末了,乔尔凡道:“太后娘娘,臣妇离开黎家,是和离还是被休弃,臣妇本不在意。可是黎家却加给臣妇放荡狐媚、克夫这等欲加之罪,臣妇万不可接受,如何都要为自己讨个公道。”她站起来,盈盈一拜,目光清明透着倔强的双眼,望着裴行昭。 裴行昭打手势,示意她起身,之后瞥一眼长兴侯,“黎侯真是清闲得紧,换个一家之主,哀家便是让他听,他都没脸听,你却像是听惯了,听得麻木不仁的样子。” 长兴侯脸上有些挂不住了,忙起身行礼道:“回太后娘娘,断不可听信这女子的一面之词。此事关乎犬子的声誉、前程,臣再不想听,也得听。太后娘娘,众所周知,犬子与乔氏的姻缘,可是先帝赐婚,总不能闹到最后,由着这女子颠倒黑白,辱没外戚也就是辱没皇室的名声吧?” 他倒也会算说话,自开春儿起,皇帝和裴行昭没少扯着皇室声誉的旗号惩处人。可他不知道的是,这冠冕堂皇的理由,用起来能保全一些人的颜面,不至于被惩处了还连累很多人。 裴行昭睨着他,“黎侯原来还记得,乔家与黎家结亲,是先帝赐婚。那哀家就要问你们一句了,先帝赐婚,只是瞧着两家适合结亲便赐婚么?” 其实就是那么回事,先帝有时候就是那么不是东西。但她相信,黎家不敢说实话,毕竟,自会有人为先帝照章程行事,不让他显得过于率性而为。 果然,长兴侯不敢应声。她用皇室名声做由头的事情不少,但借着对先帝大不敬罪名收拾人也是有的。 裴行昭又问:“黎家是不是以为,钦天监只是摆设,先帝命他们给乔尔凡、黎元鑫合八字,只是敷衍了事?他们又是否有那个胆子,敢对劳什子的克妻克夫的事情瞒而不报?” 对啊,说到点儿上了。皇后暗暗钦佩,这一点,她可是被磨烦了好几日才回过味儿来的,但是,她娘家也有的说—— 黎夫人又一次按捺不住急切,将话接过去:“太后娘娘有所不知,这人的命格,会随着所在地、所居住的宅邸发生变化,这些是很多得道高人都说过的。太后娘娘博学广知,应该有耳闻。” “哀家的确听说过,甚至于,也算懂得些测字算命的门道,旁的不敢说,若是走街串巷坑蒙拐骗,寻常人轻易不能识破。” 皇后稍稍侧转身,背着娘家人笑了。 裴行昭的话还没完:“黎夫人是不是想请个人,来与哀家探讨算命甚至玄学的门道?” “臣妇不敢,但是,进京之后,乔氏克夫确属实情啊,犬子动辄不舒坦、出意外,这些都是阖府下人皆知的。”黎夫人避重就轻,“臣妇请了好几位高僧道士到侯府,请他们看是怎么回事。他们都说,乔氏不适宜来京城,若在长安,的确是旺夫兴家,但在京城,却因八字与帝王之气相冲,会克夫败家。” “是真的?”裴行昭也跟她避重就轻,“那么,哀家就要问一问了,黎元鑫要是跟乔尔凡继续过下去,会是怎样的情形?” “会被克得病痛不断,为此丧命也是可能的!”黎夫人说到这儿,跪地哀求,“太后娘娘,看在皇后娘娘的情面上,您可得为黎家做主啊。不是黎家容不下乔氏,而是她实在不适合留在侯府。黎家若是为了先帝赐婚那一节,便闹得家道中落,惹得皇后娘娘忧心忡忡,必然也不是先帝愿意看到的。先帝在位期间,也是有过赐婚之后又命臣子休妻的前例的。” 是出过臣子奉旨休妻的前例,可女方是先帝的一个女儿,她仗着自己是金枝玉叶,连公公婆婆都动辄打骂,先帝不让臣子休了她,还要留着现世么? “请了高僧、道士,有哪些?”裴行昭忽然岔开话题,扬声唤李江海,“着锦衣卫去查,把他们全部带进宫来!” “是!”李江海声音高昂,快步而去。 裴行昭又望着黎夫人,“若是哀家请来几位国寺的住持、皇上仰慕的道长,否了那些人给你的说法,你又当如何?” 