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于长辈,我一向是有着十二分尊敬的,尤其是面对这种“烈士遗孀”;不等她起身相迎,我抢先靠近一步,对她文质彬彬的拱手道:“侯爷夫人身体可好?本王这厢有礼了。”
“九殿下客气了,老身惶恐。”她急忙对我伸出手,言语间不失恭谨又不卑微。
钟夫人不愧是虎将之媳,即便在岁月的吹打下早已满面风霜,但我仍能从她柔和的五官中,依稀追溯到她风韵正盛的年少时光;那一双美眸带有掩藏不住的凌厉和精明,让任何人都不敢小觑了这位孤苦一生的夫人。
“殿下昨夜那么晚才结束宴席,今日一大清早便造访寒舍,不知有何贵干?”
“实不相瞒,本王正是为了郡主的终身大事而来。”我在她的示意下上座,很是坦诚的回答。
“哦……?”她一双凤眼在我和钟迎夏之间扫了个来回,一脸了然地问道:“看来殿下对小女很是中意?”
“本王忘记告知夫人了;其实,昨晚郡主并没有在广陵宫过夜,而是去了皇嫂的兴圣宫……”我慢慢引出话题,一边说一边观察她的反应。
“……”钟夫人何其精明,听我这样说,瞬间就理解了语中蕴含的深意;她眸色渐深,注视着我的脸,试探着说:“那这么说来,殿下对于九王妃人选是另有想法了?”
“不,本王不是另有想法,而是干脆没有任何想法。”我儒雅的一笑,谦逊的低了低头,直入正题道:“明人不说暗话,本王便直抒胸臆了;本王以为,婚姻此等大事定是要两情相悦才成,而本王与郡主之间并无男女之情,更无婚配之愿,因而本王绝非郡主的良配;同时据本王所知,郡主早已心有所属,想必侯爷夫人也知晓;既然如此,我们何苦要活活拆散一对眷侣呢?”
“……殿下此话,可是认真的?”她静静听着我说,眼中不知不觉间流露出“深表赞同”的意味;我捕捉到这个意思,不由得暗松一口气。
看来,钟夫人眼明心亮,并非循规蹈矩不通情理之人;她自然清楚女儿和吴卓之间的事,看这样子也有意促成他二人,只是有太皇太后的圣意在上头压着,她对此也甚是为难。
“本王不敢有任何虚言。”我略微加重了语气,敛肃表情道:“坦诚来讲,本王今日此举是为了成全三个人——本王自身,郡主,还有她近在眼前的良人。”说着,我转过身去将视线投向始终静立在身侧的吴卓,对他挤眉弄眼的示意他走上前来;接到我的眼神,吴卓鼓足勇气向外跨出一步,不卑不亢的对钟夫人深深行了一礼。
看得出来,钟夫人对吴卓印象一直很好,连看向他的眼神都变得柔和许多,但其中仍夹杂着丝丝犹疑和矛盾;这也难怪,毕竟事关她钟氏一族唯一血脉的终身幸福和前途,她作为母亲,自是不能不多思量思量。
“娘,女儿和阿卓从小一起长大,对彼此是真心的,您也都看在眼里。”钟迎夏抓准时机,对母亲盈盈下拜,充满恳切的说:“女儿不在意什么名位,只愿不负本心,与所爱之人携手经年。”
“求夫人成全。”此时吴卓和她默契十足,当即接着她的话附和;无需任何言语和商量,只需一个深情的眼神,足以将两颗心牢牢牵在一处。
“夫人您看,他们都情投意合了,本王也盼着自己能成就这段美满的姻缘,也算积累功德。”我适时插话进来,微笑着调侃他们,顺便给吴卓加点“聘礼”——
“吴家老太爷虽非征战沙场的将军,但也是有皇爷爷与父皇的恩赏在,于江湖中更是有不小的势力;若夫人仍怕委屈了郡主……”
