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罢,萧镜水就头也不回地出了别院。
萧镜水刚刚迈出别院的门,就感受到别院落上了一层结界。
萧镜水:“……”
怎么觉得这大司徒防她跟防贼似的?
释云烨对大司徒的举动早有预料,并不意外。
“大司徒想知道些什么?我定当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然而大司徒第一个问题就让释云烨懵了:
“萧镜水是何来历?”
释云烨神情一阵扭曲,怎么问这个?这要他如何回答?
萧镜水真正的来历是个秘密,任何知情者都应该保持缄默,决不能对外透露分毫。
大司徒见释云烨这般神情,奇道:“难道有什么见不得人的地方吗?”
释云烨苦笑:“算不得。萧镜水其人,与冥界牵扯颇深,此中细节,不可与外人道也。”
大司徒点头表示理解。
牵扯到冥界,到底是不一样的。
“那,萧镜水是一个怎样的人?”
大司徒又换了一个问题。
释云烨如实道:“聪明,凉薄,却也极有原则。其他的,我就看不透了。”
说实话释云烨并不清楚大司徒为何总是追着萧镜水的问题问,他原以为,大司徒会问问绝味三觞亦或者是鸿初书院的事。
没成想,这些大问题竟被一个仅有一面之缘的萧镜水抢了风头。
这让释云烨不免好奇,难道萧镜水身上有什么不为人知的吗?
大司徒对萧镜水……似乎有几分忌惮,但是更多的,却是些其他的说不清道不明的东西。
大司徒对释云烨的回答沉默了。
释云烨说的,他都看得出来。
他想知道的,是更多的东西。
但是眼下看来,似乎是不可能了。
他不知道的释云烨不能说,释云烨能说的他又都知道。
虽然有些失望,但,这又是意料之中的事情。
“你退下吧。”
别的,大司徒已经不需要问了。
释云烨也不抖机灵,只是道:“此三物,算是我冒犯大司徒的赔礼,您不必送钱到天地楼。”
大司徒却道:“没什么冒犯不冒犯的,不必如此。”
大司徒知道自己的形象在知情者眼中算不得好,但是也不至于小气到连看都不让人看一眼的地步。
而且……那人是再宽仁不过的,他总不好让自己变得太坏。
释云烨没想到竟是被拒绝了,对此有些诧异。
隔着黑纱,他看不到大司徒的神情,也不知他说这话是真心还是假意。
不过凭直觉,释云烨觉得这么一个活死人应当没有那个兴趣与他绕圈子。
如此——
“多谢大司徒宽宏大量,我就先告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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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家的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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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60章 往事难追,悲喜皆殇
空无一人的别院中,大司徒增设结界和禁制后,将绝味三觞摆出。
带着黑纱的幕离被摘下,露出一惨白无人色的面容。
大司徒脖颈、侧脸与额角皆是爬满诡异黑色纹路的脸,一双眸子黯淡无光,整个人宛若傀儡师精心炼制的人偶,没有一丝生气。
比起鬼月君的神魔难辨的邪异,大司徒则是不人不鬼的怪诞诡谲。
没有生气的人偶机械般取出玉瓶内的固元丹,一口吞下。
还不待药力化开,就端起第一杯酒饮下。
甜蜜芬芳的酒液在唇齿间蔓延开来,流入心底的,却是无边的苦涩。
他的视线变得模糊,无数记忆的碎片在他脑海中回放。
是他幼时的,父母双全家族健在时的。
然后?
然后就没有然后了。
皇权倾轧之下,一切都没了然后。
大司徒从极短暂的回忆中抽身,宛若死水的眸子怔怔地落下一滴泪来。
原来他快乐的日子少得可怜啊。
原来……他快乐的日子里,竟没有一天是有那人的身影。
哪怕他拥有了无上的权柄,不再如幼年时那般软弱可欺。
生杀予夺,大权在握。
他原以为复仇是快乐的。
然而绝味三觞无情地印证了他曾经一刹那闪过的猜想。
他并不快乐。
踏着仇人的鲜血,他活成了他所痛恨的人的模样。
仇人的血不会浇灭他的痛苦,只会让他更冷,也更加疯癫。
所以他做出了更错的事。
大司徒捂眼,却从指缝间沁出一抹晶莹。
错上加错,错上加错!
