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说的萨普山,应该就是时萤刚刚远眺时碧湖倒影上的半山残雪,确实很美。
时萤有点心动,转头去看陆斐也。
男人对上她清澈的眸子,读出藏在眼底的期待,不置可否地点头:“既然来了,那就逛逛吧。”
……
梁榆高反严重,趁着越野司机还未离开,选择独自坐车回酒店。
于是,就剩下了时萤和陆斐也。
络腮胡大叔听说他们是来找崔父,热情替两人引路,路上还不忘叨叨:“崔晃那孩子性子闷,小时候就爱坐那片画画,你别说,画的真是有模有样。唉,整个镇数他最有出息,没想到年纪轻轻人就没了。”
“崔晃打小就不爱说话,他爹脾气又倔,俩人连最后一面都没见上。”
时萤默默听着,心里对素昧蒙面的崔晃生出了一份好奇。
对方是位非常优秀的原画师,突发脑梗去世时,才刚过三十三岁生日。
《穹顶》的游戏美术是业内公认的出色,一经发行就斩获了当年TGA的最佳美术。
她玩《穹顶》时也觉得游戏画面如同一场视觉盛宴,远超其他游戏。
不仅构图和色彩理论功底扎实,画面的冲击力也同样饱满,所以玩家才能够获得那么震撼沉浸的体验。
待在家的那几天,时萤丧失灵感,毒蛇7和番茄炸弹劝她打游戏放松,推荐的却不是辉成旗下的游戏,而是《穹顶》。
《穹顶》不是最赚钱的游戏,里面也没有什么暴力对抗的场面,却能使玩家在游戏体验中得到平静放松,这和优秀的游戏美术有很大关系。
那仿佛是络腮胡大叔口中不善言辞的崔晃,在游戏中构建的天堂。
……
远处山脉被皑皑白雪覆盖,雪域高峰上苍云茫茫,映在静穆湖泊。
周边领着游客的导游指着不远处的雪山介绍说,萨普山是神明的象征。
五彩经幡迎空飞扬,风刮过耳边,时萤整个人都沉浸在神圣的静穆中,凝望着无法用言语概述的美。
她不认识崔晃,却在眼前震撼的景色中理解了,他为什么能创造出《穹顶》中那些美轮美奂的场面。
雪山湖泊,巍峨壮阔,所有人不过是芸芸众生的沧海一粟。
大自然直击人心的鬼斧神工,能逼退一切微不足道的渺小,令人短暂抛却世俗上的烦扰。
陆斐也站在她身侧,视线斜来,长久地盯着女孩黑亮瞳孔中的撼动。
“怎么了?”时萤缓过神来,才发现男人正注视着她。
陆斐也移开视线,摇着头笑了笑:“第一次见你这么亢奋。”
风从四面八方涌来,迎风飘扬的发丝突然遮住了时萤的眼睛。
下一秒,男人突然伸出手,帮她拨开了迷到眼前的碎发。
指腹一触而过,时萤握紧了藏在口袋里的手指。
半晌,她仰视着远处的峻拔景象,没来由地开口:“陆斐也,你玩过《穹顶》吗?”
《穹顶》是容玖游戏的得意之作,本想着陆斐也如今负责收购谈判,说不定接触过,可没等他回答,时萤又很快意识到,“你工作那么忙,估计也没时间玩游戏。”
听陈儒说,陆斐也刚进外所时永远最晚下班。反倒是回国后,因为暂时还只能做非诉才轻松了些。不过这也不代表,他会把难得的清闲时间浪费在游戏上。
陆斐也低眼看她,眼眸愈发深沉,意味不明地道了句:“嗯,时间确实不太多。”
“那真是可惜了。”时萤小声嘀咕,觉得陆斐也在国外的那几年,应该丧失了不少乐趣。
她知道,陆斐也在大学时很擅长策略类的游戏,还和方景遒组队打过比赛。
时萤偷偷打量着男人挺直的身影,默想到高二那年,元旦的前一天,她收到方景遒发的消息。
……
方景遒:「下课没?」
时萤刚收拾好书包走出教室,手机就响了。
同桌王思颖挽着她的胳膊,时萤一边下着楼梯,一边单手打字:「刚下。」
今天是元旦假期前的最后一天,不需要上晚自习。大扫除结束后,就可以离开学校。
时萤在校门口和王思颖作别,准备回家时,又收到方景遒的回复。
方景遒:「来舜白路这找我。」
时萤:「干嘛要去找你?」
方景遒:「你哥赢了钱,发发慈悲,带你去吃顿好的。」
隔着屏幕,她都感受到方景遒此刻的得意。
不过,时萤不会放过这个宰他的机会,直接回了个:「好。」
前两个月,时萤错失了竞赛班选拔,向方茼提出转学美术,却被母亲盖上了逃避和不务正业的帽子。
母女俩在时呈甫去世后第一次爆发争吵,僵持一个月,时萤最终妥协。
方景遒回家次数多了不少,也不谈别的,只是偶尔找着借口领她出门。
可让时萤愕然的是,这次方景遒还真的请她吃了顿“好的”。
西餐厅里,时萤盯着那份价值八百的牛排坐立难安。
她瞟向对面那张坦然自若的清冷面容,压低了声音问:“方景遒,你是不是去赌钱了?”