不少僧道也是要为了寺庙道观的香火旺盛而昧着良心做一些事情的,譬如黎家这等他们自认为绝对惹不起的皇亲国戚,人家想要他们怎么说,他们也便怎么说了,只为着来日做文章传扬自己算准了什么,便会引得更多人傻钱多的高门中人前去捧场。 “太后是不该知晓你们玩儿的猫腻的,可哀家又不是一出生就是太后,这些乱七八糟的戏,哀家在民间官场见的多了。”裴行昭对黎夫人投去不屑的一瞥。 如果那些僧道说不敢笃定算得准,那么黎家也不过是受了蒙骗而已。长兴侯盘算着,道:“太后娘娘,即便测八字的结果有出入,可犬子与乔氏到了京城之后,也实在是无法举案齐眉。只说眼前,寻常女子怎么可能在人前说出那些?简直枉顾礼义廉耻,她却说了。想来她终究是个福薄的,到了京城便似变了一个人,实在享受不了天子脚下的繁华富贵,如此,不如一拍两散。不如这样,双方各退一步,犬子与乔氏和离也便罢了。” 皇后听了父亲这一番话,再没看热闹发笑的闲情了,只觉得面颊烧得厉害,深深引以为耻。 当初要不是皇帝怕死了裴行昭,打死也没娶她的胆子,那她这太子妃就得让位,就会被先帝随意给个位分——这些她都知道,但在没有人情可讲的皇室,她无能为力,不能为自己争取半分,只能认命。 可是乔尔凡何辜?父亲这个做公公的,怎么能这样欺负人?先帝是为了江山社稷权衡母仪天下之人的人选,你黎家又有什么好权衡的? “黎侯的话说的可真轻巧。”裴行昭漫声道,“是哀家要尔凡讲述原委,哀家要听,谁敢不说?你要她抗旨么?平白冤枉她的话,你不妨冲着哀家来。” “臣万万不敢!” “你不敢?”裴行昭弯了弯唇角,“哀家瞧着,快没你黎家不敢的事儿了。先前还做着个六品官,做一天和尚撞一天钟,得了先帝亲封的侯爵,便做起了富贵闲人。这无妨,毕竟黎家是皇后的母族,皇后尽心服侍皇上数年,又为皇室开枝散叶,于社稷有功,没什么好赏她的了,便恩及黎家,给她体面。你们是不是误会了?以为先帝是给你们体面?” 长兴侯忙道:“臣不敢,黎家更是不敢。”心里已经打起了鼓,腿肚子也开始转筋,太后偏袒乔尔凡之心,昭然若揭。自己那个女儿到底在想什么?! “再说这门亲事,你们也以为是先帝给你们体面?想多了,那是给乔家给乔景和体面,安他的心。这些君臣之间的弯弯绕,如你这种官场里混日子的,不会明白。” 黎夫人听不下去了,“太、太后娘娘……” “闭嘴!”裴行昭一记眼刀甩过去。 黎夫人垂下头去,再不敢吭声。 “恶婆婆的坯子,你儿子和一众下人的行径,连长舌妇都不如,不晓得家法伺候从重惩戒,只晓得往儿媳妇身上泼脏水,委实要不得!有什么脸说长道短?” 黎夫人肩头轻颤起来,也不知是哆嗦所至,还是在无声的抽泣。 “哀家给你们两个选择:第一,哀家将黎家上下人等关进诏狱,不出七日,每个人都会学会说实话,说出黎元鑫到底做了哪些好事,哀家按律处置黎家上下;第二,私下解决,乔尔凡奉懿旨休夫,带嫁妆离开黎家,日后一应用度由黎家供给,黎元鑫名为游学,实则流放西南,十年后再回来。” 黎元鑫听了,直接瘫在了地上。 “啊?”长兴侯瞠目结舌,“臣不懂,太后娘娘,犬子何以得到这样严重的惩戒?” “因为他嘴欠,因为宫里缺太监。”裴行昭睨着他,目光酷寒,“以他的罪过,本该处以割舌和宫刑。他让哀家瞧着就恶心!” 