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可没赶你走。”她就挽着自己不撒手,在耳边软语低喃,“我只说了没有婚约之事,别的话都是下人添油加醋,他们骂你了?” 凌云意沉默不语。 沐闲闲晃了晃他的手臂,“你就去嘛,就住上一夜,等明日爹回来了,说不定他还有别的说法呢?” 凌云意也许是拒绝不了她的,他心意一动,竟跟着她回去了。 他去而复返,也许是琬娘吩咐过,下人对他态度好了不少。 晚上的一顿饭,他是和琬娘、沐闲闲一起吃的,席间琬娘对他多有关照,又和沐闲闲闲聊家常,这温馨的家庭氛围,使得他紧绷的神经也放松下来。 饭后,琬娘叫来管叔,让他给自己收拾一间房间来住。管叔领着他走在庄内,这沐家庄的陈设格局是如此熟悉,只是比起记忆中摆设更多,还有不少灵器装饰,不是那副空荡荡的样子。 管叔领着他到了一排房子前,“厢房杂乱,一时收拾不出来,少侠今日就请住这吧。” 实则他觉得这人来历不明,夫人未免太过好心,将他收留在庄子里,必要安排一个离主人院子远的地方,免得他夜里骚扰夫人和小姐。 凌云意不是没看出他眼中的防备,他心里还存着一丝希望,希望明天见到沐长风,他会给自己不一样的答案。 走进这房间,他一愣。 这不就是他在沐家庄住过的杂役房?从这里往前走一段路,便是铁叔的住处,也是他平时打铁的地方。 夜色沉沉,满腹心事的人如何入睡? 凌云意靠在床边,随着心情焦躁,记忆竟有些模糊起来,觉得自己像是忘记了什么很重要的事,但一时又想不起来,好像眼前对他来说最重要的事,就是搞明白婚约到底是怎么回事。 他心中焦虑,干脆从房间出来,四处散心,这庄里格局他是十分熟悉的,脚好像是有自己的想法,没一会儿就走到了沐闲闲闺房前。 站在墙边往里望,却见烛火照亮窗户,映出两道人影,对话声模糊传来。 “娘,白天那人眉心有道印记,十分奇怪。我一时好奇,就拉着他留下了,那是什么?” “那是剑痕。”琬娘道,“说明他体内有伴生剑存在,他恐怕还未遇到领他入剑道的人,所以剑痕仍在。” “伴生剑?那是很厉害的东西吗?” “伴生剑亦是灵器,但并不是一般灵器,它是可以成长的,取决于剑修本人的修为,等他领悟剑意一层,伴生剑就是下品灵器,剑意六层之后,那剑就成长为上品灵器了。” “如果把剑从他体内挖出来,锻造成自己的灵剑呢?” 明明是十分天真的语气,说着残忍的话,还是从她口中说出,令站在门外的凌云意遍体生寒,心冷到了极点。 接下来她们说了什么,他也根本听不下去了,他回到住处,睁着眼睛躺在床上,觉得自己错得离谱——他怎么会认为沐闲闲不是那样的人,她都想要挖出灵剑这样的话,还有什么做不出来的? 正思索间,他眸光一沉,只听一声木门轻响,伴随着轻盈脚步,风送暗香,有人进来了。 不用看一眼,他都知道,是沐闲闲来了。 他躺在床上没动,微合双目,呼吸平缓,仿佛是睡着了。 沐闲闲蹑手蹑脚来到他床边,见他睡得沉,从怀中掏出一把匕首,那匕首泛着锋利寒芒,对着床上人心口猛刺而入! 凌云意猛地睁眼,一把抓住了她的手腕,“你想干什么?” 沐闲闲一惊,想跑已来不及,被他紧紧抓住手腕,如铁箍一般挣脱不得。凌云意翻身下了床,一手将她牢牢钳制,另一手抢过匕首,将匕首横在她纤细脖颈上,“你让我留下,就是想要杀我夺剑?” “你都听到了。”