贾琏嬉笑道:“这一顿打挨得值,好说保住了苏州的庄子。我走前交代了,庄子里所有的产出全部换成银钱,这一年下来最少也有千把两银子。”
凤姐儿松了一口气道:“家用总算够了。这样的话,我就将都中铺子的房租挪出来。我的体己银子也不会死攒着,遇着了灾年就拿出来。”
“成,夫妻一体,我就不谢琏二奶奶了。总有一天,都中两处庄子也叫你挪出来做体己。就是苏州的庄子,地契上写得也是你的名儿。等巧姐儿大了,就给她做嫁妆。”
凤姐儿抱着巧姐儿作揖道:“这个我倒是要替巧姐儿谢谢爷了。这才丁点大,您就为她准备嫁妆了。”
贾琏展颜一笑,叹气道:“钱是人的胆。要不是你拿嫁妆顶着,我就成这府里的笑话了。不过,丑话说在前头,往后再置什么产业,就要归到公中了。”
凤姐儿点着他的额头道:“我就是那贪得无厌的主吗?你这狗眼看人低的东西。我呸!”
贾琏趁机抓住她的手亲吻道:“可想死我了。”
“哼!扬州的花红柳绿还没看花你的眼?”凤姐儿抽手道:“男人的嘴,骗人的鬼。这一去就是大半年的,还不晓得是被什么绊住了。”
贾琏大喊冤枉道:“真真是屈死了!爷一心为家计奔波,为了几两银子,还被老子爹苦揍一顿。你倒好,没头没脑疑心我!不信,你去翻翻我行囊。”
凤姐儿啐道:“谁稀得查你!这栓住的狗还有挣脱绳子的时候,更何况是两条腿乱跑的人。我还能变出一个人来跟着你。算了,不跟你扯这个了。我刚刚见了林家妹妹,真真玲珑可爱。林姑父怎么舍得送来?”
“姑父不打算再娶。表妹若跟着妾氏长大,将来不好婚配,是以送来。”贾琏叹道:“可怜天下父母心,你往后多看顾着她点。还有,我那件竹青色冬衣里夹着两张地契,是给林妹妹的日常用度。你挑个大伙儿都在时间送给一张给老祖宗,一张给二太太。我以后若是为官,还得靠着姑父呢。”
凤姐恨道:“你这狠心的王八,倒哄着我去做案板上的鱼!想着我好唬弄呢。”
贾琏欲要起来作揖,奈何爬都爬不起来,只道:“二奶奶原谅则个!”
凤姐儿眼睛骨碌一转,问:“你那玻璃制造的方子如何得来的?还有没有别的?”
“此事说来话长,今儿我没精神。别的暂时没有。”另有一层,这父母在,不置产,就是有好的方子,现在拿出来有何用呢?让一家子尽情高乐吗?
凤姐儿叹道:“我也不是得陇望蜀。如今的产业堪堪够家用。目前来看是没问题,只是等孩子大了呢?这婚姻嫁娶、开枝散叶总得花银子,可不得慢慢存着,才不至于前手不继后手。你说呢?”
这话倒有几分礼。这世人都想子子孙孙富贵无穷。奈何这赚钱的手段跟不上开枝散叶的本领,就只能想些旁门左道,干些昧良心的事。
上辈子的他就是如此。只是这善恶到头终有报,为了孩子,他也不想干缺阴德的事儿。
“你舍得把那自鸣钟给我么?”贾琏也不确定自个儿拆了以后还能不能装好,更不能确定拆出来后能不能做出来。
凤姐儿听懂他的言外之意了。这下,她是真的怀疑贾琏另有机遇了。难道他也和她一样在异世走了一遭?
