婳儿还见过几次妇女主任,挺和蔼可亲的一个人。她姐姐的妯娌就在供销社上班,晓菡带她去买东西的时候,可热情了。
婳儿巴不得堂姐妹越嫁越好,她也能占点便宜。
至于老一辈的攀比心理,她能理解,却从不赞同。
这结婚过日子嘛,好的坏的,冷暖自知,实在不是表面上看到的东西能说明的。
什么样的锅配什么样的盖,半点也勉强不得。
秦女士铁着脸,在裁缝店转了一圈,就出去了。
“那谁呀!那架势,跟谁欠了她几百块钱似的。也不说要做什么,吓死我了,还以为领导视察呢!”
婳儿没脸告诉同事那是她妈了,知道:“估计路上踩着狗屎了!”
还好,还好,秦女士理智还在,没在同事跟前喷她。
婳儿明白秦女士的心思,“叫你把去卫生所培训的名额让给人家,现在好了,好工作是人家的了,好夫婿是人家的了!你就缩在这小裁缝店里到死吧!”
论抢东西,秦女士从来都是一把好手,就不晓得怎么生了这么个窝囊废。
秦慧兰憋了一肚子气,把坤车骑得飞快,回了家也不做饭,往床上一躺。
周老三回家一看,就晓得她生气了。
这是习以为常的事,她那次从他家回来不要说个一二三四五六,再让那老岳母一挑拨,鸡蛋里都能挑出骨头来。
就不知道今儿又有什么说法。
周老三也不去问她,自顾自地端了盆,拿了粮票去食堂打饭。
这千事万事,吃饭是大事。今儿食堂有红烧肉,去晚了可就没有了。
周老三脚步飞快地去了食堂,秦慧兰的同事老刘见了他就问:“今儿你来打菜呀!老秦还没回?”
“回了,骑了那么远的车,累得躺下了,可不得我来打饭。”
“瞧老秦这福气!”老刘叹道:“我就没这么好的命。我家那个,是个油瓶到了都不扶的。管你累是不累,他回了家就是大爷。”
“老陆跑运输的,的确辛苦。这开车费眼睛不说,这装货卸货的都得搭把手,一天下来,不轻松。”不过,这跑运输的,稍货带货是常事,私下里赚得也不少,比他们拿死工资的强多了。
周老三的大姐嫁的就是煤矿的运输司机,他是眼看着他们分家起家的,如今日子过得多红火,三个孩子都出息得很。
这老陆赚得只怕不比他姐夫少,的确有当大爷的资本。
是个男人就像当大爷,周老三想想秦慧兰的脾气,立马打了个寒战。
哎,他想当大爷,只能看下辈子了!
眼前这场气,就不晓得要怎么了。
老刘忍了又忍,还是忍不住问道:“老秦跟你说没?你那侄女婿家里怎么样?比得上你大闺女家不?”
周老三心下一顿,怕是就这么个事了!
老四来说的那天,她媳妇儿面上笑着恭维,等人一走就垮了脸讽刺道:“乡下丫头,能找着什么好人家,看你弟弟,劲儿劲儿的,我倒要去看看,是什么□□窝里出来的天鹅!”
看秦慧兰这么个反应,估计晓菡对象家里不错。
周老三心里有些高兴,就回道:“她睡着了,没说这事。听我弟的意思,那人家过得去。这比不比得上的,这兄弟姐妹的,也不要比,情分都要比没了,没意思。”
“那是,还周主任有见地,不比我们女人头发长见识短。”老刘嘴上说着恭维话,心里却不喜他这副虚伪的样子。
前些日子,她兄弟拿了块钢板回家,他第二日就找她兄弟谈话,叫人把东西放回来。
这占公家的便宜,只要不过分,谁不是睁一只闭一眼,就他拿着根鸡毛当令箭。
周老三晓得自家女人跟她要好,可不敢这么认下来,到时候叫人一挑拨,有得闹,只道:“这也是你们当妈的一片慈母心肠,总望着自己的孩子,最好是比所有人都好。这一点,我们男的比不上。说起来,一个家里,还是你们女的贡献多。”
这话老刘爱听,嘴角上扬道:“也就周同志能体会我们的苦心。”
这会子,她是真的酸了。
第二天,老刘见秦慧兰阴着一张脸上班,就问:“你这是怎么了?谁给你不痛快了?”
秦慧兰才不给人家看笑话,揉了揉肚子道:“都怪老周,这红烧肉是好菜,都知道。可也不能多吃呀!我这昨儿中午才吃了,晚上又都让给我。我这人就是穷命,吃不得好东西,这不拉了一早上。”
老刘讪笑道:“还是你家老周好,好东西尽可着给你。”
“他就那个死样子!”
