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太后万安——九月轻歌【完结】

时间:2022-12-15 18:11:05  作者:九月轻歌【完结】

  英国公凝神看完舆图,又一瞬不瞬地瞧着沙盘,良久轻声道:“的确,北地这边空旷,大可以将树木、山坡做得尽量相同;西南这边地势起伏,多水渠沟壑,布局也不难。如今练兵多为强身健体,保证身手不退步,让将士们轮班做这些也没坏处。好,这法子太好了!这要是布置好了,不就是迷阵么?也就是俗称的鬼打墙。”
  “没错。”裴行昭笑着颔首,“这也是探皇陵想到的一个点子。在那里边,我跟一名暗卫走了不少冤枉路,恰恰是被这样的障眼法困住了。我想的是,布局相同,而埋伏不同,会给人带来更大的压力与阻力,而说到的这两处,若是不用这种法子,只能用埋炸药、挖陷阱等过于常见的招数,对方能豁出几个人就能避免严重的伤亡,这种起码能困住他们一段时间。”
  “对!”英国公双眼迸射出迫人的神光,恳切地道,“太后能不能将这差事赏了臣?如今五军营军心齐,当差少有不勤勉的,谁都能代替臣执掌;家母心宽身安,犬子算得上进之辈,朝堂内外臣都是个闲人,不如让臣走一趟,就算给谁当个跟班儿的也成。”
  “说什么呢?”裴行昭莞尔,“与你说便是有辛苦你的心思,却不成想,你倒把我劝你出这苦差的话先说了。”
  “这哪儿是什么苦差?臣已数年不曾踏足边关,最远不过是在京城周边巡视一周,做梦都想再出去走走,看看大好河山。”英国公笑得开怀,“既得了您的准话,臣这就去找张阁老商议代替臣的人选,安排一应事宜。”
  “把你儿子也带上,纵然有满腹文韬武略,也该多看看外面的人情世故。”
  英国公大喜过望,深深行礼道谢。
  三日后,英国公及世子奉旨巡视边关,固防要塞,五军大都督职由禁军统领颜学开暂代。横竖小太后在皇城坐镇,许彻杨攸又在颜学开麾下,禁军如何都出不了岔子,颜学开早就嫌日子太清闲,忙个一两年是正中下怀。
  裴行昭继续斟酌固防的事,如雁门关山海关嘉峪关玉门关这些用兵时不得失守的重地,更要依据地势和周边环境加固。
  她与各处将领商讨策略的信件如雪片一般来回飞转,立秋时均定下缜密的章程,得到将领贯彻执行到底的保证。
  此外,裴行昭还对大周各处将领下令,所谓练兵,不要拘泥在教军场,只达到军兵身手有所进益的目的,大可以时不时兵分两路,各自布阵较量出个高低,总之,宗旨就是不但要强身,脑子也不要闲着。
  当然,自家人较量要避免伤亡,最好是杜绝,兵器皆要用没开过刃的,用的阵法则是越复杂诡秘越好。而若出现伤亡,给予三倍抚恤。
  这还是禁军如今的情形给裴行昭提了醒:如今锦衣卫、骁骑卫自上到下都以身在其中为荣,别人因着近乎天性的好强心毫不懈怠地整肃风气刻苦操练,力求有朝一日平分秋色。
  热血满腔的将士也是一样,即便在无战事的年月,也会希望自己所在的军营是整个大周的军兵所钦佩仰视的。
  就如前几年,裴行昭麾下的将士被人私下里称为裴家军,每一个裴家军都以此为荣。
  裴行昭并不想独一无二,想要的是军中翘楚更迭交替,军魂不倒,军心不散。
  兵强则民心安,民心安则农商兴盛,农商兴盛则国富势强,如此方能始终屹立不倒,睥睨四方。
  张阁老深知裴行昭的心意,力劝她写一篇“兴天下书”。
  裴行昭不肯。她的意思是先做到再说也不迟。
  张阁老坚持要她边做边说,鼓舞人心,为此跟她磨烦了大半个月。
