温祁的葬礼和追悼会,办得很简单,温鲤状态不佳,许多事都是陈鹤征在打理。陈鹤迎有助理,陈家也有靠谱的管家和保镖,这些事,陈鹤征本可以交给他们去做,但他没有。 温鲤最脆弱的时候,他不想再引外人进来,窥探她的隐私,还有伤口,那样会让她痛苦。 他真的很想保护她。 陈鹤征虽然年轻,但他顶天立地,担得住重托,也扛得起责任,用一身硬骨,生生撑起了温鲤濒临崩塌的世界。 他一直在对她说,别怕,我在。 我在。 葬礼上,温鲤又见到姑姑。 妇人鬓角有了白发,唐信慈不好不坏,在一所寻常高校读书。 唐信慈蹲在角落里和人讲电话,温鲤无意中听见,他说:“哥们要发了!我一妹妹,找了个相当牛逼的对象,你知道人家开什么车?奔驰S级,顶配!” 不晓得对面说了什么,唐信慈嗤地一声:“滚你妈的鸡犬升天!那叫沾光!他那件大衣,我拍照片上网查过,当季新款,四万多!我一年的生活费,搁人眼里,不值一件衣服。还是当女人容易啊,两腿一分,吃香喝辣。” 这类难听的话,温鲤不是没听过,但是,这一瞬,她忽然无法忍受。 殡仪馆的休息室有饮水机,小屏幕显示水温八十五度,沸腾状态。温鲤伸手拿旁边的一次性纸杯,接了一整杯的热水。 贴在杯壁上的指腹被烫红,她顾不得那些,走过去,将热水悉数灌入唐信慈的领口。 唐信慈叫声惨烈,从地上跳起来。他一手伸到脖子后面掀衣服,一手指向温鲤,刚骂出一句“你是不是有病”,他的手腕已经被人握住,用力一拧,后腰和腿弯,各受一记重踹。 姑姑进来时,只听到一声惨叫。再看唐信慈,他指向温鲤的那只手,连同整条手臂,一并垂了下去,软绵绵地,抬不起来。 姑姑吓得直哭,陈鹤征淡淡开口:“别慌,脱臼而已,随便找个骨科门诊都能装回去。我收着力气呢,没下死手,不然,这会儿,他该进急诊了。” 唐信慈面色狰狞,还要说话,陈鹤征看着他,眯了下眼睛,“高中的时候,你对鲤鲤做过什么,别以为我不知道,手机里的东西删干净了,就能当做无事发生?” 母子两个同时变了脸色。 陈鹤征却笑一下,“我的确有钱,桐桉市最有名的律师随叫随到。你信不信,我随便找个理由,就能让你丢学籍背案底,一辈子只能缩着脑袋生活?” 唐信慈脸色变白,姑姑只是抹眼泪,不停地对温鲤说,都是一家人,何必闹成这样! 温鲤很累,语气都疲倦,她看着唐信慈,轻声说:“你欠我两次道歉,一次是之前,一次是现在。” 唐信慈虽然混,但不笨,知道什么叫审时度势,他朝温鲤鞠了一躬,谄笑着说:“对不起对不起,之前的事都是我不对,我嘴贱,我下作。妹妹,你别跟我计较。” 姑姑在一旁帮腔,“毕竟是一家人啊……” “家人?”温鲤的目光从休息室的窗子望出去,看到沉落的暮色,她语气坚定,好似一夜间长大,“我的家人都在墓碑上,除此之外,我只有一个男朋友,他叫陈鹤征。你们可以议论我,但是,不能说他,一个字都不可以。” 葬礼结束,芜城开始下雨。 雨势太大,能见度低,陈鹤征将车临时停在墓园外的山坡上。 温鲤在副驾,闭着眼睛,半梦半醒。陈鹤征摸摸她额头和脸颊,试温度,怕她发烧。 闪电蜿蜒而过,雷声很响,温鲤似乎被吓到,睁开眼睛。下一秒,她被托起,然后,整个人落在陈鹤征腿上,陷入他怀中。 她被他抱着,包围着,也保护着。 温鲤仰头,看到陈鹤征的喉结与下颚,线条清晰,也很锋利。她忽然哽咽,小声说:“你瘦了。” 