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啦....”语气极为亲善。
新人一道跪下给他磕头,婢女捧着红漆盘上前,宁晏接过茶奉给燕国公,
“儿媳给父亲请安。”
正要起身与一旁的老夫人徐氏行礼,却见她先笑着开了口,“瞧瞧,这模样儿在整个京城也是数一数二的,国公爷真是好眼光!”
“哈哈哈!”燕国公捋着胡须笑得不拘小节,看了一眼长身玉立的儿子,凑近徐氏道,“若是挑了丑的媳妇,他不跟我闹?”
徐氏忍俊不禁。
燕翎置若罔闻,神情更是纹丝不动。其他人也不敢多嘴,有燕国公在,府上诸人大多是肃然的。
宁晏也并未将玩笑话当回事,接过侍女的茶又奉给徐氏,
“儿媳见过母亲。”这才悄悄打量徐氏一眼,四十五上下的年纪,一身湛蓝缂丝镶金线褙子雍容坐在燕国公身旁,面容白皙温和,保养的极好,只眼角略生几分纹路,却丝毫不影响她的美貌,这样一个人,顶着一张温秀的脸,让人倍感亲切。
徐氏当众给了她一份不薄的见面礼,宁晏接过紫檀木盒顿感手沉,郑重地将礼盒递给如霜收着。
燕家是个大家族,燕国公爱热闹,喜排场,与两个弟弟一同生活。
宁晏紧接着又给二房与三房的长辈见了礼,方坐下等着其他人给她敬茶。
除了燕翎外,燕国公还有三子一女,二少爷与三少爷为老夫人所生双胞胎,二人年纪比燕翎小两岁,却是先成亲,二少夫人秦氏精明能干,替老夫人掌着府上中馈,三少夫人出身名门琅琊王氏,眉目清冷,遇着谁也不言不语。
宁晏各自给了一支镶嵌宝石的金钗作为见面礼。
最后,只剩席末还站着两人,着粉裙的女子似有些不情不愿,悄悄推了一把身侧的清瘦少年,少年被推得向前,一张俊脸绷得通红,抬眸对上宁晏温和的目光,越发躁得慌,笼着袖子拱了拱手,
“见过长嫂....”
是燕翎最小的庶弟四少爷燕B。
他生得高高瘦瘦,跟个竹竿似的,人如其名,美如玉,结结巴巴行了个礼,宁晏赠他一竹节笔筒,预祝他高中。
最后上来的是大小姐燕h,见弟弟杵在堂中把玩竹筒,嫌弃地将他挤开,朝宁晏草草施了一礼,硬邦邦道,“见过长嫂。”
宁晏认出她是恰才奚落她之人,并未露出任何异样,神色温和夸赞了燕h几句,又将一支镶嵌绿松的双股金钗赠给她,燕h看都没看一眼,递给了身旁的侍女。
宁晏嫁过来之前,荣嬷嬷便帮她打听了,燕国公府最受宠的便是这位幺女,她是燕国公与徐氏的老来女,格外疼得紧,嚣张跋扈的程度不亚于皇宫里的公主。既然知道有这么一号人的存在,少不得不能怠慢了她,省得惹这祖宗不快,不成想,人家哪只眼睛都瞧不上她。
宁晏很快将这些思绪抛之脑后,只因偏房的一群孩子涌到她跟前,咿呀咿呀喊了几声婶婶,宁晏又各自给了一袋银果子,堂屋内总算漾起一些欢声笑语。
待敬茶礼结束,燕国公象征性地说了几句场面话,带着男人们先行离开。