“你这是身在福中不知福。这男人对你好,你就要对他好,对他家人好,否则在好的男人也要冷了心。对了,他侄女对象家咋样?这要是看中了,你们少不得要出这个数吧?”老刘两根食指一交比了个十字。
秦慧兰再也不是刚结婚那会儿,叫人挑拨一两句就闹得小刺青。这年纪上来了,心机也有了。这家里头的事打碎了牙齿往嘴里吞,没有外扬的。
她再不忿侄女找了个好人家,也不能叫外人看了笑话,遂笑道:“可不是找了个好人家。先别说这三转一响七十二条腿的了,好家伙,家里好大一个屋不说,还在公社附近给小两口起了屋。这一结婚,我这侄女就能当家做主。就冲着这点,我都要羡慕死了。”
“那真是相当不错了。这家当有了,小两口又都有正式工作,就不愁日子过不好。唉,我这两个闺女是你没你侄女这福气了,就不知道你晓棠有没有这福气。”
秦慧兰摇头叹气道:“她那死样子,能嫁出去我就谢天谢地了!”
转过头,秦慧兰就给大闺女晓桐下了任务,“你们医院有没有品貌端正,家世不错的小年轻?你个当姐姐的,也替妹妹上点心。”
周晓桐年不过三十,已经是三个孩子的妈了。
她和爱人都忙,婆婆有不管,每天都处在水深火热中,哪有闲心管这些事,只嘴上敷衍道:“晓得了,遇到了合适的就说和说和。”
“放屁!”又是个没脑子的,秦慧兰叹气道:“你妹妹又不是冬日里卖不出去的大白菜,来个人就问要不要。你就不能长点心,把院里样样都好的适婚青年都挑出来,等我看过后,再把人的排班表调出来,完了找个合适的时间让你妹妹去医院里逛一逛。这有想法的自然会来找你。这处对象的事,难道还叫咱女方主动?你个猪脑子。”
“不知道谁猪脑子!”周晓桐心想道。这样样都好,还等着您老人家来挑。
“娘,您当您闺女是公主不成,还等着她挑驸马呢!您又不是不知道,这年头,‘三把刀’的小青年多受欢迎。况且,这手术刀跟菜刀、屠刀比起来,又体面又经济,这里外实惠的事儿,早就一堆人候着了,您还想端着呢,真把您闺女当天仙了!”
周晓桐实在不想管这档子事,管好了自己没甚实惠,这要有一点子不好,就落一身腥。
“我就知道你是个推三阻四的。”秦慧兰把小女儿给的腊肉腊鸡霉豆腐都推给她,指着道:“看你妹妹多好,有什么都想着你!”
想着才怪,要送不直接送家里去。
周晓桐不想被老娘指着骂得了便宜还卖乖,就试探着说道:“爷爷奶奶这日子过得真不错,这个时节还有腊货。娘,您干脆把我家几个皮猴子都打包给他们得了。”
秦慧兰横了大闺女一眼道:“你别给我想一出是一出。这孩子谁带的跟谁亲。你现在是想着省事,往后就该悔死了。这孩子白天在托儿所,你就晚上带带,能有多累?”
“我这不是要上夜班么?”
“哪次夜班我没给你带?”
“那你怎么不都给我带了?”
“那你咋不叫我给你吃饭呢?”
俩母女针锋相对。
秦慧兰被她这么一搅和,早把要她留心优质小年轻的事儿忘到了九天之外,等大闺女大包小包出了门,才想起有什么忘了叮嘱,气得直拍大腿。
秦慧兰就跟周老三说:“可见这兄弟姐妹也是靠不住的,更何况侄女。她嫁得好,你高兴个什么劲儿?自己的儿女好,才是真的好,”
“你放宽了心,就咱婳儿这品貌,不比晓菡差,往后只会更好。”
“你放屁!现在的小姑娘多精,有好的早就扑上去了。这往后只会越挑越差,你就上点心吧!”秦慧兰忧心忡忡,“你说咱闺女怎么就长不大呢?整日里除了吃就是喝,也不会为将来打算。我冷眼看着,她就没把找对象当回事,真真个愁死我了。”
婳儿不愁吗?她挺愁的。
她愁的是周世刚这个二百五!
