跟陈鹤征一道来的那些人都在笑,有种高高在上的恶劣感。 陈鹤征却面无表情,只是盯着温鲤,半数灯光落在他身侧,显得鼻梁很挺,眼睛黑沉得厉害,透出一种带有攻击性的强烈气场。 那样的目光下,温鲤不得不避开,她弯腰去捡掉落的东西。 陈鹤征忽然向前迈了几步,卓屿一惊,正要伸手拦他,陈鹤征已经停了下来,鞋尖刚好抵住那张海报,以及一颗独立包装的柠檬糖。 温鲤余光瞄到他的动作,脊背有一瞬的僵硬,不过很快便镇定。 她将东西捡起收好,站起来看向他。 “陈鹤征,”她叫他的名字,语气很静,解释着,“衣服和手绳是我逛街时随便买的,海报是店家送的。我不知道你会来这吃饭,也不是故意弄这些暧昧的小动作,如果早知道……” “早知道我会来这家餐厅,”陈鹤征打断她,“你一定会避开,对不对?” 听着两人的对话,卓屿不由挑了下眉——他先前居然没看出来,这俩人是认识的! 早听说陈家这位小少爷不好接近,心思又深又难猜测,整个人都摸不透,卓屿叹息着想,他今天算是见识了,不仅见识,还精准踩雷! 他刚刚就不该嘴贱,在中间瞎搅和! 陈鹤征的态度算得上咄咄逼人,温鲤难以招架,嗫嚅:“我……” “和孟总一起来你喜欢的餐厅吃饭,这算什么?约会?”陈鹤征再次打断她,嘲弄地说,“看来是我搅了二位的兴致,该向孟总赔礼道歉才对。” 孟荇文脸都绿了,连连摆手,说:“陈先生千万别误会,我跟温小姐只是凑巧碰上,碰上的,没什么私交,真的没什么!” 陈鹤征笑了一下,模棱两可的语气:“看来我又误会了。我还以为这两年孟总和温小姐走得很近。” 卓屿在一旁越听越迷糊——陈鹤征这语气,这态度,怎么像是在吃醋? 好端端的,他哪来那么大醋劲儿?又是谁让他酸成这样? 卓屿还没转过弯儿,温鲤却觉得肺腑深处一片凉意—— 陈鹤征以为她是和孟荇文一起来的,他以为她在明知孟荇文有妻子还有一双女儿的情况下,继续与姓孟的牵扯! 如果孟荇文刚才说的都是真的,陈鹤征不仅知道她曾被孟氏夫妇纠缠为难,还出面帮她解过围,那他现在这样问,就是故意戳她痛处。 孟荇文越上赶着解释,撇清关系,越衬得温鲤处境难堪。 先有张阿姨说她父母双亡是晦气,接着碰见孟荇文找她麻烦,现在连陈鹤征也要刺她几句。好像所有倒霉事都撞在了一起,拧成一把刀,一柄剑,寸寸割裂她身上的安好与柔静,露出底下不会愈合的脆弱伤口。 周遭的空气像是凝固了,莫名压抑。 卓屿收了那副嬉笑的表情,悄悄拉了下陈鹤征的衣摆,想劝他差不多得了,别闹得太难看。 刚才温鲤只顾着捡海报,漏了那颗独立包装的柠檬糖,此刻,糖果躺在陈鹤征鞋尖处,像个被丢弃的小可怜。 看着那颗糖,温鲤再次叫了声他的名字:“陈鹤征,我记得以前你最讨厌这种冷嘲热讽的说话方式,现在也变了吗?” 陈鹤征垂在身侧的手骤然紧握成拳。 温鲤不抬头,也不看他,只盯着那颗被丢弃的糖,继续说:“我和孟总之间没有约会,也没有私交,恩怨倒是有一点。一年前,孟总在有妻室的前提下,单方面对我死缠烂打,以至于孟太堵门撒泼,发了好大一通脾气,不知被多人看了笑话,当成谈资。” 孟荇文只能讪笑,尴尬道:“那都是,都是误会,误会……” “误会吗?”温鲤笑了一下,她这时才抬头,目光越过浮着淡香的空气和庭院灯莹然的光芒,看进陈鹤征深黑色的眼眸中,问他,“陈鹤征,这些‘误会’你听说过吗?