神女就回去央着司命查了这位凡人的命格。 命格簿子上载,公子终年二十五,死于顽疾。 神女就问公子,他如今年方几何。 公子冷淡的脸上竟然生出些看破生死的笑意来,淡淡答道:“不才今年二十有五,上月廿七方过了生辰。” 神女瞧着眼前人如玉的脸庞,动了不该有的心思。 她要替他改命。 神女知道有一味罕见能长在凡间的灵草,七十年一生,最近正好逢上它成熟。 她寻到了那株草药,从伴生的蛇妖口中夺下一株,拿回去炼了灵药,喂公子吃下。 讲到这里,周云辜又停了下来。他将茶盏饮空,放在桌上,将话题绕回了现实。 他道:“如今后院里被偷走的,就是今年才成熟的灵草,名唤无忧草。” 杳杳恍然点了点头,又觉得没听尽兴,皱了皱眉头追问他:“那位公子呢?他的病治好了吗,他的命数又如何呢?” 周云辜不答,只偏头望了望窗外的天色。 月明星悬。 他对杳杳道:“时候不早了,回屋歇息吧。” 随后就将杳杳送出了屋子。 杳杳撇了撇嘴,心道这人好不厚道,讲个故事没头没尾。她回了正屋,屋里设施一应齐全,应当是常有人照看打扫的。 她点了一只蜡烛,接着烛光打开自己的包裹,打算更衣睡觉。 一卷书从衣服里掉出来,是周云辜早先交给她的那卷所谓秘藏。 她捡起来正要放回去,电光火石间,脑海中闪过一个念头。 她想起她曾经通读这卷书时,有些地方不甚明了,当时问过周云辜,并非什么要紧之处,她便次次读到就略过去了。 此时陡然想起来,那些词句无外关乎梦境,虚无缥缈又捉摸不透,竟似是在讲如何探知、操控梦境。 她豁然开朗,心想,难道这卷秘藏竟与那位神女有着渊源?这倒是不奇怪周云辜为何能如此细细讲来这样一段隐秘的传奇故事。 杳杳心里想着这些,一直到入睡。 她做了一个梦,却是个难得的清明梦。 梦里她似乎就是这位神女,可她又能清晰地思考,兴许是早先听了这些故事,思索多了,才在梦里变成此番情境。 她就像一个占着他人身体的旁观者,冷眼看着事情的走向。 梦中,她,不,是那位司梦的小神女将炼成的丹药喂给那位公子后,就又匆匆回了天上,去寻司命仙君查看命格的变化。 杳杳还在想着,这位病入膏肓陷入昏睡中的公子哥儿竟然同周云辜生得一模一样,就是瞧着比周云辜还要冷漠,还要少些人气儿。 她正惊奇着,被她附着身体的小神女就已经和司命吵了起来。 司命:“我的小祖宗、好祖宗,这个凡人是怎么得罪了你,你非要可着他一个人造——” 这位司命仙君瞧着年轻俊朗,此时却是愁眉苦脸,护紧了怀中的那本簿子。 小神女作势要抢:“你给我,又有什么瞧不得的。” 司命脸色又愁苦了几分,瞅着都要哭了。 他只能一边往后退,一边嘴里不住地劝道:“咱们做神仙的可不兴去动那些凡人的命数啊,天意不可违啊!” 小神女立时伶牙俐齿地回道:“净说些屁话!虽然这么做确实不道德……”说到这儿她语气弱了几分,但紧接着又理直气壮起来:“可天意怎么就不可违了,你当我真不知道咱们这天界那么多荡气回肠的传说故事都是怎么来的啊?” 司命这一回是真的急出了两滴眼泪,又往后退了几步,差点儿掉下轮回台去。 他稳住身形,就要给眼前不依不饶的小祖宗跪了:“可是这一位的你是真不能动啊!” 意识到自己说漏了嘴,他立马搂着怀里宝贝似的命格本子,一溜烟跑了个没影。 留下小神女并着她身体里的杳杳陷入了震惊。 这一位不能动……?难道这位公子的身份竟是有什么古怪。 她正思索着这话里的意思,却感受到外界的波动,随即就被弹出了梦境,转而醒来。 