我略微沉吟一下,很快想到解决方案,继续说着:“本王会向皇兄请旨,为吴卓求取正五品参军的朝廷官职,同时兼任本王手下的大管事,再请皇兄亲赐一处宅院,许他自己开府,本王还可以说动皇嫂来替他二人主婚,以示天恩浩荡;这样一来吴卓的身份地位会更上一层楼,郡主嫁过去的夫家名声也不会差。”
“殿下考虑周详,老身感激不尽。不过也罢了,这些都是身外之物,哪有迎夏的幸福来得重要。”钟夫人慈爱的摸了摸迎夏郡主的头发,和颜悦色的对她说:“为娘这一生所见起落不少,对于钟家来说,所谓名利富贵,该有的都有过,心里也早看开了。吴家对我钟家有恩,吴卓这孩子也是真心待你,既然上天眷顾,你便珍惜这来之不易的缘分吧。”
听到这番表示认可的话,钟迎夏和吴卓都面带激动,含情脉脉的看了看对方,满心眼里都是从天而降的欢喜;不光是吴卓,连我也没料到,钟夫人这关居然如此容易就过了,看来连上天都在襄助有情人。
搞定钟夫人,我们离成功又近了一步。剩下的人里,张芃芃和钟夫人可以帮我搞定太皇太后,太后娘亲我自己有信心劝服,至于齐晟可能有点麻烦,需要我和张芃芃甚至联合奶奶一起上了……
想到这里,我决定先回宫思考一下对策再做点准备,便主动带着吴卓告辞:“既然侯爷夫人同意这门亲事,本王就暂时不叨扰了。皇祖母那边,还望夫人能多多进言,说服她老人家回心转意啊。”
“这是自然。殿下所托,亦是老身所愿。”她站起来对我福了福身,表示让我尽管放心。
我刚抬腿要离开,就看见吴卓那小子仍然和“未婚妻”含情脉脉的眉来眼去,我顿时对被当面塞一嘴狗粮很不爽,颇为好笑的伸过手去,在他后背上用力掐了一把;吴卓浑身微微一震,当即惶恐的施了一礼,不敢再怠慢的随我出了门。
“我说你小子,有了媳妇就忘了兄弟了?”回去的路上,我在马车里故作埋怨的打趣他:“瞧你方才直勾勾盯着人家……你说你何必着急呢,等娶过门了,你想看多久都行。”
言外之意——拜托关爱照顾一下单身人士,拒绝当众强行塞狗粮,谢谢合作!
“殿下恕罪,卑职不是故意对殿下不敬的!”吴卓这个直肠子估计是太兴奋了,一时间竟没听出来我话中的调侃,以为我真的动怒了,出于本能的想跪下请罪;不过车里空间太狭小,他猛地站起来,还没来得及直起腰身,就“咚”的一声脑袋撞在蓬顶。
看着他泪眼汪汪满脸委屈的揉着头,我很是不厚道的笑出了声,顺手扶着他,忍俊不禁的说:“好啦我开玩笑的,你赶紧坐下吧,别摔着了。”
“……”他见我笑的开心,面上紧绷的线条松了许多,扶着车壁小心翼翼的坐回去,与我心照不宣的相视一眼,跟平日保持着礼节的主仆相处模式完全不同;不管怎么说,他跟在齐翰身边时日算是很长了,与他私下里的关系也早就超脱单纯的上司与下属,只不过我来的时日不长,所以与他一直不太熟而已。经过今天这么一出,我依稀感觉,自己和他之间作为“陌生者”的那种疏离感似乎是淡了不少,这也算是意外收获了吧?
<hr size="1">作者有话要说:
为了不被逼婚,小叶子也是操碎了心,行动迅速先斩后奏,胆子也是不小啊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话说人家吴卓你可真是个老实人,居然连妹子都不敢追,小叶子表示看不下去啊看不下去,还得靠她来推你一把哈哈哈哈哈哈!捏着吴卓下巴的小叶子在那一瞬间简直A爆有木有!!!!!