方景遒嗤笑着掀了掀眼皮:“我要是赌了钱,你准备干嘛?”
“当然是报警,帮你悬崖勒马。”
方景遒慢悠悠切着牛排,指责道:“时萤萤,年纪轻轻就学会大义灭亲了?我什么时候说自己去赌钱了?”
“那你哪来这么多钱?”
以他那抠门的德行,能舍得请她吃这么贵的牛排,铁定是发了笔横财。
“放心吧,你哥用脑子赢的。”
方景遒掏出手机递给她,屏幕上是一张海报,Toshow全国校园大赛。
时萤这才知道,他前段时间参加了场游戏比赛,奖金刚刚到账。
Toshow是款双人策略卡牌游戏,正规比赛都是两人组队参加。卡牌游戏都需要大量计算,Toshow却还考验着配合策略。
“你跟谁参加的?”
时萤很清楚,能让方景遒相信托付智商的队友,应该没几个。
“朋友。”
“哪个朋友?”
“陆斐也。”
“哦。”
时萤证实猜测,切着牛排好奇道:“那你朋友也赢了很多钱吗?”
“问这个干嘛?”方景遒抬眼看她。
“随便问问。”时萤皱了下眉,“你不会独吞了吧?”
方景遒心情不错,喝了口饮料回:“奖金十万,我们一人五万。”
五万,还真是挺多一笔钱。
时萤不禁想着,陆斐也如果拿这笔钱当生活费,应该够花很久了。
一顿饭吃到差不多,方景遒突然接了个电话,挂断后看了眼表,扬眉问她:“能自己回家吗?”
“我不是小孩了。”时萤颇为无语。
方景遒点头:“行,那我走了。”
说完,又从钱包里掏出一张鲜红的纸币递给她:“账已经结过了,等会吃完自己打个车。”
呦,还真是阔绰了。
时萤欣然接过那张百元大钞,轻声应下。
紧接着,方景遒伸手捞起一旁的书包,长腿阔步地离开。
几分钟后,时萤孤身走出西餐厅。
外面是截然不同的温度,十二月底的余绵,夜晚湿冷入骨,呼吸间都能喷出轻微雾气。
提神醒脑的冷意吸入鼻腔,时萤赶紧裹住围巾,将瓷白的小脸埋在暖和的毛线中,只露出一双黑亮的眼睛。
夜幕降临,元旦前的街道上,车水马龙,霓虹交映。
虽然可以打车,但时萤还是选择走去井厝巷坐公交。
她不想太快回到氛围压抑的家,即使她也清楚,这不过是无意义的拖沓。
似乎人总能在特定场合,遇到特定的人,之后的很多年里,时萤对井厝巷的记忆,都与陆斐也脱不开关系。
……
巷子深处,传来几个混混吊儿郎当的声音:“就这些?”
陆斐也背靠在墙侧的自行车前,一只脚踩在单车横栏,另一条长腿直直立着,懒散点头:“最后一笔,剩下的找陆良要。”
那个带金链子的混混把嘴里燃着的烟狠狠丢在地上,扯了扯眉:“什么意思?你老子的债都不还了?”
少年背对着几个混混,动作利落地把自行车撑定,声音没什么波澜。
“我早说过,只会替他还二十万,多了一分都没有。”
话刚说完,巷子深处忽地跑出来几个人,后面几个年纪看着都不大,只有为首的那个虎背浓眉,粗犷的长相看不太出年纪。
金链子眯了眯眼:“怎么着,还想一起动手?”
陆斐也身高压人一头,眼神沉静地望着那几个人,淡声道:“只想让你回去告诉王贺,陆良之后欠的钱,就跟我没关系了。”
“艹,你老子欠的钱,你不想还?”
金链子手指着人上前,然而下一秒,却被陆斐也叩着手指哼叫出声。
少年轻扯嘴角,眼神冷冽:“早跟你们说过,别再借钱给他,真指望我给他当冤种?”
