电玩城内。
霓虹灯不断闪耀,各种机械音接连乌拉乌拉地响起,一座跳舞机前有两个穿着清凉的女孩正动作漂亮地完成着电子屏里的指示。
“你们想玩什么?我请你们玩吧。”康潜朗声说道。
“谢谢。”柯简说。她想,争着给又是一顿麻烦,还尴尬,于是让他们先去,说自己去趟卫生间。
到楼上买了三杯奶茶和一些小吃,柯简才下来,看着文渠和康潜两人骑着摩托车,正暗自较着劲儿。
男孩子就是这么奇怪,有时候连一个小小的游戏,胜负欲都会很大。
文渠选的一辆黄色摩托,还在最终的冲刺中,却已经弹出“game over”的界面。
康潜压了压自己嘴角,淡定地问柯简:“要不要来试试?这个操作还挺简单的,用不用我教你?”
文渠拍了拍她的肩,没听清楚嘀咕了句啥,招手让她坐下。
“没事儿,以前玩过这个游戏。”柯简把手里的塑料袋递给文渠,跨腿坐了上去。
她骑在摩托车上,一身简单的蓝T黑裤,一双灰色低帮帆布鞋踩着油门。盯着界面的神情平静而专注,嘴角绷的有些直。
还挺帅。文渠想,反正比旁边的骚包帅多了。
第一局,柯简手有点生,在两个弯道处没把握好度,飘逸甩得有点狠,险些擦过边界。但她仍然领先所有人,在终点处淡定地等候康潜过线。
另一旁的康潜脸色有点发僵,然后大方地笑道:“你玩得不错嘛,要不我们再来一次?”柯简点了点头,他利落地投了四枚游戏币。
第二局。柯简找到了点手感,在转弯处控制着速度,白皙的脚踝随着她的动作凸起一道清晰纤瘦的筋脉。弯道,加速,直道,冲刺,看着黑白相间的旗子,柯简毫不犹豫地冲了过去。这次还没等到康潜出现在最后的直道上,游戏就结束了。
康潜看着界面没说话。
文渠又投了四颗币进去,看着两人:“要不,再来一局?”
柯简也后知后觉意识到自己的行为不太对,于是在第三局压着速度,毫无差错地操作着,跟康潜同时跨过终点。
……看着一脸颓色的康潜,文渠满意地点了点头,回忆着刚招呼柯简去玩时说的话——“小伙汁,是时候挨下社会的毒打惹。”
后来他们完全没玩联动竞技类的游戏了,只是夹了夹娃娃,捕了会儿鱼,敲了会儿鼓。
一直走到投篮机前。
柯简转了转脖子,清脆地发出了“咔”的一声,等到篮球从高处落下。
“柯总,来!我们来打破这个记录!”文渠望着投篮机右上角红框里写的“326”分,意气风发地朝身边的柯简说。
“试试。”
两个人定点投篮一前一后轻松过了第一关,第二关的时候球框左右位移,柯简的球老是在半途中被文渠截胡,两球相撞然后砸飞,连个篮球框都没蹭到。
“……”柯简无语地看了眼文渠。
“好好好,”文渠举起手,“您自由发挥。”
柯简又重新开始了一局。这次她一个人麻利快速地重复着捡球,投球,速度像鹰隼展翅俯冲低空般,几乎百发百中,甚至大多数都是空心球。她毫无难度地进了第三关,却也卡在了210分。
“挺厉害啊,小姑娘。”不知不觉间,一个中年男人抽着烟缓缓地走到他们身边。
“上次记录就是两百二十多,你这挺不错的啊,学体育?”
柯简摇了摇头,道:“以前小学排球队的,放松的时候就拿排球投篮玩儿。”
“嗯,不错不错。”那人抽着烟正准备转身走,却被站在另一边也在投篮的文渠拦下:“叔叔,这个326记录是谁啊?这么高?”
“哼。”像是想起了什么,那叔叔鼻子重重地呼出了白气,“个小鬼头,投了一下午,3个球框都差点全给他砸歪求了。”
“下次再来,老子一定拿扫把把他扫出去。”叔叔右手揣兜儿,又吸了口烟,走了。
“……”
他们三个人在商场里无聊地逛来逛去,终于磨到下午四点,柯简拉着文渠快速地跟康潜道了别。
“真不用我叫我家司机送你们吗?”康潜坚持道。
“真不用了,今天已经很谢谢你了。”柯简果断地拒绝。
“好吧。”
-
柯简站在绿阴下,闻着柏油路面被直晒后的焦土味儿,用从冰柜里捞出的矿泉水瓶压在自己的脑门儿上。
“好热啊,怎么881路还不来。”文渠脸上滚下一串汗珠,歪歪扭扭地落入脖颈,柯简拿出纸巾递给他。
“上次说的那个小学生家长是我表姐,听她提过想找个能教一些基础英语,最好跟他年纪相差不要太大的学生。”
“嗯。”柯简想起上次在医院,她对文渠说,自己暑假里想找份兼职。
“主要是他们俩平时都要上班,还是想找个人陪他玩。”
“好。”
“但……那个,我实话实话啊,我侄儿脾气不太好,闹的时候还会砸东西。”文渠小心地提醒她。
“没事儿。”
“那我帮你跟我表姐家说一声?”
