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宅的这厅堂建得随意,本来也没有什么正经待客的想法,因而除了铺着软软的长毛地毯随意地摆着两三张矮桌之外,还真没有什么正经的上座下手的区别,走进来的时候,太子还愣了一下。
太子看起来特别随和:“孤在东宫也能听到许姑娘的大名,这次使团北齐一行,许姑娘出力颇多,很有一份功劳,只是可惜……竟是未能得什么嘉奖。”
许朝暮完全无视太子那个“可惜”里面的若有所指,笑眯眯地谦虚:“太子殿下过誉了,我不过只是个普通生意人,先前跟使团去北齐,真要说起来也是我借了使团的势使团的光,顺道去上京安排生意产业,反倒是我得了不少好处,并没有帮上小范大人什么忙,反而可能还添了不少乱,实在惭愧。”
“怎么会?”太子摆了摆手:“许姑娘在北齐上京城的生意做得极好,给使团在上京城救回鉴查院言冰云添了不少便利,许姑娘实在不必谦虚,这样的能耐实在令人佩服。而许姑娘跟小范大人交情匪浅,竟愿意冒险北上同行帮忙,这份情谊实在令人羡慕啊!”
跟范闲交情匪浅,又冒险同行帮了范闲的大忙,但偏偏太子先前也说了“可惜”未能得到嘉奖。
或者说,这个得了许朝暮帮助的好友范闲没有惦记着给许朝暮讨些明面上的好处。
太子的意思虽然并未明说,但也很容易理解。
许朝暮笑了一笑,没有说话,连身边坐着的李承泽都只是挑了挑眉,默默地继续看太子发挥。
果然,太子的目光在李承泽和许朝暮身上转了一下,喟叹道:
“原来想着若是许姑娘这趟回来得了嘉奖,有了身份,兴许……与二哥的事,便能更容易些了。”
桌子底下,许朝暮的手被李承泽攥在掌心,此时觉得手背微微紧了一下。
“太子殿下是说,我与承……我与二殿下的什么事?”
太子还没开口,许朝暮身边的李承泽就轻笑了一声,松开握着她的手却是将手抬起来从背后揽着她的肩,两人坐得更近了一些。
李承泽迎着太子微微有些诧异的目光,笑得分外愉悦:“太子殿下知道前日范闲带着婉儿来做过客,但是大概不知道我们说了什么吧?想来……也是好奇的。”
太子笑了一下:“二哥说笑了,你们说什么自然是你们的事啊。”
“也不怕太子殿下知道。”李承泽揽着许朝暮的肩笑道:“这不是范闲跟婉儿的婚事近在眼前了么,所以就想着……让范闲也跟着婉儿改了口,以后叫我一声二表哥,叫朝暮一声二表嫂就是了。”
李承泽这话说完,对面一直表现十分平静的太子脸上露出了十分真实的惊讶神色。
“……二……”
“嗨呀!”李承泽笑着摆了摆手:“太子殿下要是也想改口叫‘二嫂’,我们其实也是不介意的。”
太子一时不知该说些什么。
许朝暮抿着嘴笑了笑,轻轻拍了一下李承泽揽在自己肩头的手背,然后站起身来微笑着道:“厨下正好准备了些小点心,太子殿下若是不介意,我去拿些过来。”
“……麻烦……呃……许姑娘。”
许朝暮离开之后,太子转头看向李承泽:
“孤以为二哥是明白的,二皇子妃的人选,陛下必定慎之又慎……”
李承泽笑了一声:“小王不过一个纨绔,也没什么上进之心,实在不需要陛下费心安排。倒是太子殿下……这太子妃可真要好好挑挑,选好了……于太子殿下可是会助益颇多,姻亲外戚,向来最是牢固了。”
事实上这时候用“外戚”这个词是并不恰当的,但是李承泽这么说了,太子听了之后也忍不住眉心抖了一抖。
外戚。
说起来,太子的母族,皇后的娘家……
已经几乎灭绝了。
此时此刻听到李承泽这番话,太子很难不去多想,即便他知道李承泽是故意这么说的。
就如同太子几乎可以算是没有母族的支撑一样,陛下恐怕也并不愿意见到太子有强力的妻族。
兄弟二人并没有能够聊多少,去了厨房取吃的的许朝暮就端着东西回来了,在门口的时候还被太子带来的内侍拦了一下,看样子是想检查一番。
李承泽似笑非笑地看向太子李承乾,太子也连忙摆了手让内侍放人进来:
“二哥的地方,不必那么拘谨。”
李承泽听了这话挑了一下眉头,拉着正走过来的许朝暮在自己身边坐下:“太子殿下说错了,这是‘二嫂’的地方。”
太子一噎,抬头又看了许朝暮一眼。
