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消半刻,一精致画舫驶近,赫连羽闻声抬眸,便撞见一双潋滟的眸子。郁华枝一身碧玉石色银线绞月裳,就站在画舫之外,波光和明月相衬,似有羽化登仙之感。待她朝他看过来时,眼神中似带着几分疑惑和薄怒。 赫连羽微怔,便听这位姑娘略带委屈地开口:“这位公子,这可是我刚放的河灯……” 赫连羽朝她视线望去,见自己的小舟旁紧贴着一盏河灯,只是漾起的湖水已将烛火熄灭。 赫连羽不由轻笑,但看她的神情便只好收住笑意,正色道,“这小舟实在是过分,竟不长眼淹了姑娘的河灯。” 郁华枝思忖一番,“这小舟确实不长眼,只是我许了愿,就这么熄了倒是可惜,也不知愿望还算不算得数。” 赫连羽深以为然地点了头,鬼使神差从怀中掏出一枚质地极好的玉佩递给她, “今日出来得匆忙,并未带银钱,我且将这玉佩赔给姑娘,还望姑娘莫嫌”。 郁华枝接过玉佩端详一番,奇怪地问:“你这人出手好生阔绰,这玉佩买一千个河灯都绰绰有余,我可不能收,你拿回去吧。” 说罢便将玉佩递回去,但赫连羽却摇了摇头,直道,“我损了姑娘的河灯自该赔了才是,更何况姑娘是许了愿的,姑娘所愿价值千金,非得是这块玉佩来赔才够。” 郁华枝借着画舫里透出的光线细细打量小舟上的男子,暗叹:真是好一个玉面郎君,瞧着气度极是不凡,从前在京中竟从未见过。 郁华枝此时起了调笑的心思,轻笑一声,“这位公子看着也并非歹人,告诉你也无妨,我叫郁华枝,玉羽拂华枝,便是我的闺名。京城里的贵女多半都是我朋友的,想你若要寻我拿回玉佩也不是难事。” 赫连羽正襟危坐,那双浅色眸子格外清亮,“在下记住了,郁姑娘。” 郁华枝挑眉,“既然我告诉了你我的名字,便该礼尚往来才是,公子名讳又为何呢?” 话还没说完,画舫里便走出几位姑娘,姜弥同洛萦一同出来,见郁华枝独自站在舫外,便嗔怪道,“你一个人在外头同谁说话呢?都到你行令了。” 待郁华枝回头望去时,那叶小舟已不见踪影,她喃喃道,“来去无踪,难不成是仙人?” 仿佛只有袖中藏着的玉佩留有他来过的痕迹。待回到画舫内,郁华枝对着众人说“也罢,今日中秋,我们便以月行令,轮流说带月的诗句,若是想不出来便得罚酒一杯,另再作一首以月为韵脚的五言,怎么样?” 说罢众人皆称好,一时气氛热烈,众宾乐极。 再说这赫连羽,小舟将将靠岸,他却不急着下船,将刚从湖里捞起的河灯仔细端详,展开里面半湿的纸条,几行娟秀小字。 “一愿山河永固,勿留亡国恨。二愿好景常在,旧友秉烛游。三愿得遇良人,相偕赴白首。” 赫连羽看完默默,“你这第一愿只怕是难以遂愿,只能是尽我所能不让百姓受战乱之苦罢了……” 就此无言,只默默将纸条收进了随身的香囊中,也不知是何缘故。 晚间郁华枝回到家中,斜靠在湘妃榻上,暗自回想画舫之事,实在觉得不真实。 突然想起那枚玉佩,从袖中掏出来就着烛火细看,见是枚成色极好、带紫的白玉,下方刻着一个小小的“羽”字。 不觉喃喃道:“玉羽拂华枝……” 郁华枝忽的坐起身来一拍脑门,“怪哉,怎的就这么巧,难怪他听到诗句时面色有些奇怪。他知晓了我的名字,还要赠这玉佩给我……” 郁华枝托着略红的双颊,不愿回想当时的场面,忽的又对这玉佩自语:“他这是不是想戏弄于我呢,不然他也不会非把这玉给我吧。” 想了须臾,自觉无趣,便撂开手来,“人生在世,难得糊涂。