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了啊。”嗓音有些喑哑。
玉格踏进书房,看向身侧的奴才,那人抬头瞧了八阿哥一眼,脚步轻巧的入内点了灯,而后阖上门,退了出去。
玉格向八阿哥走去。
八阿哥看着她,脸上有种恍如隔世的惘然,似悲似喜,“果然,真是匪夷所思。”
玉格脚步一顿,这个反应……
十四阿哥没有告诉他,是他猜到的,那幅画只是在试探她?
总归他现在是已经知道了,玉格走到八阿哥对面坐下。
“八爷想做什么?”
八阿哥的目光仍旧落在她的脸上,好似并没有听到她略带冷意的问话。
“八爷?”玉格又唤了一声。
八阿哥稍稍回过神来,这次没有错认玉格眼底的冷淡。
八阿哥自嘲般低笑了一声,“我如今还能做什么,鱼肉罢了。”
八阿哥站起身,动作有种久坐后不自然的僵硬,“用过饭了吗,一起用膳吧。”
玉格站起身,同他走到书房内摆着的小圆桌处。
几乎是八阿哥吩咐摆膳的声音刚落下,外头就传来了叩门声,而后十八道菜色流水般呈了上来。
玉格发现鱼肉和菜叶都热得有些烂了,想来是在厨下热了许久,而八阿哥大约可能是一整日都没有传膳,所以厨下才会这样细心的一直备着。
可见八阿哥受到的冲击不小,这一整日都因自己的推断处于极度的震惊和怀疑中。
念及此,玉格的情绪稍稍平和下来,拿起筷子陪八阿哥用膳。
八阿哥给两人斟了酒,也不劝,自个儿一杯酒灌下去润了润喉,又看向玉格。
除了五官过分精致好看了些,怎么看都是一个男子的模样,尤其她还有喉结,言谈举止也并不女气。
而且,陈氏其人他也见过,那样胆小的妇人,怎么敢撒这样的弥天大谎,做这样要命的事。
除非她不知道。
可作为额娘怎么可能不知道。
多尔济他昨日喜宴上也见过了,拘束老实到有些软弱的男人,也不可能有那样大的胆子。
不说以女儿之身立于朝廷,这样的欺君之罪,只逃避选秀这一件重罪,他们就不敢。
所以这一夜一日,他都不敢信,那幅画,不过赌一赌试一试,及至玉格果真前来,他还是百般的困惑难解。
八阿哥抬了抬手,屋内侍奉用膳的人全部退了出去。
房门阖上,八阿哥又提壶给自己添了酒。
“怎么做到的?”
怎么说服或瞒过父母的,不,不可能说服,玉格能入仕,其户籍必定没有问题,一个小婴孩能说服谁,只能是瞒过。
所以,“是那玉的缘故?幻象?”
这是八阿哥想了一夜唯一能解释所有事情的答案。
很荒谬,但如今看来,却是真相。
玉格叹了口气,放下筷子。
吃不下去了。
她没打算在八阿哥面前‘变身’,更没打算告诉他‘缘由’,但八阿哥已然全部猜到了。
否认已经没有异议,一个人的欺君之罪总好过一族人的欺君之罪,“是。”
八阿哥笑着摇了摇头,“没有想到这世上还有这样离奇的事情。”
所有的困惑得到了解答后,八阿哥的精神看起来振作了许多。
“我能看看你的玉吗?”
玉格摇头拒绝。
八阿哥又道:“这世上真有神佛吗?”
玉格仍旧摇头,“我也不知。”
八阿哥道:“我原本不信神佛,可,”八阿哥上下看了玉格一眼,苦笑道:“如今好像由不得我不信了。”
“八爷,玉格也只是肉体凡胎而已。”玉格垂眸,无意多说这个问题。
八阿哥见她如此,也沉默了下来。
过了好一会儿,八阿哥又饮了一杯酒,问:“你打算怎么做,这一辈子都如此?”
玉格点头,“八爷应该也知道,男女之情其实并不是大多数人生活的必需品,比如八爷,比如我。”
八阿哥笑了一声,“你这话真不像是一个姑娘能说得出的,我原还以为你与十四弟两情相悦,若是、那倒一切都有解了。”
八阿哥说完,垂眸饮酒,她说得没错,在最初他们怀疑她是女儿身的时候,他也有过旖旎的心思,但如今,证实了这个猜测,他心中却没有半点风花雪月了。
若是十四阿哥登基为帝,玉格这欺君之罪就根本算不得什么。
玉格明白他的未尽之意,只是,“八爷,‘若是’这样的想头是最没有意义的。”
八阿哥点头,“我知道。”
又是一杯酒水下肚。
长久的静默后,这次是玉格先开了口,“那八爷呢,预备怎么做?”
