朝鲜王室内斗,成王败寇,大不了赔上性命,但他不能连累无辜,特别这个无辜还是明玉。 考虑到明玉的声誉,凤林大君故意没说他醉酒之后偶遇明玉的事。只说在宴会厅被人换了酒,又被泼了茶,然后借着换衣服的由头,被人引致偏殿,一个人在宫里游荡,险些闯进内宫酿成大祸。 迎风倒这个酒的烈性和特殊功效,喝过的都懂。 要是让凤林大君一个外男,喝醉迎风倒再闯进内宫,皇太极眉心跳了跳,感觉他头上多半会绿。 “仅凭几个巧合就说宫里有朝鲜细作,会不会有点牵强。”宴会厅设在后宫,后宫归皇后统管,出了这样的事,皇后难辞其咎。 仅凭巧合确实不足以认定。 凤林大君想起在偏殿门口看见明玉眼中含着的泪水,轻轻磨了磨牙,将那个被捆绑的太监扔到主位前,揪着他的耳朵给皇后看:“每一个朝鲜细作耳后都有类似的刺青。” “……” 这样的机密是能随便说的吗? 朝鲜让你来盛京做人质,没人你来帮忙抓细作。 宴会厅里,众人齐齐一呆,而后在心中疯狂吐槽。 凤林大君这不是醉了,是疯了。 皇后不懂什么这些,看向皇太极,皇太极怔了怔,随即命人按照刺青抓人。 不出一时三刻,竟然在皇宫里揪出了三个耳后有刺青的奴才,细查根底,全都出自当年最先投降大清的朝鲜包衣之家。 还都是大家族。 皇太极大怒,当即让人把这几个朝鲜细作押入天牢,严加审讯,务必要审出幕后主使。 这时那个被捆的太监忽然吐出嘴里的布团,高声喊道:“凤林大君觊觎……” 才说到觊觎两字,头骨早被人一掌拍碎,身体晃了晃失去支撑软到在地。 凤林大君杀完太监,眼风冷冷朝宫女看去,宫女凶狠地瞪着他,咬紧牙关,口中登时溢出鲜血,当场毙命。 其他三个细作有样学样,齐齐咬碎毒药自尽。 这样忠贞的细作,绝不是那三个卖主求荣的家族能培养出来的,凤林大君才不要管他们的死活。 被连坐更好,只当他为朝鲜清理门户了。 在细作耳后留刺青这种蠢办法,朝鲜国王不会做,凤林大君自己也不会做,只有他的好哥哥昭显世子才热衷于此。 他今日自爆刺青,正好借满清皇帝的手拔了昭显世子留在盛京的暗桩,让昭显世子没办法再向他下手。 身边干净了,安全了,他才敢继续与明玉接触,才有精力助明玉重开互市。 等明玉和多尔衮收拾好重新回到宴会厅的时候,几个朝鲜细作的尸体早被拖了出去,地面也清洗干净了。 在座的朝臣多是武将,尸山血海里不知滚过多少遭,怎样血腥的场面没见过,在餐桌前杀个把人又算得了什么,照这样该吃吃该喝喝。 要不是空气中还残留着一点点血腥味,要不是厅中命妇一个个都脸色苍白,明玉会以为回来早了,还什么都没发生。 之后不停有人来给多尔衮敬酒,告诉多尔衮刚才发生的事,明玉听完很震惊。 等一拨人走了,她小声问多尔衮:“是昭显世子的人?” 多尔衮正吩咐身边服侍的换些热点心过来,服侍的太监宫女也习惯了,让干啥干啥。不但换上了热点心,还贴心地端来了热牛奶和明玉爱吃的酥酪。 多尔衮将酥酪推到明玉手边,递羹匙给她:“乖,吃点东西压压惊。” 明玉不接,多尔衮无奈一笑:“多半是。” 表面看是这样的,至于宫里有没有内应,还得等暗卫那边的消息。 多尔衮答了,明玉还是不接羹匙,又推了一盘新出锅的点心过去,明玉推还给他。 多尔衮问她是不是哪里不舒服,明玉没好气:“撑,吃不下了。” 越过多尔衮,瞥见李贞淑正脸色苍白地坐在小桌后面,面前的菜肴早已冷掉,好像也没动几筷子。 