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因此错过了附中的考试,不得不去了七中。
……
陆斐也把话说得轻描淡写。
时萤却觉得心被用力揪住,漆黑眼睫颤动着,指甲紧紧陷进了肉里,心疼道:“所以你受伤是因为你爸?”
“嗯。”陆斐也没否认,只笑了笑说:“不是所有人都有一个好父亲,但我对他也没什么情分,所以不会伤心。我从不觉得自己的人生会被他改变,只是会多费些力气罢了。”
即便陆良当年让他错失了机会,后来又不遗余力地拖他后腿,生怕他这个儿子挣出一点点的前程,可他后来依然进了附中,上了A大。
陆斐也毫不掩饰他笃定的自负。
“那他是什么时候……”
时萤说得隐晦。
陆斐也语气平静地回:“大二快结束。”
上了大学以后,他厌倦了陆良招惹来的麻烦,在A大附近租了个房子,偶尔才回井厝巷。
大二的下学期,陆良不知怎么想的,突然找了个大巴司机的活儿。
比起他无止尽的酗酒打牌,陆斐也倒也希望陆良就此安分下来。
然而没过多久,他却在警察的电话中得知了陆良肇事逃逸,躲避警察追捕时跳河自杀的消息。
事发当天,陆良交车前喝了酒,驾车途径科院路的时候发生了车祸,造成一名路人当场死亡。
更为恶劣的是,陆良不仅没有及时拨打120,还选择了驾车逃逸。
陆斐也本身就是法学生,很清楚醉酒驾驶致人死亡,且存在逃逸的量刑在七年左右。
可陆良却在遭遇警方追捕时,果断选择了跳河自杀。
认领完遗体,陆斐也直接把人送到了殡仪馆火化。他眼睁睁看着陆良被推进焚化炉,可笑的发现,原来所有人死后,都不过是一抔黄土。
“他死之前,我应该是恨他的。”陆斐也握了握时萤的手,狭长的眼眸看向远方,嗓音沙哑发沉,“可他就这么死了。”
没人知道,陆良选择自杀的那一刻是怎么想的。
究竟是不懂法律畏罪自杀,还是他直到生命最后一刻,才突然良心发现,不想连累陆斐也这个儿子。
对于法学院的学生来说,父母涉及刑事案件,很可能会影响前程。可嫌疑人立案前死亡,案件也因此撤销。
陆良名下除了大笔债务,就只剩下井厝巷的那套房子。陆斐也将那套房子赠与了受害人一家,一命还一命,对方并未因陆良迁怒到他身上。
几年后,余绵地价飞涨,井厝巷即将拆迁时,对方甚至主动联系了陆斐也,委婉表示平分那笔数额不菲的拆迁款,不过被他拒绝了。
都说人性复杂,陆斐也不知道陆良临终前的想法,但他却悲哀地发现,自己对陆良实在没什么父子情分。
“时萤,送他去火化的那天,我甚至连伤心的感觉都没有。”陆斐也自嘲地扯了下嘴角。
可就在他都觉得自己冷血无情的时刻,却正好遇见了她。
……
处理完陆良的后事,陆斐也没有停留就回了学校。
得知陆良死了,几个怕钱打了水漂的高利贷在回校路上堵上了他。
于是憋了许久没有发泄的情绪,在来往的拳脚中释放。
对方还指望着陆斐也还钱,原本就只是想给他个警告,很快怕了他打架不要命的架势,一个个狼狈倒地,面面相觑地缩在了墙角。
陆斐也眼神冰冷,盯着穿着背心染了头发的几个人,缓缓伸手,擦了擦嘴角的血,牙缝中冷冰冰蹦出一个字:“滚。”
一群人立刻做鸟散状离开,巷子里彻底安静下来。
背脊处传来一阵撕裂的痛感,是刚才没注意被人用铁棍偷袭的。
陆斐也拧起眉峰,支着身子靠在墙边,等待着那阵疼痛过去。
猝不及防地,天空响起一道闷雷,紧接着天边像是蒙上了一层灰色幕布,光影骤然暗了下来。
余绵的雨来得不讲道理,伴随着淅沥的声响,湿润沉重的触感落在陆斐也的眉骨,他没有带伞,皱着眉松了松冲锋衣领口的抽绳。
密集的雨水打湿了头发,陆斐也原本想要戴帽的手顿了顿,突然垂了下来,任由无尽的雨水淋在了身上。
不知过了多久,周遭瑟然的水声中,头顶的雨倏然停了。
陆斐也抬了抬眼,女孩背着匡威的帆布书包,戴了一个大号口罩,遮去了半张脸。她努力踮着脚尖,略显费力地撑着一把透明雨伞。
似乎就是在时萤撑起伞的那刻,阵雨渐歇。