自此,凤姐儿暗暗留心贾琏行事,自个儿也更加注意。
翌日,凤姐儿趁在一家老小都在贾母屋里,将地契捧出来道:“我这辈子没佩服过别人,唯独服老祖宗。也不知老祖宗的心有几窍,把家里的姑娘调理得水葱一般不说,还会挑女婿儿。就说林姑父,生怕林妹妹花光了老祖宗的体己,巴巴地捧了庄子孝敬你。我们琏二爷说:‘姑父何必如此!老祖宗不说养一个林妹妹了,就是十个也养得起!’你猜林姑父怎么说?林姑父说:‘难道我就孝敬不起岳母了么?’你说,我们琏二爷还能挡着晚辈孝敬长辈么?”
凤姐儿把地契摊开给贾母看道:“这庄子就在都中呢,可见姑父有心了。还请老祖宗万万收下,不要伤了姑父一片孺慕之情。”
“你这猴儿,被你这么一说,我不收倒是伤人感情了!罢了,我就暂且收下,等林丫头出嫁,再给她添妆。”贾母几个儿女中最疼贾敏,如今女儿只留下这一点血脉,她自是珍爱非常,往后也说不得多加看顾。有了这个庄子了,也能堵堵那眼红之人的嘴。
贾母收下地契后,凤姐儿又捧出一个匣子放到王夫人跟前道:“二太太,这庄子是林姑父送予公中的。林姑父说断没有让贾家养着林家人的道理,也不想让林妹妹生出‘寄人篱下’之感,还望二太太收下。林姑父还说,如若二太太不收,就叫琏二爷将妹妹送回去。”
王夫人一动不动道:“琏儿怎么能接这庄子呢?他这事办得不对,倒叫我为难。老太太,您看呢?”
女婿这般为黛玉着想,也不枉贾敏跟了他一场。贾母心里欢喜,就道:“女婿有心了,你就接着吧!”
一个小姑娘能花恁多的钱钞,用得着一个两个的庄子?邢夫人眼热的很,不住地猜这庄子有多大,一年有多少产息,心里更恨贾母偏心。若贾母跟着长房,这庄子就到她手里了。等林姑娘一嫁,这庄子就是她的了。
邢夫人不禁道:“姑爷既然这么说,可见他有多珍爱林姑娘,定不想让她受一丝委屈。这庄子不庄子的,林姑爷怕是不在眼里,弟妹收下便是。咱府里只要好好待林姑娘,就一切都值了。琏儿是个心思细腻的孩子,定是想到了这一点,为安姑爷爱女之心,才将地契带回来。”
凤姐儿叹道:“知子莫若母!就是我还为这事儿埋怨过他呢。可见和太太一比,还是对二爷知之甚少。”
他们在这边说得热火朝天,迎春倒另有一番心思。她虽然姓贾,却不是叔父这一房的人,如今吃穿用度都在这边,也算是寄人篱下了。
她还是个半大的孩子,心里怎么想脸上就带了出来。凤姐儿一眼望过去,便看了出来。那一世,她是看不上这个小姑子唯唯诺诺的样子。而今一想,也明白她为何如此。同为庶女的探春,就比她果敢坚毅得多。吃自家用自家的,谁能没底气!
凤姐儿想到巧姐儿,她去世后还不知巧姐儿落得如何境地,是否也像迎春这般凡事看人脸色,遇事但求息事宁人。
凤姐儿难得同情心泛滥,向贾母道:“老祖宗,我想求您个赏。”
贾母笑道:“你这猴儿,又看上了我的什么?难道我这东西都是好的,一个两个巴巴来要。”
“这还不怪祖母,将这身边的人呀物呀调理再好不过,让人瞅了就想楼回去藏着。我也不要别的,就想把迎春接回去,也好给巧姐儿立个榜样。老祖宗,你这要不依我,我可就抢人了。”
贾母也觉着孙女多了挤得慌,就顺水推舟道:“只要你抢得回,你便抢去。只别抢得我们迎春哭鼻子。”
迎春这是瞌睡遇着了枕头,无有不依的。
凤姐儿当即回去令陈姨娘搬出东厢房,又令九儿让出西厢一间房给陈姨娘住。等收拾妥当了,就将迎春接回梨香院。
“迎春,这梨香院的分例与府里不同。就是我也只有一个大丫鬟,两个小丫鬟。这未出嫁的姑娘定的是一个奶嬷嬷、一个大丫鬟、一个小丫鬟,巧姐儿也是如此。”
迎春向来没甚主见,闻言道:“嫂子说留哪一个就留哪一个吧。”
凤姐最想把迎春乳母赶了,不过暂时没拿到把柄罢了。这合府的乳母就没一个好的,主子喝了几滴奶倒要供半个祖宗。反正,凤姐儿是自己奶的巧姐儿,只把平儿匀给她做大丫鬟。
最后,迎春带了司棋和绣桔回梨香院。另一个小丫鬟莲花儿不住念佛。谁都知那边过得清苦,主子奶奶的吃用都不如这边一个丫鬟。
第36章 凤凰涅槃9
凤姐儿安置好迎春,转身出来就听绿漪在那破口大骂,陈姨娘站在门口垂泪。
凤姐儿怒道:“哭什么哭!死了老子娘了?”