更何况,这样好看的郎子,见着了倒也不算亏。” 郁华枝说罢便起身上了卧榻,闭眼安寝。 明月爬上树梢,既已入夜,平阳侯府中便不再闻人声,一片静谧。 郁晏欢一袭雪青色衣裙临窗而坐,桌案上置着数盏灯,照得屋内格外明亮,不成想夜间她仍在刺绣,眼神无波,像是没有任何事值得她上心,只专心绣着这幅清潭竹影图。 一阵脚步声由远及近,听外间侍女行礼之声,郁晏欢便停了针线,略转过头望向门口,见洛玄进屋方才下榻,声音似古井无波。 “热水已备好,夫君进去沐浴吧。” 说罢走进侧间,用手试了试水温,自觉温度正好便朝外走去,传侍女进屋伺候洛玄沐浴。洛玄冷眼瞧着她的一举一动,突然抓着她的手腕往侧间里去,挥退了侍女。 一旁的浴桶冒着热气,屋内便只剩两人,“我向来不喜侍女近身,夫人忘记了?” 郁晏欢本就已洗漱好,现下随意梳了个发髻,清丽温婉,热气一熏,更显柔和,闻言便道,“那妾伺候夫君沐浴便是。” 说罢便替洛玄宽衣,洛玄嘴角带着几分笑意,入了浴池,便由着郁晏欢给自己擦拭。 “不知这幅刺绣何时绣好,待绣好我便得送给太子殿下了。虽说太子并未讨要,只是上次他便对你的绣功赞不绝口,自然也不能少了太子的这一份。” 郁晏欢只轻声道,“再过五日便能绣好了,夫君再等几日吧。” 洛玄看着郁晏欢面无表情的脸,顿时有些来气,一手将郁晏欢拉入水中,双臂将她紧紧禁锢于怀中。 二人相对,呼吸都能落到对方脸上,“晏欢,我最烦看见你波澜不惊的脸,毫无生气。我喜欢看你哭、看你笑,看你求我怜惜。我这么喜欢你,你怎么就不听话呢?” 这样的场面已不是第一次,郁晏欢知道若是自己不顺着洛玄,还有得苦头吃,她眼神中便漫上几分惧色,似有似无闪着泪光,小声开口,“求夫君怜惜,夫君快别生气了。” 洛玄捏着郁晏欢的小巧的耳垂,轻声耳语,“这般……才是我的好娘子。” 待水都有些凉了,洛玄才抱着脱力的郁晏欢起身,替她擦干身上的水珠,换了身干净衣袍。 回到床榻上,郁晏欢已沉沉睡去,洛玄指尖抚过她光洁的面容,仿佛在看价值连城的宝贝一般。 “晏欢,你只能是我的。” 作者有话说: 赫连羽:把我赔给你好不好? 郁华枝:听说你好龙阳? 赫连羽:我不是,我没有……我刀呢?
第19章 假亦真时 萧国如今也有了几分春意,虽不比元贞国暖和,但树叶抽了新芽,颇有生机盎然之感。慕寒之远在元贞国,又因楚筠不爱热闹,故而东宫之内整日也没什么大动静。 如今楚筠有孕已有五月,已经颇为显怀,太医诊断此胎必定是位小殿下,一时间帝后更是重视,毕竟是东宫第一个嫡子,众人更是小心伺候,不错眼地守着太子妃,尤其现下太子不在国中,生怕出什么意外,那可是诛九族的大罪。 楚筠正在院中散步消食,见一旁的秋千已不复去年崭新的模样,不觉嗤笑,“果然什么都留不住啊。” 正出神之际,便听闻外间传来陛下驾到的动静,楚筠在侍女的搀扶下来到院子门口接驾,明渊帝体谅她行礼不便,索性免了。 待进了院子侍女奉上茶后便退下,陛下看望太子妃时不喜人打扰,这也是历来的规矩,一时侍女大监尽退到园外。 “劳烦父皇前来探望,儿臣感激莫名。” 倒是明渊帝笑着说,“这些虚言便不必说了,近日太子可有书信送来?” 楚筠飞快地抬眼看了明渊帝一眼,并垂眸恭敬地回话,“回禀父皇,昨日刚有一封书信,太子特意寻人为父皇绣了一幅失传已久的双面绣,恭祝父皇万寿无疆。” 