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别院的见闻,她与裴老夫人提起时,言辞暧昧不清,而实际情形引发的愤怒,大抵跟目睹母亲红杏出墙差不多。 十三岁的胞弟,满脑子男盗女娼,母亲却同意了,当下就开始展望起利用她护短儿这一点能得到的益处。 她既然已经得知,怎么可能让他们的算盘成真。 “太后娘娘,臣弟真的对陆雁临一见钟情。您还记不记得,那时陆将军尚未被奸佞构陷,是陆雁临陪着您护送三叔灵柩回京的……” “三叔尸骨未寒,你就盘算起了婚事,真是他的好侄子。” “太后娘娘,臣弟糊涂,到何时也不能否认。”裴行浩并不慌乱,“臣弟只求您不计前嫌,只看眼前。晋阳长公主就要回京了,若是臣弟猜的不错,她是先帝留下制衡甚至掣肘您的人,臣弟能帮您除掉这个政敌,将功补过。” 裴行昭瞧了他一会儿,站起身来,“闷,你们陪我到后方的花园转转。” 母子两个看到了希望,眼中闪过喜色,出门时步调很轻快。 路上,裴行昭吩咐李江海:“把花园里的人都清出去。” 李江海应声而去,很快,花园里当差的宫人鱼贯着撤离。 裴行昭径自走到湖边,示意李江海、阿妩、阿蛮退后,招手唤裴行浩,“你过来。” “是!”裴行浩走到她近前,眉宇间有了飞扬之意,躬身道,“臣弟有意无意的,知晓晋阳长公主一些秘辛,您要是利用起来……” 他说着话,裴行昭闲散地踱着步子,绕到他身后,随后,给了他一脚。 裴行浩全无防备,一下子被踹进了湖里。 “啊!来人,救命啊!……”裴夫人大惊失色,呼喊着抢步上前时才意识到,宫人都走了,留下的全是太后心腹,没人会救她儿子。 裴行昭冷冷地凝着裴夫人,“在宫里出意外是常事。不跟我说人话,那就下去跟阎王爷胡说八道。” “太后娘娘!”裴夫人跪倒在地,连连磕头,“您饶了行浩吧,我们说,什么都说!”
第21章 裴行昭任由裴夫人把额头磕得通红一片。 裴行浩会水,呛了几口水便反应过来,游向岸边,“太后娘娘饶命!” 裴行昭走到他要上岸的位置,“上来试试?” 裴行浩心知爬上岸也会再被踹下来,只能待在水里,为防沉下去,不断地游来游去。 裴行昭折回到裴夫人面前。 裴夫人苦求无用,失声痛哭。 “号丧!”裴行昭语气寒凉,“来找死的?” 裴夫人强行止住了哭,憋得肩膀一抽一抽的,嘴里哽咽道:“是静一师太蛊惑了臣妇与行浩,归根结底,都是臣妇的错。是真的,臣妇再不敢蒙蔽您了。” “但愿。” 直到裴行浩力气消散,眼瞧着要沉入水里,裴行昭才让他上岸。 他拼命地爬上岸,不消片刻,剧烈地哆嗦起来。 裴夫人什么都顾不得了,奔过去,脱下外罩的斗篷盖在他身上,用帕子给他擦拭着面颊、头发。 裴行昭移步到就近的水榭。 过了大半个时辰,裴行浩缓过来,由裴夫人搀进水榭,哆哆嗦嗦地跪倒在地:“谢太后娘娘不、不杀之恩。” “这话说的早了些。” “臣弟……” “你是你,我是我。” 裴行浩垂下头,“学生五岁那年,曾经不慎在假山上跌了一跤,磕破了头,有约莫一个来月的时间,静一师太是裴府常客,三五日便登门一次。您还记不记得?” 裴行昭有印象。裴家是将门,哥哥与她都是五岁开始学武,裴行浩却是身子孱弱,性子比女孩子还娇气,一句重话都听不得,哥哥与她惹哭了弟弟就要挨训挨罚,哥哥挨训,她又挨训又挨罚。