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随着镜子的慢慢融合,赵清桐体内的金光也在逐渐往外流散。 感受到自己渐渐变弱,感受到自己的力量一分一分地流逝,她试图运气将外泄的金光收回,却只是徒劳无功,身体内的金光如大坝泄洪一般,顷刻间流散干净,赵清桐奋力嘶吼:“为什么会这样!我分明用幻世镜取走了你的力量!” 明缘将江楠溪从身后拉到跟前,指尖聚着金光,覆在她脖颈上,疗愈白颈上的几道血痕。 单单看他认真仔细的神情,小心翼翼地触碰,好像给人一种错觉,以为他是什么好脾气的人。 但他一开口,声音里却带着好似千年万年都难化的寒冰,叫人心口莫名一凉。 他大发慈悲地开口,好叫她死个明白。 “幻世镜是千年前佛州的玉华尊者在崎落川山秘境中获得的上古圣物,玉华尊者以佛气温养它多年,后来才将幻世镜交给酆都大帝,为冥界渡化鬼气。 本座与玉华尊者的力量本就一本同源,而幻世镜是圣物,不是死物,自然不会为你所驱使。 方才你以为你吸收了我的力量,不过是我给你造的假象罢了。 百年前与应恒一战,是他挑衅在先,若他好好在魔界呆着,不打我佛州的注意,何至于落得如此下场? 而你们魔鹰一族,死了个魔主,百年来,便是什么也不管不顾了,疯狗一般追着本座乱咬。 成天想着通过什么歪门邪道复活他,难怪落得如今这般凋敝零落的地步。” 明缘话音刚落,却是利落地折了她一对翅翼。 赵清桐一声痛呼哀嚎,声音凄厉狠绝,响彻后山。 江楠溪想要转头去看,被他轻轻捏住。 “赵清桐,本座留你一条鸟命,你的罪过,玉华山的人会跟你算清楚。 但上一次在玄烨台,这一次在玉华山,你们三番五次地来挑衅本座,本座也不会让你好活。” 魔鹰断翅,如鲛人断尾,长龙抽筋,法力越是强大的,所受痛感越深。 议事堂的那一群人赶在这场大乱的尾声接连抵达岷月崖。 “多谢佛尊为我门派铲除妖物,不然不知还有多少弟子要受她荼毒。” 若不是明缘和江楠溪,只怕上一次许芸失踪之后,也难逃赵清桐毒手。 周行痛心疾首,恼恨自己为何没有早日发现,白白害了许多弟子性命。 “周长老,不必言谢,方才在洞中,若不是你告知阵法的破解之法,本座也不会那么快将她降服。” 明缘与周行寒暄的时候,许芸看见江楠溪站在一边,便从人群里走过来,问她:“你没事吧。” “我没事”,江楠溪笑着摇头,见她神色不快,于是出言宽慰:“如今真相大白,你师父既然是清白的,你也不必再与他闹别扭。好好修炼,以你的能力,恢复成以前的样子,不是难事。” “如今经历了这么一遭,突然有了很多莫名的感悟。之前总仗着自己修为高,就随意欺侮他人,这一回被别人欺侮,头一次感受到被欺负的时候有多不好过。也许这算是老天给我留下的一次试炼,以后,我会收敛自己的脾性,好好修炼。沈冰灵,认识你我很高兴,以后若是有机会再见,希望我们能忘记之前的不愉快,成为朋友。” “山高水远,后会有期。” “后会有期。” 紧接着便是玉华山门内清理门户的动作了,两人没有继续留下观看的打算,便与众人告了辞离开。 “刚刚是怎么回事,为何说周行长老帮你破了阵?” “赵清桐那个阵啊……确实把我困住了,不然我怎么能眼睁睁看她把你掐成那样。” 然后江楠溪站在那阵法边上问他怎么样了的时候,周行通过她藏在身上的留影石往洞里传了消息,他这才从阵中脱身出来。 