“行,谢了。”
晚上柯简和文渠谈好这事,他表姐说愿意给她一天60块的报酬,每天2小时,每周4天,一共一个月。还说让她明天先去她家试一试,看能不能接受。
刚掐掉电话,她妈妈简珍那边又打了个过来。
第6章 坏骨
简珍说,公司临时决定,她还是不外派了,会继续留在平城这边。
柯简也不知道该回答什么,只是嗯了声。
两边都陷入了无限的沉默,只听见浅浅的呼吸,就像从3年级到6年级间,那些空缺而苍白的时间。
简珍最后说,下周还是来家里吃饭吧,婆婆也来,好久没见你了。
·
柯简骑着自己有些生锈的蓝色单车,穿梭在梧桐巷里。夏风吹鼓衣服,阳光落入她的睫毛间隙,投下一片浓密的阴影,而两旁的知了正驻在梧桐树冠上长声嘶叫。
约定好的地方离她家大概只有二十分钟的车程,柯简在小区楼下锁好车,乘着电梯一路到了9楼,敲响了一扇刻着复杂浮雕的楠木大门。
被拴着白色围腰的阿姨迎进,她换了一双拖鞋,阿姨说:“他们出去了会儿,等下回来,你先跟小峻一起玩会儿吧。他刚不好好吃饭,被他妈妈说了。”
小峻,也就是她要辅导的那个一年级的小男孩,现正坐在他的房间里锁着门。
柯简坐在一个陌生的客厅里,双手里捧着阿姨递给她的白色马克杯,手指轻轻地摩挲着杯沿。她没有东张西望地打量着个房子,也没有喝水,只是安静地聆听着象牙色钟表里指针扫过的声音,咔嚓,咔嚓。
似乎是待够了,一个小胖男孩突然大声摔开门冲出来,手里还拿着奥特曼从中间被折断的残体。
他早知道今天会有个姓柯的姐姐会来,是他妈妈花钱请来陪他玩的。只是等半天,也没见她敲自己的门,软声求他出来,像之前的姐姐一样。
“喂!你谁,在我家干嘛呢?”他扬声问。
“你问我吗?”柯简轻声回道。
“我不问你问鬼吗?这里只有你一个人!”他的眉毛倒竖,脸颊处的肉嘟起,有些生气地叉着腰。
“哦。”柯简挑了挑眉,慢条斯理地放下手里的马克杯,杯底碰到玻璃茶几,发出“噔”的一声轻响。赶在小男孩发怒前,她才缓缓出声:“这只有我一个人,那你是鬼?”
“我是贺峻!你才是鬼!”
“你一会儿说我是人,一会儿说我是鬼,奥特曼都没你多变。”柯简慢声道,指了指他手里的奥特曼,“你就这样对你的玩具?”
“怎么样?这是我妈花钱给我买的,我爱怎么弄就怎么弄!”贺峻眼里写满了得意,还示威似的,一把把剩半截儿的奥特曼丢到她脚边的垃圾桶里。
柯简叹了口气,也没对他的行为进行评价。过了半晌,放缓了声音低声道:“你听过一个医院的故事吗?”
“什么?”贺峻满脸狐疑。
“就是我小时候看了一本书吧,里面讲,一个夏天,有个人晚上去医院探望病人,找厕所的路上不小心走错迷路了,他走到了一个非常冰冷的房间。你知道太平间吗?”柯简的声音又低又缓,嗓音冰凉,仿佛她就是那个迷路的人。
“太、太平间是、是放死人的吗?”贺峻的脸涨得红红的。
“对,也就是停尸间。那人不知道为什么这个房间这么凉快,阴阴地冒冷气,于是有些奇怪地转了转,然后看见了一张床,盖着很白很白的布,他从没见过这么雪白的布,于是更好奇地往前走了走……”
“然、然后呢?”贺峻已经坐在沙发旁,一脸紧张地问她。
“然后,那个人看见白布下面好像盖着什么东西,但是他不敢去揭开,正当他有点害怕想走的时候,他听见了很细微的声音,很小很小,好像很难受…”
“什…么声音?”贺峻已经用肉肉的手指捂住脸,从手指缝隙里看着柯简。
“是人在说话。他听见那个白布盖着的东西,非常小声地说,我好痛,我好痛,能不能帮我缝上……”
“他、他为什么要让人帮他缝上?”