还有小叶子也学会装X撩汉【?】了……麻麻很是欣慰……虽然用的不是自己的身体【咳】
第131章 第一百二十九章——深宫往事
兵贵神速,这句话不是没有道理的。那天上午我们拿下女方家长之后,我带着吴卓马不停蹄的去吴府继续当说客,不过两个小时便征得了他父母的同意;与此同时张芃芃去找了老祖宗,在狂轰滥炸的关键时刻,钟夫人和吴夫人赶到宫里支援,在三个战斗力爆表的女人的共同努力下,老祖宗也有了松口默认的迹象。
我得到张芃芃的传信,当天下午带上钟迎夏,一起去向太皇太后主动请罪。老祖宗不愧是老祖宗,一生辅佐过祖孙三代帝王的她,举手投足间的威压和不容反驳是渗在骨子里的,那气场怎一个强大了得,我们这些小辈怕是加一起都盖不过她一人。
我一进门就被她审视又似笑非笑的目光给震住了,费了好大力气才让自己不至于怂到失语,硬着头皮请安并说出此行的目的;她听了之后,先是轻轻转动手中的碧玉佛珠,半饷才开口让钟迎夏先回府等候消息,然后淡淡地转向我说:“看来,你们对于这门亲事都是你不情我不愿。不过哀家不明白,迎夏是因为有了心上人,但小九你呢?你又是为何?”
额,理由我不是早就说过了么?我心中不解,但还是不敢怠慢的重复一遍刚刚说过的话:“回禀皇祖母,孙儿是想成全郡主,不忍她被孙儿耽搁一辈子。”
“哦?翰儿只是单纯地想成全迎夏,还是你自己心里有放不下的人和过往之情?”太皇太后对我挑动眉头,冷不防逼视着我,语气蓦然变得严厉又低沉:“你是否仍不死心,对皇嫂心存觊觎,并妄图追寻那犹如水中花镜中月的爱情?”
“皇祖母明鉴,孙儿万万不敢!”在我印象里,我这位名义上的祖母始终都是慈爱的形象,我还从未见过她如此疾言厉色的样子;这突如其来的质问与反差着实让我心神一震,我本能的垂下头避免直视她的双眼,拱起手不卑不亢的回答。虽然有些惶恐,但我坦荡磊落,实在无需心虚。
“既然与皇后无关,你也只是为了迎夏,那也就是说,若哀家为你寻得一位优秀并无牵无挂的女子,而不是像她这种心属他人的,你便会接受这桩婚事,对吧?”老太太眼中闪过一丝精光,换了个说法循循善诱道。
寥寥数语已经让我手心开始冒汗,幸好没有正视她的眼睛,否则我一定会更加惊慌。太皇太后林氏,成宗皇帝身边最重要、最得他信任的女子,果然名不虚传;软硬兼施,雷霆雨露,皆是让人措手不及的手段,杀得我应付吃力,短短几句话就给我连续下了好几个套,抓住我言语间一切漏洞和心上防线最薄弱的地方猛攻之,攻心战玩的简直绝妙。从小到大,因为皇储之争阵营不同的缘故,想必齐翰与他祖母有过不少次类似于今日的交锋,他应对起来肯定要比初次见教的我更从容得心。
啊……要是阿九在的话就好了。我忽然对他产生了深深的依赖感,就像是一种本能,让我在面对难题时不自觉的想到心底最信任的那个人,也就是他。但我更知道,我们可以彼此依赖,但绝不能仅仅依赖彼此,如今我无法和他沟通,想解决这当下之急,也只能靠我自己了……
“不是的。皇祖母的天恩,孙儿本不应有推拒之心;然孙儿不敢欺瞒皇祖母,婚姻之事实在重大,孙儿想斗胆自己做主。既然孙儿一直未能找到心上人,那便索性如此过下去,倒也没什么不好。”我重新鼓起勇气开始接招。
为了自己和他,拼了!!!