金链子又试图伸出另一只手袭击,陆斐也迅速拧住他的胳膊,牢牢将人桎梏。
身后的几个混混见状,立马捞起家伙,摆出要干架的阵势。
气氛剑拔弩张,蓄势待发。
电光火石间——
巷口突然传来嚣张而过的警笛声,格外突兀地回荡在巷子间。
陆斐也被警笛牵扯心神,松弛一秒,金链子趁机将手挣脱出来,大骂了一声:“艹,谁他妈报的警。”
一群人面面相觑,都怀疑是对方。
最终金链子狠挖了陆斐也一眼,带着人愤愤离开。
“呵,一群怂货,跑的还挺快。”宗震挥舞着手里的家伙,嚷嚷着:“要是还不走,铁定让他们见识见识你宗爷的厉害。”
陆斐也散漫的眼神停在他手上,轻声嗤笑:“行了,拿俩擀面杖出来,也不嫌丢人?”
如果仔细看,粗长的擀面杖上,还粘着些薄白的面粉。
“靠,陆斐也你真没良心,还不是孙诩那小子跑去说这帮高利贷又来了。找不着家伙,碰巧孙婶在包饺子……”
宗震也觉得拿根擀面杖来干架忒掉面儿,后面的声音憋了回去。
陆斐也拍下他肩膀,嗓音倦淡随意:“谢了,都回去吧。”
巷子里伴随着话音起了风,刮出一阵冷意萧瑟。
时萤删除了刚刚下载的警笛铃声,望着巷口里落在最后的背影。
他单手扶着自行车向前走,寡白的手背落在锃亮的车把上,脊背挺立,步伐不紧不慢。
就在时萤预备离开之际,陆斐也倏然回过头来。
她没有任何防备,赫然撞进了少年冷淡墨黑的双眼,眼神锋利,像蛰伏在夜幕中的野兽。
幸而脸埋在宽厚的围巾中,时萤心生慌乱,连忙低头看起手机,然后装作不经意地离开。
很长一段时间里,她总会在窒息的氛围中,反复回想起陆斐也最后的眼神。不困深陷何种境遇,都没有自怨自艾的不甘,更没有迷茫的怯懦,只有坚而不屈,令人信服的脊梁。
仿佛,没有任何事物能将他击垮。
……
“美丽的姑娘,买条哈达吧。”
陌生的声音使时萤猝然回神,对上一双黢黑的稚嫩面庞。
男孩年龄不大,双臂挂满了白绸,操着稍显别扭的口音向她推荐:“心里许个愿,然后把哈达扔那边石头上,扔的越高越容易实现。”
时萤跟着他手指的方向看去,前方崎岖的石壁上挂满了哈达,不知是不是为了迎合游客而设的。
男孩见她没说话,突然指了指时萤又指了指她身旁的陆斐也,措辞不太连贯地祝福:“你,和对象,百年好合。”
被对方误会了关系,时萤懵了,看了眼一言未发的陆斐也,脸瞬间烧红,摆手解释:“我们不是——”
“谢谢,十块钱,灵验的。”
男孩没等她说完,就出声打断,强买强卖似地将哈达递给她。
时萤接也不是,不接也不是。
纠结中,一只寡白的手掌越过她,将两条哈达接过。
陆斐也扯下嘴角:“试试吧。”
跟着扫了男孩的二维码。
等到卖哈达的男孩已经走远,时萤忍不住问了句:“你信这些?”
印象中他似乎不会信这种东西,她好像打破了对他的印象。
“不信。”陆斐也分了一条哈达递给她,声音闲散地补充,“我信自己。”
“那你——”
“不是你说,来都来了?”
陡峭的石壁前聚集了不少游客,他们站在那虔诚地默念,随后将手中的哈达抛向高空。
走到跟前,许是受到周围情绪的感染,时萤也静下心来,跟着众人闭上眼睛,停顿片晌,把隐秘的愿望藏匿在纯净的哈达中。
然后重新睁眼,将手中的哈达用力向上抛出。
白绸在空中飘了个圈,即将落下时,又随着突如其来的风向转弯,缓缓缠绕在偏下方的石头上。
时萤眼神微敛,心底有些失望。
旁边有人欢呼有人嗟叹,她又望向挂在上方凸石的哈达,觉得老天爷都不看好她实现愿望。
情绪低迷之际,耳边蓦地响起倦懒磁沉的男声:“抓着。”
时萤回头,动作先于大脑,下意识抓住了陆斐也手里那根哈达。
紧接着,男人的掌心覆上手臂,还未来得及醒悟,她就听到急促简短的一声:“抛——”
指尖应声松开。
洁白的绸缎与风并齐向前,绵延的弧度像是翱翔天际的翅膀,抵死缠绕在风中,最后勾落在凸起的陡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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