燕翎走在最后,到门口时,回头看了宁晏一眼,他的眼神极淡,两个人的视线在半空匆匆交汇,宁晏还来不及捕捉他的意思,那道视线已迅速从她身上移开。
燕国公一离开,女眷之间的气氛便松动不少。
虽然关着门说话难听,当着面谁也不会无缘无故寻新妇的不痛快,除了燕h自始至终没搭理宁晏外,其余人象征性地过来打了招呼。
徐氏是个温和的性子,开口便关心宁晏,“原先也不常见你,不晓得你爱吃什么,有什么喜欢的,忌口的,尽管告诉你二弟妹。”
顾着张罗牌局的二少夫人秦氏俏生生挪过来,双手抚在她肩头,“嫂嫂不必与我客气,我比你先过门两年,对府上熟稔一些,但凡有下人不服管教,尽管告诉我。”她笑眼眯得狭长,一脸的自来熟。
宁晏不习惯与人这般亲密,不自在地笑了下,“我倒也没什么忌口的。”
她在宁家冷眼旁观这么多年,也有几分察言观色的本事。
但凡刻意与她亲近的,要么是有所求,要么是揣着忌惮的心思来试探。
秦氏显然是后者,满屋子人,谁最不欢迎她的到来,便是这位掌中馈的秦氏了。
燕翎是燕家宗子,她便是燕家宗妇,依着规矩,她进了门,秦氏就得将中馈权交出来,可秦氏轻飘飘这一句话,无异于告诉她,这中馈权她不想放。
客气几句后,三少夫人王氏借口离开了,秦氏轻车熟路招呼其余媳妇婶婶摸牌,宁晏陪着徐氏在一旁喝茶看热闹。
午膳过后,老夫人徐氏便客气道,
“你昨日累着了,快些回去歇着吧。”
这话一出,又惹出好几声笑。
又没圆房,能累着什么,大家心照不宣。
宁晏不在意地离开了,回到明熙堂,招来一众下人,给了些赏钱,算是认了个脸,便迫不及待补了个觉,论理她不该偷懒,实则是昨夜没睡好,又向来有午睡的毛病,早已昏昏欲睡,倒头睡个一个时辰,也不敢贪欢,赶忙起来,开口便问,
“世子爷何在?”
天可怜见,将将梳洗打内间出来,便听到廊庑外传来动静,不多时,一道挺拔身影出现在廊外,宁晏愣了一下,恭敬地迎了出去。
“世子爷安好。”
燕翎走至她跟前,淡淡瞥了她一眼,只觉她好像又换了一身衣裳,心里头的感触是,这新妇好生爱美,总把自己装扮得那般好看,也未多想,况且,这也算不得毛病,便颔首应了一声,随后想起自己的来意,在酝酿用语。
丫鬟们不敢抬头,宁晏静静望着他脚尖,略生几分尴尬。
总不能干杵在这,便含笑道,“世子爷,您请进去喝一口热茶吧。”话落,尴尬便更甚了,论理,这里是燕翎的屋子,如今被她霸占着,反客为主似的。
好在燕翎也没说什么,大步迈了进去。
宁晏随后踏入屋内,如月待要跟进去伺候,却被如霜拉了拉,朝她努了努嘴,如月明白了,无声笑了笑,两个丫头静静侯在门口。
宁晏这厢请他进来喝茶,也不能光嘴上说,寻到长条矮几上,挑个一只天青色仿汝窑的瓷杯给燕翎倒了一杯茶,回身要递过去,却见燕翎立在明间当中,四处打量屋子。
宁晏顺着他视线转了一圈,心里不由咯噔一下。
“世子爷,可是哪儿不妥?”