他的身体痉挛着,仿佛在经受什么可怕的折磨。
事实上也的确如此。
绝味三觞,乐者,亦殇也。
因为乐而无他,因为……世间无他。
往事不可追,再快乐的回忆也会化为致命的刀。
何况回顾过往,他漫长的生命中竟只有童年少得可怜的片刻快乐无忧。
半晌,大司徒勉强恢复了平静,移开捂住双眼的手。
泪水依旧止不住地落下,然而他的面上却是找不出一丝悲色了。
太多的伤痛,早就麻木了啊。
他甚至稳着手,端起了第二只琉璃觞。
同样的酒液划过喉舌,这次却是无尽的苦涩。
记忆纷至沓来,痛苦和哀伤充斥了他每一滴血液。
比起他那少得可怜的快乐,他的悲伤简直太多太多。
家族覆灭后的颠沛流离之苦,大权在握后的高处不胜寒之悲。
以及……
永失所爱的剜心之痛。
多么可悲啊,失去了才知道自己竟然爱他。
或许他早就察觉到了吧,只是自己不愿承认。
毕竟,那是他的仇人的儿子,哪怕……哪怕他亦深受他所谓父亲的迫害。
他是个被仇恨蒙蔽了双眼,做出不可挽回的错事的罪人,也是……一个彻头彻尾的可怜虫。
原本已经麻木的心又痛了起来,密密匝匝的痛不饶过他的每一根神经。
大司徒颓然地跌坐在地,晶莹的泪珠儿落下,在地板上砸起细小的尘埃。
他错了。
他真的错了。
大司徒痛苦的弯腰,喉间发出濒死的哀鸣。
第361章 他的陛下啊,他本该……
他的一生苦啊,但尚有少许欢乐的日子可言。
但,那人呢?
从生到死,除了身后名,他什么也没有。
而他唯一留下的,又因为他的卑劣和自私,不得公之于世。
他舍不得啊。
在那人最终身死之后,他学会了不舍,却依旧自私。
舍不得世人知晓他短暂却绚丽的一生中,竟是那样的屈辱与不堪。
帝王之身,却是傀儡一具。
成了笼中鸟,成了亡国君。
自私地瞒下他的伤痕,惶恐世人知晓他的罪行,以至他无法守在他曾生活过的土地上。
想来身死魂消之际,他该是畅快的吧。毕竟,这世间于他而言是苦海,唯有死亡才是解脱。
大司徒要恨死自己了。
他诚然救了他的命,但也断送了他的一生。
那本该是个光风霁月的人物啊。
他本该得见河清海晏,他本该在庙堂之上受万人敬仰,他本该福寿延绵子孙满堂……
他被恨蒙了眼,竟害他沦落如斯。
为什么,为什么死去的不是他呢?
午夜梦回,他曾多少次质问自己。
答案似乎很显而易见,他并不心怀天下,也并不良善。
陛下为他救他的子民,杀身成仁。
哪怕在自身难保的处境中,陛下也未曾片刻忘记过他的子民。
可笑啊,他生前,竟无人知他爱民如子,更无人知他惊才绝艳,国士无双。
就连他……也未曾知晓。
也是,他在他生前何曾关心过他呢?
生前,他是他的囚徒,他的傀儡;死后,他才是他的陛下,他的爱人。
大司徒痛苦不堪地闭上了眼,却流出两行血泪。
他曾经恨先帝,恨命运。
但,最可恨的,明明是他,不是吗?
同时经历人间疾苦,陛下依旧心若琉璃,纯洁无垢,而他,却是怨气盈身,伤人伤己。
是他从不肯从仇恨中走出,看一眼这尚存光与暖的世界。
是他亲手打碎了世间最无暇剔透的琉璃,是他让那样一个光风霁月的人儿粉身碎骨,万劫不复。
陛下是自杀的,为了他的万千子民,献祭生魂。
但……若非他堵死了他所有的路,他又何至于此?