“你这孩子,在说什么糊涂话!”老太太恨铁不成钢的起身,缓步走下台阶行至我面前,语重心长的教育我,跟当初齐晟的训话如出一辙:“身为皇室子孙,你难道忘记自己肩负的责任——绵延后嗣,保江山世代传承,皇家血脉繁盛不落了么?这不是你一己之事,更不是你想怎样就怎样的。”
从客观事实的角度来看,老太太这话说的完全没毛病,不仅顾全大体,格局和高度也都十分符合她的身份和思想境界,简直让我有一瞬间想缴械投降。不过我毕竟跟古人有很大不同,她的这些足以让别人不得不遵从的话,到底是无法让我改变意志的;其实,我还有个早就准备好了的“大杀招”没使出来呢……
“皇祖母,您从嫁给皇爷爷至今,确实做到了兢兢业业,为江山社稷鞠躬尽瘁;可孙儿想斗胆问一句,您是真心幸福吗?”
“小九何以有此一问?”老太太的目光闪了闪,虽竭力掩藏却还是被我敏感的捕捉到了:“哀家与先皇相互扶持一生,是什么让你觉得,哀家会不幸福呢?”
我抬起眼平静的注视着她,缓缓地、一字一顿的吐出两个字——
“麦帅。”
“……!!!”
听到这个名字,太皇太后细眉不可抑制的皱起,脸色也瞬间变的复杂了许多;她眼神变得甚是锐利又深不可测,望着我加重了语气:“……你是如何知晓的?”
我无言,只是不慌不忙的一撩衣袍,朝着她双膝跪下来,表示自己甘领冒犯之罪;该用的筹码我已经用了,而且我相信我赢了,不消我多说什么,老太太自己会想明白的。
至于怎么知道的,当然不能透露,哪怕说了她也不会信的……
成宗齐靖,据传不仅是一位难得的英主,还是难得的痴情帝王,完美继承了先祖齐峥的专情,后宫里除了当今太皇太后林氏以外再无他人。外界都传颂帝后情深,但兴许在世之人都不知道的是,成宗真心所爱之人并非发妻,而是一个谁都意想不到的人——与他并肩平定叛乱,并将北漠军队打退到靖阳关以北,至今不敢再犯边一步的麦帅。
这位麦帅,在世人眼中是一位叱咤风云的名将,与张生、贺言昭等人都是朝堂上举足轻重的人物,但不为人知的是,麦帅其实是一位巾帼,而非众人印象中的男子之身!
他,或者说女扮男装的她,机缘巧合下与成宗相识于战乱中,她的智慧与能力都深深地让成宗欲罢不能;后来天下重新平定,因为某些复杂的缘由,她选择继续以麦帅的身份留在成宗身边辅佐,两人就这样遥遥相望了数十年;最后,齐靖退位当了太上皇,与她从此游戏人间纵情山水。
而在这之前,成宗立了望族嫡女林氏为皇后,并与她诞下数位皇子。林氏贤能聪慧,为他扫除一切后顾之忧,深得成宗信任仪仗,他放心将整个后宫,甚至一部分朝政之事以及新帝都托付予她。
饶是如此,不管外表多么辉煌美好,林氏心知肚明,真正走近枕边人心底的始终并非自己。她敬慕夫君,也拥有夫君的宠信,成宗给了她能给的一切——荣耀,地位,权力,财富,和散尽后宫独一无二的荣宠,却唯独给不了他的一颗真心;相敬如宾?呵,她于他来说只是“宾”,这句话本身就是最大的讽刺与悲哀。
摘去璀璨华丽的凤冠,脱去尊贵无比的凤袍,她也不过是一名普通的女子,和芸芸众生一样,渴望着心上人的真爱。只是可惜,现实未能让她如愿,她嫁给了爱的人,但那个人不爱自己,这已经足够遗憾;更让她难过的是,因为自己的存在,让齐靖娶了他不爱的人,无论是于他,抑或是她自己,都是一种卸不下的精神负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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