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以啊,任何事都要从多角度来看;如今正是用人之际,须得广纳贤士不计前嫌才行。”我微微一顿,补充道:“当然,这也是笼络人心的重要手段。”
说着,我心里忽然记起一件微妙又有趣的过往旧事,转过脸对吴卓说道:“哦对了吴卓,待你去吏部传完话,麻烦你再去内务府库挑选一辆车驾,并亲自去一趟范府,将马车交给范御史吧。”
说完我与杨严四目相接,并跟他了然地相视一笑。当年的“怼范御史事件”,杨严也是见证人之一,自然记得范御史是如何被我怼出心理阴影的,在那之后,养尊处优的他被迫徒步上了一年多早朝。而现在我不仅通过给他升官表示自己不记仇,甚至还让身边的大统领亲自给他送车驾——昔年我收了你的马车,如今我赔给你一辆;我相信自己看人的眼光,也相信以范达通的品性,能够明白我的一番用心。
之前我偶尔听叶琛提起过,没有永远的朋友,也没有永远的敌人。当时我还小,对此挺不屑一顾的,而今我亲身置于比商场还要复杂的皇权中心,方才明白这话的真实含义,也明白了拉拢人心的重要性;如今的我,甚至可以为了达到某种目的而对先前绝不能忍的一些事睁只眼闭只眼,这样的转变让我既感到冷漠又不禁害怕;我知道,若是继续这样下去,杨严他们怕是会对我感到失望。
不过面对未知的结果,我心中并无太多畏惧,更是没有任何后悔。我只是个凡人罢了,我也会做错事的;所以,我给杨严对我失望、甚至是弃我而去的权利,但是许多“对的事”,最起码对阿九和家国最有利的事,我是不会停手退缩的。
又聊了一会儿琐事,我找个借口把杨严打发走,单独留下吴卓在原地听命;我手指轻扣桌案,半饷才对他说:“从盛都到漠北,漫漫五千里发配之路甚是遥远,途中若是有个万一……”
吴卓早就熟悉我的说话风格,秒懂我的真实意思,他眸中闪过一丝讶然,似是不确定的询问我:“……殿下仍对张翎那一脉不放心?”
“斩草不除根,春风吹又生。”我不动声色地轻叹一口气,缓缓说出这句让我自己都感到不寒而栗的暗示:“不仅是叛臣们的子女,其他被判流徙之刑的,你也再去仔细筛查一遍,若有根基深厚却心怀不轨的,通通让他们在流放途中‘染病身亡’吧;这连根拔的机会难得,可千万别给我浪费掉了啊。”
要是在平时,我是不会做得如此绝的;但现在形势微妙,我实在冒不起一丁点风险,因而宁可错杀三千也不能放过一个。借着特殊情势的掩护,只要下手够快行动够隐蔽,我想除掉谁,都能做到神不知鬼不觉,让人抓不出什么把柄。
不过要说我心里有什么让我顾忌的,那便是杨严了,所以我才特意在将他打发走之后才与吴卓单独说这些事情。毕竟我方才的那番话若是让他听见,我真担心自己的转变会吓到那个傻孩子。
听了我的话,吴卓面上没有显露出任何异常,他脸色沉静地对我行个礼,表示自己记下了,随后想起什么似的继续说:“殿下,卑职忽然记起一事:看守二殿下的禁军来报,说他想见您一面。”
想到赵王,我一时无言。
两个月前,那场惊险万分的攻城战最终以我方险胜而落下帷幕。当时我杀了张翎,虽然很大程度地浇灭了对方的斗志,但也遭到赵王身边残余部队如困兽般的反抗;为了早点结束这场血腥杀戮,我当机立断派人去给身处外围战场的贺秉则传信,叫他尽快收服激战正酣的士兵,这一招成效显著,对方一听主帅已死,赵王也插翅难飞,顿时就泄了大半士气,抵抗了没多久就被贺秉则的人缴了械。就这样,经过大半天的交战,我们终于在下午时分平定战乱;敌军尽数投降,带头叛乱的将领们被俘,赵王也被禁军押解入宫,等候我们发落。
与太皇太后她们商量后,我下令把赵王关进他在宫里的住所——长和宫,由武功高强的禁军和暗卫统领亲自看守;在那之后直到现在,我都整日忙得不可开交,根本没再见过他的面,更是把他的事都完全抛到脑后了。如今他主动提出要见我,倒也正合我的意,毕竟我迟早是要面对他的,由他替我迈出这一步,我还能省许多纠结的心思。
想着我不再犹豫,对吴卓点点头,说:“甚好,本王也有许多话想跟赵王兄单独一叙;择日不如撞日,就安排在今夜吧。”