两个人都瘦了,温鲤瘦得更多,陈鹤征这样抱她,比抱海盗都轻松。 陈鹤征低头,亲一亲温鲤的脸颊,安慰她:“每到考试季,我都会瘦一些,学霸不是那么好当的。” 温鲤明明没哭,神色却比哭更悲伤,她攥着他的衣服,说:“对不起。” 对不起,她的生活实在太糟糕了,害他也被连累,陷入无穷无尽的麻烦。对不起,她口口声声说爱他,却没能让他快乐,反而让他操心、忙碌,一天比一天瘦。 对不起、对不起…… 雨声那么汹涌,夜晚又那么暗。 温鲤眼睛红透,她不得不思考,她的感情,到底给他带来了些什么…… 陈鹤征皱眉,喉结也滚了几下,却没说话,只是捏住温鲤的下巴,然后很重地吻她。 他指腹上有弹琴留下的薄茧,质感微微粗糙,贴着温鲤的皮肤,反复磨她的唇角和耳垂。温鲤启开唇齿,承受着,容纳他近乎凶狠地漫入。 两个人,也说不清是谁在缠着谁,身体与皮肤,亲密地挨在一起,毫无间隙。 吻越来越重,翻搅得空气都火热。陈鹤征在她要哭出来时,低头,咬她的锁骨,很重的一下。 痛感鲜明而尖锐,温鲤眼睛倏地睁大,与此同时,她听见陈鹤征的声音—— “感受到了吗?”他说,“感受到,我在爱你了吗?” 温鲤发着抖,下意识地往他怀里缩,陈鹤征将她抱得更紧,在她耳边,字字清晰地,又说—— “既然知道我爱你,就不要说对不起。我不想听到这句话,也不喜欢。” 温鲤不会不懂他的意思,心酸却也因此变得更加巨大,似海潮,呼啸着,淹没她。 * 温祁去世的那一年,整个寒假,陈鹤征和温鲤是在芜城度过的,他们包下了酒店的一间套房。 只要支付一定金额,酒店是允许住客携带宠物,陈鹤征让人把海盗送了过来。大狗没心没肺,见到温鲤,一个劲儿地往她身上扑,硕大的脑袋像个毛球。 有海盗在,温鲤的状态好了一些,但她依然失眠,梦里反复出现婴儿的哭声,逼她自责。 陈鹤征陪她看了医生,诊断结果还算乐观,不是抑郁。精神不济可能是免疫力下降引起的,要静养,至于养多久,没人能给出确切的时间。 又一年,除夕夜。 温鲤没办法陪陈鹤征去滑雪了,她觉得很抱歉,陈鹤征却笑,他说,没关系,来日方长。 芜城没有烟花秀,搞了一场无人机表演,陈鹤征执意要她去看。 两千架机器升入夜空,组成倒计时的数字。周遭人声鼎沸,半个城市的人,一并齐声高喊—— “5、4、3、2、1——” 钟声敲响,辞旧迎新。 无人机先是组成烟花的形状,绚丽绽开,之后,一尾红色锦鲤出现,游移摇曳,汇入漫天星河。 温鲤意识到什么,又觉得不可思议,一时愣住。 陈鹤征如旧年一样,在她身后,让她藏在他的大衣里。 “红鲤”图案出现的那一瞬,他低头,吻她的耳朵,对她说:“鲤鲤,看见你的名字了吗?它和星星在一起。你也是我的星星,永远漂亮,永悬不落。” 温鲤仍在震撼,她说不出话,眼睛里却慢慢有了光亮。 陈鹤征握她的手,又说:“新的一年,我们朝前看,好不好?” 让过去的过去。 苦海纵然无边,但只要自渡,总能涉过。 雨过天晴,必有圆满。 温鲤慢慢向后,靠在陈鹤征胸口。她感受到他的体温,也听见他的心跳,一种确切的踏实而安全的感觉,围绕着她。 何谓圆满? 陈鹤征在,她便圆满。 那晚,无人机表演结束,两人步行回酒店,温鲤握住陈鹤征的腰带,引他朝浴室走。 水雾迷蒙的状态下,慢慢的,是一次。后来,回到卧室,第二次…… 陈鹤征的耐心与体力都极佳,很慢地磨她,又很凶地喂她。 