作者有话说: 么么哒,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09章 长兴侯再怎么自以为是, 到这会儿也瞧得出太后是动真格的,黎家必然没好果子吃, 忙连连磕头请罪, 强调一切都是自己教子无方之过。 黎夫人不敢再出声,只是膝行到已被吓破胆的黎元鑫跟前,用眼色示意他请罪, 求太后从轻发落。 黎元鑫被母亲掐得手臂生疼,总算是醒过神来, 慌忙跪好,恳求道:“微臣知错了, 日后再不敢了。微臣不与乔氏和离了,日后定会好生待她, 事事以她为先。求太后娘娘容情,从轻发落。” 长兴侯夫妇都松了一口气, 儿子居然有些急智, 说出的这一番话,完全可解此刻的困境,太后总不能干拆散姻缘的事儿吧?顺台阶下了事也就罢了。 乔尔凡则徐徐跪倒在地, 动听的语声透着决绝:“回太后娘娘、皇后娘娘,臣妇无论如何都不会再留在黎家。世子的大好前程, 臣妇不敢耽误。” 裴行昭和皇后都很满意她这反应。男人的嘴,骗人的鬼,尤其㛄婲那个下作东西,谁要是信他的话,便有沦为一丘之貉的嫌疑的了。 “世子?”裴行昭一笑, “不论按律处置还是私了, 他都离不了流放西南十年的结果, 十年不可尽忠尽孝,朝廷凭什么养这种闲人?皇后怎么看?” 皇后飞速地转动脑筋,拿定主意,“儿臣的意思是,夺了黎元鑫世子的封号,着黎家从长计议,选出个像样的人为世子,若是在选不出,也便罢了。”母亲育有三子两女,最后怀的那一胎小产了,不然,她还会有个幼弟。 长兴侯和黎夫人齐齐望向皇后,眼神很快从惊愕转为怨怼。 “皇后所言极是,只是,此事到底关乎你和皇上的颜面。”裴行昭闲闲地道,“先帝近日曾给哀家托梦,提过黎家世子的事,说黎元鑫的命格特殊,在长安可兴家旺妻,却与帝王之气相冲,在京城只会败家克妻,吩咐哀家着长兴侯世子夫人休夫,再夺去他长兴侯世子之位,命其到西南游历,世子人选,着皇后与黎家、礼部慢慢选定。” 黎家扣给乔尔凡的说辞,被如数赠还,还有着谁都不大相信但谁都不会质疑的由头。 黎家三人彻底没词儿了。 “你们是不是觉得受欺负了?好受么?”裴行昭瞧着他们,“进宫前可曾有一刻,想过尔凡是何滋味?日后,黎元鑫最好只说有用的话,敢再提及乔尔凡一字半句,哀家就要让他明白锦衣卫的耳目到底有多广,并且,他下半辈子就是割了舌头当太监的命。” 三个人都垂头跪在原地不动,有水滴掉落在地上,或是汗水,或是泪水。 皇后和裴行昭交换过眼色,沉声对双亲道:“黎元鑫之过,你们作为父母,有教子不善之过。太后娘娘看顾着本宫与皇后的情面,不予惩处,本宫却不能坐视不理,各罚五年俸禄,五年内不要进宫。 “回府之后,严惩以讹传讹的下人,一概交由锦衣卫,杖毙。 “日后,黎家若再有人以什么皇上的岳父岳母小舅子小姨子的名义骄矜行事,折辱他人,本宫第一个不答应,少不得将你们关进诏狱,从重刑讯处置。 “想来你们也明白了,本宫不以黎家为荣,无意亲近。进宫前的不情愿、进宫后的挣扎求存,你们没帮过半分,本宫不怨;本宫能给家族带来的,你们已然享有,不欠你们什么了。 “若再不知天高地厚,本宫乐得大义灭亲。” 黎家三个人都发出了压抑的哭泣声。皇后这一番话,无疑是压倒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彻底打碎击散了他们作为皇亲国戚的所有憧憬与底气。 裴行昭吩咐宫人:“尔凡留下,其余三个打发出去。” 乔尔凡郑重地谢恩。 裴行昭命阿妩在身侧加了个蒲团,打手势让乔尔凡到近前,“委屈你了。” 