  裴行昭服气了,只好照办,着重点明了一点:本朝重文轻武、重武轻文都不可能,文武各展奇才,才是帝心所望——皇帝再二把刀、不上道,凡事也得捎上他。
  同时阐述的是,日后会尽力改善官员的处境,争取官场没有三餐不济困窘度日之人——银钱够用的话,除去人心不足的,大多都不会铤而走险贪赃枉法,反之,又让马儿跑又不给马儿吃草,人家不想法子从别处觅食才怪。
  皇帝将这篇文章反反复复看了看了半日,直到倒背如流,竟成为第一个为之鼓舞振奋的人,一字不改地颁发下去之后,有一阵每日上朝,每日参加廷议。
  但本质懒驴,没多久又捡起了修道大业,慢慢地恢复到偷闲躲懒的情形。这是活神仙也没辙的事儿,宫里宫外的人悄悄地笑一场,也就罢了。
  而那篇文章对所有官员的作用却绝不是一时之事。
  已然明白太后、皇帝在位期间的行事原则,而且不难想见,在太后跟前长大的大皇子日后也必定传承下去,那么好歹一算,便是几十年的事儿了,谁就算熬得过太后、皇帝,还能熬得过大皇子?不跟着上头的心意行事,迟早被官场淘汰。
  但是反过来一想,为官倒也变得简单起来:恪尽职责,遇事不要管涉及的官员是文是武,只计较对错即可;需要文武协力促成的事,谁跟自己拿架子摆谱,直接告状就行。
  什么抱团儿站队的事,想也不要想了,好处是省掉了找靠山经营人脉的时间和财力,摒除了涉险行贿受贿的嫌疑,能把这些功夫用来挣功绩以盼升迁,尤其不用担心脑袋在自己脖子上不牢靠。
  官场风气真的变了,从内阁与裴行昭每日经手的奏折便可看出,字里行间可以看出官员们进取向上的斗志。
  张阁老笑得心满意足。
  裴行昭也觉得是意外之喜,承认自己对官场朝堂的了解还不够透彻。
  先前她以为,只有众志成城的将士才需要时时鼓舞士气,他们之外的官员最爱揣摩上意想东想西,就默认为有些话不用说得一清二楚。
  原来不是。原来谁都希望有人时不时地给自己打打气、指明前路。
  于是她做了决定:以后关乎轻重的事宜,都由内阁拟文,再由皇帝以他的名义颁发下去。
  要她总写文章,她做不来,对自己写过的东西分外嫌弃,写完再看一眼都觉尴尬。
  转眼秋意已浓,菊花争艳,桂花飘香。
  户部尚书、许彻和杨攸押送着斩获的价值两千万两的财物回京来复命。
  满朝皆为之欢欣鼓舞。要知道,之前数年来,朝廷每年的亏空不超过二百万两,六部就能跟过年似的乐一阵,如今这么一大笔财富充入国库,能解决的问题可就太多了:官员的俸禄不会被延期发放,不需加重各地百姓商贾的赋税,不需军兵一大半的精力都用来屯田养活自己……朝廷有了底气,可以依照丰年的光景维持三五年。
  在燕王、林策和宋阁老的推波助澜之下,自官场到民间,坚信这是皇帝、太后推翻祖制的福报,双月儿及诸多同病相怜之人若泉下有知,也可含笑瞑目了。
  乔尔凡的书院招募到女学生达近两百名,幸好请到的名士便有十位,不然真要因人手不足乱了阵脚。进宫复命时,她向裴行昭照实说了。
  裴行昭笑着鼓励她一番,说会让林策得空就到书院看看,能帮的就给予协助。
  修改完善律法的事宜,乔景和是抱着试水的心思在做,因着三法司心齐,动作仍旧不小。
  裴行昭拿到他们联名的奏折与修改之后的范本,凝神阅读,还算满意。
  官妓、营妓这类字眼,已不存在于条例之中;
  幼女年龄范围的限定,自十岁拓宽到十二岁;
  未及笄女子不得选秀进宫;
  女子及笄之前成婚,若自己心甘情愿,后果自负,若是被逼迫,大可向官府告发,所在地官员若敷衍了事、不予审理,与女子状告之人同罪;
  ……
  关乎女子的种种条例,不需问也晓得,是乔景和拟定。