八阿哥笑,“玉格,我虽然称不得光明磊落,但也没你想的那样卑鄙,你对我、对九弟、十弟、十四弟的情谊,我都记得,你放心。”
玉格也没把他想得太坏,所以闻言,确实放松了许多。
“不过,”八阿哥话音一转,又笑得有些恶意,却并不显得奸邪难看,反而有种难得揭下面具的明朗清润。
“若是有朝一日,他、西去之时,口不能言手不能动,而我恰巧在他身边,那我倒是挺乐意告诉他的。”
说完,八阿哥又顾自乐了起来,“但想也知道,这是不可能的事情。”
玉格弯唇一笑。
过了一会儿,八阿哥又问:“你那玉真不能给我看看?”
“八阿哥不是已经猜到了吗,只有幻象的作用而已。”
八阿哥点了点头,又问:“那你,果真是长这般模样么?”
玉格点头,“相差不大。”
八阿哥若有所思。
不知不觉间,一壶酒已经喝没了,八阿哥扬声叫人送酒进来。
门扉扣响,一个内侍举着托盘进来送酒,但进来的不止他一人,八福晋也在。
玉格起身见礼,“八福晋吉祥。”
八福晋略略点头还礼,“玉大人不用多礼。”
而后便走到八阿哥身边,瞧了一眼桌上的饭菜,不赞同道:“爷,喝酒伤身,多少用些饭菜。”
内侍举着托盘绕到玉格身边送酒,却突然绊了一下,而后整壶酒都撒到了玉格身上。
“奴才该死!”内侍瞬间跪下磕头。
玉格站起身却没有看他,而是看向了八阿哥,“八爷。”
八阿哥正要说话,八福晋一手按到了八阿哥的肩上,而后对小太监挥了挥手,“你先下去。”
小太监忙拿起托盘退了出去。
房门再次被关上。
“是我吩咐的。”八福晋倒是敢作敢当。
“昨儿从喜宴上回来后,八爷一夜没睡,我担心八爷,所以偷看了八爷送给你的画。”
八阿哥抬头看向八福晋。
八福晋仍旧看着玉格,“那画我也没看明白,不过画送走了后,八爷仍旧把自个儿关在书房里,一整日都没有出来,也没有用膳,所以我偷听了你们的谈话。”
玉格看着八福晋,等着她后面的话,八福晋却突然对着她卟的一声跪下。
“玉大人,我知道你对我们府上一直多有照顾,我求你,救人救到底,把你的玉借给我们,这么些年,皇上对我们如何,玉大人也是看在眼里的,我们就像是被套上绳索的家禽,眼看着脖子上的套索越收越紧,却毫无办法,我倒是不惧死,只求你救救八爷。”
“福晋,你先起来。”八阿哥起身扶她,八福晋却坚持跪地不起,只看着玉格。
玉格看了看八福晋,又看了看八阿哥,她无法判定这真的只是八福晋个人所为,还是两人联手演的一场戏。
但至少他们没有威胁她。
撕破脸于她也不好。
玉格垂眸,“我这玉并不能幻化成他人的模样。”
所以,想要寻机幻化成雍正的模样彻底翻盘是不可能的。
玉格挽起袖子,将腕上的手串褪了下来,上次之后,她便又换了一个位置。
玉格将手串递给他们,待八福晋伸手接过后,玉格项间的喉结便不见了,面部轮廓柔和了许多,厚重冬衣下的身形也有了不太明显的曲线。
不需要再多的说明便知,她给他们的是真玉,那块儿神奇的生而带来的玉。
八福晋见完这番变化,激动的把玉塞给八阿哥。
八阿哥却看着她摇了摇头,她没有任何变化。
八福晋脸上的笑凝滞。
玉格换了一身衣裳离开八阿哥府,走出府门外,又住脚回头望了八阿哥府一眼。
知道她秘密的人越来越多了,她心里有种不详的又强烈的预感,她的秘密或许瞒不了多久了。
第280章 、“偏离”
玉格抬手正了正帽子,躬身钻进了车厢内。
马车哒哒的驶离,而就在马车远去时,另有一人一骑快速的奔向与她相反的方向。
*
乾清宫内,雍正沉着脸好一会儿没有动作,这一回连苏培盛都替玉格捏了把汗,他看得出皇上这回是怒极。
也是太胡来了。
皇上本来就对她和十四爷的关系多有猜测,现如今她又登了八爷的门。
不过一副美人图,她便不顾皇上的训斥,亲自登门过去,最要紧的是,出来就换了身衣裳!