他一边说着,一边捏着她的下巴左右翻看,她被他的动作弄得发痒,于是也伸着手摸到明缘脸上,“还说我,你自己都破相了。” 明缘脸上还喇着一道石块划开的血口子,这会儿的伤口已经凝住,横在他温玉一般的脸上,看着真是可怜。 “我刚刚替道侣疗了伤,那礼尚往来,道侣也替我疗伤,好不好?” 他低着头将脸凑近,闭着眼睛,一脸任君采撷的模样。 逗得她忍不住发笑。 疗愈术嘛,这段时日在玉华山倒是学了不少这样的术法,完完全全是小问题。 她自信满满地伸出手,凝ᴶˢᴳᴮᴮ着灵力覆在他脸颊上。 过了许久,那伤口仍旧是原模原样,没有什么变化。 他等了许久,终于忍不住问:“你会不会啊?” 还真是不会,但她不说。 “好了好了。”江楠溪开口道。 明缘闻言便要伸手去摸,她急急拦住。 “我们现在是先回佛州,还是直接去罗酆山?”她扯开话题。 “那直接去罗酆山吧,我得先和酆都大帝打个照面,告知他幻世镜已经集齐的事情。” 等两人到了三天宫。 他便将幻世镜拿了出来,小小的镜面上,映照出他的面容。 脸上那道一指长的口子还印在那。 镜中的男子缓缓转过头去,一字一字地喊她的名字“江-楠-溪,你不是说好了吗?” 可她早已远远走在了前面,消失在三天宫的殿门处。
第106章 罗酆山山顶云雾缭绕,山峰笔立,直入云霄,恍若仙境。 三天宫殿门高耸,在薄雾中若隐若现,远远看去,巍峨壮观。 和第一次来的时候一样。 初到三天宫时,江楠溪孤身一人。 那时望着巍峨林立的高门大殿,如堕云雾之中,只觉前路茫茫无际,不可探寻。 那时想的是,人生百年,三世转眼而过。 人在局中之时,总是患得患失,什么都想抓紧,最后什么都失去。 来也匆匆,去也空空。 如今一切重来,天地茫茫,那就靠自己的力量活下来, 而这一次回来,牵着那个人的手,恍如隔世。 穿过门廊,两人来到三天宫的议事大殿之中。 酆都大帝坐在主座,绾纱在一边奉茶,而孙七娘等一行人垂首等在殿下。 江楠溪和明缘甫一踏入,那边听了动静,底下的人便齐刷刷地转过头来。 但碍于殿上坐着的人,又无人敢先发声,于是只好悄悄地打量着离开许久的两人。 二人走近后,酆都大帝已从位置上走了下来。 他脸上透着喜色,两道浓眉也舒展开来,一路上不住地捋着自己的大袖,最后停在两人跟前。 一把拦住了江楠溪要行礼的动作,十分熟稔地朝明缘拱了拱手,语气松快明朗:“佛尊一路辛苦了!” 明缘微微颔首,不与他客套,直接从袖中拿出幻世镜递了过来,“大帝看看吧。” 小小的镜子躺在手心,镜面完整如新,闪着银光,好像是新制的一般。 镜身的褐色雕花却暗沉圆钝,照应着这枚上古圣物一路以来历经的风霜蹉跎。 “真是万幸啊,多亏了佛尊,助吾及时将幻世镜收回,不然届时酿成大祸,吾就成了千古罪人了。” 酆都大帝小心翼翼地接过幻世镜,镜子被他牵引着立在半空中。 大帝指尖微动,口中念念有词,随着他这一番动作,镜面上漾开一圈圈银光,这层银光往外散开,引起殿堂内的金属器皿也跟着发出低低的共鸣同振之音。 三天宫的鬼修们都好奇地伸着脑袋看着,而比起这枚不同寻常的上古圣物,他们似乎对拿着镜子回来的这两个人更感兴趣。 比如为何出去转了一圈,原来的‘宫主’为何变成了如今的‘佛尊’,比如几月未见,两人的关系为何变得如此密切了。进来这一会的功夫,这位新佛尊,老宫主的眼神就没从江楠溪脸上挪开过。 鬼修们十分默契地将目光流连在明缘和江楠溪身上。 