明渊帝皮笑肉不笑,“太子有心了,远在元贞国也不忘孝道。” “除此之外呢,太子就没有提旁的事情?” 楚筠便继续回道,“太子近日在处理元贞国修筑堤坝一事,想必太子也上了折子给父皇,需萧国国库出五十万两之数。” 明渊帝提起这个就来气,若非赫连啸一直劝着,只怕明渊帝断不肯为元贞国出这些银子。 “这个太子,如今是越来越有自己的主张了,如此大笔的国库支出竟也先斩后奏,日后眼里可还有朕?” 楚筠知晓明渊帝对慕寒之早有猜忌,便思忖着开口,“父皇息怒,太子如今威势日盛,不可不防,但国中人人皆知太子贤明,如今又远在元贞国,也不好贸然对太子动手。” 明渊帝转头看着楚筠,心下思量,要说这太子妃出身世家,父亲忠心辅佐明渊帝数十载,官至宰辅,授太子少傅尊衔,自是与明渊帝同一立场。 当时太子显然钟情于楚筠,明渊帝出于制衡太子的目的,对两人的婚事自然乐见其成。楚筠遵父命嫁入东宫,便也是明渊帝一方之人。若说真心么,只怕没有几分。 “太子妃,你乃楚家之人,自幼父亲教诲,自是知道何为忠君。你大可放心,若日后东宫有变,你腹中的孩子便是日后萧国的储君,你在国中他总有顾忌,所以你只管使尽浑身解数笼住太子的心便是。” 楚筠乖觉称是,“父皇放心,我楚氏一族历来效忠陛下,父亲当年如何尽忠于陛下,儿臣也便如何忠于父皇。儿臣素来不是耽于情爱之辈,分得清孰轻孰重,定替父皇盯好太子。” 明渊帝听到此言,终是满意离开。不消一个时辰,流水似的首饰补品便又送入东宫,楚筠随意翻看着,不觉喃喃。 “父皇倒是不必担忧,区区一个慕寒之,还不至于让我倾心以待。” 第二日上朝时,便有大臣提出夏日将至,加固堤坝之事便该提上日程。 慕寒之便开口问道,“元贞国如今大大小小不下两百处堤坝,若没有上百万的银两可修不下来,不知元贞国国库可能承受?” 宰相便出列回话,“太子既然对元贞国的堤坝如此了解,不知太子有何对策?” 慕寒之面含笑意,缓缓开口,“元贞国虽有两百处堤坝,但大小不一,所耗银两也有不同,自不能一以概之,应实地勘察,因地而异。” “本宫手下的温大人在国中主管工部,修筑堤坝也颇有经验,便让他主理此事,再派各处州府官员呈报堤坝受损情况。至于银钱上,本宫也知道如今元贞国国库短缺,萧国愿出五十万两银子帮衬一二。” 宰相自听见慕寒之出言时便知道,他欲插手此事,没想到竟想让萧国的大臣主理修筑堤坝一事,本来欲出言反对,却复又提出萧国愿以银两接济,五十万两银子已抵得过一季赋税,心下有了成算,便压下不提。 玄奕帝见无人反对,便道,“太子有心了,便待朕考虑几日吧。” 各臣又奏了些琐事,简单商议过便罢了,待散朝之后,宰相、兵部尚书、郁文亭等人便又入了乾瑞宫议事,见人来齐,玄奕帝便审视着开口。 “众卿方才并未出言反对,这是为何?” 宰相与姜维对视一眼,方才回道,“陛下,此事摆明就是慕寒之想介入国中政事,虽有夺权之嫌,但如今国库空虚也是事实,倒不如借势解决眼下的为难之事,让慕寒之以为自己得了极大的好处。此举乃顺势而为,暂且蛰伏,方有后话。” 散朝后慕寒之同赫连羽一起走出宫门,一旁的大臣忍不住出言,“殿下,五十万两之数,可会太多,平白养得元贞国以为自己占了便宜,岂不是滋生反抗之心?” 慕寒之微微一笑,“他们如此想,不是很好么?” 见大臣还是不解,便接着解释,“他们若觉得占了便宜,便会放松警惕,更何况此举是为了得民心,修筑堤坝如此重要的民生,竟需要萧国的帮助才能完成,难道百姓不对元贞国失望吗?