温鲤空茫的眼睛,渐渐被他占据,有了笑,有了鲜活的生机,她沉沉呼吸着,勾着陈鹤征的脖子,说爱他,也说谢谢。 谢谢他,陪她走过这样艰难的一段,带她离苦海,回人间,看万顷星河。 * 元宵节那天,陈鹤迎专门打电话过来骂人,骂陈鹤征心都玩野了,不回家。陈鹤征一面漫不经心地应,一面发动车子,带温鲤进山看日落。 地方他早选好了,一处废弃的观景台,临近悬崖,路不好走,鲜有人去。 路途难免颠簸,海盗趴在后座,摇头晃脑的。温鲤也头昏,软乎乎地抱怨说,你怎么找到这种地方的。陈鹤征玩惯了山路,技术很稳,轻笑着说:“秘密。” 才不会告诉她,他在这附近转悠了半个月,才找到一处又清净又漂亮的好地方。 下了车,走上观景台,黄昏下的城市尽收眼底,美得壮丽又辽阔。天气晴朗,不算冷,风吹过头发和脸颊,肺腑一清。 温鲤站在那儿,世界布满盛大的光,蔚蓝的天就在她眼前,安静的,也干净,让她有一种新生的错觉。 海子的那句诗——活在这珍贵的人间。 陈鹤征在她身后,靠着车头,风吹他的发梢和衣摆,桀骜的感觉很重,耀眼又勾人。 他再一次对她说:“鲤鲤,让过去的过去。” 这次,她笑了下,回头看他,要说什么,大狗忽然看住某个方向,开始狂吠。 陈鹤征以为是兔子或松鼠,耳边一阵怪异的风,有什么东西丢过来,碎在他脚边。焦油混着橡胶的味道,涌入呼吸,接着,火光燃起,迅速舔舐他的衣摆—— □□。 战争时代用来对付坦克的东西。 玻璃瓶里填装混了增稠物的燃料,瓶口塞布条,用汽油泡过、点燃,朝目标扔掷。瓶身碎裂后,混了增稠物的燃料会附着在目标上,持续性燃烧。 带着火焰的瓶子,一个又一个,落在陈鹤征脚边,也落在他的车上。车轮瞬间起火,向车底蔓延,浓烟滚滚而起。 变故发生得突然又恶毒,猝不及防。 车子几乎烧成一个大火球,温鲤被挡在观景台上,她看见海盗的皮毛沾了焦油,慌不择路,从崖边摔下去,一声长长的哀鸣…… 她看见陈鹤征立即卧倒翻滚,试图压灭腿上的火焰,然而增稠物很难对付,他被烧伤,动作变得迟缓。有人悄无声息地靠近,手上拎着很常见的竹竿,一头削尖,锋利如箭矢。 风忽然变大,也变冷,到处都是燃烧的味道。 温鲤脑袋一片空白,火焰阻隔了她的视线,她一度看不清楚。不等她发出声音,哭喊或者求饶,竹竿已经被举起,尖头狠狠穿过陈鹤征的腹腔,没入他身下的土地。 剧烈的痛苦,还有血腥的味道,在风里。 但是没有惨叫,陈鹤征一声不吭,生生熬着。 温鲤连哭都忘了,她不顾一切,越过燃烧的车辆,朝陈鹤征靠近。有人抓住她的长发,用力一甩,她被扔出去,脑袋狠狠撞到石头—— 视线瞬间模糊,气若游丝。 陈鹤征仰面躺着,满额冷汗,身下一张红色的毯,他实在站不起来,只能蓄起最后一丝力气,掷地有声—— “江应霖,你恨的是我,”他说,“冲我来!” 江应霖满身狼藉,头发很长,也长了胡子,许久未剪的指甲塞满泥土。 江家出事后,他向朋友求助,也试图投奔那些靠兴南生活的亲戚,但是,没人肯帮他。昔日的江家少爷,成了发臭的烂泥。 他没了跑车,没了信用卡,为了缓解焦虑和紧张,不得不服用吗|啡。仅剩的钱,都拿去买药, 很快成|瘾。之后,他亢奋,甚至出现幻觉,看到陈鹤征给他跪下,向他求饶,他喜欢那副画面,哈哈大笑。 他知道,温祁一定会葬在芜城,所以,他躲在这里,盯着他们。