这上面打架小鬼遭殃。
那谁谁谁在大会上说如今是“国富民穷”“越公越穷”,然后肯定要反驳了,就要找典型,证明现今老百姓的小日子过得真是不错呀。
也不知道哪个缺德的,就忽悠周世刚说:“我谁也不佩服,就佩服老弟,有一门子手艺,走到了哪里都有饭吃。你看看,年纪轻轻的什么都有了,洋车、缝纫机、手表,你看看咱大队,不说年轻的,好多活了一辈子的,都比不得老弟。”
周世刚心里晓得这夸大了,没有家里帮衬才,他是弄不来这么多东西的。但话又说回来,这两年他做木工也赚了不少,家里也就弄了几张票,话说回来,他是当得起人家一句赞。
这么一想,吴世刚就谦虚了,只道:“这人只要踏踏实实肯干,什么得不来。”
“可不是这句话!”那缺德的继续捧道:“像老弟这么勤劳肯干的人,就当是所有人学习的榜样。我看公社里就该把你作为典型人物,大肆宣扬。”
“就是!”有人捧臭脚道:“唉,前些日子社里不是来了记者,说要报道勤劳致富的人嘛,我看就该报道周老弟。”
“那我就把周老弟的名字报上去!这要是选中了,以后不仅社里会表扬,这区里县里都少不得要表彰的。”这缺德的还假模假样地问周世刚:“也不知道老弟愿意不愿意?”
“这有什么不愿意的!”那捧臭脚的叹息着说:“我也是吃亏在没有一技之长,日子过得紧,不然有这好事,早去争了。唉,说来说去就是我没本事,不如周老弟。”
周世刚被这二人一捧,哪有什么不愿意的,当即报了名,兴致勃勃地回家嘚瑟。
许琼一听,隐隐觉得不好。这年头,只要落个“富”字,就讨不了好。
她心里拿不定主意,就去问公公婆婆。
周老五也不是很赞成,可他媳妇儿却是恨不得儿子出息的,当即就骂道:“你就见不得你儿子好。怎么,就兴你兄弟的儿子有出息,我儿子活该当个窝囊废了?我当初就不赞成二丫都高中,可不,连累的我儿也没书读,跟你一样当个木匠。如今好不容易有了出头的机会,你还要拦着。”
周老五跟她说不清。这小儿子他还不知道,哪里是个读书人。
他不想儿子有出息吗?做梦都想。但凡儿子有一丁点念书的天赋,他不会把唯一念高中的机会给二丫。
谁晓得临了临了,读书都不看成绩了。
周老五悔恨得差点跺烂脚。
如今木已成舟,说一千道一万都没有,还掰扯什么。
周老五和媳妇儿说不清,抬脚去问爹娘的意思。
周爷爷看了一眼周老五,又看了一眼紧随而来的儿媳妇,不说成还是不成,就叹了一句“枪打出头鸟”。
孩子大了,各有各的心思,他儿子都不便多管,更何况是孙子。
果然,他话一出口,老五媳妇就说:“这是好事,是上面的政策,怕甚!”
“管他好与不好,都分家了,好也自个儿享着,坏也自个儿担着,”他有恁多的儿女,管不了许多,也不能叫人受了牵连,“他是个啥样,他自个儿不知道还是咋的?别的不说,这自行车票,这缝纫机票咋来的,心里没个数?他要出风头就出,别连累了叔伯兄弟。”
周老五不乐意了,他自个儿说儿子孬成。
他爹这么说,周老五就不舒服了,“这买东西的钱可真是他夫妻俩攒下来的。自他娶了新媳妇,可是勤快了许多。”
周奶奶捅一捅周爷爷,把他要说的话拦了下来,笑道:“这孩子是好了很多。这人成了家就是不一样,担子重了,就晓事了。我说老头子,这孩子大了,你别做什么都拦着,要让他闯一闯。好了,坏了,都是个经验。”
老五媳妇一听就眉开眼笑,“可不是这个理!”
等儿子上来报纸,去了表彰大会,怎的也是这个大队的头一份,搞不好回来就能当个小队长。
世刚还年轻着呢,往好了想,当大队长也不是没可能。
这大队长大小是个干部呢!
别的不说,可不比老三家那个出息。
老五媳妇顶顶看不上老三家的世安,长得油头粉面的,就会撩妹子。
不就是找了个百货大楼站柜台的嘛,看把老三家的嘚瑟的,到处炫耀。还什么干部子女,要是个好的,能去站柜台?什么好单位不能进。
别的不说,还不如世刚前头找的那个呢,好歹是个文化人。
更不用说许琼了,这媳妇多好,能说能写能画,家里家外一把手,把他们的小家打理得妥妥当当,只要再给她生个孙子,就是十全十美了。
她就等着老三家那个站柜台的好儿媳进门,看老三家的怎么当佣人,看他们家怎么鸡飞狗跳。
想着这些,老五媳妇的嘴角都放不下来。
婳儿听爷爷奶奶的意思,这事儿他们是不打算管了。
这可真要命!
婳儿以前看《□□的葬礼》时,好像谁家有一张水凳儿就被打成了资产阶级。
周世刚虽然是大队木工组的,也不是没一点问题都没有。他可是把人家打家具余下来的木材打成小件到集市上买过。
这要被有心人一歪曲,就是走资产阶级道路了。
“爷爷,这事儿你真不管了?”周老五一家子刚出去,婳儿就问了爷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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