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呆呆看着男人,毫无意识的,大颗大串的泪水猛地从眼角落下来。 师尊。 她嘴唇颤抖,无声地哭: 师尊。 作者有话说: 这就是师尊在朝朝心里的地位,于朝朝的意义。 这就是褚无咎这辈子最不能释怀最不能容忍如骨鲠在喉非死不可罢休的东西。 —— 明天有褚狗,不过要上个夹子,更新大概会挪到晚上,宝贝爱你们!o(≧v≦)o ——
第25章 琅琊密境中,在世人看来无比神秘的上古绝地,实则没有广袤的山河、或者可怖森然形容炼狱的诡地,而只是一片漆黑的无法形容边际的空间。 你说不出这片空间有多大、有多小,能望见的只有夜晚星空般无垠的黑,在这片黑中,无数光团像深海巨大海兽诞下的卵,数以千计万计光团簇拥在一起,有如活物般的起伏呼吸 ——某种程度来说,这些幻境,确实是活物的一种。 一颗圆润的珠子悬浮在其中一团光团外,闪闪烁烁。 没有衡明朝的肩头给它托着,长生珠只好自己托着自己,闷闷看着幻境里,变成小孩子的衡明朝抱着年长的长者的脖子哭。 小小的姑娘把脑袋枕在青年人宽长的肩头,细瘦的手臂紧紧抱着他脖颈,脸蛋通红,泪珠啪嗒啪嗒掉,哭得上气不接下气。 看到这个画面,长生珠一点都不奇怪。 逍遥子的幻境最歹毒,能挖出人藏在心底最深处的执念,越深刻越顽固,而对衡明朝来说,这就绝对绕不开衡玄衍。 长生珠与她契印同命,知道她所有的事,了解她的心事,就像她了解她自己。 童年失孤,眼看着山河破碎、国破家亡,是衡玄衍救了她,养她长大,给了她一个新的姓氏,给她另一个家。 那是恩情,更是亲情,凡人界生身的爹娘是曾经一场短暂美好的梦,衡玄衍,这个师尊对她来说,却是两百年真实而不可或缺的生命。 所以她的第一重幻境,怎么能不是衡玄衍。 “咦?” 惊讶的声音像浮光的幻音、从传说亡魂渡过奈河的彼岸传来,一道光影幻化出的清瘦中年男子落在它身边,饶有兴致:“这又是哪一位?” 长生珠心里一紧,面上做出不耐烦的模样:“有什么大惊小怪,不就是个幻境,怎么,你堂堂逍遥尊在这里憋久了,连个幻境都要惊奇一番了。” “长生珠,这么多年,你还是不会扯谎。”逍遥子却朗笑起来:“别担心,我一把老骨头,快死的人了,已经没法做什么。” 逍遥子负手在后,望着幻境里轻轻抱着小姑娘哄的衡玄衍,颇为感慨:“我还听说外面的世道不好,灵气枯竭,妖魔称道,不想,竟还有这样的人物。” 长生珠听逍遥子这么说,才放心下来。 逍遥子这老东西虽然为情疯了魔,倒也没说过谎,长生珠这点还是信他。 心放下来,长生珠听逍遥子这么说,心里顿时不是滋味。 “那可不。”长生珠冷笑:“你以为他是谁,就外面现在那破世道,灵气枯竭到连咱们上古十之一二都不如,可他都生生突破到化神后期,连太阿剑都认他为主,为他碎剑,他就是生错了年代,他要是生在咱们上古,四方八尊九十九仙王,恐怕连你都要向他称臣——天不予时,生生毁了他,否则但凡天道愿意给他几分助力,他就是能踏破虚空称圣的人物!” 逍遥子没想长生珠会说这些,面露惊讶,随即大笑:“什么样的稀罕事,你那臭脾气臭嘴巴,八百万年挤不出一句好话,竟还能听你这样夸人,看来世上是真有能将你折服的人了。” 