“对,那人也很奇怪,但是更害怕,他吓得马上就跑了,冲出了这个房间。”
“然…后呢?”
“然后第二天,那个人去医院打听,说你们这儿一楼是不是有个病人,睡在很冷的病房里,都没有开灯。还说,那人感觉很痛,让医生要不去看看。”
“那医生怎么说?”
“那个医生说,我们这儿一楼啊,没有病人,都是太平间…哦,对了,昨天还刚送进一个呢,可惨了,遭车祸后身体都被压成两截儿了……”
贺峻被吓得嘴唇半张,整个人脸色发白,捂住脸的手肘甚至开始抖起来。
柯简把垃圾桶移了过来,让贺峻能够看见。她轻轻地叹了口气,疑惑发问:“哎,也不知道晚上的时候,这个奥特曼会不会也小声地说,我好痛,我好痛,能不能把我缝上……”
贺峻看着扔在垃圾桶里的半个奥特曼,嘴唇微抖,眼泪都快掉下来。
柯简问:“你怎么了?”
贺峻牙齿打颤,害怕地问道:“柯姐姐,那我、我该怎么办?”
柯简眉头一扬,“怎么,不是不认识我吗?”
“没有,认识的,柯姐姐,我现在该怎么办?我拿胶水把他粘起来可以吗?”贺峻下一秒就冲进了房间里,把奥特曼的双腿拿了出来。
正小心翼翼把两截儿肢体粘起来的时候,柯简抱着马克杯,喝了一口,慢声道:“嗯,其实呢,我故事还没讲完。”
“啊?”
“其实,那个医生是刚来医院的实习医生,他记错了,负一楼才是太平间,一楼是住院楼,有病人的。那人晚上是走错了一个病人的房间,人家开着空调,正盖着被子睡觉呢。”
“…那,那他为什么说要把自己缝起来?”
“哦,那个啊。他睡觉翻身,不小心把缝着的伤口翻裂了,有点痛。”
“……”
贺峻手里拿着的两段奥特曼,好像粘也不是,不粘也不是,红着个脸瞪柯简。
“原来你怕鬼啊——”柯简声音拉的长长的。
“才、才没有!我才不怕,你瞎说。”
行。柯简点了点头,“再其实吧,刚那个故事还没有讲完。那个走错的人呢,他后来又去了趟医院,也是一个晚上……”
“我不听我不听我不听了!”贺峻双手捂住耳朵,奔溃地看着像魔鬼一样的柯简。
“怎么了,我还没讲完呢。”
“你…”贺峻的眼睛瞪得大大的,一脸愤愤地:“上个林姐姐每天都给我讲《格林童话》,你呢?!”
“我?”柯简指了指自己,然后非常淡定地回了他:“我也可以讲童话啊,只是还没跟别人讲过,得想想。好吧,从前有个掉了头的老巫婆,她见人就问,‘你有没有见过我的头啊,我找的好辛苦的’”,柯简用手掐着自己的脖子,装出断头的样子。
“……”
贺峻浑身无力地瘫坐在真皮沙发上,他这下子是确定了。这姐姐跟之前的姐姐都不一样,她一开口就是鬼故事。
柯简看着他的样子,想到了小学四五年级的文渠。
那个时候她还跟着奶奶在一起生活,家里没有光纤看不了电视,只有到文渠家蹭。有时候停电了或者电视不好看,两人捯饬着没事,柯简就开始给文渠讲故事。
像什么电梯惊魂,棺材里的婴儿,深井里的女尸……柯简信手拈来。而文渠也是个心大的主,一边害怕,一边意犹未尽地拉着柯简给他讲,然后晚上哭着做噩梦。
柯简坐在沙发上,接过贺峻刚扔下的奥特曼,观察了下:“你这个胶水粘不了,用透明胶带才行。”
虽然这么说,但手里还是拿着胶水在断截面涂了涂,“其实鬼故事没什么好怕的,都是骗人的。实在害怕的话,你还可以编故事。”
贺峻歪着头没听明白。
“就是,你可以把你害怕的东西讲出来,给他们安排很好笑的事情,或者很差很差的结局。反正,他们的命运完全掌握在你手里,你想怎么说就怎么说,想让他们魂飞魄散就魂飞魄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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