“殿下请三思。”吴卓再度抱拳:“赵王毕竟是个危险人物,殿下身份贵重,为确保安全,还是不要靠近赵王为好。”
“没事的,按照本王的话去做。”我不甚在意的笑了笑,随手拿起另一本奏折继续翻看;吴卓见我心意已决也不再坚持,便自动离开书房赶往长和宫安排晚上的事情。
我的目光虽然锁在那一行行小字上,心神却早已不知飞到哪里去了,竟对晚上的会面有了隐隐的期待。我内心有一种特殊的感觉,或许今夜过后,过往的那些恩恩怨怨都会有个了结吧……
<hr size="1">作者有话要说:
恭喜小叶子基本完成了从小菜鸟到摄政王的华丽蜕变,连办公地点都变成御书房了哈哈哈哈哈。不过也是难为她了,她看着奏折就趴桌子上睡过去的样子,像极了我高中上课偷着睡觉的样子……
话说你还真挺有招儿的,扩充阵营的套路玩的很溜啊,而且你也学会表面一套背地一套的糊弄张芃芃了?小叶子到底还是心胸宽阔的,用人不计前嫌,格局很是大气,麻麻很高兴很欣慰23333而且闺女你对那些罪臣的处置并没有错,如果是我,也会利用这个机会干干脆脆的斩草除根,你也是个干大事的啊!不过对于杨严小天使,其实也不用担心,他是个懂事是孩子,自然明白你的苦心和立场还有难处,所以他不会对你产生芥蒂的,放心吧哈哈哈哈
与赵王最后的对手戏即将来临,在那之后,一切都将有个了断了,赵王也会迎来属于他的结局……
第155章 第一百五十三章——鸣
夜晚时分,我在吴卓的陪同下来到长和宫。入夜的宫城处处是明亮的灯火,唯独长和宫沉寂在黑暗之中,只有正殿中央的零星蜡烛映射出模糊的光影,让整座宫殿显得与周围景象格格不入。
围守宫宇的军士见我的仪仗赶来,纷纷对我行礼迎接;我敏锐的耳力捕捉到四周埋伏在暗处的大批禁军和数不清的暗卫,忍不住失笑,侧过头看向吴卓:“我说你啊……你也学会先斩后奏了?在周围安排这么多守卫是要闹哪样?”
吴卓见他私自定夺的部署瞒不过我,脸上微微红了一阵,低声回答我说:“这……殿下,卑职只是担心您的安危。如今赵王是叛臣,若他做困兽之斗伤及殿下,卑职就是万死也无法补偿一二。”
“算了,既然都来了,那就暂时在这儿待着吧,不必折腾回去了。”我心知他的确是为我好,也不打算计较他自作主张,只是随意摆摆手让众人在外等候,便独自一人向正殿大门走去。
身后传来轻微的兵器挪动声,显然是禁军得到吴卓的指令,全体进入了戒备状态,一有动静就随时冲进来护驾;相比之下,我反倒是完全不紧张,虽然连我自己都不知这迷之自信是从何而来。
踏入幽暗的大殿,赵王正坐在中央的一处漆木桌子旁,手中铁钳摆弄着灯芯;见我走进来,他把烛火拨亮,对我如往常那般招手,微笑着说:“九弟来了?快过来坐吧。”
听到他熟悉又平淡的话语,我眼前不由自主地晃了片刻神,仿佛一切都回到了从前,回到了什么都没发生过的那段岁月;不过短短数月前,我偶尔还会和齐晟及赵王一起谈天饮酒,日子过的舒适惬意,可如今,所有的美好与安逸都被摧毁得干干净净。
物是人非,也不过如是吧?
我轻轻闭了闭眼,视线重新聚焦到眼前晃动的烛火上;我没有拒绝,径直走过去坐到他身边,抬眸看向他:“二哥想见我,不知所为何事?”
他没有直接回答,而是对我示意了下手边的杯盏,轻笑着说:“你我兄弟难得一聚,不先喝一杯吗?”
“抱歉了二哥。”我苦笑,略微一耸肩,毫不掩饰的拒绝了他的邀请:“我怕你在酒里下毒。”
他一愣,似是没料到我会如此直截了当的说出来,一时间竟望着我出了神;半饷他自嘲般地摇了摇头,没再勉强我,而是自顾自地给自己倒酒喝了一杯,轻声说道:“也是,你如今是权倾天下的摄政王,万事谨慎是应当的。”
我无言,藏在袖子中的手默默攥紧了小臂上套着的精巧机括。他说的对,我确实变得比以往小心了,甚至随时都在身上揣着用于自保的武器;毕竟,我要保护自己,也要保护阿九,我决不允许任何人伤害到我们。
不过相比之下,更让我在意的是他的另一句话;我微微叹口气:“二哥以为,这个摄政王,是我自己想当的么?”
他听出我语中的幽怨和责备,面露不解,叹口气问我:“九弟,为兄其实一直不明白,你向来是我们兄弟中离皇位最近的那个,却为何偏偏对龙椅不感兴趣?”
