淳安公主万分担忧地握了握她掌心,一步三回头离开了。
廊庑下只剩下他们夫妻俩。
宁晏深深望着燕翎,樱桃的红唇抿了再抿,仿佛一腔晦涩不知从何说起,也不能干站着,
“世子爷,这里风大,咱们有什么话进去说吧。”
尾音都在发颤。
宁晏即便做了心理准备,真正独自面对燕翎时,还是止不住的紧张。
当初风风光光嫁进来,如今要灰溜溜的离开,换谁都不会好受。
燕翎看都没看她一眼,转身跨进门槛。
宁晏深吸一口气,顿了片刻,提着裙摆跟了进去。
沿着长廊越过正厅,正要去寻燕翎的踪影,一眨眼不知燕翎去了何处?
他从不许人去书房,想必是去后院等她了。
宁晏加快脚步,往后院追,匆忙赶到明熙堂,只见荣嬷嬷等人抬着箱笼书册进进出出,视线往堂屋瞄了一眼,
“世子在里面吗?”
荣嬷嬷回头瞧见她,连忙将手里的锦盒塞给小丫鬟,迎她入内,
“没瞧见世子爷。”
宁晏心里发慌,叹了一声气,往屋里走,“着人备膳,请世子爷过来用膳。”
廊芜下的灯笼还没来得及点,天际微亮的霞色在她身上镀了一层朦胧的光。
宁晏立在正屋门口,眺望院中的一切,桂花零落,残香不在,还未生根,却已拔芽,扭头见如霜和如月将箱笼往梢间抬,她淡声阻止,
“不必抬进去了...”
下人都愕了愕。
宁晏信步跨进堂屋,脸上挂着温柔的笑,迎着众人不安的神色,吩咐道,
“如霜如月收拾我日常的衣物首饰,荣嬷嬷去清点我的嫁妆,都封箱备好。”
荣嬷嬷脸色闪过慌乱,扑了过来,抱住宁晏的胳膊,
“姑娘,您怎么不求求世子爷,万一...万一....”
宁晏摇摇头,“旁人不懂,嬷嬷您难道不知道,我们至今没有圆房,世子是碍着国公爷的压力不得不与我成亲,如今我有把柄落在他手里,他还有什么理由要我?我也没脸面求他原谅,那些话是我亲口所出,即便是玩笑成分居多,到底是下了他脸面,让他在世人跟前难堪。”
荣嬷嬷眼泪在眼眶打转,缓缓滑落下来。
如霜与如月呆立着,一时惶惶无助。
宁晏最是沉得住气,眼下脸上没有半丝慌乱,反而气定神闲,
“好啦,别杵在这了,荣嬷嬷,你将晴儿与梨嫂子叫过来,让她们去寻林叔,请林叔替我寻宅子,我们今夜先去明宴楼住一宿,待买了宅子再搬过去....”晴儿与梨嫂子便是新安插进来的厨娘。
荣嬷嬷跟着宁晏这么多年,当年看着大小姐故去,陪着宁晏从宁家到泉州,再又回了京城来,再大的风浪都经历过,即便此刻已经难受到了极致,却生生忍下来,一拂眼泪,快步迈了出去。
如霜与如月晓得主子的性子,决定的事谁也拦不了,含着泪各自忙活去了。
天色昏暗,西次间的膳食已摆了近半个时辰,
燕翎没有来。
她遣如霜去书房询问,小厮告诉她,燕翎有急事出去了。
宁晏心想,今晚怕是走不了,她现在的状态也实在不想去给徐氏请安,派荣嬷嬷去了一趟容山堂,告了病假。徐氏大约也听说了些风言风语,只当宁晏面儿薄,不好意思露面,就由着她了。
连着三日,不见燕翎踪影。
宁晏如被搁浅的浮萍,茫然坐在圈椅里,头上也似悬了一把刀,迟迟落不下来。
这三日她也没闲着,林叔递了话来,已挑好了院子,交了定金,再等两日对方的家主回来,便可过户签押。
耗得越久,越没了心气儿,只求燕翎能快些给个决断。
十月二十这一日,下起了蒙蒙细雨,天地如织了一张密不透风的网,宁晏昏昏然睁开眼,窗外灰蒙蒙的一片,天色如被墨水浸染,这才发觉自己不知何时在圈椅里睡着了,身上被盖着毛毯,脚跟下也搁着个炭盆。
小丫头在旁边伺候着,见她醒来,小心翼翼禀道,
“夫人,世子爷回来了....”
宁晏听了这话,瞬间清醒了大半,急忙道,“快些去请他来。”
小丫头听她嗓音沙哑,立即给她倒了一杯茶,“如霜姐姐已递了话过去。”
宁晏重新靠在椅背,喝了一口温茶,将身上的毯子挪开,淡声道,“好,我就在这里等他....”
