见她低头为自己整理襟扣,唇边噘着细碎的笑意,神情转注而又认真,玄同心中一动,轻轻俯身间,已在她的额前印下温柔一吻。
紫抬眼,见他含情脉脉地望着自己,不由心底一热,身子有些发软。自从她有孕以后,两人相处都十分小心,一举一动皆顾忌良多,谁也不敢稍越雷池一步。如今,她虽胎象渐稳,但身体情况仍不容乐观,所以,他纵然有心与她亲热,也只能强压绮思,将一腔爱恋化作细水长流般的温柔,精心地呵护着她。知他忍得辛苦,两人单独相处时,她总是有意无意地避开某些身体接触,以免自己一时情动,做出什么不可挽回的事来。此时,他在她额前印下的浅浅一吻,固然是情之所至,却如同微弱的火星,差点惹来她的燎原之火。
深深呼吸间,她飞快地为他扣上最后一粒襟扣,随即后退一步道:“时辰快到了,我去换衣服。”
她嘴上说是换衣服,其实也不过就是拿了件挡风的肩披,一袭湖蓝水纱长裙再加淡雅的织锦绣花帛披,秀丽中更见风韵,若非仔细分辩,谁也看不出她已有五个月身孕。
待出门去,陆继果然在外相候,身边还停着一辆带篷马车,说是路途稍远,需车代步。等上了车,他又拿出两条黑色帛带要求两人蒙上眼睛,见玄同冷脸不理,他悻悻望向紫,求助般道:“两位第一次出入赌局,希望能遵守上头定下的规矩,将来若成为熟客,自然不再需要这些。”
紫笑着应了,拿过帛带交与玄同道:“既是赌场的规矩,我们自当遵守,祀……”
不等她开口叫出那个名字,他已迅速接过帛带绑在眼睛上,却不知她暗中几乎笑岔气。
神秘的篷车,载着三人在夜色中缓缓行进,先是平坦的碎石路面,到了后来,路渐崎岖坡渐陡,因怕紫受不了颠簸,玄同小心翼翼地将她抱在怀中,紫得他呵护,倒是舒适了不少,短短一段路,竟也走得十分旖旎。
渐渐的,车行速度缓慢下来,路面再次变得平坦,只听陆继笑道:“祀狼雪公子真是体贴,难怪嫣眯〗愣阅闱樯畈挥濉!
玄同面色一沉,没有说话,紫却悠悠道:“陆继,你是聪明人,什么话该讲什么话不该讲,你心里最清楚,切莫为一时口快丢了性命。”
陆继打了个冷颤,暗恨自己嘴贱,心想面前这两位再怎么情深也只是私定终生,行止更有违伦常,贸然恭维实在不该。正胡思乱想间,马车已经到达了预定地点,陆继如蒙大赦般跳下车去,在前面为两人引路。
除下遮眼的帛带,只见前方华灯高悬,一条嶙峋山道傍依岩壁蜿蜒盘旋,星星点点的灯光在暗雾中若隐若现,也不知通往何处。
“两位,请!”陆继一面提灯前行,一面为两人介绍着赌场的各种规矩。紫心不在焉地听着,目光四顾间,只觉脚下台阶虽简,却有无数足印,绝非新近开凿,而那一路高挂的明灯,做工用材都十分讲究,也不是一般的低俗之物。
行了片刻,又有两名紫衣小婢持灯迎来,似与陆继十分熟悉,笑脸相对应答不断。跟着两婢穿过一段山腹夹道后,眼前豁然一亮,只见八盏巨大明灯分垂四方岩壁,一栋依山而建的飞檐木楼,于光影中若隐若现,如同一只暗夜巨兽,蛰伏在崖壁上。这木楼戳山开建,共分四层,廊柱雕梁皆嵌于岩中,飞檐斗拱,丹楹刻桷,也不知内中还有多少玄机,而那豪华门楼上的“凭君如意”四个烫金大字,更是让人一见难忘。
看着眼前景物,紫只觉震动不已,如此浩大的凿山工程,绝非一朝一昔能成,精灵国始建至今不过两年时间,在此之前,涣木岛还是一片荒无人烟之地。那么,究竟是谁,有这样惊人的财力和物力,能在这么短的时候内避开她的眼线,在涣木岛上修建这样一个豪华所在?其他岛上,是不是也有类似的“凭君如意”?这里,当真只是一个专供赌徒寻乐的销金场所?一连串的疑问,随着她前移的脚步,在一片华灯与喧嚣中缓缓辅开。
未到楼前,已听到赌徒们的吆喝笑闹声,只见陆继低头向那两名紫衣小婢说了句什么,两名小婢便领着三人从木楼右边的悬梯绕山而上,来到第二层。
“这是专门的贵宾间,请二位暂作休息,待会儿自有人上来招呼。”陆继将两人引入一间小小雅室,笑问道:“此地搏戏种类甚多,不知两位想玩什么?”
紫道:“太难的我不会,有射覆么?”
陆继点头,“自然有,不过……”
“不过什么?”紫皱眉。
“还有比射覆更有趣的新游戏。”陆继眨了眨眼道。
“哦?”
“不瞒小姐,如今女王有孕,大家都在猜测小殿下会是什么样子。‘凭君如意’顺应客人们的心意,特地开设弈局以搏众彩,此时下注,买定离手,一切结果等小殿下出生后方能揭晓,庄家赔率惊人,不知小姐有没有兴趣?”
紫问道:“具体怎么个赌法,要多少筹码才能下注?”