燕翎视线转了过来,眼神里带着几分说不清道不明的意味,这里明明是他最熟悉的地儿,也是平日起居的屋子,一夜之间仿佛变了样,处处充滞着陌生的东西。
他自小独来独往,忽然间多了个妻子,十分不适应。
随后便摇了摇头,“无碍。”
宁晏大约猜到他几分心思,微微苦笑。
如霜不过将她日常用物摆了些,还有更多衣物搁在厢房的箱子里,她也是初来乍到,处处不熟悉,不敢随意更改。
两个人都像是摸着石头过河。
宁晏将茶递了过去,燕翎接过握在手中,在靠北的圈椅坐了下来,宁晏原是站着的,看他模样似有话要说,便干脆坐在他对面,二人当中隔着一张桌,桌子是黄花梨木的高足桌,于燕翎来说,高度正好,适合他搁手,宁晏坐在旁边,却显得有几分娇小,这么不和谐的一幕,生生充斥着疏离与默然。
燕翎握着茶杯并未喝,扭头看了宁晏一眼,凝眸道,
“昨夜事出有因,外祖母病急,误了吉时,望你见谅。”
屋子里的话,外头的如霜听得分明,不由暗暗瘪了瘪嘴,事先忽略小姐,事后又不痛不痒说一句见谅,这样的把戏,她在宁家看多了,原来姑爷与宁家人也没甚区别。
如霜替宁晏委屈。
宁晏心底没半分波澜,面上温顺乖巧道,“世子爷言重,太后身子要紧,”并未将这厢放在心上,反倒是问起了于她而言更为紧要的事,
“我初来乍到,怕无知犯了错,敢问世子爷可有什么忌口的东西,或忌讳之事?”
燕翎某种程度来说是她上司,想要过得舒坦,第一要务是不能惹恼了他。
燕翎脑子里将她这句话认真过了一遍,实在想不起自己有什么需要注意的地方,便道,“没有,你随意便好。”
宁晏听了这话,完美无缺的脸上终于有了些许变化。
这就犯难了。
这些年因长姐的缘故,平日下人议论最多的外男便是他,她耳熟能详的便是燕世子如何生人勿进,不苟言笑之类。宁晏心里想,这么高高在上的一个人,定是极难相处,是以先问了他的忌讳,知道哪儿是坑避开便是。
如今得了一句随意,宁晏暗自叫苦。
这意思是,她今后得小心堤防,谨慎试探,这日子没法过了。
宁晏心里多少生了几分颓丧,气氛不知不觉冷落下来。
燕翎待在这里也如坐针毡,他实在不适应自己屋子里出现一个娇滴滴的姑娘,更做不到在不熟悉的情况下,与一个陌生女子同床共枕,想必她也是不愿的,否则昨夜也不会一人先睡下,便起身道,
“我书房还有要事处理,你好生歇息。”
旋即搁下茶盏,头也不回离开了。
随着他离开,一屋子尴尬抽离,宁晏也松了一口气。
乐得不伺候祖宗。
即便如此,宁晏还是唤来伺候燕翎的老嬷嬷,问了燕翎的起居习惯与喜好,这一日晚膳,吩咐小厨房给燕翎单独做了膳食。
只是到了次日,一整日不见燕翎踪影,宁晏再次犯了嘀咕。
明日便是回门宴,长姐与三皇子也在同一日归宁,也不知燕翎愿不愿意随她回去。
第3章
快到晚膳的光景,宁晏吩咐如霜去打听燕翎行踪,商议回门一事。
倒是荣嬷嬷先掀帘进了来,扫了一眼四下无人,便来到她身旁低声道,
“姑娘,不知原先姑爷房里有无人伺候,旁人家新妇进门,得给通房名分,也不知燕家是个什么规矩。”荣嬷嬷目的是想摸清明熙堂的底细。
宁晏正倚在炕上绣花,忽闻这话,连忙坐直了身子,眨了下眼,“是这样吗?我倒是忘了问了,要不唤老嬷嬷来问个清楚,看是哪个丫鬟,带来跟前瞧一瞧。”
荣嬷嬷领命而去,不多时,原先伺候燕翎的老嬷嬷,笑眯眯被搀了进来。
老嬷嬷是长公主留下的人,眼里只有燕翎,一想起小主子正儿八经娶了媳妇,笑得见牙不见眼,明白荣嬷嬷来意,一坐下来便开门见山道,
“夫人放心,咱们少爷没那些七七八八的糟心事,除了老奴,自小也就两个贴身小厮伺候着,别说是丫鬟,便是粗使婆子都不乐意瞧见....”