骂完,转身进了西厢,指着绿漪怒道:“你个奴才秧子,还想占几个房间?”
绿漪不服道:“奶奶这话好不讲理。我是奴才秧子,芃哥儿也是奴才秧子?好好的哥儿,难道连个房间都没有?”
“本想着还小,和你住一屋好照料。你既如此说,就把厢耳房收拾出来给他住。”
这西厢耳房本是凤姐儿的库房。如此一来,凤姐儿只能把巧姐儿的卧室挪到北房,把西耳房做库房。
这屋里一番动静,凤姐儿怕迎春多想,遂从柜子翻出二三十来匹料子,有丝有麻,有绸有棉。
凤姐儿带着两个针线房的妈妈去给迎春量身,“咱院里都是冬天做夏天的衣服,妹妹刚回来,还劳烦两位妈妈赶会子工,把二姑娘冬、春、夏,三季的衣裳赶出来。”
迎春道:“嫂子,冬季的衣服我已经领了。”
凤姐儿拍着她的手安慰道:“没事,这个不走公中的账,是嫂子贴补你的,谁也没处说嘴。”
陆妈妈拍马道:“是呀,这大嫂子贴补一下小姑子,谁能说什么。就是我们俩个老货,奶奶都是打赏了的。姑娘只等着衣服出来,穿得利利索索的,奶奶就欢喜了。”
刘妈妈也道:“有这么个嫂子,姑娘真真好福气。”
凤姐儿牵了她的手去看衣料,劝解道:“你琏二哥只有你这么个妹子,咱东院里同一辈的就你这么个姑娘,小一辈的就一个巧姐儿,自然是千尊万贵,别说这么几件衣服,就是十件二十件的又有什么干系!若有谁敢说什么,你只管叫人打去,嫂子替你担着。”
迎春眼睛红红的,一个劲地盯着料子不说话。她只盼哥嫂不是一时记起她了,疼一阵爱一阵就丢开手。
凤姐儿只当没看见,跟两位妈妈说:“这荷花底桃红云纹的古香缎给姑娘做一件交领垂胡袖的短袄,再配两条裙子。一件白罗马面裙,裙底绣上彩色花鸟。一件鹅黄绉裙,什么都不用绣,只在右侧缀一条小米珠流苏。此外,再配两件外衣,一件缃色哆罗呢对襟褂子,一件月白色竖领披风。二妹妹,你看这样如何?”