说真的,关于这个问题的答案,我刚开始也很想知道;但后来与阿九相熟后,我渐渐觉得,其实知不知道都无所谓了。人各有志,仅此而已吧……
“实不相瞒,我也不清楚。”我也叹息一声,无比真诚的回答。赵王没有再追问,而是继续喝着酒;就这样,他默默的灌酒,我默默的围观,静静地待了好一会儿,谁也没有先出声。
到了最后,我终究还是沉不住气,率先打破寂静:“若无要紧事,我就先走了。”
我其实有很多话想问赵王,或许是想替阿九求证一下,抑或只是想找个人倾诉一番;但如今真的有机会问他时,我却反倒不愿开口了,也不知是什么缘故。
唉,我真是越来越不像自己了;甚至有的时候,连我自己都捉摸不透我究竟在想什么。
“九弟且慢。” 我以为我和他早就无话可说了,而出乎意料的,他竟然出言挽留:“的确没什么要紧事,但你有没有想过,兴许我只是单纯想见你一面呢?”
我忍不住看向他。他面上糅合了好多种不明的情绪,但眼神中那一抹诚挚确是做不得假的。我不知该怎么接,只得强行转移话题,顺便也说出早就想说的话:“二哥或许是想知道,我将怎样处置你对吧?放心好了,我不会杀你,只会将你夺爵并流放岭南,权当还你不杀之恩。”
我承认,一开始我对赵王是动了斩草除根的心思的,毕竟他当时没能杀掉我,就是我的前车之鉴;但我也难免揣着明白犯糊涂,终究是没法真的狠下心,是以才做了这个决策。这是我自己的选择,不管日后结果如何,我都认了。
赵王听后不置可否,神情无喜无悲,平淡的仿佛是在听别人的事;沉默了好半天,他粲然一笑:“那就谢过摄政王宽仁恩惠了。”
“二哥客气了。”该说的话也说完了,这下子是真的无话可说,我不打算再继续待下去,便主动站起身跟他告辞:“我会尽快安排禁军护送二哥离开盛都,二哥在宫里安心等着便是;从此天南地北,二哥善自珍重、好自为之吧。”
“嗯。”他轻轻点头,随着我一同站起身,并回手托起燃烧着的烛台:“九弟,让为兄送你到门口。”
我没有拒绝他的好意,只是缓步迈向殿门;这一路走的异常遥远,我心中似塞了块棉花一般,想到从此只剩我独自一人替阿九守着这座孤寂的宫城,就闷得我连抬步都倍感沉重。
行至我进来时的正门口,赵王停下脚步对我说道:“九弟,这是为兄最后一次送你;你我今生的兄弟之缘,怕是也到此为止了……”
我没有出声,心里却忍不住喟叹不止。他说的不错,从我踏出这门的那一刻起,我与他之间便是永诀;此生我和阿九都不会再见到他,那些过往的恩恩怨怨也将一笔勾销,今后天涯两方再无纠葛。
“我知道,你心里到底是怨我的。”他也不管我的反应,继续自言自语道:“不过饶是你再不情愿也没法子,木已成舟,你才是天选的帝王;为兄先提前祝愿你,今后的路能一帆风顺吧……”
诶……他为什么突然跟我说这些?难不成是良心发现了?
“还有,为兄必须告诉你的是:当初举兵造反,为兄不后悔;而没对你下死手,为兄更不后悔,一点也不后悔。”他接下来的话让我更困惑不解:“哪怕再重来一次,哪怕早知结局,我还会选择同样的做法。”
“……”
我张了张嘴,还没来得及说些什么,他却忽然一松手,烛台“啪”地掉落在地;我一愣,视线顺着火光向下看去,就看到了让我震惊无比的一幕——
就在火光落下的地面,撒着大量暗色的易燃石粉,如今被明火一燎瞬间都被引燃,正飞速向周围埋藏的引线蔓延,快得我根本来不及将其扑灭;待我反应过来,我就看到周围有至少七条燃烧的引线,从不同方向延伸到大殿的主梁和承重柱。
我瞬间明白过来赵王在他自己的宫殿里做了什么手脚,顿时只觉脑中“轰”地炸响,身体的本能反应却不是逃跑,而是向着其中一条引线燃烧的方向冲去,试图在炸药被引爆前把火苗掐灭;而我身形刚动,赵王已扑过来将我拦腰抱住,在我耳边声音平静地说:“别白费力气了,你做不到的。”
说完,他一脚向大门踹去,其力道之大竟直接将门框也一并震飞;随后他拼尽全力将我从洞开的大门往外甩,我抵不过他突如其来的这招,当即就被推离宫殿,整个人都飞了出去。
我勉强运起轻功稳定身形,才没让自己在着陆时摔个鼻青脸肿;而此时吴卓和事先安排好的禁军早已听到动静围拢上来,我眼中却只有台阶之上敞开的大殿、其中隐隐跳动的火焰以及站在中央纹丝不动的赵王齐鸣。
“二哥——!!!!!”
我什么都没想,只是拔腿往台阶上冲,吴卓一个激灵,眼疾手快地将我死死搂住,一边运起轻功带我向外飞一边口中大喊着:“是火药!全体退后!!保护摄政王!!!”
“轰隆——”
他话音刚落,就听得上方传来几声惊天动地的炸响,其音量之大震得我在那瞬间甚至什么动静都听不到;眼前是冲天的火光和四处飞散的砂石,我能清楚地感觉到连大地都在微微颤动,就像地震时天崩地裂那般恐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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