长生珠像被踩了尾巴的猫,气急败坏跳起来大吼:“你胡说八道什么!夸他两句那是我心胸坦荡,实话实说,跟折服没有一毛钱干系!” 逍遥子哈哈大笑,不再逗弄已经恼羞成怒的长生珠,重新看向幻境,这一次目光却是落在衡玄衍怀里小小的阿朝身上。 “这样小的年纪,却能遇难不避,迎亡而上,无惧无畏,赤诚肝胆。”逍遥子叹气:“多少年月不曾见过这样的孩子,这孩子,太朴质纯善的天性。” 长生珠闷闷:“一个小傻蛋,迟早给自己作死。” “这孩子是你的契主,她死去,你不就可以自由了。”逍遥子笑:“若你不喜欢,不若我好心来帮你一把。” 长生珠周身光芒骤然刺目,它怒吼:“逍遥子!你敢!!” “哈哈哈。” 逍遥子大笑,他正想说什么,忽然发出一声“咦”。 长生珠看着逍遥子转过头,饶有兴味看向另一个方向,那里一颗光团倏然昏暗,像被打裂的灯球,摇摇欲碎。 长生珠一愣,有人打破了幻境? 不是衡明朝那种以意识将要突破幻境,那个幻境是被生生打碎,庞大的气机冲撞,里面的生灵像一头强悍的怪物意图挣脱而出。 “有趣。”逍遥子凝望着那磅礴的气机,那年轻而叵测的力量中,竟蕴含着一丝冥冥不可说的规则与意志 ——来自天道的意志。 “有趣!有趣!” “这世上,竟还有这样人。” 逍遥子眼中神光熠彩,他缓缓露出一个别有意味的神情:“看来,这天要变了。” 逍遥子的身影化作流光。 “喂!!” 长生珠下意识想追上去看看他搞什么鬼名堂,却被一种力量束缚在原地,它只能无能狂怒,骂骂咧咧眼眼看着逍遥子化作的流光,落入那濒碎的幻境中 幻境光影如魑魅斑驳,某一瞬间,映出一张浮光般的面孔 那是—— 长生珠一愣,瞪大眼睛 褚无咎! 回忆化作时光的长河,光影与画面的在逍遥子眼前如书页一一划过。 逍遥子饶有兴致翻阅着那些光影。 高门氏族出身微贱的庶子,幼年母亲亡逝,少年中情蛊、结成婚契,借助那一道与仙门巨擎嫡传弟子的婚约改头换面,成为氏族少族长,多年合纵连横、镇剿不臣,如今辖制俗世几大疆洲,名震一方、重权在握。 逍遥子越看越有趣,他对这个年轻人升起更多的好奇。 欲望是能择人而噬的怪物,而有的人,生来便是一头能驾驭这怪物的怪物。 月色照亮荒凉衰败的院子,沿着窗的缝隙,蛇一样钻进屋中。 褚无咎坐在桌边,他变回了自己十一二岁的模样,少年只披着单薄的半旧白色中衫,领口微微松敞,露出细瘦的脖颈与白皙的锁骨,刚刚发育的胸膛,像春日发芽的花,隐约起伏出稚娈而优美的轮廓。 一个管事模样的中年男人松敞开裤腰带,血红的肚皮贴着地面,像一头还没褪完毛就被扒了皮的牲畜趴在地上全身痉|挛还未死去,两个粗仆打扮同样被开膛破肚的男人仰倒在旁边,对面瘸了腿的桌子边,女人跌跪在那儿,脸上被溅的血像一道狭长刀口,惊恐望着他。 褚无咎的意识沉落进身体,他坐在桌边,慢慢环视向周围。 他仿佛没看见屋中几个男人一样,陷入了某种旁若无人的回忆,忽而忍不住轻笑一下:“原来是回到了这里。” 他慢慢环顾着周围好半天,站起来,向女人走去。 “啊!”女人尖叫一声,像看见什么怪物:“九…九儿……” “是咎儿。”褚无咎耐心地解释:“咎,是错误、罪过;无咎,便是永无错处的意思。” “这还是我自己从书里取的,是个好名字。”褚无咎笑:“我与您说过两次,可您总是记不得,也或许是根本不在意,是不是,母亲。” 