又坐了一会儿,廊庑下升起了团团光芒,被雨雾冲淡,一道暗长的身影穿过几片绒光,朝正屋走来。
总算是来了。
宁晏卸下的精神气一瞬间绷了起来,她站起身,未如往常那般去迎接他,而是静静等候。
好不容易平静下来的心,这一刻悬起,扑腾扑腾。
燕翎大步来到明熙堂,明明处处是熟悉的,却又觉察到了不同。
摆在廊庑尽头的那个书架不见了,挂在窗牖外的几盏美人宫灯也了无踪迹,原先充满着烟火气的窗棂,莫名变得清寂。
视线从窗牖一个个掠过,随处可见的是封好的箱盒与打包的行囊。
燕翎暗沉的眸闪过一丝猩红。
光影一暗,颀长的身影到了门口。
风声猎猎,他衣摆被雨雾沾湿,五官轮廓比以往任何一日都要深邃,眼神里透着几分倦意与锋利,下颌似乎还有些胡渣,瞧起来仿佛是三日未曾歇息。
宁晏勉强露出一丝笑容,
“世子爷回来了,先进来喝口茶吧。”语气与寻常似无不同。
如果不是满地的大红漆盒,他还真信了她这话。
燕翎入了厅堂后面的明间,隔着满地箱笼坐在了她对面。
他目色沉沉盯着那些大红漆箱,一言未发。
宁晏来到长桌处,去替他倒茶,藕粉的袖子滑下一些,露出一截骨细丰盈的手腕,燕翎目光就钉在那皓白的手腕上,看着那纤纤素手握着茶盏,一点点挪到他跟前,
“世子爷,您喝茶...”嗓音也是细软的,听着令人生出几分倦怠,想要淌在这片温柔乡里。
帝驾幸行宫,京营的将士趁机浑水摸鱼,两名校尉以上级别的军将为了个女人打了起来,双方斗殴,出了几条人命,他这三日急着处理这桩事,耗尽了心力。
回到后宅里,等待他的却是已收拾齐整却又空落的院子。
心底募的一空。
燕翎伸出手,握住了茶盏,却未急着喝。
空气无端很重,沉沉压下来。
宁晏就坐在他对面,他眉目轻垂,灯芒在他眼尾洒下一片阴影,整张脸显得锐利又有冲击力。
宁晏不敢多瞧,移开目光,将那些在脑海里过了很多遍的话,宣之于口,
“世子爷,那夜的事,我郑重跟您道歉。”
她起身朝他屈膝一礼。
燕翎眯起眼,冷冷看着她,心口郁结的那口气并未因她的道歉而消退,这满地的箱盒提醒他,她做了离开的打算。
“然后呢?”
他嗓音仿佛染了清霜,又冷又淡。
他这个人哪怕不摆脸色,都会给人无形的压迫,又何况此刻神色那般差劲。
宁晏袖下的手指已轻轻颤动,将头埋得很低,嗓音也弱了几分,
“我不想要休书....我只接受和离....”鼻头一酸,泪水差点溢出来,她生生忍住,尽量让自己看起来不那么狼狈,“还请您看在这段时日,我勉强伺候得周到的份上,给我留一点体面...您若是休了我,我以后就没法见人了....”
燕翎忽然锐利的抬起眸,神色越发狰狞。
宁晏在他的逼视下,脸色一寸寸白了下来。
燕翎倏忽站了起来,袖子拂过茶盏,茶水顺着桌案往地上洒下。
高大的身影骤然罩过来,宁晏往后踉跄着,纤指捏着衣裳紧了又紧,手扶在身后的桌沿,勉强撑着不跌下去。
燕翎双手往前一撑,将她圈在胸膛与桌案中,居高临下俯视她,
“周到?洞房花烛夜,你不等我便睡下了,还以为自己很周到?”
宁晏听他倒打一耙,湿漉漉的眸眼撞上他,“你胡说,明明是你自己离开的,怎么怪到我头上....”
只是很快意识到,“那夜,您来了明熙堂?”
燕翎目若寒潭,里头的幽光深不见底,他也知道洞房的事错在自己,只是眼下她口口声声喊走,心里气不过,想欺负她一下。
他靠得太近,周身的威压伴随一深一浅的呼吸,迫得她抬不起头来。
宁晏真担心他一怒之下掐死自己,破罐子破摔道,“有了行宫的错处,旁的事都不值一提,您看着办吧,是休是离,给我个痛快!”
还真是潇洒干脆!
燕翎从来没有被气得这样狠,额尖青筋隐现,双目泛着猩红,伸手捏住她下颚,将她脸掰过来,唇角微不可见地挑起,
“想走,门都没有!”
第20章
宁晏跌坐在圈椅里,直到他离开许久,堪堪回神。
他这意思是不离了?
宁晏仿佛被人重重地拧起,又轻轻放了下来,一时手足无措。
荣嬷嬷却喜滋滋地冲进来,抱住了她,“我的祖宗,世子爷这是舍不得您呢。”
宁晏怔了了下,她还没自作多情到认为燕翎是舍不得自己,大抵是不甘心,不甘心她下了他脸面又潇洒地离开。
其实,也算不得潇洒...
好端端地谁乐意和离?
