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位老夫人快要气疯了,一个往圈椅里一摊,一个往地上一坐,耍起泼妇的戏码。
好好的明间怨声载道,哭天抢地的,如同菜市场般热闹。
那葛氏从当初国公爷出征数落到公婆去世,又将婆婆临终遗言给拧出来当圣旨,话里话外就骂国公爷失信,不讲亲情面子。
徐氏冷漠地看着两位妯娌,无奈地闭了闭眼。
宁晏真是聪明,三言两语就挑拨得女儿出头。
论心里话,她也想分家,只是国公爷咬死不肯,当年她刚嫁过来,为了挣点贤良的名声,趁机笼络两位妯娌,才夸下海口一家人和和睦睦直到百年,如今账目一日不如一日,割肉疗伤已是势在必行。
但分家这桩事,必须国公爷出面,这个恶人她不做。
于是徐氏吩咐道,“来人,去请国公爷。”
葛氏与褚氏闻言心中顿时一慌,徐氏没有半句劝诫,直言请国公爷,莫不是拿定主意要分家?两个人连忙爬的爬起,坐的坐起,腰身挺直,虎着一张老脸盯着徐氏,
“大嫂,您这是要食言了吗?”
徐氏摇头失笑,“两位弟妹在我这儿闹,我是招架不住,分不分家全凭国公爷一句话。”
葛氏与褚氏相视一眼,心中敞亮几分,国公爷承诺过有生之年绝不分家,国公爷是说到做到的汉子,她们有底气打赢这场口水战。
徐氏心里想的是,无论国公爷答不答应,都必须由他来收拾这个局面,国公爷若不想分家,便由他来给宁晏施压,逼着宁晏担起担子。
宁晏一盏茶喝完了,又捻起盘子里的香瓜子来磕,比谁都悠闲。
片刻,邵管家进来回话,“老夫人,国公爷入宫去了,一时半会回不来。”
徐氏叹了一声气,与二房三房的说,“既是如此,弟妹们先回去吧,等夜里国公爷回来,再论此事。”
干耗着这里也没有任何意义,大家OO@@散去了。
葛氏与褚氏又暗中遣各家儿子去门口蹲守,只要国公爷回来便报个信。
可惜,一夜过去了,哪里见国公爷的身影。
两个人顿时慌了,这什么意思?
国公爷当真是不晓得此事,有公务未回,还是故意躲着不见她们。
再回想徐氏今日那四平八稳的脸,二人心中凉了半截,担心长房是铁了心要分家。
两家人凑一块商量对策,遣擅长浑水摸鱼的燕r与燕珞去打听国公爷的去向。
连着两日,国公爷都没露个脸,去官署一问,得知国公爷根本没去皇宫。
葛氏和褚氏彻底乱了阵脚,如此一来,几乎断定国公爷是故意避开她们。
她们又哪里晓得,这是宁晏调虎离山之计,她拜托燕翎帮忙,便是要燕翎想法子把燕国公引开几日,待大功造成,再回来。
燕翎回想上回宁老爷子要约国公爷遛鸟,于是二话不说将亲爹塞入马车,着侍卫将他送去宁老爷子道观,只说五日内不许回来。国公爷被弄得一头雾水,云旭亲自操办此事,一路陪着国公爷唠嗑,又宽他老人家的心,告诉他什么事都没有,只管开开心心去遛鸟。
国公爷比宁老爷子小十来岁,二人却脾性十分相投,宁老爷子好不容易逮着了他,舍不得放手,非拉着他游山玩水,国公爷上了年纪,儿女成群,也生了几分惫懒的心思,干脆就由着宁老爷子胡闹。
燕府这头却乱了套。
连着四日都见不着国公爷的人,怎么办?