远嫁异国,无依无靠,还要亲眼见证两个嫡亲兄长骨肉相残,明玉有点同情李贞淑。 她指了指桌上的热点心、热牛奶和酥酪,又指了指多尔衮那边的小桌,示意他把这些给李贞淑推过去。 多尔衮假装没看见。 明玉白他一眼,心说,人是你弄回来的,现在却把人丢给我,算怎么回事啊。 明玉吩咐身边服侍的,将刚才端来的吃食全送去给李贞淑,服侍的见两位主子意见不合,左右为难。 明玉在桌下又拧了多尔衮一把,多尔衮这才淡声开口:“谁官大的,听谁的。” “……” 从宫宴开始,李贞淑的位置就很尴尬。隔壁睿亲王和睿盛夫人夫妻恩爱,她坐在另一边发光发热,除了碍眼,就是碍眼。 她自己都觉得自己坐在这里煞风景。 好容易熬到宫宴开始,再没人用或同情或嘲讽的目光扫射她,等清朝皇帝长篇大论讲完话,饭菜都凉了。 李贞淑从小在朝鲜长大,朝鲜的饭菜比较清淡,不像满清这边全是大鱼大肉,还是凉掉的大鱼大肉。 饿急了,李贞淑才勉强吃了几口垫肚子。 后来王爷去主位敬酒,睿盛夫人离席,李贞淑趁机把宴会厅里的所有女子全都看了一遍,确定没有她要找的人,心里又是一阵失望。 借着去净ᴶˢᴳᴮᴮ房的机会,她又把在外围服侍的宫女挨个看了一遍,也没有。 等她磨磨蹭蹭回到宴会厅,屁股还没坐稳,两个五花大绑的宫人被推了进来。凤林大君当场揭穿他们朝鲜细作的身份,还说他们换了他的酒,故意引他去后宫,企图加害他。 之后凤林大君自曝朝鲜细作耳后有刺青,满清皇帝顺藤摸瓜,在皇宫揪出三个朝鲜细作。 凤林大君当场杀了一个,其他四个集体自杀,等细作死完,之前那些或同情或嘲讽的目光再次凝在她身上。 不同的是,这次没有同情也没有嘲讽,全是满满的敌意。 毫不掩饰的敌意。 李贞淑就想不明白了,朝鲜细作为什么要加害自家大君? 因为王位之争,李贞淑不可避免地想到了昭显世子,又很快否定。 世子本性善良,为人谦和,就算能力不如凤林大君,却有一颗仁人之心。 哪怕父王再偏心,哪怕凤林大君打上门去挑衅,世子仍旧忍辱负重,不争不抢,安守自己的本分。 与之相反,凤林大君心胸狭窄,心狠手辣,每天变着法儿地在父王面前邀功,想方设法打压世子。 父王被他花言巧语哄骗了去,竟然动了废世子改立凤林大君的心。 李贞淑虽然没有证据,却先入为主地断定,这些所谓的细作,其实与世子无关,只不过是凤林大君打压世子的手段。 在满清皇宫演一出监守自盗,意在把事情闹大,好传到朝鲜去,传到父王耳中,令父王忌惮世子,尽快下决心废掉世子。 本是同根生相煎何太急,凤林大君真好狠毒的心肠。 为了打压世子,不惜出卖朝鲜细作的机密,牺牲这么人,只为成全他一个人的狼子野心。 亏她之前还觉得凤林大君变了。 李贞淑孤零零坐在小桌后,又饿又冷,不但要承受满清众人敌视的目光,好要默默消化自家兄长骨肉相残的现实。 要不是身上有功夫,强撑着一口气,随便换一个人坐这里,恐怕早晕倒了。 可宴会仍在继续,满清的王公贝勒们好像根本不在乎餐桌前死人这事,查清楚了该怎样还怎样,猜拳行令,歌舞升平。 就在李贞淑快要坚持不下去的时候,有人给她端来了热气腾腾的吃食,几盘精致小点心,一碗牛奶,一碗酥酪。 李贞淑越过睿亲王,下意识朝明玉看去,见明玉也正在看她,用手比划着让她吃。 李贞淑心里一暖,忽然掉下眼泪。 