便是再喜欢幼弟,也只能敬而远之。 裴行浩磕破头那次,距哥哥病倒大概三个来月。 “静一师太早就给府里的人算过卦,说过太后娘娘克亲族,还曾断言爹爹会命丧沙场。”裴行昭语声低了下去,“到学生跌跤这次,师太旧话重提。祖母想到长子英年早逝,深信不疑,母亲也信了几分。 “学生听得一知半解,问服侍自己的丫鬟,丫鬟就说,学生体弱易生病、出意外都是被胞姐克的。长辈不在跟前,静一师太也是这样说,劝我离胞姐远着些,不然还会遇到意外,躺在床上受罪。 “学生那时年岁小,人说什么便信什么,慢慢觉得哥哥只喜欢带姐姐学文习武,出门玩耍,不喜欢我,就是因为被克的缘故。” 裴行昭讽刺地一笑。原来并不是婆媳两个忽然疯魔了,而是静一早做了铺垫。 “静一师太做过几次法事,给学生用她调制的膏药敷伤口,自然不如大夫医治好得快。学生觉得太熬人了,问师太怎么才能避免意外,她给了一道符,叮嘱学生,以后遇到什么事,千万要顺着老夫人的意思,不要帮哥哥姐姐。 “之后,丫鬟也信服静一师太,常在学生耳边絮叨这些,又说些有的没的,时日久了,学生但凡有些不舒服、不顺心,就会怪到哥哥姐姐身上。” 裴行昭吁出一口气。 裴行浩继续道:“哥哥病倒那次,祖母对静一师太已是言听计从。师太说哥哥不是患病,是身边本就有八字不祥的人之故,被克得撞上了妖邪,做法驱邪,或可挽回一命。 “娘大概已信了九分,一再求师太设法化解,师太说她已尽力了,最有效的法子,只能是远离那人,越远越好。 “学生记得,太后娘娘那时屡次请求祖母、娘亲请太医大夫,惹得她们愈发不喜。 “学生记着师太的提点,看到太后娘娘,总是没个好脸色,也总反驳您的说法。太后娘娘一次气急了,说学生要是再助纣为虐,就把学生扔井里去。 “学生当时年岁太小,当真了,吓得晚上睡不着觉。丫鬟就出主意,让学生装病,劝娘亲依着祖母的意思行事。 “那之后……学生装过两次病,一次喊肚子疼,一次喊头疼,静一师太给化解时,就顺势好起来。 “私下里,学生开始求娘亲把胞姐送出家门,因为曾梦到胞姐说到做到,真被扔到井里溺死了。” 裴行昭嘲弄地笑了笑。她是说过把他扔井里的话,可那不是他先说要把她烧死驱邪么?但计较这些有什么用? “太后娘娘那时一心记挂着哥哥,不知道学生装病的事,落在长辈眼里,便是凉薄无情。一来二去的,祖母和娘亲决心按师太的意思行事。祖母起先的主张是,永除后患,禁锢到家庙,不给吃喝…… “恰好,那时候二婶听到风声,为太后娘娘抱不平。祖母和娘亲的火气更大,静一师太则说这也是亲族被克、家族不宁的征兆。 “二婶说不通,去求三叔出面。三叔和二叔一样是庶出,祖母素来不喜,但三叔也一向不怕她,她到底怕事态闹大,便说是误会。 “学生和丫鬟在房里说这件事,丫鬟随口说,让陪着大少爷大小姐出门的随从指证大小姐不就行了?就说大少爷是架不住大小姐央求才出门的,却不想被害成了这样。 “学生就去跟祖母、娘亲说了。 “祖母和娘亲吩咐了下人,又对三叔危言耸听了一番,恰逢哥哥撒手人寰……” 裴行昭想起的是,当年小丫鬟惊惧交加地告诉她,二少爷坐在太师椅上,跟贴身服侍的丫鬟说,把我那个好姐姐弄死,或是赶出家门,哥哥再死掉,我就能有一辈子的好日子过了。 一个小孩子,对手足存着这样的祸心,让她比活见了鬼还要恐惧。