越耗心里越慌。
褚氏提议把这桩事抖出去,逼得国公爷露面,却被长子燕k严词拒绝,
“万万不可,一旦抖出去,儿子前程毁了,便是弟弟们都别想有出路。”
他自除夕后,已让媳妇郑氏走了宁晏的门路,宁晏口风有所松动,燕k现在就指望燕翎给他调回京城,好踏踏实实过日子。
长子是家中顶梁柱,褚氏决不能断了他的路,待三房人离开后,私下又招来长子与长媳,“若是分了家,燕翎便可名正言顺不管咱们,银子事小,门楣事大,老大家的,你们想想辙。”
燕k与郑氏相视一眼,郑氏思忖道,“不若让媳妇私下去探探晏姐儿口风,看看她有个什么主意?”
褚氏应是。
三房这厢关起门来,也在思量对策。
前段时日刚纳进来的妾室秀华,如今该要称呼她一句春娇,三老爷如今与春娇正是如胶似漆之时,这一夜葛氏来书房寻他,春娇也在,葛氏带着儿子儿媳来寻三老爷讨主意,瞧见春娇脸色自然是不好看的,只是眼下也不是计较这些的时候,便没管春娇,只要三老爷想法子。
三老爷平日吃喝玩乐,脑子跟一团浆糊似的,哪有什么好点子。
这时春娇在一旁插话道,
“妾身倒有个好主意,就不知道夫人与老爷听与不听。”
换做平日葛氏是不搭理她的,如今病急乱投医,顾不着了,“你说来听听。”
春娇便挪着跟锦杌坐在了三老爷跟前,美目露出一抹精明,
“夫人细想,分家后咱们三房可就什么都不是了,只要还是一家人,走到哪儿,人家都得恭恭敬敬唤您一声燕三老夫人,既如此,索性不如刮骨疗伤,将咱们三房的铺子营收全部交出去,长房便无话可说。”
葛氏闻言第一念头是不肯的,三房的营收全部入了她口袋,这下都送出去,她如何答应。
春娇看出她的顾虑,笑道,“夫人,一旦分了家,这么多开支,您也得出呀,一家人总不能饿死吧。”
三老爷平日也没得什么好处,自然是一万个赞成并入长房,比起那点银子,他更乐意背靠长兄这棵大树好乘凉,当即作色道,“你得为家里孩子着想,今年也给给珏儿议婚了,没有分家,她便是燕家三小姐,放出去名声响当当的,再说两个儿子....”
“好了好了,我知道了....”葛氏也明白无论分不分家,她的私库是保不住了。
咬着牙权衡片刻,撩眼睨着春娇,“你名义上是她手里出来的人,不如由你去走宁晏的门路。”她那日骂了宁晏,哪有脸皮去寻宁晏服软。
春娇等这一日等很久了,只要这只脚迈出去,以后三房都要靠着她联络宁晏,“成,妾身便替老夫人走一遭,只是妾身人言微轻,大少夫人怕不一定乐意见我,您要我去,少不得拿些东西拜码头。”
这是让葛氏径直把三房收成账目全部交出来的意思。
葛氏心里在滴血,事到如今,已无退缩之地,她也精明,哪里会信任春娇,将一应账目契书全部交给媳妇余氏,“你跟春娇走一趟。”
春娇勾勾唇也没说什么,带着余氏连夜去明熙堂。
偏生在长房那条偏廊撞见了前去讨主意的郑氏,郑氏一眼瞧见余氏手里的箱盒,已猜了个大概,惊得面色一白,余氏性子软糯可欺,郑氏三两言语便套出真话,二话不说往回走,这还了得,若被三房抢了先,以后二房在宁晏面前还有什么面子,飞快地奔回婆母褚氏屋子里,将详情一禀。
褚氏闻言差点一口血喷出来,“老三家的背着我私投宁晏?”
郑氏心里想,您不也打算转头宁晏吗?