屋外头闹出了不小的动静。她听见重物撞上什么东西的声音,发出“啵”的一声,随后传来嘶嘶啦啦的声响,似乎是有什么东西在被腐蚀或是灼烧。 她瞬间从方才的梦境中警醒过来,起身披了件外衣,将门拉开了一条细缝,好打量外头的光景。 屋外原本隐于空气中微不可见的结界此时现出了实体,浓郁的灵力层层笼罩,将她护在其中;结界右上方却是破了一个不太规则的小孔,此时灵力涌动,正在慢慢修复。 杳杳就推门到了外头,将整个夜空都览入眼中。 今夜月色朦胧而晦暗,夜色中,一道黑色的身影正急急退去,似乎受了伤,有些踉跄,听见她这边的响动,倒还有功夫分出神来看了她一眼,随后那人喉间发出一阵阴冷嘶哑的笑声。 而周云辜则一身白衣,执了剑,衣袂翻飞间,凌空而起,紧紧就跟着那道仓皇逃窜的身影追了出去。 杳杳看着二人的身影一前一后地消失在空中,有些呆愣。 她先是往前走了两步,试探地伸出手去戳了下结界朦胧的边缘,并未感受到任何阻力。 杳杳就放心地往前再迈一步。 “啵”地一声,她整个人被结结实实地弹了回来。 她寻思周云辜并未教给她解除屏蔽的法门,再加上他与今夜那不速之客都悬在空中飞着,这样的技俩她也是分毫不会的,应当是帮不上忙了;她就只好揉着摔痛了的屁股,老老实实地回了屋里,抱着枕头等周云辜回来。 一直等到第二日正午,她囫囵睡过去几次,此时肚子咕咕叫着,竟是饿醒了。 她瞅着外面在日光下又淡淡隐去的结界,唉声叹气,同时又有些担心周云辜此时如何了。 她倒是很相信他的实力,虽然这份信任似乎没什么来由。她往日里被教导着,未曾见过他实力的全貌,只能算是管中窥豹。 她也想放宽心等他回来,可此时显然到了饭点儿,她的肚子不答应啊。 “唉。” 她叹一口气,觉得没叹舒畅,就又叹了一口。 “唉。” 刚叹完,结界就隐隐松动了。 杳杳冲出来就看见周云辜回来了,此时剑已经收了,衣衫有几处破损,上头还沾染了些许血渍,他的面色瞧着却还好,整个人依旧挺拔出尘,气度不损分毫。 她就放了心,正要问他这结界要怎么出去,周云辜却打量了她两眼,扔给她一个提兜,随后径直进了屋内。 杳杳打开来一看,里头是各式各样的点心吃食,摸上去甚至还热乎着。 她愣了愣,笑了。 院子正中摆了一张小几并三两椅子,杳杳随意坐下,将吃食一样样摆好在小几上,一边吃一边等他。 片刻后,周云辜从房间里出来,换了一身衣衫,方才那些劳顿奔波的尘埃气息就一扫而空,整个人又是那副冷峻出尘的模样。 杳杳吃了三两块糕点垫了肚子,就也不饿了。她捧了茶,递给他,笑眯眯地问:“去了这么久,本来我挺担忧你的。现在看来,事情应当是顺利解决了?” 周云辜接过茶的手一顿,颇显诧异地一挑眉。 “怎么就顺利解决了?没追上,他跑了。” 当得是理直气壮。 杳杳语塞半晌,打着哈哈:“那你还挺有闲心哈,劳烦你带这么些吃食回来了。” 周云辜低头抿了一口茶,矮身坐下,声音闷闷隔着茶杯传出来:“客气,总归不能饿了你的肚子。” 待他坐定,杳杳才收了神色,认真问他:“昨晚那到底是个什么东西?” 周云辜“唔”了一声,神色淡淡道:“多半是只千年的蛇妖。” 近日来杳杳已被补习了不少关于妖精志怪的传说,此时倒没多意外,只担忧地开口:“难道近日里在这邑阳城劫掠小孩的,就是它?” 周云辜没有吭声,算是默认。 “可是他昨夜为何闯到咱们这儿来了,这里又没有小孩子……”杳杳有些不解。 周云辜答得漫不经心又一本正经: “可能是忌惮我的实力,想要探探我的虚实?” 杳杳:“……” 没给她开口揶揄的机会,周云辜随即坐正了身子,整了整神色,肃然道:“但我昨夜断了它一截尾巴,此时它元气正是大伤,咱们得想办法把它揪出来。” 这妖物作乱也才不过七日,就算是进补,一时也用不着杀那么多孩子,若是趁早,兴许还能救出来不少。 只是此番它受了重伤,他们更得抓紧些了。