他声音轻柔,像一个孝顺柔和至极的儿子,他向她走去,女人却如面对洪水猛兽,往后蹭着地面后退,恐惧看着他:“咎儿…娘、娘错了……原谅娘,你原谅娘——” 褚无咎垂眸,凝睇着女人满是恐惧扭曲的双眼,她被浓妆和血水汗水浸得一塌糊涂的面容,隐约仍能看出与他的几分相似。 她曾经也是个美丽的女人,可是在这褚氏的锦绣高屋中,美丽是最不缺的东西,她没有足以承载野心与欲望的聪慧,所以一夕之欢后,她就被高贵的主人抛之脑后,像数不清无名无姓的女人一样,像柔弱的花在秋风中枯萎,碾落成泥,在不见人的角落,靠侍奉肮脏卑贱的吠犬,获得一些镜花水月般的虚晃快乐与微小特权。 但当年华逝去,连仅有的美貌都失去,枯败的身体不足以满足吠犬,为了维系这种生活,她被贪婪冲昏了头脑,用出平生最大的胆子,选择献上她的儿子。 褚无咎静静凝望着她,像望着一场许多年没做过的梦,他像是有些感慨,轻声说:“母亲,我很高兴能再见您。” “我并不责怪您。”他说:“至少您给了我生命,给了我一具足以承载天命的身体。”他顿了顿,忽而失笑:“还有一张好看的脸。” 他碰了碰自己的脸,像妖魔抚摸美丽的人皮。 “它们很有用。” 褚无咎轻声说:“它们帮过我许多,未来也许会帮我更多。” “我十分感谢您。” 褚无咎俯下身,望着女人睁大的双眼:“母亲,您想我出人头地,我的确出人头地了,我修为已至化神,做了褚氏的少主,统御几洲疆域,还有一位天真美丽的夫人,若有一日,坐拥这妖魔人仙千万里江山,统御三界主宰苍生,有了闲暇,我带她来祭拜您,您高兴吗?” 女人看他的眼神仿佛在看一个发癔症的疯子,但在恐惧下还是仓惶点头,连声道:“高兴!高兴!” 褚无咎笑一笑,伸手为她拂去鬓角的碎发,那动作显得很是温柔 “我时常也会想念您,母亲。”他说:“这夜之后,没过多久,您就病死了,病痛缠身油尽灯枯,寿尽而亡,我那时仍只是褚氏一个卑弱的庶子,没有滔天的本事寻来天下良药,留住您的命。” 女人完全愣住,恐惧又不敢置信看着他。 褚无咎看着她恐惧的神情,突然有点无奈的笑了起来。 “您活着的时候,总是很怕我。”他失笑:“其实那又何必呢,您毕竟是我的母亲。” “我是一个生来薄情寡义的恶徒,但偶尔…”他声音很轻:“…也不是全无半点感情。” 他像是想说什么,但最后看着女人仍然看怪物似的眼神,到底都吞了回去,垂眸淡淡笑一笑。 他从来也不指望谁能全然懂他。 褚无咎静静注视她许久: “母亲,这一世,您活得很苦。” “贪嗔痴怨妒,您尝过一个遍,生老疾病死,也已经近在眼前,您这辈子,没过一天快活日子,下一世,一定投胎个好人家。” 他说着,像释怀了一样,自己慢慢笑起来。 “这些话一直没机会说,如今说出来,心里倒快活许多。”他这样说:“这一场梦,也该醒了。” “母亲,我来送您走吧。” 女人神色有一瞬茫然。 但下一瞬,她瞳孔恐惧地放大。 “咎儿——不——” “不——咎儿!咎儿放过娘” “咎——” 褚无咎的手松开,女人神色恍滞,唇角露出微笑,像陷入一场无法醒来的美梦中,身形缓缓倒下。 褚无咎凝望着苍老衰败的女人,手掌抚上她眼脸,慢慢为她合拢双眼。 “母亲。”他轻声的叹息:“下一世,愿您生在平凡世俗之家,有夫妻举案齐眉,儿女绕膝,幸福和乐,一生平安顺遂。” 