我一直很好奇,当时孟太来势汹汹,摆明了要剥掉我一层皮,怎么突然就偃旗息鼓了?究竟是谁这样好心,帮了我的忙?” 知根知底的两个人,曾经那样深切地爱过,想让对方觉得疼,简直太容易了。 陈鹤征眼中有狼狈的恼意一闪而过。 当初分手是温鲤主动提出的,她抛弃了他,直言不再需要他。 可是,当他得知她有麻烦,还是忍不住出手帮忙,就像一只不讨主人欢心却偏要凑上去摇尾巴的狗! 这个比喻让陈鹤征恼羞成怒,心口似起了一团火。同时他也发现,即便已经五年过去,自己依然没办法冷静地面对温鲤,看到她和叶清时在一起时,是这样,今天,又是这样。 哦,对了,还有叶清时。 她身边的人可真不少! 压在心口的火气愈发旺盛,握成拳头的那只手攥得极紧,陈鹤征脱口而出:“孟总,当初我一时冲动,坏你的好事,对不住了。” 温鲤低垂的睫毛狠狠一颤——果然是他。 即便已经分了手,即便她说过不要他,他依然没办法眼睁睁地看着她被别人欺负。 陈鹤征啊…… 嘴硬心软的家伙。 他从来不是不够好,而是特别好。 孟荇文一头一脸的汗,哪敢接下这句毫无诚意的致歉,赔笑说:“陈先生可别说这样的话,是我冒犯了温小姐,是我……” “如果现在你还想追,就去追吧。”陈鹤征目光冰冷,“能追到,我敬你有几分本事!” 短短几句话,叫他说得咬牙切齿,好像生怕别人听不懂这里头的暗示——尽管去追,去欺负她,这个女孩子的事,陈鹤征绝不再插手! 孟荇文虽然色胆包天,但是绝对不傻,陈鹤征越是摆出这种不在乎的态度,他越明白,温鲤招惹不得。 圈子里谁不知道陈家那位小少爷是个冷情的,只有挂在他心尖儿上的人,才能牵扯出这么大的火气。 撂下那几句话,陈鹤征转身就走,高瘦的身影如同新铸的剑,消失在走廊的尽头。 陈鹤征走得很快,卓屿跟在他身后,故意慢了一步。 他拧身回头,先是瞥了温鲤一眼,眼中有着兴味盎然的笑意和打量,接着,他又朝孟荇文看过去,神色之中立即多了些警告的成分。 卓屿食指隔空一点,直指孟荇文的鼻梁,用口型无声地说—— “别乱来。” 那个小姑娘,不是你能追的。 孟荇文吓坏了,慌得手脚都不知该往哪里放了,他不敢往陈鹤征身边凑,只能抹着额头上的冷跟温鲤道歉,说之前都是无心之失,温小姐千万别往心里去。 傅染宁见温鲤一直没回来,出来找她,刚好看见孟荇文缠在温鲤身旁。 姓孟的干过的缺德事傅染宁都知道,她快步走过来,拉着温鲤的手臂将她藏到身后,气势汹汹地瞪着孟荇文,警告他离温鲤远一点 “宁宁,”温鲤反手握住傅染宁的腕,轻轻捏了捏,“别理他,我们走。” 走廊里都铺着深红的地毯,踩上去沙沙作响,温鲤和傅染宁没走几步,孟荇文居然追了过来,顶着一副三尺厚的脸皮,“温小姐,求你行行好,在陈先生面前美言几句!我手上压了好几个项目,都指着……” 温鲤拉着傅染宁继续往包厢的方向走,边走边说:“我姓温,不姓陈,你找错人了。” 直到走出孟荇文的视线范围,周围再无闲杂人,傅染宁才后知后觉地看向温鲤,问她:“他刚刚说的陈先生,是……哪个陈先生?” 温鲤的睫毛长而密,微微颤着,低声说:“当初梁太放话要收拾我,让我吃苦头,是陈鹤征帮了我,我居然以为是叶清时。如果不是在这里同时碰见了陈鹤征和孟荇文,我可能永远都不会知道,我在分手之后又欠了陈鹤征一个人情。” 这一串因果着实算得上狗血,傅染宁眨眨眼睛,在庞大的信息量里抓到了一个奇怪的重点:“你的意思是,陈鹤征也来四时同春吃饭了?