自姨娘去世后,很久没有人这般关心她的衣食住行了。她忍着嗓子眼的痒意,小声道:“很好了,嫂子,您不要大费周章了。”
凤姐笑道:“没什么,这才配一件袄子呢。这过一个冬,怎么也要四件袄子。你且等着嫂子给你配。来,这黄栌底缠枝妆花缎,给你做个直袖短袄好不好?这平日里写字方便不说,还不容易脏,再配两件半臂,两件褙子,暖写冷些都能穿。”
迎春腼腆道:“嫂子计议得再好不过了。”
这件袄子,凤姐儿给配了一件丁香色对襟直领半臂,一件藕色方领对襟半臂,还有两条这两色的褙子,并一条松花底花叶马面裙,一条豆绿色百褶裙。
刘妈妈建议道:“奶奶,您给姑娘配了这么多外套,不如再做一件近色的短袄。”
凤姐儿想了一下也是,“那就拿那匹姜黄底蔷薇花纹的缎子做,只是不必做直袖了,半臂配窄袖更好看。”
此外,凤姐儿还给这件袄子配了件雪青斗文锦面子狐狸毛里子比甲。
“有这几件,家用便服便齐全了。我再给你做一件长袄,一件皮褙子,正好年前年后走亲访友穿。”
迎春在那边的时候,也没人亏待她,一应待遇都如探春,每季都有四套分例衣裳,祖母也偶有予赐。可像嫂子这样细细为她张罗的,一个也无。
迎春心里暖暖的,眼睛酸软得厉害,就想也没想道:“哥哥嫂嫂在院里,无异于分家立户,这柴米油盐人情应酬,费银子的地方多得是,还请嫂子就此打住。我今冬的衣服已足够了。”
这真是个老实的木丫头!凤姐儿笑道:“这不关家用的事。且有一点,你如今也有个小侄女。你这衣服小了还可以留给她穿。我这是利人又利己,妹妹别推辞了。”
“如此,妹妹恭敬不如从命。”迎春打定主意好好爱惜衣裳,只希望将来巧姐儿别嫌弃这是旧衣裳。
凤姐儿往下又给迎春置了件妃色竖领长袄,搭象牙白色、水红色马面裙各一件,艾绿色、橙黄色直领对襟披风各一件。再有一套是玉色中衣搭柳黄马面裙,外罩一件竹青黄蝶纹锦面子银鼠皮里子褙子。
凤姐儿她只有两件半旧雨衣,一件是半旧的大红猩猩毡斗篷、一件是桃红百花刻丝羊皮鹤氅,便抽了一匹杏红织银丝缠枝花卉古香缎并一张上好的狐皮出来,对两位妈妈道:“给姑娘做件斗篷。”
乐儿私下里不满道:“奶奶今冬都没做两件衣服,倒给二姑娘囫囵做了一串,真是好的太过了。”
“这姑娘家家的,也就在家里有几年好日子。我们且不疼她,又有谁疼她呢?”凤姐儿拍着巧姐儿道:“这本就是个男人的世道,女人从一出生就低人一等。我们若还斗来斗去的,更叫他们有机可乘。”
乐儿嗫嚅道:“那安儿她们……”
凤姐儿冷哼道:“你当奶奶我是菩萨么?自甘下贱的东西,我还哄着劝着抬她们?”
“奶奶,您就原谅她们这一遭!我们都是奶奶还梳着丫髻的时候就跟着您的,这么多年的主仆之情……”
凤姐儿打断道:“这么多年的主仆之情,也挡不住人家做春梦,妄想飞上枝头变凤凰呢。怎么,在那儿混不下去了,就想回来,当我这收破烂的吗?”
贾琏重病那次,邢夫人发作他身边的人,自家的大丫鬟是撵了出去的,安儿、喜儿两个因是凤姐的陪嫁丫鬟,虽说给了贾琏,邢夫人也要给凤姐几分颜面,就降一等留了下来。
搬来梨香院后,凤姐就重订了分例,贾琏也只配了一个二等大丫鬟、两个三等小丫鬟、两个小厮。
邢夫人发作一场,贾琏是一个大丫鬟都没有。他是赞成凤姐儿减员的,就不能先坏了规矩。安儿、喜儿他不好提谁,索性就从原来的小丫鬟里提了一个做大丫鬟。
贾琏上辈子受够了妻妾相争的苦,打定主意不再往院子里添女人,索性两眼一闭提了裤子不认人,把昔日的海誓山盟忘了个一干二净。
安儿、喜儿攀高枝不成,反倒跌落谷底,已成了梨香院的笑话。这些日子寻着机会就往乐儿身边凑,还打着吃回头草的主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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