她对上陆斐也瞥来的冷淡视线,不自觉抿了抿唇,声音嗡嗡地:“你没带伞吗,要不这把伞借给你吧。”
言毕,时萤像是意识到自己行为不妥,急切地指了指不远处的公交站,解释:“那个,车刚好来了,我可以直接坐到家,等会儿雨就停了。”
就在她说话时,红绿灯那儿正好有一辆35路公交车,隔着雨幕,缓缓朝公交站驶来。
陆斐也掀了掀眼皮,心里很清楚,这压根就不是她回家的车。
面对女孩掩耳盗铃的招数,他低着眼看向她,并没有戳破对方拙劣的谎言。
半晌,陆斐也接过时萤递来的伞,利落脱下那件黑色的冲锋衣外套,扯了下嘴角,嗓音低沉:“穿着吧,有帽子。”
时萤眼睫颤了颤,愣了一会儿,才反应过来他是让她戴帽子遮雨,默默接过外套,套在了身上。
冲锋衣的帽檐很大,带着他身上那股薄荷叶混合着皂角的清凉味道。
“那……再见。”
她和他道别,然后垂下眼,慢慢走向那辆即将靠站的公交车。
可是下一秒,女孩像是记起了什么,倏然顿住脚步转过身,小跑着过来,将什么东西塞到了他掌心。
时萤低着头,声音小到快要听不见:“要是心情不好,就吃颗糖吧。”
说完,就又匆匆离开。
瘦弱的身影一闪进了公交车,车门慢慢关闭,陆斐也视线移向掌心,乳白色的花样糖纸包着一颗奶糖。
事后回忆起来,女孩出现的那一幕,像是点亮了那个糟糕透顶的雨天。
……
陆斐也再次抽回思绪,看到时萤缩着脑袋,默不作声地将自己整个人裹在了大衣里。
“冷了?”
时萤小幅度摇头,依旧低垂着眼,喃喃开口:“还有呢,我听说,你大三那年拿了国奖?”
她的话说完,陆斐也才终于明白了她下车以来的反常。
他叹了口气,安慰到——
“其实也没什么。”
……
陆良的事当初结束得无声无息,像是没有对陆斐也造成什么影响。
他一往如常地安排着学习和生活,继续准备华风杯的比赛。
直到大三开学,他因为拿到华风杯最佳辩手,获得了院里的国奖推荐。
只是在国奖推荐名单出炉后,突然有人给院长寄了一封匿名信,将陆良酒驾逃逸的事举报到了院里。
没几天,还是系主任的赵教授,把陆斐也叫去了行政办公室。
“我知道这对你不公平,可是院里怕这件事影响不好,只能低调处理。出国交换的名额是我另外跟院里申请的,别灰心,老师相信,你以后会更好。”
赵主任惋惜地拍了拍他的肩膀。
陆斐也一时没答话。
实话说,国奖被取消,他并没有太大的情绪。真正让那时的他倍感挫败的,其实是另一件事。
大三开学后,当陆斐也意识到时萤消失,在电话中向方景遒旁敲侧击时,才发现时萤居然离开了余绵。
“谁知道她,高考完好像谈恋爱了,还和我姑大吵一架。”方景遒在电话中憋着火气,不吐不快。
“你说她才多大就谈恋爱?瞒着我们报那么远的学校,感觉就是为了和她那个早恋对象双宿双飞。”
听到方景遒的话,一向坦然自若的陆斐也却怔住了。
她谈恋爱了,为对方去了北淮。
陆斐也难以描述自己听到这个消息时的心情,有惊讶,有疑问,也有气恼,甚至懊悔,他第一次明明白白地意识到自负的后果。
可即便如此,他也没有立场指责她。
她只是……喜欢上别人了。
仅此而已。
陆斐也不愿承认这个事实,可它清清楚楚地摆在那,嘲笑着他的自负,也让他明白,世事并非如你所是。
所以当赵主任提议他接受出国交换时,陆斐也想的是,现在的他,应该也没有留在余绵的理由了。
至少那一刻,陆斐也并不排斥出国交换。何况于情于理,他都不该辜负赵老师为他争取来的名额。
只是离开主任办公室时,陆斐也撞上了一个意料之外的人,方茼。
那一刻,他不知为何,不太磊落地止住了脚步。接着,听到了赵主任和时萤母亲的对话。
高中毕业时,他曾见过方茼一面,只是对方似乎没有认出他,径直进了办公室后。才后知后觉地说了句:“老赵,刚刚那个男孩……”
“怎么了?认识。”
赵主任的声音传来。
“好像是景遒同学,不过记不太清了。”方茼没有深究,而是问到:“昨天文秀跟我絮叨,说你为了个学生跟院长大吵了一架?”