第16章 第二日清晨,他二人敲响了第一户人家的大门。 昨日里他们探访了府尹,想着府尹家丢的小公子是最近的一起,兴许现场还能留下一些线索。 不知道周云辜手里那块黄金令牌是什么来头,府尹对他二人恭敬极了,听到二人是来探查城内孩童失窃的案子,他更是几乎要当场感激涕零,当场给了他们一块城主令,方便他二人探查行事。 小公子的院子早被下令封禁起来,周云辜同杳杳被府上的大管事引着,越过重重的戒备,进了丢失的小公子最后待过的院子。 院内不见丝毫凌乱,亦没有任何碰撞、打斗的痕迹。越是这样,反而越发肯定了他们先前的猜测——只有妖物这种超出世人常理的存在,才能不声不响地从深宅大院里掳走身份娇贵的小孩子。 小公子的乳娘也被人带到了他们跟前。年轻的妇人瞧着憨厚朴实,问起关于当晚的情形来,却是一问三不知,只一个劲地哭,一口咬定她只是出去上了一趟净房,没发现任何异样,回来时摇篮里好好睡着的小公子就没了踪迹。 再问当夜值守的护卫,也都是一口咬定并未发现任何异常。 大管事就有些不耐了。这两日为了小公子的事,府上请了不少能人来回探查,又动用了驻守的官兵搜遍了整座城,府尹甚至还派了人去附近的庙宇里请高人,闹得鸡飞狗跳,如今却连是何人做的都没个头绪;眼前一男一女也不知道是什么来头,只是瞧着年轻,一副涉世未深的模样,也不知道有什么能耐能手握城主的令牌,竟是被奉为上宾。 料想他们也瞧不出什么,管事这样想着,原本因为不耐而松垮下去的精明面容上又端起了虚情假意的笑,就要送客。 他领着二人朝外面走去,经过低头站在一旁的乳娘时,那一男一女两位年轻人中的小姑娘,却突然露出一个有些惊疑的表情来。 管事察言观色向来细致入微,生怕是有什么变故,就停下来想要询问,那小姑娘却收了表情,摇了摇头,像是什么都没有发生。 从府尹府上出来,几乎可以算得上是无功而返。 路上周云辜就已经简单同杳杳说了昨夜追赶蛇妖的始末。 缠斗中他斩获了那蛇妖的一截尾巴,本想着不能立时将其除掉,也能凭借这条尾巴找到妖怪的老巢。 谁知那蛇妖见自己落了下分,赤红了双眼,竟是自行逼出一口腥臭的精血来,毁了那条尾巴不说,还布下了迷阵,拖着重伤逃窜了。 因而此时倒是让他们陷入了两难的境地,不知要如何找到蛇妖的藏身之所。 周云辜同杳杳拿着府尹给出的近日来的调查结果,上面详细记载着丢失孩子家庭的住处和情况,二人连夜制定了详细的拜访计划。 此时他们拜访的这户人家也是才丢了孩子,急病乱投医似的来者不拒,家中主人听说了二人来意,十分配合,称得上是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然而一番探查下来,却也是没有什么线索。只是在触碰到孩子丢失前时常近身的物件儿时,杳杳突然感受到了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联系,像脑海中被牵扯出一根细细的丝线,引向意识的深处,似有梦境那么深。 她又想起方才在府尹府,她路过伺候小公子的乳娘时,莫名升起的念头。 