待我国日后兼并元贞国,百姓也不易生出逆反之心,此乃放长线,钓大鱼。” 大臣这才恍然大悟,恭谨退朝一边。在慕寒之看来,元贞国日后乃囊中之物,自然不想吞并之时民生凋敝。此举有益于民生,易得民心,他深谙此道,也并不担忧元贞国朝臣察觉他的心思。 他们解决不了的难题,自然需要别人替自己解决,所以慕寒之料想元贞国并不会反对。既已插手元贞国政事,便不必顾及许多,以阳谋之,若此时拿乔,反而是司马昭之心,甚是无趣了。 路上他见赫连羽垂眸,不发一语,常年戴着的玉佩竟没了,便开口询问,“你家传的玉佩怎么不见了?” 赫连羽闻言回过神来,看了眼腰间才笑着道,“殿下倒是细致入微,不过玉佩有人好好保管着,微臣不着急。” 慕寒之一挑眉,“你不自己好生保管,竟放心旁人?仔细弄丢了你父亲收拾你。” 赫连羽只得无奈,“弄坏了别人的东西,自是该赔的。” 慕寒之此时更疑惑了,见赫连羽的神情也与往日不同,“什么东西如此贵重,竟非要玉佩赔才行。” 赫连羽只说是件极为紧要的东西,便轻笑着走出宫门,借故先行一步,留下慕寒之若有所思。 不远处的郁文亭望着慕寒之乘车离去,心下也有了思量,马车在街上随意绕了两圈便沿着僻静的小路行至慕寒之府邸的后门。 府里的小厮也极有眼力见,将郁文亭先引入府中方才询问来人身份,待郁文亭递了帖子便在廊下等候,直到小厮折返,将郁文亭请进花园。 慕寒之所居府邸极为宽敞,院落高低错落,景致雅致,他此刻正在花园中煮茶,行云流水间自带悠然之感。郁文亭走近便看见此状,只觉得这慕寒之本就应似闲云野鹤一般,不问俗事。 正神游天外时,便遇上慕寒之抬起的眼光,只一瞬的冷漠,下一秒便已是满目春风,竟像是幻觉。 他笑着开口,“郁大人,请坐吧,今日怎的有空光临寒舍?” 郁文亭自然不敢托大,躬身向慕寒之行礼,“微臣参见太子殿下,今日请见未曾事先通传,还望殿下恕罪。” 慕寒之半起身给他也倒了杯茶,“怎会,郁大人整日忙于政事,得空前来本宫自然欢迎。” 郁文亭并未推辞,侧身坐下,拿起茶盏细品了一番,直道“太子殿下茶艺了得,这煮茶如做人,须得平心静气、不受俗世烦扰,自得天人之境,方得古人真传,微臣叹服。” 慕寒之听了这一番恭维之言并无太大反应,只盯着炉子,一时间庭中只闻水沸之声,郁文亭见状也明白,太子并不欲花功夫应对这些恭维奉承之言,便说明了来意。 “殿下,今以识时务者为俊杰,微臣虽愚钝,但也知道元贞国只怕气数已尽,萧国吞并元贞国如探囊取物,仅是时间早晚罢了,故微臣前来向殿下表明忠心,日后单凭殿下驱遣,鞍前马后,只求他日萧国一统天下之时殿下能稍稍念及微臣的忠心。” 慕寒之见他表露忠心,便和颜悦色地开口,“郁大人知道审时度势,果然是聪明人,只是此话终是浮于表面,不知郁大人真正的诚意在哪?” 慕寒之并不是能轻易糊弄过去的,如果没有实际行动,难保郁文亭为自己留有余地,将来或许是祸患也未可知。 郁文亭便正色道,“殿下,前几日于乾瑞宫议事时,依稀听闻陛下在军队上有所动作,欲提拔年轻将校以壮大元贞国军队实力,缓解眼下青黄不接之困,但具体如何施行却并未详说。还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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