不过眼下不是计较这些的时候,急忙道,“婆婆,您拿个主意吧,媳妇刚刚可是撞见了春娇,春娇是宁晏做主纳进来的,她妹妹如今跟着宁晏当差,在宁晏那儿是有几分面子的,咱们去晚了,后悔莫及。”
褚氏心口如同剜了一块肉,能怎么办呢,忍痛含泪咬着牙把一应账目文书全部塞到媳妇手里,“去吧...”她往引枕一倚,心力交瘁松弛下来。
徐氏掌家多年,耳目不少,半夜听闻二房与三房私下走宁晏的路子,脸上的血色一下子褪得干净。
原来宁晏自始至终的目的不是分家,而是打着分家的旗号,逼着二房与三房交出收成。
高明啊,太高明了,如果她猜得没错,国公爷怕也是被燕翎给使走的。
如此一来,宁晏既不必担心被国公爷责骂,也没堕了国公爷的威名与信誉,却四两拨千斤解决了二房与三房之事,更重要的是,今后二房和三房哪还把她放在眼里,必是看宁晏脸色行事了。
徐氏一直知道宁晏很厉害,却没想到厉害到这个程度。
先做恶人,再做好人,恩威并施,将二房与三房拿捏得死死的。
让她料理个国公府,还真是屈才了。
一个时辰后,宁晏坐在案后看着那些稀稀拉拉的契书账目,蓦地一笑。
除夕那夜燕翎告诉她,国公爷绝不答应分家,宁晏便想出这一招,若一开始便要二房和三房交出账目,她们必定不肯,可若把分家拧在前头,那些营收便显得无关紧要了。
就如买卖似的,底价是五十两,必得先喊一百两,提高对方心理预期,待折到五十两六十两时,对方接受起来就不难。
待国公爷溜了几日鸟回来,邵管家与他禀报这桩事,老人家瞠目结舌,指着自己,
“我这是给老大媳妇当枪使了?”
陈管家在一旁笑呵呵道,“国公爷可千万别说这话,世子夫人难道不是为了整个家?既没有分家,又能让公中进项一大笔收入,阖家还都能团团圆圆的,岂不是两全其美?”
“着实很中我意。”国公爷笑得合不拢嘴,也由衷感慨,“老大媳妇若是个男儿,这份心计与手腕,与翎儿可平分秋色。”
回到容山堂,徐氏脸色自然是不好看的,但她也不会蠢到去说道宁晏什么,这样只会招来国公爷的抵触,相反,待国公爷回来,她还狠狠夸了一番宁晏,国公爷与有荣焉笑道,
“很好,这个家交给她,再没这么放心的。”
徐氏心里冷笑,是啊,今后二房和三房都要唯宁晏马首是瞻了。
原先她也不那么瞧得起宁晏的出身,如今却想,这样的儿媳妇怎么没轮到她,否则她一辈子可高枕无忧了。
夜里国公爷吩咐阖家在容山堂用膳,燕翎也回来了。
他这几日去了一趟宣府,今日上午方归,刚刚进门,云旭与他禀了这件事,
“国公爷笑称,下回您上战场,得让世子夫人随军坐镇。”
燕翎听了这话,极轻地笑了一下,笑完,心口那股闷胀并没有半点缓解,她怕是不愿意。
他在这里因她呕得要死,她却在后宅斗得风生水起。
费了那么多心思收拾二房与三房,怎么就不费点心思在他身上呢。
去书房换了一身常服来到容山堂,宁晏去厨房传膳,不见人影,他在往常的位置坐着,丫鬟奉了一杯茶给他,他捏在手里,目光不经意一抬,就看到对面坐着的燕瓒与秦氏,夫妻俩挨在一块,亲密无间。
秦氏怀里抱着儿子康康,燕瓒手里握着一根糖果往康哥儿嘴边递,康哥儿被他逗得小嘴一张一合,口水直流,秦氏在一旁瞧不过眼,伸手将糖果夺了回来,燕瓒笑不自禁,又将康哥儿抱过去坐在自己怀里,秦氏一面将糖果儿递给儿子含着,一面用湿巾去擦拭儿子口角的水渍。
燕瓒望见妻子靠近的脸,察觉到她眼尾有些细纹,忍不住伸出手,指腹覆在她面颊,轻轻揉了揉,“我待会吩咐厨房给你炖一碗燕窝粥,你好好补补身子。”
秦氏面颊绯红,嗔了他一眼,俏眼翻飞,却是妩媚动人,“我好着呢,倒是你,每日习书到深夜,该要好好补一补..”