他的陛下,那时……只有一条命可以作为筹码。
他竟逼他如斯……
滴滴血泪滚落,大司徒睁开了眼。
视线里朦胧着一抹猩红,他却无心去管。
他伸出手来,端起第三只琉璃觞。
透明的液体在口腔见流淌,寡淡无味,仿佛这不是酒,而是水。
恍惚之间,他在满眼猩红中看到一双清凌凌的眸子。
那眸子的主人隔着千万年的时光向他投来一瞥,无憎无爱,平淡如水。
却带着几许悲悯,似是在可怜他这个被仇恨愚弄了大半生的可怜虫。
大司徒捂着嘴,却是止不住呜咽。
他宁愿他恨他。
这起码证明他在他心间留下了些许痕迹。
亦或者,让他稍稍减轻一些负罪感。
然而,那双如水的眸是那样平静,又是那样淡然。
仿佛他只是一株草木,而不是害他至深的人。
他曾经恨死了他的淡然,如今却恨死了自己的愚昧。
第362章 神明的命批
那双清凌凌的眸消失了,大司徒情不自禁地伸手,想要挽留,却只是徒劳。
惨白的手指穿过空气,暖融融的阳光落在指尖,却只有无尽的寒。
大司徒怔愣着,半晌却又颓然。
世间再无他啊。
眼前又浮现出细碎的画面,是他生平最恨之神。
红衣的神明笑吟吟道:
“渡人不渡己,救民不救国。
身死魂亦去,凡尘不留仙。”
白衣的少年在他的对面,只是笑,并不说话。
然而他的神情却默认了神明给他的命批。
大司徒怔住了。
那是他记忆中未曾有过的画面。
然而他不会认错,那是红衣神明初来乍到的时候。
那时的陛下……才十八岁……
他是多早之前就决定了自己的命呢?十八岁吗?
亦或者……更早?
画面还在继续,红衣神明轻叹:“何苦来哉?”
白衣少年浅笑:“他们是我的子民。”
笑容是清浅的,却是发自内心的,带着缱绻的温柔。
那是大司徒从未见过的。
他一时间呆住了。
原来——陛下是笑过的吗?
在那位没有心的神明面前?
画面翻转,红衣神明容颜依旧,少年却褪去了青涩,更加成熟了几分,成了青年,神情也越发忧郁。
大司徒认得出来,那是陛下身死的前一年,也是红衣神明消失的那一年。
红衣神明爱怜似的抚摸青年消尖的下巴。
“你跟我走吧。这凡尘不值得你如此。”
青年摇头,柔和却坚定。
“不。”
他那般轻易地拒绝了。
仿佛在拒绝一样很平凡的东西,然而,他拒绝的是成神的机会,是永生。
大司徒彻底愣住了。
他竟不知,那位讨厌的神明竟对陛下提出过这样的邀请。
这几乎是没谁能拒绝的诱惑。
然而红衣神明却露出一副了然的神色,似乎对此早有预料。
他有些遗憾地放下摸着青年的手,想了想,又拍拍青年的肩膀,道:“你若是反悔,可随时找我。”
青年笑而不语。
红衣神明并未被青年的堪称无礼的举动激怒,依旧笑意盈盈:
“唔,我知你志向。就这样吧,若你愿意跟我走,我予你无上的荣耀;若你选择留下,我便送你一场盛大的葬礼。”
青年说:“谢谢。”
红衣神明愉悦地眯了眯眼:“我知道你会喜欢的。因为你不想让任何人收殓你的遗体。”
他仿佛笃定了青年会死。
但对这个结果,他并不伤心。
青年只是他遇到的一个足够有趣的人,能赢得他些许耐心和一时的偏爱,却不会赢得他分毫感情。
大司徒再一次感到脊背发寒。
那位神灵没有心。
他一贯是知道的,却未曾想,他没心没肺至此。
然而让他更加心凉的是,他的陛下依旧那么浅淡地笑着:“多谢你。”
一如最初他肯定了红衣神明对他的命批,他又肯定了红衣神明为他写下的结局。
红衣神明爱怜道:“可怜的孩子,这世间只有我懂你了啊。所以,何必与我这般客气呢。”
大司徒眼前一阵阵发黑,他竭力忍住,才没让自己晕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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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家的话
那个,那什么,神明并不喜欢陛下啦,他只是看到一个足够有趣且珍贵的收藏品,想要收藏,但并无执念。陛下对也此心知肚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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