一个姑娘家在外头,总归步履维艰,再者,宁家会不会放过她还难说。
燕翎这厢冒着风雨回了书房,扶着桌案深吸气。
不可能不门的。
她总将他往坏里想。
也大抵猜到他这样的性子,会令她不安,以至生出离开的念头,心里却恼得不是零星半点。
她就没想过争取吗,说几句软话不成?
遇了挫折,说丢开就能丢开。
可见真没把他当回事。
没良心的丫头片子。
五陵少年,五陵少年。
那些中看不中用的绣花枕头护得住她?
燕翎的脸色比那阴沉沉的天还难看,抬手将湿了的衣裳给解开,扔去一旁,迎着云卓战战兢兢的目光,吩咐道,
“将我的衣裳,日常用的物件,全部送去明熙堂。”
云卓悬着三日的心总算落定,眸色雪亮,点头若捣蒜,
“小的这就送去!”
寒风从窗户缝里灌了进来,吹拂她红扑扑的双颊,宁晏枯坐在明间许久没动,摸了摸下颌,被他捏得有些生疼。
燕翎居然就这么放过了她?
心里还有几分不踏实。
担心他反悔。
直到两刻钟后,云卓带着两名小厮,亲自抬着燕翎的日常用物过来,她还有些傻眼,
“云卓,这是怎么回事?”
云卓笑得合不拢嘴,“主子诶,世子爷吩咐小的将书房的东西都送来明熙堂,说是往后都宿在后院。”
宁晏不由怔忡,旋即白皙的俏脸在一瞬间胀到通红,堪堪站在门口,看着下人忙忙碌碌,刚刚还沉闷的院子一下子变得鲜活起来。心中石头落了地,饿感袭来,宁晏着人将饭菜温热,又问云卓燕翎吃了没,云卓说陈管家吩咐人给燕翎备了菜,就在书房用着呢,宁晏放心下来,自个儿踏实吃饭。
荣嬷嬷当即吩咐婢子婆子,将好不容易收拾起来的箱笼,全部放归原位,又匆忙放了热水,将宁晏往浴室里推,
“您好生准备着,爷夜里过来,您可再也不能矜持了....”
宁晏又羞又躁,“瞧您说的什么话。”
荣嬷嬷闷出一声笑,利索地收拾嫁妆去了。
如月在浴桶里洒了一篮玫瑰花瓣,宁晏怕外头忙不过来,让她出去帮忙,自个儿躺在浴桶里,慢条斯理撩着水花,悬了三日的心骤然松懈下来,疲惫涌现,念着外头怕还未收拾好,索性不急,靠在浴桶边沿闭目养神。
这时外头响起如月拔高的嗓音,
“给世子爷请安。”
宁晏吓得坐直了身子。
来的这么早?
燕翎信步跨进门槛,瞥见下人将空荡的博古架又塞得满满当当的,脸色好看了些,也没管宁晏在哪儿,径直就往浴室来,他身上不舒服,想快些洗干净。
燕翎步子迈得快,绕过屏风进来了。
安静的浴室忽然传来咚咚的一声响。
他募的抬眸。
明熙堂的浴室极大,外面有屏风做挡,里面还有一个两扇的隔架,平日里用来搭衣裳用,此刻风吹裳动,昏黄的灯芒将那柔软的身影投落在薄薄的衣纱上。
灵动曼妙。
燕翎看着那道影子良久,沉默不语。
宁晏OO@@给自己擦干净,裹着件月白的宽衫,匆匆将带子系好出来了。
探头已瞧见燕翎立在屏风边上,面色因背光而晦暗不明,他双腿匀称修长,腰背挺直,浑身蕴育着一种风霜磨砺亦褪不去的力量美感。
宁晏心里七上八下的,装作没事人一样,朝他露出腼腆的笑,
“您要沐浴吗,我这就备水。”
她面容被水蒸过,双颊渗出一层粉嫩嫩的红,明艳又夺目。
燕翎看着她,这回视线没有挪开,甚至带着几分逡巡的意味,嗯了一声。
宁晏被他瞧得不自在,朝外唤了一声,荣嬷嬷手脚利索,头也不敢抬地带着人提了热水进来,浴室里本有两个浴桶,连忙倒了热腾腾的水进去,又鱼贯而出,这厢宁晏已替他备了一身雪白的中衣。
燕翎走到隔架前,一边退外衫,又侧眸看了她一眼,雪白的玉足踩在木板,如亭亭玉立的茭荷,这样的天气必定是冷着的,他进来的不是时候,打搅了她。
“这里不用你伺候,去穿衣裳。”语气比先前要好一些。
宁晏也着实有些冷,拽着衣领弯下腰,将脚心的水擦干净,垫着脚尖,如蹁跹的蝴蝶,轻盈踩到了镂空过水的褥垫上,再趿着绣花鞋出去了。
燕翎这回沐浴时间比较长,出来时,中衣衣领微敞,胸膛还淌着水渍,头发也只是半干,眉宇里的冷色并未褪去,不过比起下午,脸上没有那股紧绷的劲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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