这一眼比起先前,倒有了那么点儿意味深长。
许朝暮端来放在桌上的,是一盘子乳白色飘着咸香味道的块状……看着像是糕点的东西。
“这是……”
“鱼糕。”许朝暮笑眯眯地介绍道:“刮了细嫩的鱼肉搅碎,加上姜末胡椒去腥调味,混合生粉倒入模具上锅大火蒸熟就是了。”
太子拿起筷子,小心地夹了一块小口咬了一下,点点头:“许姑娘好手艺,这鱼糕滋味鲜美,软嫩香滑,很是不错。”
倒是李承泽……
瞧见许朝暮端上来的是鱼糕,嘴角勾了一下笑得分外有深意。
许朝暮拿了筷子给李承泽夹了一块过来,正要放在他面前的碟子里的时候,却被他突然伸手握住了手掌往上轻抬,而后见他就那样就着她的手,把她筷子上的那一片切得不算厚的鱼糕咬着吃了下去,笑眯眯地看着她:“味道甚好。”
坐在对面的太子筷子微微一顿,觉得……
似乎有点儿饱。
正想着再说点儿什么问点儿什么的太子殿下,还没来得及开口,就被打断了。
清脆的“喵喵”声音响起,桌子后面的太子一僵,转头就瞧见了正仗着身子小动作灵活,从门口守着的内侍眼皮子底下,钻进来的猫。
那只叫做羊驼的猫。
那只脑门前面一撮黑毛,跟他二哥李承泽颇有些神似的猫。
那只曾经毁了他两块砚台无数湖笔两沓宣纸三个软垫两张毯子三个花瓶的猫。
虽然才见过一回,但这猫……
太子殿下印象太深刻了。
跟他二哥一样让他讨厌!
被“不经意”地抱到附近的羊驼,循着香喷喷的鱼肉味道钻了过来,也并不如何客气,一下子窜到了桌面上,朝着离自己最近的那碟,太子面前的鱼糕凑了过去。
“小羊驼。”许朝暮在小家伙将爪子伸到盘子里之前叫住,冲它招了招手:“来来来,快过来。”
正在羊驼抬头瞧了一眼许朝暮,正要蹦跶过来的时候……
坐在许朝暮身边的李承泽往前倾了倾身,半挡住羊驼视线之中的许朝暮,笑眯眯地也冲着羊驼伸出手:“过来,别闹太子殿下,桌上那盘子也不是你的,那是人家太子殿下的。”
羊驼瞧着挡在自己最喜欢的主人面前的大坏蛋,深深看了一眼大坏蛋那只以前经常揪它尾巴欺负它的手,最终决定……
一扭头,转向旁边的太子。
太子手里捏着筷子,只觉得心都要跳到嗓子眼儿了。
事实上要不是多年涵养还在,方才羊驼“蹭”地一下跳上自己面前桌面的时候,他就差点儿跳起来远离了。
羊驼瞧了一眼比起那个老是捉弄欺负他的大坏蛋,显得无害多了的太子李承乾……
一屁股在桌上坐了下来,把爪子伸向太子面前的那盘鱼糕里。
“殿下……”门外的内侍因为先前太子吩咐不要进来打扰的命令不敢入内,躬着身子站在门口看着太子桌面上那只毫不客气的猫,不由得想起几天前东宫的“惨状”,多少有些无措。
太子抬起头,在对面自己二哥带着点儿调笑之意的目光之中,硬着头皮扯出一个笑,冲那看起来想要进来帮忙的内侍摆手:“……不碍的。”
这话话音才落,羊驼小爪子一个不稳,在盛着鱼糕的盘子边上滑了一下……
把一盘子的鱼糕都掀下了桌面。
正好,撒了桌前端坐着的太子殿下一身。
内侍:“……”
太子:“……”
羊驼歪了歪脑袋,丝毫没有闯了祸的自觉,甚至从桌上跳了下去,爪子压着还没从这变故中反应过来的太子殿下的大腿,伸出脑袋去够他衣服上的鱼糕。
第60章 红枣姜茶
如果说,朝堂上因为这次春闱的动荡能够小些,波及官员的处罚能够轻些,那么也许……
太子还不至于就此正式对上范闲。
但是这一次,范闲对他一系的人手太过不留情面,而范闲本人也油盐不进,无论如何不松口倒向太子。
自然,这其中,应当也有范闲因为许朝暮的关系,跟李承泽表面上看起来走得颇近的关系。
在庆帝明确表态要彻查此事并加以严惩,绝不姑息之后,在京都的学子们感激不已的时候,东宫的太子却分外心寒。
此事真要彻查,真要严惩,受影响最大的是他和二皇子李承泽,他却还要更大些。尤其在李承泽一派并不在意的模样之中,太子李承乾不得不多想。
不过太子虽然已完全放弃拉拢范闲的念头开始与范闲为敌,但到底还维持了脆弱的表面平静,只是情况究竟如何,所有人都心知肚明。