你们刚刚见过面?” 温鲤轻轻叹气:“是啊。” “吃杭帮菜的馆子遍地都是,四时同春也没有那么受欢迎吧,”傅染宁小心翼翼,“会不会是——爱屋及乌?” 因为你喜欢,所以,他才喜欢。 他不仅记得你喜欢什么,还—— 温鲤的心跳有一瞬的加速,太多复杂的感情融在一起,调和出一种酸涩中泛着微甜的质感,如同那颗被丢弃的柠檬糖。 想到那颗柠檬糖,温鲤发烧的脑袋骤然冷静下来。 当初是她说了分手,是她先选择的放弃,如今又有什么资格藕断丝连。 陈鹤征已经有了更好的生活,她不能太自私。 一念至此,微甜的质感不见了,只剩无边无际的空旷。 温鲤抛开那些乱七八糟的想法,伸手推开包厢的门。 里面开着空调,温度沁凉,张阿姨坐在面朝门的位置,看到温鲤时,脸上的笑僵了一下。 傅妈妈不晓得发生了什么,招呼温鲤坐下喝点水果甜汤,服务员刚送上来,温热的,适合入口。夏天喝这个最好,清肺润燥。 甜汤装在白瓷质地的炖盅里,汤色清透,温鲤盛了一小碗,用小汤匙浅浅搅了两下。 张阿姨大概是怕温鲤记仇,主动和她搭话,笑着说:“多吃水果对身体好,鲤鲤长得这么漂亮,皮肤白白嫩嫩的,平时一定很爱吃水果吧?” 温鲤也笑,说:“刚才张阿姨跟人视频通话的时候,说我父母双亡是晦气,都不愿意跟我吃同一盘菜。既然如此,您还是另点一份甜点吧,和我吃同一个炖盅里炖出来的东西,连累您沾上晦气可怎么办?” 话音落地,包厢里瞬间安静。 傅妈妈和傅染宁都不知道发生了什么,面面相觑。 张阿姨拎着手包站起来,扯了些家里还有事咱们改天再聚之类的场面话,急匆匆地走了,速度快得险些左脚绊右脚。 温鲤安静喝汤,并不去看其他人的反应,心里却有个信念愈发坚定—— 她曾是陈鹤征小心守护的宝贝,不该被任何人欺负。
第06章 在四时同春吃过饭,傅染宁要和傅妈妈一道回家,温鲤叫来出租车,送她们坐进去。 傅妈妈了解始末后,被那位张阿姨气得不轻,握着温鲤的手说:“好孩子,你别难过,干妈以后再也不和姓张的一块跳舞了,瞧她那一脑袋羊毛卷,好像被开水烫过的旧地毯,吃完这顿饭她肯定消化不良!” 温鲤被长公主逗得一直在笑,出租车都开走了,还有些停不下来。 吃饭的时候,温鲤多喝了两碗甜汤,这会儿有点胃胀,她想沿着人行路散步消消食,一抬头就看见漫天霞光,风和云都温柔,漂亮极了。 很多路人都在用手机拍照,温鲤也拍了一张,简单调色之后,发在了朋友圈。 她在路边的树影下看手机,微微低头时侧脸的弧度格外美好,秀气而精致。一个背双肩包的年轻男人从温鲤面前走过去,片刻后又退了回来,有些腼腆地问温鲤能不能加个联系方式,交个朋友。 温鲤看起来脾气软,好说话,实际上很少拖泥带水。她摇了摇头,果断拒绝说:“不好意思,不方便。” 那人一脸失望地走了。 晚霞实在漂亮,温鲤站在路边又看了一会儿,直到一辆公交车驶入马路对面的公交站,杂乱的声响中,温鲤忽然有种奇怪的感觉,好像有人正在看着她。 她身后是四时同春餐厅,三层高的小楼,一扇扇玻璃窗雪亮透明,里面亮着灯,都是餐厅的包厢。 温鲤的视线逐一扫过那些灯光,有些怅然地想,陈鹤征会不会就在某扇窗子的背后…… 与此同时,三楼的边角处,厚重的落地窗帘被人用力拉合,不留一丝缝隙。 陈鹤征从窗边离开,回到餐桌前,有人帮他拉开椅子,有人从冰桶里取出镇着的红酒,给他倒了一杯,众星捧月般的殷勤。 