江楠溪不经意地抬头对上,面对这些过分灼热的,意味深长的眼神。 她只回了个十分得体的微笑。 “这是幻世镜与罗酆山的牵引阵,为履行当日之诺言,今日吾撤下此阵。 从今以后,幻世镜与罗酆山再无关联,还望尊者好好保管,勿要使它再四散流落。” 言外之意是,这一回幻世镜与罗酆山再没有了关系,若是哪天镜子丢了,那可就不关他的事了。 随着酆都大帝的话音落下,银光消散。 镜子从空中往下落,明缘伸手接过,并未将他的话放在心上。 “大帝放宽心,本座还从未丢过什么东西。” 酆都大帝虽长得一副五大三粗的模样,又擅长打着马虎眼,有时还给人几分憨直朴实的错觉。 但与他的容貌所展示出来的东西不同,他为人实则八面玲珑,机敏狡诈。 三言两语诓得明缘为他去取镜子,还留在罗酆山替他办了许久的事情,而他自己反倒是清闲自在,坐享其成。 他也知道自己占了明缘天大的便宜。外头许多人为这幻世镜争得头破血流,而他让明缘去忙活,自己偷懒。 再派个人去盯着,三不五时地汇报一下进度,敦促一下工作。 不费吹灰之力的,就拿到了镜子,一想到这里,他就笑得合不拢嘴。 此时看向江楠溪的眼神也更加和善亲切了。 江楠溪只觉得莫名其妙,于是尴尬地笑了笑。 “对了”,酆都大帝转过头来,对着众人解释道:“这位是佛尊明缘,之前受吾之托,以三天宫宫主的身份留在罗酆山,为吾暗寻幻世镜。如今幻世镜已归,佛尊也要回佛州去,但三天宫不能没有人管事-” “本座暂时不回去。”明缘打断他。 先前是两人私下交易,没人知道明缘在罗酆山替他办事也就罢了。如今他的身份人尽皆知,还要留在罗酆山,他这里的小庙哪里容得下这尊大佛。 酆都大帝想也没想就准备开口送客,但他一双眼睛左右转着,落到江楠溪身上,顿时又有了主意。 “佛尊来罗酆山做客,吾自然是欢迎。只是再不敢劳烦佛尊替三天宫做事了。 这一次寻镜,江姑娘你也功不可没。绾纱都同吾讲了,在南疆,在佛州,在玉华山,姑娘智勇过人,心思细腻,把三天宫交给你,吾也放心。” 江楠溪对于罗酆山,一直有着特殊的情感。大概是因为,这是真正由她自己选择的地方,在这里做的事情,认识的朋友,都让她觉得有归属感。在外面四处漂泊寻找幻世镜的日子,她跟着去过南疆,去过佛州,去过玉华山,却也会在夜深人静的时候,想念在这里的平淡日子。 “多谢大帝一番好意,只是,我才来罗酆山不过几个月,资历尚浅。 也不想因为佛尊的关系,让您对我多加看顾和照拂。我便如现在一样,在三天宫当个普通修士。若有要我帮忙的,我也绝不推辞。这样便好了。” “姑娘不必推脱,多事之秋,罗酆山也正值用人之际。你若担心一人不能胜任,便让齐磊与你一起。你看如何?” “多谢大帝。” 话都说到这个份上了,她不再推辞,朝着酆都大帝拜了一拜,终于应了下来。 “你们一路辛苦,不如先去休整一番,吾也不打扰诸位了。”语毕,酆都大帝朝众人摆了摆手,带着绾纱离开了三天宫。 明缘跟着出去送了两步,他们一走,原先规规矩矩站成一片的人‘呼’地一下涌上来。 孙七娘领着头站在前边,将她拉了坐下。 这群人缠着,一会问出去寻幻世镜的经过,一会问她和明缘是如何认识的,一会又问明缘以后是不是要一直留在罗酆山,七嘴八舌地问下来,她再回头时,天都要黑了。 “今日高兴,我看我们不如好好一起吃个饭,给你俩接风洗尘,热闹热闹”,孙七娘开始张罗起来,“你们两个来给我打下手。” 