要不然,怎么会怀疑他是个小妖怪? 她又想到了哥哥。病倒之后,他一直发热昏迷不醒,到死都没能再跟她说一句话。 最亲最亲的哥哥,死生相隔之前,不曾与她道别。 她磨了磨牙,“说四年前。” 裴行浩称是,这次倒是言简意赅:“四年前想娶陆雁临,的确不是出于男女之情。我想和胞姐尽释前嫌,也承认,想借胞姐之势,让境遇更好。” 算盘打得真好,她就算只是为着给陆雁临撑腰,也会正式回到裴家,陆麒为着妹妹,当然也会鼎力扶持妹夫。 在那件事中,裴夫人又做了些什么? 当日在别院,裴夫人提及女儿回到府中也不为长房出头,不肯帮她夺回主持中馈的权利,满脸愤懑,“她就是个白眼儿狼,早知道这样,生下来就该掐死! “不过不认她真不行,别人的唾沫星子会淹死我们,好在只要筹谋得当,就能让她手里的兵权变成我们裴家长房的。 “你选个身手最好的侍卫,混到陆雁临身边,陆家若是不答应婚事,就寻机取一件她的小衣,名贵的首饰也行。对了,还要拿到她的书信,这样,就能找人伪造一封她向你表露情思的信。” 一个身为母亲的人,说起算计辱没为家国卖命的女孩子,态度是那样的理所当然。 裴行昭自知已到暴怒的边缘,再继续对着他们,她会亲手杀了他们。而那是不明智的。 杀人不如诛心。 裴行昭唤李江海:“去瞧瞧静一师太接来了没有。” “是!” 裴行浩还要说话,被裴行昭阻止: “我累了,闭嘴。” 过了约莫一炷香的时间,李江海带着一名年老的尼姑回来。老尼姑就是静一师太。 静一师太双手合十,“贫尼见过太后娘娘。” 裴行昭语气沉缓:“师太算得出家父命丧沙场,算得出哀家克手足,可曾算过自己的死期、死法?” 静一师太早就料到了这一日。经历的事再多,也不可能忘记,当今太后曾因自己的三言两语流落在外。若非两年前就被人监视起来,早已逃离京城。 她举动迟缓地跪下。 裴行昭问道:“当年是谁指使你?” 静一师太垂着眼睑,似已入定。 “你不说,哀家便不问了。”裴行昭道,“裴公子定会染上风寒,哀家把他送到你的庵堂,你照着当年给哀家兄长医治的法子,好生照料。” “贫尼谨遵懿旨。” “少做一场法事,少给他喝一碗符水,喂给他一口汤药,你的徒子徒孙都要给你陪葬。” “贫尼谨记。” 裴行昭转向裴行浩:“四年前是谁指使你?” 裴行浩的反应与静一师太迥异,迅速答道:“没有人指使,学生只是想有更好的前程。学生可以发誓……” “记着你说的话,来日可不要改口。”裴行昭唤阿蛮,“哀家昨日亲手处置了一个人,他怎样了?” “右手断了筋脉,双腿的膝盖骨碎了。” “这等滋味,让裴公子也尝尝,送到庵堂前办妥。” “是。” 裴夫人惊痛已极,呕出一口鲜血。 裴行昭看也不看,指一指静一师太,“等她办妥哀家交代的事,找个地方,寻个好手,凌迟。对外就说,师太云游他乡。” “是!” 静一师太惊愕地抬起头来,“太后娘娘,贫尼是方外之人,怎、怎可如此?” 作者有话说: (づ ̄ 3 ̄)づ