他看到陈鹤征不止一次地来这处观景台,他早早准备了东西,□□、竹竿,然后埋伏在这里。 等了一个多星期,他终于等到他们。 成瘾之后,江应霖的思维很乱,脑袋里只剩两个概念——吃药,吃很多的药,让陈鹤征求饶,然后把烟灰弹进他眼睛里。 他受过的屈辱,总要讨回来。而且,江瑞天教过他,报复一个人应该用更狠毒的方式,而不是不痛不痒。 江应霖走到陈鹤征身边,他神志不太清醒,很多事情都记不得,就算记着,也是错的。 “你抢了我的女人,”江应霖喃喃,“鲤鲤本该是我的,她爱我。你抢了我的。” 他先踩住陈鹤征的手臂,试图用香烟的星火烫他眼睛的那只手,用力碾压,骨骼应声断裂。然后,他又去踩陈鹤征的小腿,又一次,筋骨碎裂。 陈鹤征咬紧牙关,脖颈上绷起青色的筋脉,粗重而虬结,汗水雨滴般落下。 他痛到几乎昏迷,江应霖依然不满意,又展开手上的绳子,去勒陈鹤征的脖颈,抽紧,试图毁他的声带。 “听说,你会唱歌”江应霖眼珠凌乱颤动,“以后别唱了,我不喜欢。” “我一无所有了,我不许你们活得好。” “我是一个烂人,我跟江瑞天一样烂!” “你们也要陪我一起烂!我不许你们过得好!” 强烈的窒息感。 陈鹤征试图抓住什么,手边却空无一物,他转动眼珠,看着某个方向,嘴唇动了动—— “鲤鲤,别怕。” 他想让她别怕,他其实不太疼。 但是,他说不出了。 警笛骤然鸣响,红蓝交错的光,照亮半边悬崖。 作者有话说: “放过去的过去”源自网络,非原创
第106章 (校园篇完) 九月, 开学季,新的学年。 桐舞还是老样子,宿舍、食堂、演出厅、上课用的专业教室, 到处都是安宁的。一只流浪猫, 从花坛里蓬松的泥土上跑过去,歪歪扭扭的小脚印。 温鲤买了杯热豆浆,触感温温的,暖着她的手指, 与几个低年级的小学妹擦肩而过, 她听见她们聊天—— “我听桐大的朋友说,陈鹤征退学了。” “好像是出去留学了。” “那就不会再回来了吧?” “应该吧,帅哥又少一个啊, 刷论坛都没动力。” “我记得他谈过一个女朋友, 是我们学校的,分手了吗?” …… 分手了吗? 温鲤眨一下眼睛,眸底似乎碎了些光 她是最早返校的学生,其他人还没回来,宿舍里空荡荡。温鲤将卫生打扫一遍,换上干净的床单被罩,做完这些, 要去洗澡时, 接到傅染宁的电话, 要温鲤周末跟她回家吃饭。 “上次, 你教我妈妈的那几个瑜伽动作, 她练了一阵子, 小肚子真的不见了, ”傅染宁笑眯眯的, “长公主心情好,要亲自下厨炖鱼给你吃!” 温鲤也笑,轻声说:“好。” 两人又聊了些别的,一切都很正常,也平静,就好像那些刻骨铭心的东西,从未存在过。 到底是傅染宁沉不住气,她迟疑着,“鲤鲤,你还好吗?” 好与不好,温鲤给不出确切的答案。 □□险些引发山火,山脚的居民报了警,警察来得很快,江应霖没能跑掉。 温鲤是在芜城的医院醒来的,额头上绕着纱布,手腕和小腿,都有不同程度的擦伤,最重的地方几乎破皮见骨。守在病床边的只有傅染宁,见温鲤醒来,她哭得很凶,反复说,你吓死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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