没想到在异国他乡,第一个关心她的人,竟然是睿盛夫人。 明玉见李贞淑哭了,心里有点替她难过,不由也红了眼圈。 可能是孕期激素作祟,明玉除了嗜睡,嗅觉灵敏之外,同理心贼强,还特别爱跟人共情。 多尔衮心不在焉地观看歌舞,余光一直瞄在明玉身上,生怕她刚才被吓到动了胎气。 这会儿见明玉红了眼圈,余光便顺着她的目光看向隔壁小桌,果然见有人在抹眼泪,不由心烦。 朝鲜这对兄妹也真是够了,一个为争王位惹祸上身,差点连累明玉,另一个在旁边淌眼抹泪,惹人同情,让明玉跟着伤心。 想着,多尔衮的身体朝后靠了靠,将两人对视的目光挡了一个结结实实。 “……” 明玉手肘支在桌上,仰头看多尔衮:“你的心是不是肉长的?” 怎么半点同情心都没有,还不许别人有。 “不知道。”多尔衮继续看歌舞,并不看明玉,“我只知道……你的心不是。” 成亲这么久,孩子都有了,从没主动对他说过一句喜欢。 或许,明玉愿意给他生孩子就是喜欢,可比起他,明玉似乎更喜欢,不,是热爱她的事业。 多尔衮认为在明玉心里,事业排第一,银子排第二,他和孩子是否能排进前三都值得商榷。 多尔衮喜欢把心里的事藏起来,喜怒哀乐都不想让别人知道,可他在明玉面前总是绷不住,想什么就要问出来。 他转头望进明玉的眼眸,一瞬不瞬地盯着她,轻声问:“明玉,我和孩子在你心里排第几?” 都什么跟什么,不是说李贞淑吗,怎么忽然扯到他和孩子头上来了。 排名的事明玉从来没想过。 掰着手指头算,自己排第一,事业排第一,银子排第三,亲人排第四,当明玉伸出第五根手指来,多尔衮差点破防。 果然没排进前三。 对上多尔衮受伤的眼神,明玉赶忙收起手指,扬起笑脸安慰他:“都重要,都重要,排名不分先后。” 多尔衮:“……”我信了你的鬼。 让他这一打岔,明玉的共情被迫中断,直到夜宴结束也没续上。 回到王府,暗卫那边才有了消息,所有调查都断在了浣衣局一个叫李贞贤的宫女身上。 这宫女也是朝鲜包衣,因耳后并没有任何刺青,侥幸逃过一劫。 可那几个自杀的细作,都或多或少与她有些关联。 而且这个叫李贞贤的宫女,曾经在庄嫔身边服侍过,因为八阿哥重病受罚,被贬至浣衣局做苦力。 朝鲜包衣,李贞贤,庄嫔,蒙古喇嘛,细作,昭显世子,多尔衮还想到了凤林大君,然后又在人名单里把凤林大君给划掉了。 李贞贤,李贞淑,多尔衮手指沾着茶水在书案上写下“李贞”两个字,问暗卫:“可是这两个字?” 暗卫点头:“正是。” 多尔衮看着那两个字出神半晌:“盯着这个李贞贤。” 说完摆了摆手,暗卫应是退下。 等多尔衮回到正院梳洗完,明玉已经睡着了,多尔衮在熏笼边将自己烤暖和,这才轻手轻脚脱鞋上炕。 掀被子的时候明玉动了一下,多尔衮赶紧躺下,被子还是让明玉抢走了。多尔衮从身后抱着明玉,明玉嘟嘟囔囔转身挤进他怀里,多尔衮笑着亲了亲明玉的发顶,给自己盖好被子,心满意足睡去。 第二天一早,明玉睁开眼,多尔衮还在。 他已经醒了,却没起。 “你今天不忙?” 明玉从他怀里挣扎出来,又被人扯了回去,低磁沙哑的声音响在头顶:“这两天哪儿也不去,在家陪你和孩子。” “你要忙就去忙,我没那么金贵,不用陪。”明玉说着坐起来,准备叫人更衣。 睡着怎么都好说,睡醒之后她不习惯在多尔衮怀里赖着。 