从前还能说一句仁义,可这、衣裳都换了,真是由不得人不多想。
“查!”良久,雍正沉着脸吐出一个字。
“。”
消息几乎是连夜报进宫的。
雍正虽说安排了许多人手盯着八阿哥府,但到底管不到后宅内院去,而八福晋又是个很有手段的人,所以只能查到玉格登门后,便和八阿哥独自在书房待了许久,而后八阿哥要了酒席,再要酒的时候,是八福晋亲自带着一个心腹太监进去的。
“但不过片刻,那内侍便退了出来,只余八阿哥、八福晋、玉大人在房内。”
苏培盛垂下眼睑,得了,如此避人耳目,不是图谋不轨,便是意图苟且,相比起来,或许行苟且之事反而是小事了。
“书房外守着的都是八阿哥和八福晋的心腹之人,奴才等探听不到他们具体说了什么,但那内侍退出来时,表情很是惊惶。”
苏培盛暗忖,这惊惶两字可真是够意味深长的,和八福晋一起看到不该看的,可不被吓得够呛么。
“那内侍退出来后,八阿哥和八福晋、玉大人并没在书房内久留,不到半刻钟,先是玉大人面色不太好的出了书房,衣裳当胸的一块儿被洒了酒,湿了一大片。”
那就不是自个儿弄洒的一杯半杯的,得是一整壶砸了过去。
也是,八福晋可不是个好性儿的人。
“而后,玉大人去客房换衣裳,八福晋也离开了书房,微低着头,脚步匆匆,听八福晋院子里的扫洒奴才说,八福晋瞧着像是哭过,其衣裳下摆瞧着也有些褶皱。”
褶皱?能让八福晋下跪的人可没几个,也是,再大的脾气又哪里越得过家里的爷们儿。
“玉大人换完衣裳后,同八阿哥见了一面,便告辞走了,八阿哥今晚也没去后院,又睡在了书房。”
看来,八阿哥和八福晋这回闹得很僵。
侍卫回完话,低着头等着雍正的吩咐。
雍正却只垂着眸子,盘着佛珠,瞧不清神情态度。
连苏培盛都能想到理顺的事情,雍正如何想不到,不过他是常年克制惯了的人,从最初听到消息时的暴怒,到这会儿彻底证实,他已经没有之前那般的怒气上涌。
其实理智分析,玉格因偷奸之事同老八来往,总好过与他密谋不轨。
这事儿没有再查下去的必要,老八已是秋后的蚂蚱,而玉格他目前还用得着,有这么个错处捏在手里,往后要处置她也容易得很。
再者,玉格同十四有那样的关系,当初却还隐隐的投向他,这说明她不是色令智昏的人,不必担心她误了正事儿。
况且,这几年看下来,玉格今儿是头一回上老八门,并且两人还没能成事,确实不用担心。
雍正如此这般想了一通,最后吩咐道:“把老八送给玉格的图,原样临摹一张,送到汤泉。”
“。”
侍卫领命而去。
苏培盛暗暗服气,自个儿还是小瞧了万岁爷的心胸手段,男男女女那档子事算什么,借此事离间八爷和十四爷才是最佳。
若是两人因此离心,再将两人是因两男争一男这般丑事离心的消息传出去,那些心向八爷和十四爷等人的王公大臣,怕都会失望寒心,皇上处置起来就更便当了。
当晚,更深夜重之时,玉格同郡主皆已沉沉入睡,院内悄无声息的闪入一道身影,辨清方向后,直奔书房,片刻工夫后,关门离去。
次日凌晨,玉格起身梳洗准备上朝前,院内扫洒庭除的下人先忙碌起来,扫院子擦桌椅,烧水送水,准备早膳。
待玉格换好朝服跨出房门时,书房内已瞧不出任何异常。
与此同时,远在汤泉的十四阿哥收到了一副画,是以八阿哥的名义送来的。
“八爷说,打算送这幅画给丽嘉玉大人做新年贺礼,不知道合不合适,所以想请十四爷先瞧瞧。”
送画的人不是八哥惯常用的人,十四阿哥心中稍稍有些奇怪,不过想到八哥如今的处境,以及九哥新设计的文字,十四阿哥并没有多少怀疑。
及至打开画卷后,十四阿哥更是顾不得怀疑。
八哥知道了?八哥怎么发现的?玉格知道吗?
十四阿哥在书房内提笔坐了半晌,终是不知该如何同八哥解释,于是换了一张信纸,欲将此事告知玉格,待玉格知晓后,是坦白告诉八哥还是如何,皆由她自个儿做主。
又想到玉格不认识九哥设计的文字,十四阿哥裁了张细条,上简书:疑八知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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