带着这般疑惑,他们走访了一家又一家,而这份感知却越来越明显,就好像马上就要抓住头绪。 快要晚间时分,他们又来到一户人家门口。 早先拜访过的人家,多半是新近才丢了孩子,因而着急得很,哪怕瞧着他二人年轻,却也顾不上轻视,只想着抓住每一分希望,自然万般配合;然而却不是每一户人家都是如此。 眼前的这家人,孩子丢了已有接近七日,什么样的法子都试过了,层层失望积攒下来,觉得希望渺茫,早已灰了大半的心;此时见上门的二人年轻又体面,既不是公差也非得道的高人,出言就有些不逊了,还作势要赶人。 杳杳体谅他们的心情,正要出声劝慰,周云辜却冷着脸掏出那块昨日新得的城主令,几乎要横到看门的管事脸上。 管事就不情不愿地引二人进了门,嘴上还嘟囔着抱怨:“先前丢了那么多孩子,也不见那位大人着急,此番丢到自己府上了,就想着权势压人,大张旗鼓地查起来了。” 杳杳勉强一笑,周云辜却是恍若未闻。 然而从这家出来,却依然一无所获。 二人回了落脚的院子,谈论起接下来的打算。 杳杳突然想到什么,出了个主意。 杳杳:“不如我们换个地方入手。” 周云辜挑了挑眉,示意她继续说下去。 杳杳就接着道:“按照我们探访过情况的人家来看,丢失的小孩全是刚满周岁或周岁以下的。邑阳城并不大,不如我们也留意一下有适龄孩子的人家?” 周云辜脸上就露出点笑意,似是赞同她的思路,却道:“只是那妖物如今受了重伤,只怕行动不便,短期内不一定会出手。” 她默然,确实如此。 入了夜,杳杳觉得满头的头绪混杂如乱麻,难以入睡。她突然想起了什么,挑了灯,坐在床边就抱着那卷秘藏翻看了起来。 不知不觉,她就倚着床头睡着了。 睡意朦胧中,她又做起了昨日那个未曾做完的清明梦。 杳杳依旧如同魂魄离了体似的,附在那位小神女的身上,接续着昨日的情节当一个旁观者。 小神女从司命仙君掌管的轮回台出来,不过呆立了片刻,径直去了一处地界儿。 杳杳在她身体里,觉得茫然,好在那处地界虽然被飘渺的云雾缠绕,入口处却立了块石碑,上面洋洋洒洒三个大字——“三世镜”。 她正猜着这三世镜是作何用处,“自己”信手一拂,云雾就散了些去,露出一片澄明的水面。 杳杳就觉得惊奇。这所谓三世镜,竟然是面湖? 她继续往下看,就见“自己”拈了云雾,凭空捏出一行眼见着一吹就要散去的小字,投入湖面中,被缓缓吞没。 随后,湖面泛起了波澜,待波澜平静,其上竟是显现出鲜活的投影来。 映照在那湖面上的人,正是先前梦里同周云辜长得一模一样的那位公子。 此时的公子却不是那副病怏怏的模样,而是执了柄剑,正与人缠斗。他的剑法极佳,每一个动作间都及其连贯,一把看似普通的剑却被他舞得行云流水,仿佛随着他的心意而肆意指点山河。 只是他的境况却显而易见的不太好,分明是众叛亲离受人围攻。 终于,他力竭不敌,被人乱剑砍倒,飞溅的血污脏了那张脸以及一身白衣,他的神情却至死不变。 小神女明显有些不忍,看得直皱眉头,挥了挥袖子,水波再次漾起,画面也随之转变。 画中人仍是那副年轻俊逸的样貌,却换了一身装扮,仍旧是濒死的场景。他手中握着书卷,身前焚了香,烟雾缭绕间淡然坐定,合上了眉目,直到呼吸全无,依旧身姿挺拔,如松如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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