沐闲闲道,“没错,如果不是你有利用价值,谁会让你留下?” 凌云意心中一痛。 世间最怕,信任被毁,深情错付…… “所以从一开始你就是打算利用我,从栖云城相识,让我当你的保镖,一路护送你到苍蓝城,一直是在利用我?” “你在说什么,我听不懂。” 那匕首已深入肌肤,鲜血沿着刀刃滴下,凌云意心中已被一股恶毒意念所占据,如魔似鬼低语在耳边响起,“杀了她,杀了她——” 他握着利刃的手微微发抖,心中另有一道声音在说,这一刀下去,可能会让他悔恨终生…… 但这声音十分微弱,很快就被杀人魔音盖了过去,他的意识难以自控,不知何时,他已被心魔控制—— 占据主动的心魔剥夺了他的理智,就在他手上欲发力之时,门被人从外面打开了,恰巧起夜的铁叔经过,看见屋内情形,他又惊又怒,“你在干什么?快放开小姐!” “滚。”他低吼道,“她想杀我夺剑,难道不该死?” “小姐怎么可能做这种事?她成日不过是弄些机关小玩意,什么机关小鸡小鸭小狗,”铁叔借着月光看清他此时情状,见他手上青筋暴起,双眸赤红,心下暗暗惊骇,强调道,“她怎么可能会杀人呢?” 机关小鸡…… 凌云意一ᴶˢᴳᴮᴮ怔,好似听到了不知从哪来传来的啾啾声,脑海中模糊闪过许多画面,他曾御剑带她遨游天地,在秘境中挺身相护,在莲池内温柔相拥,在月下对视忘情,在河边放灯许愿…… 他抓住那一丝清明,察觉到这一切的不正常,问:“铁叔,你的私房钱藏在哪?” 铁叔一愣,“我没藏私房钱——” 咔嚓。 握匕首的手骤然一松,匕首跌落在地,他彻底清醒过来,这是假的! 他在问鼎三关的第三关,关内所见的一切都是心魔幻化的假象,如果他真的在心魔控制下杀了幻境中的“沐闲闲”,他将陷入彻底疯癫的境地,被心魔所控制,再也不能清醒过来…… 当意识到这一切都是假的,眼前的景象便如镜花水月,骤然消失不见。 没有了沐闲闲、铁叔、沐家庄,他忽然置身于一片空旷的场地,四周什么都没有,唯有不远处,背对着他坐着一个白衣鹤纹的老者,不知哪里来的风吹得他银白长发和衣摆不断飘动,在凌云意看向他时,他开口了,“你竟然能勘破迷障,闯过这问鼎三关的第三关——问情。年轻人,你确实了不起。” 这声音正和三关中一直和他说话的老者一模一样。 “刚才幻境中关于婚约的事,都是假的?” “看来你非常在意那个使你产生心魔的姑娘。”白发老者道,“那确实都是假的。” 就如铁叔说不出他的私房钱藏在哪,那个琬娘也不一定是真的琬娘,沐闲闲就更不是真的了。 “现在什么时辰了?” “亥时六刻。” 凌云意心中一沉,幻境中不觉时间流逝,他所剩的时间不多了。 “你就是问鼎宗主?”他又问。 “是,也不是。” “什么意思?” “能闯过三关的人,你并不是第一个,但为何问鼎三关从未被破?”他边说着,边站起身,“因为心魔还活着啊。” 白发人回过头来,他一张脸惨白竟无五官面貌,凌云意一惊,只见面前人影开始扭曲,一阵变化之后,竟化作了一身黑衣、手握长剑的剑修,连长相都与自己一模一样! 面前的“凌云意”冷笑一声,“这才是问鼎三关的最后一关,剑者,你赢不赢得了你自己呢?”说着,便是一剑取命而来!