乔尔凡对这样的结果,自然是喜出望外,然而到了此刻,听到太后柔和的语声,也不知怎么回事,以往所有的委屈愤怒反倒涌上心头,红了眼眶。 皇后亲手递给她一盏茶,“也怪本宫,对娘家的事情不上心,平时也不大肯见家里的人,不然,也早就知情了。” 乔尔凡深吸一口气,绽出清甜的笑容,“皇后娘娘言重了,宫中事务繁多,宫外的事,自是要迟些日子才能获悉。” “这事情,你确实要承皇后的情,是她派人查清原委之后,要帮你做主的。”裴行昭笑道,“哀家不过是做个顺水人情,替她出面罢了。” 乔尔凡欠了欠身,“太后娘娘、皇后娘娘的大恩大德,在尔凡心里,不相伯仲,没齿难忘。” “你说话很是得体,不只是懂礼数,亦是心性所致。”裴行昭顿了顿,问起乔景和:“令尊已到了京城?” “是。”乔尔凡答道,“进京来问清楚原委,便赶去吏部,称家里出了些变故,需得斡旋几日,便没到内阁面见首辅次辅,亦不曾进宫进谏。” 以乔景和那个脾性,大抵是在家里写状纸了,只要黎家敢把休书送到他女儿手里,他就陪女儿去告状,就是要在自己身无官职式微之际与皇亲国戚斗狠。 裴行昭对此人的了解及认可,来自于张阁老和已故的崔淳风。 她笑道:“回去之后,告知你的双亲,等着接懿旨。再有,转告令尊,不要耍脾气不接受黎家给你用度的供给。京城就这么大,谁也绕不开谁,不要银钱用度,心里也是一样的膈应。吃了亏受了委屈,就该接受弥补。黎家那三位,就算让他们给你日日赔罪,也不会真心悔过,倒不如来这种实惠的,起码他们会觉得肉疼。” “尔凡会如实转告家父,料想他会明白您的好意。” 裴行昭拍拍她的肩,“不留你了,回家去吧。” 乔尔凡离开时,优雅的步子多了一份轻快。 等人走了,皇后神色一黯,叹了口气。 裴行昭道:“这可真是,好白菜让猪拱了。当着你的面儿我也得这么说。” 皇后笑出声来,“看您,我这儿正要长吁短叹呢。” 裴行昭也笑,“人世就是这样的,总有很多叫人气得不轻的事儿。只能往前看,为受害受苦的人往好处筹谋。要不然,我们就不如在气死之前一块儿上吊了。” “我明白。” 随后,就黎家与乔尔凡之间的这些事,皇后帮着阿妩、阿蛮拟旨,安排传旨太监去传旨。 等到那些和尚道士道婆进了宫,裴行昭从重敲打了他们一番,末了道:“日后敢再掺和这种欺负妇孺的事,哀家让你们一个个儿的去海上荒岛给朝廷祈福寻仙去,死了一概海葬。” 那些人哪里还敢算以后要自断多少条财路,只想保住性命,纷纷发誓保证下不为例。 裴行昭用让人滚的语气吩咐他们退下,知会过内阁,又传一道旨意:着乔景和任刑部尚书,入内阁参与朝政,七日后上任。 下午,乔景和进宫谢恩。 裴行昭停了手边的事与他说话:“尔凡的事,这上下,哀家只能做到这么多,还望乔阁老担待。” 乔景和语气诚挚:“太后娘娘所作一切,无不为着小女着想,如今已不能更好。臣感激不尽。” 裴行昭道:“既然遇到这种事,便该推己及人,对不对?” “太后娘娘说的极是。”乔景和说话从不绕弯子,“您对臣委以重任,执掌刑部,是否另有深意?” 裴行昭弯了弯唇角,照实道:“与其说是深意,倒不如说是临时起意。尔凡的事在意料之外,想来你也愿意就这等情形做些实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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