宝石般剔透的颜色,陈鹤征一口喝尽,吞咽时喉结滑动得有些艰涩,像是在强行咽下一段情殇,一段无法释怀的过往。 “嘿,”卓屿翻弄着手上的打火机,笑着说,“那酒可有些年份,我从我爸的酒窖里偷出来的,你就这么一口吞了?” 旁边有人打趣:“要不,让阿征吐出来还你,你拿回去放到酒架上继续摆着?” 卓屿被恶心着了,拿起筷子往说话的人身上砸。 满桌的人都在笑,灯影璀璨,酒香醉人。 陈鹤征像是游离在那些喧嚷之外,他喝了不少酒,都是别人敬上来的,一双眸子沾了酒气,愈发黑沉。 他生了副好皮相,但是气质并不和善,一看就不好惹,这会儿摆明了心情欠佳,于是连敬酒的人都不敢再往他身边凑。 旁人不敢劝,陈鹤征主动给自己到了几杯,一一喝尽。他唇形偏薄,锋芒尽显,此刻被红酒染湿,透出一股落拓,一种少见的浓艳的萎靡。 陈鹤征够帅,帅得扎眼,这一点,见过他的人都承认。可是,皮相之外,他拥有更多更耀眼的东西,气场、背景和能力,说他得天独厚也不为过。 多少人喜欢他,费劲心机,试图接近他,唯独温鲤,只有温鲤,选择不要他。 五年前,她身边有个不人不鬼的江应霖,五年后,她身边有了周正端方的叶清时,还有那些鼓起勇气朝她要联系方式、试图接近她的路人甲。 在温鲤的世界里,陈鹤征这个人,似乎只占据了一个很小的角落,他从来不是她的唯一选择。所以,她可以轻易说分手,毫不犹豫地放弃。 她没有那么需要他,更不是非他不可。 不甘心! 陈鹤征仰头,又喝下一杯,他领口微乱,下颚和脖颈的弧线有些紧绷,那种亦痛亦苦闷的感觉,让他想砸了手上的杯子。 酒水辛辣的味道充斥呼吸,陈鹤征觉得头疼。 卓屿睨着他的神色,转了转餐桌上的玻璃台,将一份蟹酿橙推到他面前,说:“喝得太急容易上头,吃点清淡的压一压。” 完整的橙子去掉顶盖和内瓤,里头是新鲜的蟹肉。 陈鹤征扫了一眼,眸中底色冰冷,唇边却勾起一点儿笑,很浅的笑意,却莫名动人。他自言自语似的:“其实我一点儿都不喜欢这种口感鲜甜的东西。” 短暂停顿之后,又补了一个字:“腻。” 卓屿对这位阴晴不定的二世祖有些忌惮,但又实在好奇,于是,拖着椅子往陈鹤征身边凑了凑。 陈鹤征并不看他,只盯着那份蟹酿橙,继续说:“包括这家餐厅,我也不喜欢。可是,在国外的那几年,我想它们想得快疯了,很想再尝一次那种甜到发腻的味道。” 的确是喝醉了,卓屿想,话都说不清楚,既然不喜欢,又怎么会想呢。 卓屿揉了揉鼻梁,大着胆子又往陈鹤征身侧靠了靠,低声问他:“刚刚跟孟荇文在一起的那个女孩子,你认识啊?什么来头?我怎么没见过。” 桐桉市背景相当的二世祖就那么几个,卓屿都打过交道,这里头属陈鹤征名声最响,所以,陈鹤征一回国卓屿便找机会贴了上来。刚刚那个小姑娘却眼生,不是圈子里的人,既然不是圈子里的,陈鹤征又是怎么认识的? 酒精让思维变得迟缓,陈鹤征没理会卓屿的问话,他慢慢向后,靠着木质座椅的椅背,忽然说:“你听,有歌声。” 包厢的隔音效果很好,卓屿都快把耳朵竖成兔子了,才勉强听到一点旋律,歌词完全听不清,不晓得到底在唱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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