多尔衮侧躺着,以手支头看她:“你不需要,我儿子需要。” 明玉:“……”你怎么知道一定是儿子? 明玉吩咐人进来伺候更衣,多尔衮不让:“我儿子说想让我给他穿衣服。” 明玉斜眼看他:“那麻烦你先把他叫出来。” 多尔衮:“……” 最后还是明玉叫人进来伺候更衣梳洗。 早饭才吃到一半,娜塔气呼呼进来禀报:“王爷,福晋,那个凤林大君来了,说是来给福晋赔礼!” 昨夜明玉遇险的时候,娜塔就在旁边伺候,可把她给吓坏了。 虽然后来查清楚了,凤林大君是被人陷害的,可娜塔总感觉凤林大君清醒的时候看福晋的眼神也不对劲儿。 宫宴上,福晋看对面的时候,凤林大君一直在看歌舞,可福晋才移开目光,凤林大君就看过来。 来来回回,不知道多少次。 “快请。” “不见。” 福晋和王爷同时出声,且意见相左,娜塔站着没动。 论理她是福晋的人,应该听福晋的话,可这回王爷是对的,凤林大君对福晋别有用心,最好还是不见。 明玉挑眉看向娜塔,娜塔垂下头,脚却没动。 明玉又看多尔衮:“人都来了,为何不见?” 多尔衮淡声:“后天宴请,早来不见。” 明玉有样学样,摸了摸自己的肚子说:“你儿子说要见。” “……” 多尔衮不敢说让明玉把他儿子叫出来的话,用力转了转手上的翠玉扳指:“把人领去正堂,中午设宴。”少见一次是一次。 娜塔应是,忙忙地出去了。 直到吃午饭,明玉才见到了凤林大君的面。 事出仓促,来不及请人作陪,明玉在征得多尔衮同意之后,把魏循、吉兰和侧福晋李贞淑叫上了桌。 凤林大君终于见到了传说中的魏先生,脸长得美,身材也好,冷冷清清一个美男子,只在看明玉的时候有些笑模样。 然而令他惊讶的是,魏循居然没剃发。 与此同时,魏循也在打量凤林大君,早听说他搞互市是一把好手,当年毛文龙要不是得他指点,恐怕很难有皮岛昔日的盛况。 此人生来一副好皮囊,看人眼神不善,却天生笑唇,不笑的时候还好,笑起来让人感觉很邪。 可他看明玉的时候不一样,朝明玉笑的时候格外……纯真,魏循想破了脑袋,只想到了纯真两个字。 酒过一巡,凤林大君给明玉道歉,话才起了头,被多尔衮打断:“昨天的事已然分说清楚,大君不必挂怀。” 凤林大君讪讪地看向明玉,明玉朝他点头,转而聊起他擅长的话题。 说起互市,凤ᴶˢᴳᴮᴮ林大君好像换了一个人,从阴郁寡言变得谈笑风生。 明玉把想问的都问了,魏循也问了几个问题,凤林大君知无不言,宾主尽欢。 酒过三巡,明玉问凤林大君互市的地点该如何选取,凤林大君朝明玉笑笑:“现成的,不用选。若夫人不嫌弃,皮岛随时可拿来重开互市。” “哦?”魏循对此颇感兴趣,“皮岛的事,大君能做得主?” 听说皮岛被朝鲜买了下来,魏循还觉得有些惋惜,若是划归大清版图,明玉应该有门路弄到手。 凤林大君勾唇一笑:“不才正是皮岛岛主。” 明玉闻言与魏循对视一眼,都从对方眼中看出了惊喜。 就连吉兰都抬起头来,看了凤林大君一眼。 多尔衮微微蹙眉,说什么都晚了,还是让凤林大君投了明玉所好。 果然明玉兴冲冲举杯,以茶代酒敬凤林大君:“皮岛我明年秋天要用,有什么条件,你尽管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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