沈东和岑礼意犹未尽地从这边离开,跟着孙七娘去了厨房。 “对了,怎么没看见时子初?” 几个人一走,周边突然空荡下来。江楠溪四处环顾了一眼,跟前坐着的只剩下楚瑶、谢汝城和齐磊。 聊了半日才发现少了一个人。 “之前在鬼市的时候,他说碰见一个人,很眼熟。当时以为是自己认错了,就没放在心上。 后来咱们有一次去枉死城办事,他又在那碰着那个人了。 他说那是他的老师,对他有养育之恩,他不忍见他一个人孤苦伶仃地在枉死城呆着,便回了枉死城。” 齐磊说话有个习惯,一句话来来回回地说,讲不清重点。他一会讲到鬼市,一会讲到枉死城,倒是叫她想起来。那日同时子初一起在南街喝糖水,喝到一半,他的确说是遇见了个熟人,慌慌张张地追了上去。 原来那人是陈垂锦。 她心中忽然感慨万千。 仿佛冥冥之中自有定数,时子初因为陈垂锦失手杀了她,两人生前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却从未见过面。 身死之后,又和她在罗酆山相遇。 如今兜兜转转,他从枉死城来,又到枉死城去,她从罗酆山出去,绕了一圈又回来。 两人也都算是得偿所愿了吧。 等到了要开饭的时候,明缘还没回来。江楠溪从殿里出去,在外头找了一圈,没见着人,于是又去了明缘的院子,找到屋子里,果然见他一个人坐在书桌前。 埋头在抽屉里找着什么。 她走近了问他:“你出去送个人,怎么去了这么久?” 见她来了,明缘ᴶˢᴳᴮᴮ状似若无其事地将抽屉合上,动作却有些急促慌乱。 他回道:“方才回来,见你们聊得起劲,不忍打扰,就回屋里来坐坐。” “七娘他们去做了好多菜,说是给我们接风洗尘,我们去用饭吧。” “好。”明缘跟着起身,正要往外走,边上的人突然闪身到桌前,拉开他刚关上的抽屉。 “你刚刚在翻什么,偷偷摸摸的。” 她一边问,一边拉开抽屉。 没料到她突然的动作,他愣了半刻,再想伸手去拦时,已经晚了。 于是在她背后垂死挣扎一般地扯了她两下。 抽屉拉开,里面躺着些小玩意儿。 一方素色的帕子,一支累丝点翠青雀钗,一颗黄油纸包着的糖,一副纸张泛着黄的画卷。 里头还用锦布垫了一层,这些玩意儿整整齐齐地被码在屉中。 她拿起那张帕子,轻轻抖开,帕子在空中垂落,角上绣着两朵桃花。 就这么打眼一看,是十分明显的松散的针脚,粗糙的功夫。 这是她在渔岛的时候绣的。 那日去渔阳买东西,遇上大雨,躲在陈月轩家檐下等着的时候,她给他帕子,让他擦擦。 “你还留着?”她转过头去看他。 屋子里暗沉沉的,她也没点灯,就借着外头的一点天光看着他。 明缘站在她跟前,罕见地说不上话来,只一味地伸手抢过她手中的帕子,塞回抽屉里重新关好。 他俯身从她手中去抢的时候,耳尖从她眼前晃过,红得显眼。 “不是要用饭吗,我们快些过去。” 明缘拉着她的手就要往外走,她却干脆坐了下来,还要去翻抽屉里那副合着的画卷。 上一次去鬼市给他们送钱的时候,江楠溪来明缘房中取钱。那时不小心打翻了一道画卷,画卷露出一小块,她匆匆瞥了一眼。当时只当是宫主的某个红粉佳人,不敢细看,拿着钱袋就走了。 如今回想起来,画的好像是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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