第42章 一滴眼泪 凌云意与心魔交手, 越是对招越是心中惊骇。 面前这个“凌云意”,不管是修为、剑式、出招的习惯都和自己一模一样。他甚至能预测到自己下一招将用什么招式,祭出同样的招式来化解。就连他手中的凌云剑, 也被他用得如臂使指, 出神入化,仿佛与他天然一体。 心魔能做到这个程度吗? 凌云意挥出的每一剑, 是他目前对剑道领悟的极限, 要破自己的剑招,就要以更上层的剑意来破,但剑意七层以上, 他却用不出来。 两人就这样陷入僵局,转眼已交手过百余招, 依然势均力敌, 难分上下。 凌云意心中却渐渐焦急起来, 心魔不在乎拖下去, 他却是不能再拖了。 招式再接, 双剑交击, 发出清越剑鸣,剑身微微震动。 就在这瞬间, 凌云意注意到自己手中的凌云剑身上,竟现出了一道裂痕! 他倏然一惊。 什么时候? 他心思急转, 是在对战巨蛟时,凌云剑为他挡下雷劫,当时看似完好无损,实则已留下暗伤了吗?它还来不及修复, 又与自己同样强度的神兵利器对战, 使得裂纹显现出来—— 乍见剑上裂纹, 凌云意心乱一拍,这一乱就被对手抓住机会,接连抢攻,使他一时竟落于下风来。 “天才剑者,也不过如此。”心魔笑得嚣张,他敏锐察觉到面前对手犹豫了,这一露怯,他已明白,这一战,他胜券在握。 他已看到眼前凌云意的败象,就如多年前来闯关的元婴剑修,就死在自己的成名剑招之下—— 心魔扬起凌云剑,咧嘴一笑,“就让你刚刚领悟到的这一招,送你归西吧!” 七重剑意环绕他周身,三剑自灵台飞出,十道剑意合一,他用出凌云意刚刚领悟的惊世一剑——云霄斩龙! 斩龙一剑,势不可挡! 凌云意很清楚,如果破不了这一剑,他将殒命于此,救不了自己,也救不了沐闲闲,他曾许诺过要护她周全,又怎么失信在此? 他眼中的犹豫尽散,只剩坚定,手握凌云剑,将全身灵气灌注其上,剑身发出一阵夺目光华,凌云剑所能承受的灵气也到了极限。 面对迎面而来的斩龙剑光,他挥出了这一剑—— 剑啸长虹,去势无悔! “这是我,无悔一剑。” 他于剑意七层之上,再悟八层剑意——剑名无悔。 双剑于空中交汇,一者宏大开阔,一者朴实无华,剑招去势已尽,剑光止处,心魔手中凌云剑刺穿了凌云意的胸膛,只入半寸即止,心魔自己被真正的凌云剑一剑洞穿身体,从伤口处飘出无数黑色毒丝,如有实质的怨气渐渐消散在风中。 “你怎会……临阵悟招……” 心魔死不瞑目,转眼已化为灰烬。 凌云意依然保持着一剑挥出的姿势,当心魔散尽,只见凌云剑上裂缝骤然变大,从中间断为两截,一截剑身掉在了地上,发出如玉碎般一声轻响。 那响声过后,周遭一片静默。 凌云意心神剧催,单膝跪地,呕出一口血来—— 鲜血染红了半截断剑雪白剑身,凌云剑默然无语,他再也感受不到灵剑上传来的半点情绪了。 剑柄上的机关小鸡发出低声啾啾,也似乎有些难过。 他跪在断剑前,忽听衣摆窸窣声,一个白衣老者走到了他面前,“少年人,你闯过了问鼎三关,你——” 他接下来的话还没说出口,语调忽而错愕。 因为他看到,一滴眼泪自低头的少年眼中滴落,落在断剑上,如水入墨,晕开了猩红鲜血,像是绽开了一朵寒梅。 接着,他就看到少年抬起头来,他眼中无泪,只是眼眶隐约发红,并无预料中的崩溃、悲伤姿态,而是十分冷静,“你才是芦问鼎?刚才我斩杀的是心魔?” 白衣老者身着和刚才心魔一样的打扮,须发皆白,眼中有遍历世情的深邃,神色和善,看向他时,又多几分悲悯。 