继善已经答应让我去办了。你再得意有什么用?木秀于林风必摧之的道理,你难道不懂吗?” 周中擎默默地俯视着他,最终只是回了一个笑容,不屑的,等着看好戏的笑容。 这让张临渊非常气恼,到了船上,发了好大的脾气。 李兴邦远远地躲开,已经不想跟他说话了。 天快亮时,张临渊居然在指挥舰上睡着了。 这才有人小声跟李兴邦埋怨了起来:“营长这是怎么了?跟吃了炸药一样,吓死人了。” “谁知道他,可能是不满意两军合并后的安排吧,要我说,咱们只是个营级部队,合并后他能拿下政委的职位已经算是高攀了,人家团级部队本来就有自己的政委的,他抢了人家的饭碗还生气,总不能让他一步登天取代周团长的位置吧?人那是真刀真枪拼杀出来的,他算什么啊。”李兴邦也一肚子的不满。 军人一向是慕强的,谁更厉害谁更有担当,他们自然就更愿意听谁的指挥。 目前看来,他们的营长很显然是个色厉内荏的草包。 救人都不敢,最后还是人家安同志力排众议去救的周团长,他们这些人虽然嘴上不说,可都是打心眼里埋怨自家营长的。 两人又慨叹了一会儿,打起精神,盯梢去了。 夜晚的海面上依旧波涛汹涌,小鬼子被端掉了在连城的上线,最近消停了不少,以至于将士们警惕了一晚上,什么事也没有发生。 * 1963年3月12日,农历二月十七,宜动土。 岛上的鞭炮和炮竹响了大半天才停下,特区人民政府正式挂牌成立。 政府选址在岛屿偏中部的位置,大山以西,目前只是搭了个帐篷,摆了个桌子,挂上人民政府的牌子,苏继善走过去挖了一铲子土,后面的建筑队就可以张罗起来了。 不过政府目前实际办公的地点,还在招待所那边。 特派的财会人员叫寇仲海,相应的政府机构叫审计厅,毫无意外,寇仲海出任厅长。 随着他的到来,海岛上的建设终于迈入了新的篇章。 砖头,黄沙,木材…… 一船一船地拉来。 建筑工人三班轮转,开荒的大部队也是晨兴理荒秽带月荷锄归。 在一片欣欣向荣的忙碌中,有一群特别的身影。 他们是部队的工程兵,正在海岛沿岸建立哨所和防护堤。 防护堤倾斜着向岸上拉伸了十几米的长度,高出原有的海岸线五到八米,每隔一段距离就会有海水内输的涵洞和水渠。 涵洞的盖子则留在了外墙那边,这么一来,即便海水涨潮,也不会轻易冲走盖子,内侧也做了相应的支撑,双重保险。 哨所则高出海平面二十多米,旁边会配备瞭望台和灯塔。 以目前的技术来说,直接从海岸对面拉电网还是个大问题,所以几经讨论,最终决定等时机成熟之后,自己发电。 进山勘探的小队也回来了,山中并没有煤炭和石油的存储,只有那些很常见的矿石和山石,算不得特殊。 所以,发电的事继续搁置,等以后再说。 这一忙就是半个多月。 最近安六合总是跟杜肯形影不离,不光是为了检测试验田的数据,还因为温泉那边的盐角草终于结籽儿了。 可这一次,结出来的却不是普通的籽儿,而是沿着主茎,挂满了葡萄般大小的果实一样的东西。 一颗颗圆润饱满,透着奶白的色泽。 掰开一看,里面没有种子,只有白花花的海盐。 至于主茎上,倒是不见盐粒的踪迹了。 安六合大为震惊,她没有将这几株盐角草挖开,而是继续浇灌温泉水,她要试试这盐角草到底要结几茬的果子才会老去。 这温泉水的水质杜肯也测试过了,酸碱度为9.3,是妥妥的碱性水质。 另外,水中还含有丰富的游离态矿物质,光是杜肯提取出来的就十来种了,都是人体必须的微量元素。 现在,她要做的就是让杜肯化验果实里的盐粒成分。 她把果实全部摘下,浇完水离开。 这两天倒是消停了,再也不见张临渊出来跟踪自己的,想必是白焰生说他了? 这样也好,免得她真的失去了耐心,做出什么撕破脸的事情来。 至于周中擎,那晚给她送过一次姜汤后便很少再看到了。 听说他在忙着重整部队,毕竟有一整个营部的人员都不是他的手下,现在忽然合并到一起,还是需要时间磨合的。 不过,安六合回到木板房那里看望几个孩子的时候,没想到周中擎居然也在。 他带了草编的蚂蚱给孩子玩,门口地上还有两只正在挣扎的野兔,被捆了腿,失去了自由,瞪着红宝石一样的大眼睛,盯着远处归来的安六合。 煤油灯的光芒将成年男人魁梧的身影映在了窗户上,屋子没关门,笑声从里面溜出来,被春风一扑,叫人满心欢喜。 安六合刚到门口,小杰和英招就一起扑了出来,一左一右抱着她的腿撒娇。 她赶紧蹲下,把自己沿途摘来的野花送给两个小东西:“这是蜀葵,对土壤的要求很低,酸性的碱性的都可以适应,山脚下已经开了一大片了,下次我移几盆回来给你们玩儿。” “好哎,好漂亮,我给妹妹戴。”小杰兴奋地抱着自家妈妈亲了一口,英招不甘落后,也亲了一口,又一阵风似地回了屋里,跟小杰一起给妹妹打扮去了。 安六合笑着走进来,这才发现天晴和天朗也在,七星没地方站了,干脆坐在了床上,怀里抱着蕾蕾。 不大的木板房里,都没地方下脚了,她只好站在门口喊了声妈。 叶春梅可开心了,两个儿子都来了,就只有老伴儿还在老家守着了。 要是那老东西也过来了,他们一大家子也算是团圆了。 她满脸是笑地过来挽着安六合的手臂:“天晴天朗,还不快让开,你们嫂子累了一天了,快让她坐下歇歇。” 雷天晴笑声爽朗,起身把自己身下的小板凳端了过来:“嫂,来岛上好些天了,可算是见着你了。” “一直想抽空过来看看的,就是太忙了。”安六合跟周中擎点点头就算打了招呼,坐在小板凳上,含笑看着这一屋子的亲人。 时不我待的感觉涌上心头,要好好干啊,争取让婆婆和孩子住上宽敞的房子。ᴶˢᴳᴮᴮ 不然家里稍微来点客人就挤不下了,像什么样子。 周中擎有事找她,喊了她一声。 她便跟了出去,两人一前一后,一直走出去很远,却始终沉默着。 最终周中擎停下脚步,转身看着她。 他的话有点没头没尾的:“一个月了。” “啊。”安六合不明所以,直到她顺着他的目光,看向了半空中的新月。 这才意识到,距离上次山洞之行,已经过去一个月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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