轰轰烈烈的春闱舞弊一案完结得很是迅速,几乎算得上是雷厉风行,京都城内许多官员被拉下马,罚俸降职都是最轻的,贬谪到偏远地带的也不算最惨,京都之中最终被推出来牺牲的几个卒子上了断头台,倒是狠狠地让京都城中并未离开的赶考举子们出了一口气。
与损失惨重忧心忡忡的太子不同,李承泽从一开始就十分反常地没有庇护自己的人手而是站在了范闲这边,引人侧目,而在自己手中的官员也陆续受罚遭贬之后也仍旧表现得云淡风轻毫不在意,倒让许多人想多了。
尤其是李承泽的人。
这次春闱在定了范闲是主考之后,李承泽就让李弘成告诫过自己手下的人不要插手,但利益当前很显然很大一部分官员并未听进去这“善意的提醒”。等事发之后才有些恍然,但此时再如何求见二殿下却都缩在那姓许的商家女的宅子里不肯见客,连靖王世子李弘成都闭门不肯回应。
不少这次因为胆子小或者谨慎而躲过一劫,或是受了罚心中恐慌不已的,都开始琢磨着李承泽的态度。
恐怕……二殿下也是借着这次范闲捅出春闱大案的机会,在清理手底下不听话的人,用这从别人那里挥过来的鞭子,狠狠地给他们一个教训。让他们明白……他的话,是不容他们忽视不听的。小心思可以有,但不能与他的命令相悖。
于是,在朝中人心惶惶的这个档口,李承泽这边反而越发乖觉听话起来。
最终从这次的风口浪尖全身而退,已经开始欢欢喜喜准备婚礼的范闲还跟许朝暮吐槽过,就这,李承泽都能算计一波,从这几乎算得上惨烈的损失里扒拉出好处来。
对这个,许朝暮是十分支持并且赞同的。
左右已经知道事不可为,知道这些折损不可避免那位庆帝陛下也不会容太子和李承泽全身而退,那与其徒劳挣扎空费力气,不如怀着壮士断腕的心思早做打算。
至少这一局,虽然面对庆帝,太子和二皇子都是输家,但若是对上太子,李承泽到底还是赢了一筹。
春闱大案落下帷幕,京都城官员噤若寒蝉的时候。
被许多人关注着琢磨着的二皇子殿下李承泽,正在许宅的厨房里折腾。
红枣姜茶。
说起来,也不是费劲的东西,甚至比先前炖过一回的银耳雪梨还要简单些,不过这时候撸起袖子的李承泽半弯着腰站在灶台前,却是微皱着眉头十分认真的样子。
柴藤在一边看着,已经能够淡定地并不插手了。
柴藤不插手,谢必安也就没上前。
这会儿这姜茶其实已经煮好,盛了就可以端出去了,但李承泽切姜的时候刀工……切得有粗有细有大有小,还有不少姜切成了碎末,这时候混在这汤水里在盛的时候轻易躲不开。犹豫片刻之后,李承泽跟柴藤要来了两块纱布,准备好另一个罐子蒙上纱布,一勺一勺慢慢地舀在纱布上,看着所有姜的碎末和切碎了没有挑干净的红枣的碎核都被纱布滤了出来,满意地挑了一下眉头之后,就慢慢继续下来。
直到把一小锅的红枣姜茶都滤好,弄出了一罐子干干净净的汤汁。
李承泽抱着罐子拿了个空碗离开厨房回屋之后,柴藤看着他的背影长叹了一声,倒是替她家小姐高兴地笑了笑。
然后……
抱着自己的剑站在厨房门边的谢必安就被瞪了一眼。
谢必安:“……”
……
原本在床上缩着歇息的许朝暮多喝了一碗李承泽弄来的红枣姜茶,微微烫热的汤汁带着生姜特有的辛辣,两碗下去,她的脸色也更红润了一些。
喝完了两碗红枣姜茶,许朝暮脸上的表情似乎松缓了许多,然后又窝回了被窝里面。
李承泽看了她一眼,随手把罐子和空碗放到一旁,脱了外衣也上了床榻。
身上裹着的被子一掀一放,面朝里侧躺着的许朝暮背上一热,有人贴了过来从背后将她搂在怀里,温度比她体温要更高些的手掌顺势按在了她的小腹之上,一阵一阵透过来的热气让她脸色微红的同时,眉头也又松开了一些。
许朝暮往后蹭了蹭,更将自己缩在他怀里,满足地喟叹了一声。
倒是她身后搂着她的李承泽眉头蹙起:“……当真不用开个方子抓些药来?”
许朝暮“噗嗤”一笑:“什么了不得的大事儿啊?用不着的,再说……之前不是你说‘是药三分毒’嘛!我觉得……这红枣姜茶就很不错,喝了之后全身都暖洋洋的,舒服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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