老者点点头,他很清楚,眼前人神色不露悲伤,是伤在心里不肯轻易让他人看见,“你所杀的,是我的心魔,亦是所有来闯关之人的心魔,他们心中的恨与怨聚集在一起,形成了人形的心魔。” 接着,他说起了问鼎三关的来历,“多年前,我预感自己突破到渡劫期的时机将至,便决定闭关,可闭关之时骤生心魔,本以为斩除心魔不难,没想到它抓住我一时松懈,拉我进入渡劫失败生死道消的幻境中,我难抑心中恐惧,使得心魔扩大,它一度将要控制我行事—— 未免受它控制,危害世人,我便创下这问鼎三关,将自己和心魔都封锁在内,等待着有人斩除心魔。心魔之强,强在控制人心的弱点,只要心智坚定之人,无关修为高低,就有斩魔之能。这么多年了,我终于等到了你。” 问鼎三关,看似供人闯关之处,实则是他的自囚之所。 “我失算之处,是没想到心魔竟能吸收闯关人怨念,变得越来越强,最后来去自由,篡改三关内容,我无法出关,只能尽力阻止,这都是我的罪孽。” 所以,问鼎三关虽死了不少人,一旦有人喊着要放弃闯关,也许能得到一线生机。 “我只能利用正念影响人,能影响的范围有限,在关中与你对话的人是我,雷劫时助你的星宿,本质上也是你自己强大的意念,我只是将这股力量具象化而已。”他看着凌云意,十分欣赏这少年人,“如今问鼎三关已破,你救了我,也救了世人,按照约定,我会实现你一个愿望。” 他看了看地上的断剑,也忍不住叹息一声,“这是你的本命灵剑,剑断无法修补,作为补偿,我愿为你打开问鼎宗藏剑阁,任你挑选一把极品灵剑,不会比你这把差。” 听了他的话,凌云意拾起地上断剑,擦去血迹,仍将之珍爱地收入鞘中,他道,“我不是为剑而来,我是为了救人来的。” 他是救人而来,芦问鼎倒是第一关时就感受到他强烈的意念,因看着断剑,一时忘了这事。 “你要救谁?” “被青铜下了傀儡咒术之人。” 芦问鼎一惊,“竟有此事?” “今夜子时一过,就是十天期限。”凌云意道,“请宗主速随我去救人。” “好。”芦问鼎知道事情紧急,也来不及过问经过,当即施展传送术,“快说地点,我带你过去,一切以救人为先。” -- 回声小院之外。 收到消息的云重赶到之时,小院已被机关术所笼罩,他看不见内中情形,只能看到守在外的青铜ᴶˢᴳᴮᴮ一缕分神。 但他没察觉这是分神,提剑就砍,“青铜老匹夫,敢动我师弟,你活得不耐烦了!” 青铜后退一步,刚才这一剑,他的机关鸟替他挡下,他以千年灵铁打造的鸟翅上,竟也显出一条裂纹来。 “掌剑宗少宗主。”他多少有些意外,一个闻风远还不够,这云重又是哪里冒出来的? 青铜道,“少宗主,我倒要问问,你师弟是谁?” “我师弟凌云意!”云重扬声道,便扫了一眼院内,“他人呢?” “原来那剑修是掌剑宗的。”青铜冷笑一声,“他去了问鼎三关,你若是现在过去,还赶得上为他收尸。” “什么?!”云重一惊,“到底怎么回事?” 他一剑下去,刚还站在原地的青铜竟化为一缕青烟,让他一剑劈了个空,青铜声音遥遥自天边传来,“想要打败老夫,不妨带上三宗人马来问鼎宗,老夫扫榻相待,哈哈哈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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