话落忽然注意到燕翎的视线往这边看着,羞得面色躁红,连忙垂下眸。
燕瓒顺着她视线望过去,却见长兄眸眼怔怔,仿佛在看他们夫妻俩,又仿佛在透过他们看别人。
第63章
燕翎从燕瓒夫妇身上移开视线,摸了一把眉心,绝望地想,相敬如宾,比他想象中要难。
游廊灯火潇潇,如龙蛇匍匐在夜色里,薄薄的白雪铺了一地,有如银霜。
晚膳过后,燕翎与宁晏夫妇一前一后往长房方向走,宁晏怕冷抱着手炉行在游廊,燕翎披着一件银色的氅衣走在院子石径,脚步不轻不重踩着霜雪,发出咯吱声响。
燕翎从石径穿过岔路口,上了杏花厅的台阶,宁晏从游廊下来石径,立在一片寒霜雪地里,唤住了他,“世子...”
燕翎驻足片刻,迟疑地扭头朝她看来,银色的雪光与廊庑的晕黄灯芒交织在她面颊,她眉目极为温婉,那双眸子沉静如湖,不见半点波澜,燕翎恍惚想起,初见她是如此,眼下依旧是如此,也不知什么样的事能勾得她心潮涌动,什么样的人能入她的心。
他冷冰冰的眸子跟针扎在她身上,“何事?”
宁晏眸色微嗔,语气低沉,“世子今夜要去哪里?您已许久没回明熙堂了...”
这是想要他留宿。
燕翎不喜反怒,那双寒眸被风雪刮过,涩涩地疼,连带眼角的皮也被激得猩红,“倘若你现在有了子嗣,你还会说这样的话吗?”待她有了嫡子,稳固了地位,于她而言他便是无用之人。
宁晏哑口无言,默了片刻,败下阵来,带了几分哄的语气,“世子,您莫要钻牛角尖了,夫妻哪有隔夜仇,您有什么话斥我,我受着,日子总归还要过的,不是吗?”
这话越发显得他在无理取闹,燕翎深邃的眸子凝了一团灼灼的火。
见他没吭声,宁晏只得又道,“有什么事,咱们回明熙堂说,好吗?已经开春了,我需要给您做春装,您回去,我给您量一量...”
宁晏越贤惠大度,燕翎心里越不好受,他也想像她这般云淡风轻,闲庭信步,却做不到,深深吸了一口气,逼着自己平复那胸口的闷胀。
良久,他清冽的嗓音落在寒霜里,清晰又冷静,“我尚有公务要处理,至于春衫,照着去年的尺寸做便是了,天凉,你早些回去歇息。”语毕,毫不犹豫离开。
宁晏看着他挺拔的身影穿过杏花厅的敞厅,又从石径去到对面的花廊,往书房方向去了。
摇摇头,无奈地叹息一声回了明熙堂。
燕翎刚到书房不久,云旭打外头来,气喘吁吁与他禀道,“世子,崔大人在外头等着您,说是临川王府小王爷的后院传了喜讯,特意将人拉去明宴楼喝酒,想请您一道去。”
燕翎这会儿心里正难受着,也无心公务,便重新紧了紧披衫出了门。
两刻钟后,相熟的几位好友齐聚明宴楼二楼包厢,临川王世子夫人今日被诊出喜脉,夫妇二人成婚三年,总算怀上了孩子,小王爷大喜,在明宴楼做东,邀请诸位世家子弟喝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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