有下一世, 您该,别再生为他的母亲。 少年慢慢站起来,他转过身,房门无风自开,吹进来的晚风吹起他衣袖,他笑着问:“前辈,这一场戏,足够好看吗?” 月夜无风动,素白旧衣染血,少年站在满屋鲜血中,墨发披散身后飘扬,他唇畔含笑,湛湛目光望来,衣袂柔软,袖生辉光,像一只孑立月夜的鬼,一头白玉化作的妖 逍遥子久久凝望他,忽而仰头哈哈大笑,笑得狂放畅爽至极: 这个世上,的确有生而的欲望滔天、铁石心肠, 好这一个年轻人,如匪君子,如云如玉,如朝如霞 ——他是个生来的怪物。
第26章 逍遥子大笑了许久。 褚无咎站在那里望着他,不急不缓地等待。 好半响,逍遥子渐渐停下了笑 “世人亿万万,有被天道垂爱者,赋予莫大气运,以之主宰苍生,在上古的年代,我们称这样的人,为天命子。” “上古有三千圣人,最后一位圣人,也是当年的天地共主,便是天命主宰。” 逍遥子嘴角挂着奇异的笑容:“你知道你身负天命吗?” 逍遥子以为褚无咎会露出茫然惊诧的神色。 “我知道。”褚无咎却说。 “哦。”逍遥子反倒生出好奇:“这世上知道天命子的人寥寥无几,你这个年纪,如何知道?” “机缘巧合。”褚无咎柔和地回答:“我少年潜邸时不过氏族卑弱庶子,却有幸先后遇见两位至尊,第一位是魔中之尊,告诉我是生而天命子的命格,他狡猾傲慢,想来日利用我,便点拨我一条不那么好走的登天之路;第二位是位剑中仙君,宽和质素,不喜我狼子野心,恐我为祸苍生,又恨我算计他珍爱的弟子,屡次对我生杀意,可终是多了些心慈手软,直到现在,也没能夺了我的性命。” 逍遥子听得津津有味:“他们如今呢?” “死了。”褚无咎笑起来,语气轻柔微笑:“他们,都死了。” 血罗刹,衡玄衍。 大江东去,曾经的至尊与豪雄碾作飞灰凋零湮灭,如今与将来,是新的天下了。 “好好好。” 逍遥子哈哈大笑,鼓了鼓掌,望向那年不过七八的清弱少年:“既然你什么都知道,还不好好珍惜你的命,你不老实呆在你自己的地盘,来我这密境冒险,也是为了求无患草?” 褚无咎微微敛过衣袖,他的动作轻缓而优容,交叠的素衣领口在夜晚中月色般流动。 “正是,晚辈是来求一株半的无患草。” 逍遥子并不奇怪,他掌握着所有进入幻境修士的记忆,知道他们是为求一株无患草消除魔种的戾气而来 但唯独这年轻的天命子的记忆,他看得并不分明,所以才生出无穷好奇,得亲自过来看一看。 听了褚无咎的话,逍遥子更生出好奇:“消除魔种一株便是一株,何来多的半株?” “前辈误会了。”褚无咎却徐徐说:“若是彻底消除魔种,魔君修为大涨,便极难除,所以不妨留下余地,半株无患草足矣。” 逍遥子:“那一株…” “那一株,是为晚辈自己。”褚无咎笑,他拉下领口,露出少年白皙细致的胸膛,经脉的纹路印出肉|身,清晰亮出心口深紫色蛛网般的毒线。 “晚辈少年时为保性命,给自己种过一份情蛊,名唤相思引,母蛊子蛊相牵,母死子亡,须得相依相伴,稍远变要剧痛不眠,更动辄牵绊情绪,形如绕颈之绳,十分拘束,如今晚辈来此,为求无患草,斩断这无形枷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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