  事情终究要由皇帝拍板。
  皇帝毫不含糊,在朝会上与百官详议,当日明发旨意,着内务府从速刻印修改完善的律法,下发至各个地方;着所有官员全然依照修改完善的律法行事,倘若阳奉阴违,由锦衣卫缉拿至诏狱,从重论罪。
  秋季是丰收的季节,北直隶的棉花试种效果甚佳,产量颇丰,采摘下来的棉花,依照裴行昭、马伯远一早打算好的安排下去:务农的百姓留下做御寒被褥衣物的份数,其余用来上缴赋税,再有剩余便折合市价卖给官府,家中有闲下来的人手,只要能够胜任,便能在原东家开设的作坊做织工、绣娘等差事,按月领取酬劳。
  后宫嫔妃给太皇太后、太后抄录刺绣的经书、书籍陆续送进慈宁宫和寿康宫。在裴行昭提议之下,皇帝大封六宫,除了本就在妃位的宋贤妃,每个嫔妃都升了位分,王婕妤因其母原东家为朝廷效力,破格晋为淑妃。
  宋贤妃并非无所得,皇帝亲口给了她和王淑妃协理六宫之权。
  两女子和别的嫔妃都明白,自己得到的益处,都是皇后和太后促成。捎带着看出来的是,这一任皇帝的嫔妃位分最高到妃。
  当然,谁也没想过那些,现在大家都不稀罕皇帝做场面功夫给的恩惠了,哄得皇后和太后高兴,跟姐妹一起开开心心过日子才是最重要的。
  裴行昭这一阵,也是少见的舒心。
  这时候,有一个人来到皇城,求见太后,帮忙递话的是许彻。
  那人是裴行昭最最敬爱、常常牵挂,却从未想过能在皇城相见的尊长。
  这位尊长,便是教沈居墨、裴行昭一身绝学的老爷子,是武林泰斗、道教当世宗师,是明明凡人之躯却被世人奉为神明的传奇——通玄真人钟离玄。
  许彻望着裴行昭,还在犯迷糊:那位老人家是真正的道骨仙风,出尘绝俗,他简直是懵着听老人家说完话、接过一道符,稀里糊涂来到清凉殿的。
  裴行昭恍然片刻,轻声道:“快请,不要声张。”
  “是。”
  裴行昭命阿妩阿蛮带着宫人退下,站起身来,在空旷的大殿中来回踱步。
  这一刻的她,有等待的迫切焦躁,更有着患得患失。
  她真怕恩师年岁越长越孩子脾气,此行只是来跟她来一出恶作剧。
  又怕恩师特地过来告诉她,要去海上、山中寻觅仙境,归期杳杳。
  胡思乱想着,身着道袍的老者进门来,望向裴行昭,只一刻,唇角便逸出温和的笑,举步走向她。
  望见恩师,裴行昭的心忽然就镇定平静下来,在他走到近前时,退后一步,徐徐跪倒,行大礼拜见。
  “快起来。”钟离玄扶了她一把,“记着以前也没这毛病。”
  裴行昭莞尔,携了他的手臂,转到书房说话,“您怎么得空来看我?”
  钟离玄落座,微笑道:“来见你,也是来见皇上。”
  “嗯?”
  钟离玄道:“这些年了,也该为你,为这天下做点儿事情了。”
  “这话怎么说?”裴行昭拉过一把椅子坐下。
  “处在太后这位置,你历练了大半年,朝堂官场不在话下,唯一拿不准的,也只有皇上。”钟离玄道,“前一阵,朝天观几个道士去见了见我,话里话外的听着,皇上倒真没乱七八糟的心思,怕的只是有人带上邪道。朝天观畏惧你,并不乐意应承皇上,迟早给他推荐别的去处。与其如此,那就不如我亲力亲为。”
  “那可不是一时半刻的事。”裴行昭提醒他,“要是有这心思,不如您指个可信的人。”
  “除了你跟居墨,在我眼里,哪儿有可信的人?”钟离玄笑道,“我也不敢说别的,起码能让皇上不失本心,不走歧路,你也就能安心做你想做的事,少一重顾虑。”
  “师父……”裴行昭望着老人家,眼睛酸涩,但是眼底干涸。
  钟离玄笑容慈爱,“这样一来,我们也能时不时碰面,说说话,不好么?”