第22章 裴行昭一笑,笑容极美,亦极冷,“哀家只恨你已迟暮,不经折腾,用不了真正解气的法子。” 阿蛮恨不得亲手活剥了这老尼姑的皮,冷笑道:“让你整治人的时候,你只会遵旨、谨记,到你自己被整治了,记起是方外之人了?给人治病只给符水,自己有个头疼脑热的就去找大夫,这是哪个不要脸的东西干的事儿?你倒是说说,哪位神佛肯收你这种挂羊头卖狗肉的东西?” 阿妩慢条斯理地接道:“先帮你还俗也容易。这些年,不知你已害了多少人,各个国寺的方丈师太若是知晓,定会联手清理门户。那样倒更好,能拉到菜市口行刑。这种机会很少,刽子手一高兴,兴许就把活儿做得特别细致漂亮,十天八天完事都正常。” 静一师太浑浊的双眼沁出了泪,随即向上一翻,晕倒在地。 李江海瞄着眼前这三位小姑奶奶,真服气了。说话这份儿解气的工夫,怎么练出来的?他一面腹诽着,一面把静一师太拖到一边掐人中。 裴行昭这才理会裴夫人,“如何处置你和裴老夫人,哀家倒有些犯难。你有没有新奇有趣的法子?” “你……你为什么要这样?”裴夫人疼到怒到恨到了极致,却不敢出言指责她的手段惨无人道。 裴行昭移开视线,不再看那张让自己厌恶的脸。 “太后娘娘,”惊惧过度呆若木鸡的裴行浩醒过神来,膝行到裴行昭近前,“您给我个将功补过的机会,真的,我可以的!我真的能帮您扳倒晋阳长公主!” “本为鱼目,偏要认定自己是珍珠。让你这种下三滥出谋划策,哀家就是白活了这些年。” 阿蛮走过来,把裴行浩踹到一边。 裴行昭对阿蛮道:“传懿旨给裴二夫人:即日起,将裴老夫人、裴夫人请进佛堂清修,供给足够的布衣素斋,务必秉承她们的向佛之心。此后,裴二夫人打理内宅与外院庶务。另外,赏她一柄玉如意。” “奴婢记下了。” 裴行昭摆了摆手,“把他们清出去。” . 午后,裴显赶到寿康宫门外的时候,冷汗还没干透。他已回府仔细询问过今日事情首尾,听得裴行昭对静一师太、裴行浩的处置,当真遍体生寒。 宫人通禀之后,请裴显到书房。 裴行昭正在看信函,只有阿妩、阿蛮侍立在侧,见他进门,淡淡地道:“二叔来了?” 裴显可不敢跟她不见外,循例行礼请安,忐忑地道:“臣前来请罪、谢恩。” “谢恩就不必了,横竖你跟二婶没事儿就闹和离,我只是给她体面。” 裴显讪讪地笑。 “请的什么罪?” 裴显早有准备,道:“在人前,臣只能说治家无方,实际上,过错深重。长兄辞世之后,臣没能庇护他的长子、爱女,嫡母与长嫂教导长房次子多有过错,臣也无力更正。” 裴行昭徐徐道:“父亲、三叔留下的绝笔中一再阐明,若有过失,无关家族;若有些微军功,唯求朝廷恩及手足。他们的上峰知晓不是闹虚文,为此全力斡旋。 “父亲身故之后,追封三品将军虚职,那次,你提早走出翰林院外放历练,三叔在卫所升任指挥佥事。三叔身故后,亦是追封三品将军虚职,你官至工部侍郎。 “我可有说错?” 裴显面露愧色,“没有,句句都是实情。臣愧对手足。” “你说,他们是怎么想的?”裴行昭把玩着拆信刀,“难不成看准自己的孩子不成器,甘愿把用命换来的恩赏惠及手足?” 裴显忙道:“那怎么可能?兄长三弟都是为着家族大局,指望手足支撑门楣,照顾妇孺。可臣这些年只顾着在官场汲汲营营,家里出了什么事,总是后知后觉,如今悔之晚矣。” 裴行昭拆开一封信,“说说长房的事儿。我离家之后的好几年,都以为哥哥病故、我被赶走,全是祖母、母亲愚昧,引狼入室之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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