赵主任笑了笑:“她这都好几天不让我回家了,你别是来帮她收拾我的吧?合着你们都觉得我做的不对?”
“别怪我偏见,作为老师,我赞同应该平等地看待每一位学生。但换作家长,我也希望景遒和时萤身边的人,背景都单纯些,我想院长是考虑了其他影响。文秀的意思是,下次开会,你还是在人家那稍微服个软。”
“我看你就是管得太多,女儿才躲你躲得远远的。”
方茼顿了几秒,才又失落开口:“时萤跟景遒不一样,她是女孩,我太怕她走错路。”
方茼那刻的语气停在脑海,陆斐也瞬间明白,想必时萤那位早恋对象不足以符合方茼的要求。
可他也无法为此开心,因为无论对方多么“差劲”,都比他的“背景”好上太多。
他太自信了,都说知不可乎骤得,上帝不可能让他屡屡得到一切。而他所缺失的,是家庭带来的巨大鸿沟。
那时的陆斐也,还无法立刻将这条鸿沟抹平。
……
时萤久久没有听到陆斐也的后续,终于抬起头看向他,正对上陆斐也漆黑双眼中,那阵复杂难解的情绪。
他缓了下语气:“拿不拿国奖,对我来说意义不大。赵老师推荐我出国交换,未尝不是一件好事。所以时萤,你不必这么在意。”
闻言,时萤攥了下手。
他永远都是这样,云淡风轻地面对一切会让别人埋怨不公的挫折。
她曾幼稚地以为他无所不能,也曾羡慕他从不畏惧的自信。
可是此时此刻,她所在意的,从来都不是陆斐也有没有拿到国奖。
“我只是……”时萤紧咬着嘴唇,泪水渐渐糊了眼眶,“心疼你啊。”
她心疼陆斐也始终独自面对一切,心疼他从来无人示弱。哪怕那时她看着他,在他失落时递上一句安慰,都要好上许多。
可那时的他,什么都没有。
时萤止不住地心疼,他并不是高高在上,无所不能的神祇,只是她在平凡世俗里,有悲亦有喜的爱人。
“如果我考上了A大……”
又或者,她没有离开余绵。
那么会不会不一样?
这是时萤第一次,懊悔起当初那个坚定不移的选择。
“没有那么多如果。”
陆斐也将她抱进怀里,胸腔里发出一声长久的叹息,片晌,沙哑的声音落在耳边——
“时萤,我不想你跟着我吃苦。”
所以,没有遗憾,现在刚刚好。
作者有话说:
呜呜呜对不起,陆哥你好惨。
第59章
在体育馆和A大接连吹了风,回去的路上,时萤泛起了头痛,脑袋变得昏昏沉沉,太阳穴也隐隐作痛。
陆斐也见状领着她回了家,量过体温后,有些低烧。
男人怕她冷,一进客厅就打开了空调,房间里的温度升了起来,暖风吹得时萤脸颊更烫。
她靠缩在陆斐也怀里,接过他递来的温水和感冒药,机械般地将几颗药片吞了下去,回尝到药片的苦涩后,才皱了皱眉。
“怎么了?”陆斐也问。
时萤懒洋洋地将头埋在他怀里,指着一旁的药片包装抱怨:“太苦了。”
陆斐也放下水杯,忽地伸出了左手,修长瘦削的指骨抬起她的下巴,跟着伏下头,温柔而又细致地吮吸着她的唇瓣,紧接着,男人的舌齿轻松探了进来,舔舐纠缠着,将口腔残留的苦涩尽数卷走。
时萤被他吻得有些窒息,身子越来越软,直到轻吟出声:“唔。”
陆斐也终于松开了她,眼神漆黑,粗粝的指腹揩过她湿润的嘴角:“还苦吗?”
时萤红着脸没有说话。
男人伸手摸了摸她的额头,确定没有更烧后,问道:“要不要去卧室躺会儿?”
理智恢复了些,时萤摇了摇头,看向陆斐也清俊的轮廓,蓦地开口:“陆斐也,你前几年是不是去过北淮。我听别人说,你好像去政大找过我。”
从北淮回来没多久,顾琪曾联系过她。只是那个时间点,时萤和陆斐也没了联系,得不到答案。后来则是心存疑虑,想着顾琪只见过陆斐也一次,或许认错了人。
可现在,时萤倏然有了一个逐渐坚定的想法:顾琪口中那个去找过她的人,就是陆斐也。
陆斐也垂眼看向她,顿了片晌,才不紧不慢地开了口:“那年因为旭飞的案子跟团回了国,在北淮处理完事,临走前突然就想看看你半途而废之后,有了什么样的新选择。”
留学时,他提前一年修完了本硕的学分毕业。进入律所的第二年,他在合伙人推荐下参与了旭飞航空的案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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