  “好,好。”裴行昭整颗心充盈着无尽的暖意,又有着说不清道不明的酸楚。
  “你、居墨与我的渊源,我会如实告知皇上。”
  裴行昭颔首,“听您的。”她明白,这也是恩师的一步探路棋。
  不管怎么说,正常来讲,皇帝与她都该是相互防备忌惮,就算如今一团和气,也难保谁经年后暗起杀机。
  她只能走一步看一步,而老爷子想为她摒除这种隐患,要么就干脆促使矛盾早日爆发早日了结,无需长年累月记挂。
  .
  这一阵,皇帝正在打自己的小九九:最近的好事很多,母后的心情很不错,他应该抓住时机,提出再度离宫修炼。
  正打腹稿的时候,冯琛告诉他,有位世外高人到访清凉殿,正在与太后叙话。
  “道骨仙风,须发皆白,竹簪布衣,却是活脱脱神祇下凡——见过的人都这么说,以奴才愚见,这位高人便是通玄真人。”冯琛这样说。他早就被皇帝带入修道界了,对这种事分外紧张。
  皇帝面露狂喜,“钟离真人?你说的是他老人家?”
  冯琛有理有据地分析:“太后娘娘当即召见的,也只能是他老人家那样的人物吧?而除了他老人家,怎么样的布衣能轻轻松松来到皇城,觐见太后娘娘?漕帮沈帮主大抵有这份儿魄力,却是不会这样堂而皇之。”
  “对对对,你说的在理。”皇帝搓着手,开始在乾清宫转磨,心里已经要乐疯了,“朕要是这就赶去拜见,会不会显得太毛躁?可要是不去,老人家走了,那可就又没地儿找了……”认真地犯起愁来。
  “可这机不可失,失不再来啊。”冯琛也很头疼,“万一要真是,您哪怕亲眼见一面,聆听钟离真人一句教诲,也能受益多年啊。”言外之意是,您还是别要面子了,顾着里子比较好。
  “母后要是不悦可怎么办?钟离真人重要,母后也是一样的。”
  冯琛嘀咕道:“您这点儿喜好,太后娘娘听得耳朵都要磨出茧子了……”
  皇帝板了脸,下一刻就仍是觉得很有道理,把脸一抹,站起身来,“快给朕更衣!”
  一刻钟之后,皇帝站在了清凉殿的书房里,用仰望神明的目光望着钟离玄,满脸虔诚。
  裴行昭根本不知道怎么为二人引见,亦不晓得怎样应付这样的场合,索性也就不应付,步履轻快地出门,去内务府找林策喝酒下棋。
  林策把值房用八扇屏风隔成了里外间,这会儿窝在里间的美人榻上睡回笼觉。
  裴行昭命人噤声,自己也不打扰她,坐在美人榻一旁的圈椅中,见茶几上有酒,自斟自饮。
  这会儿的心情,实在需要些酒来压一压,缓一缓。
  几杯酒喝尽,林策揉着眼睛醒来,见到裴行昭,险些滚下美人榻。
  “没事儿。”裴行昭失笑,忙安抚她,“就是来你这儿坐坐。”
  林策拍了拍心口,“我的太后娘娘,清凉殿那么大地方,搁不下您啦?”实在没想过,小太后会跑来自己这儿串门。
  “可不就是搁不下了。”裴行昭扔给她一个水蜜桃,“吃点儿好吃的,醒醒神,下盘儿棋。”
  “嗳。”林策索性又窝回去,捧着又脆又甜的大桃子啃起来。
  裴行昭瞧她一眼,笑。这姑娘实在是个开心果,不用刻意逗谁,就总能引得人发自心底地笑出来。又喝了一口酒,她慢条斯理地道:“瞧着你这么闲,过两日我出宫去,你跟着,还有瑟瑟。”
  “是吗?那可太好了。”林策满口应下,问都不问要去哪儿,“赶明儿就开始安排。”
  “嗯。”
  这边君臣两个扯着闲篇儿,又摆上一局棋,心不在焉地落子,那边的皇帝已经将钟离玄请到乾清宫,奉为上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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