宁晏稍有几分讶异,上京城里的哪个少爷屋子里没两个通房,便是她父亲也有姨娘通房数人,她最厌恶这等行径,不成想燕翎倒是洁身自好,如此最好。
老嬷嬷望着宁晏那两个浅浅的酒窝,不知怎么触动了伤心事,枯瘦的手紧紧拉住她,哽咽道,
“若公主殿下在世,瞧见这般花容月貌的儿媳,不知该多高兴呢....”
................
不一会如霜回来,说是燕翎去了都督府,晚膳不回来吃了。
宁晏越发忧心明日回门的事,遣荣嬷嬷去寻二少夫人秦氏要个准信。
秦氏倒是热情,与荣嬷嬷道,
“嬷嬷尽管回去,这么重要的事我岂能忘了,放心,回门礼已备好,同去的婆子也安排好了,明日嫂嫂只管高高兴兴回门吃席。”
待将荣嬷嬷送走,秦氏脸上的笑很快落了下来,扭头问心腹管事,
“回门礼单拟好没?拿来与我瞧一瞧。”
管事从兜里掏出单子,却不急着递过去,而是望着荣嬷嬷走远的背影道,
“长公主过世后,燕家的聘礼与皇家陪嫁的大笔嫁妆产业全部归于世子,世子爷又有手段,私库里堆着金山银山。相比之下,咱们公中却吃紧得很,这些年二房与三房靠着咱们长房打秋风,是进的少,出的多,账面越来越难看,这回世子娶妻,国公爷一口吩咐公中操办,足足花去了一万两银子,眼下回门礼又让咱们贴?少了有失国公府颜面,多了谁又贴的起?”
秦氏抱臂靠在门槛,冷冷睨了他一眼,“有什么主意就直说。”
管事的陪了个笑脸,“要不,咱们单子上拟得好看些,内里实则没几件好东西,再把单子给陈管家过目,陈管家哪里舍得世子爷丢脸,回头必定添砖加瓦,这样一来,里子面子都有了,咱们尽到了礼数又不亏,您觉得如何?”
秦氏露出个满意的笑容,扭着腰肢掀帘进去了,“就属你伶俐,这事儿你去办吧,成了,有你的好处。”
管事的又将单子收好,回到堂屋修改了几笔,笑眯眯往前院踱去。
陈管家是燕翎心腹,平日替他管着账目,燕翎的账目很简单,进的多出的少,陈管家平日做的最多的事便是将赏赐与进帐登记造册。
秦氏的心腹管事来寻他时,他正在查看春收的租子账单。
“陈老哥,这是明日世子夫人的回门礼,二少夫人忙着伺候老夫人晚膳,我一时不好去打搅,想请您睁睁贵眼,瞧一瞧这单子可妥帖?”
陈管家接过礼单,粗粗瞄了下,便知对方来意。
一句闲话也没有,“行,这事我接手了。”
管事听了这话,心里乐开了花,再三陪笑离开了,暗忖是不是以后世子夫人的事都可以赖给陈管家来料理。
陈管家将单子往灯下一凑,细细扫了一眼,嫌弃地摇摇头,当即重新拟了回门礼单,待燕翎夜里回书房,立即递了上去,
“世子爷,这是明日去宁家的回门礼,请您过目。”
燕翎愣了一下,抬眸看他,“回门?”
若非陈管家提醒,他当真忘了这茬。
并未接礼单,也不曾瞅一眼,只道,
“你看着准备。”他手里一堆军务,根本不可能在这些小事上费心,至于秦氏那些把戏,更没功夫搭理。
陈管家一看燕翎这模样,便知他压根忘了回门一事,连忙劝道,
“爷,您新婚夜怠慢了世子夫人,明日回门可一定得去,否则你让世人如何猜想夫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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