陆继从怀中抽出一张薄绢在两人面前摊开,薄绢一角纹绘有奇怪的兽像。
“这是赌契,一式两份,小姐只需按上面的文字提示填写答案并留下印鉴,一份由小的转交庄家,另一份由小姐自执。将来答案揭晓时,小姐以绢书为凭来此比兑,便可赢取相应的赌金。至于玩法嘛,一个‘银螺贝’起局一个题面,没有上限,下注多少全凭小姐喜欢。”
“庄家是谁,我又凭什么相信你?”
“庄家就是这‘凭君如意楼’,小姐信不过我不要紧,只需相信‘凭君如意楼’即可!”
紫顺手拿起那薄绢,只觉入手冰凉柔软,上面虽然密密麻麻写满蝇头小楷,却没有墨迹浸染,质地非常特别。
看着上面那一个个与腹中孩子有关的题面,紫有些哭笑不得,“很多人玩这个?”
陆继点头道:“是。”
“都是通过你下注?”
陆继摇头笑道:“小的只是其中之一,能遇上二位,是我的福分。”
“唔……你去拿笔墨来,我就玩这个!”
陆继顿时面露喜色,转瞬间已奉上笔墨,见紫咬笔筹措,陆继忙道:“小姐不必着急,慢慢想就是。”
紫挥了挥手道:“你先出去,等我写好了自然会叫你。”
陆继笑嘻嘻应了,随即转身离开并带上房门。
见他离开,紫这才将手中的薄绢递到玄同面前,愁眉苦脸道:“买大压小,赌什么好?”
玄同淡淡瞥了一眼她手中的薄绢,随即接过扔到一边,“吾孩儿的命运,皆是一张小小薄绢所能承载?”
紫听他说得有理,亦放下手中的笔道:“的确很无聊,不过……”
她突然小猫般赖靠到他膝前,仰头笑问:“你喜欢男孩还是女孩?”
他皱眉道:“有分别吗?”
她笑盈盈道:“当然有分别,男孩子顽皮,女孩子乖巧!”
他想了想道:“那就女孩。”
谁知她又沉吟道:“男孩虽顽皮,却不娇气,不听话可以好好教训,长大了能为爹娘分忧。女孩子却不同,要好好地宠着护着,长得太漂亮,容易招惹祸端,将来还要担心能不能找个好夫婿……”
他一听顿觉头大:“那就男孩。”
她唇角微挑,趴在他腿上浮想连翩,“唔……若是男孩,一定长得象你,红头发,俏模样,白白的肌肤,亮亮的眼睛……”
“嗯?”他越听越不对劲,这哪里是在讨论未出世的孩子,根本就是在形容某个人的某种萌态,这个话题,有必要适可而止。
“儿……”他想要打断,却见她满目憧憬,笑得动人。
“可不许你再把蚍蛉拿给他当玩具,就算要教他剑法,也得等他长大一点再说。”
他不由懊恼抚额,该死的挽风曲,当初以蛋生的形貌不知道骗了她多少呵护怜爱。
“对了,还有……”她似乎又想到什么担心的事,正要叮咛,却见他深深看着自己,目光好似春水。
“吾一定会好好教导他,不过……需得你们母子都平平安安才好!”
他轻轻握着她的手,微凉的指腹在她手心轻轻摩挲。
“是男是女不重要,长什么样子也无所谓,吾只要你好好的,你明白吗?”
“嗯……”她欣然笑应,双颊因他的举动染上一层诱人的轻红,“我明白的。”
正情动间,突觉周遭空气瞬时冷凝,“咔嚓”轻响中,她身侧的雕花板壁竟在一片碎木飞溅中轰然破裂,异力涌动间,玄同已撮掌为爪,将壁后偷窥的人吸摄掌下。
咽喉被制,陆继连挣扎的力气都没有,又见玄同目中杀机涌动,顿时魂飞胆丧,谁知那只搁在喉间的手并未继续用力,反倒给了他一线生机。
“吾不想在这里杀人。”玄同面无表情,声若寒冰,“给吾一个不杀你的理由!”
“小的……小的只是一时好奇……”
喉间传来一阵剧痛,强烈的窒息感瞬间袭遍全身。
“是吗?”玄同嗤笑,“这样的好奇心只会让你死得更快!”
雅间中的响声,已惊动了楼内的其他人,片刻不到,门外已站满前来察看情况的紫衣应侍。
陆继吃力道:“你不是祀狼雪……”
玄同冷冷垂睫,“那又如何?!”
陆继的脸色瞬间惨白,“你为何要假扮他?”
“没有回答的必要!”玄同捏住他的咽喉,一步一步向外走去,“让‘凭君如意’的主人来见吾,否则,吾定会将这里夷为平地!”
紫头痛抚额,她的明太子做事还真是直接,这样也行?
“请贵客手下留情!”淡定而低缓的语声中,一名紫衣男子拔开人群,行至门前。虽是同样的服色,但他那件的精美华丽程度远远高于一般应侍,相较其他人,他的言行举止亦多了一股令人折服的味道。
“陆继若有冒犯之处,还望贵客海涵。”那紫衣男子向玄同恭身一揖道:“在下东方,乃此间主事,贵客若想见主人,在下愿尽力安排,只是……还请先高抬贵手放了陆继。”
“他偷听客人谈话,犯下行业大忌,就算剜目割舌也不为过。”紫笑得冷冽,“且不说你只是此地主事,就算主人亲来,也要交待得让我们满意方可放人!”
“这……”东方似乎并不知陆继犯下的错,当下有些栾然道:“是在下唐突了,两位楼上请!”
陆继挣扎着道:“东方大人……他不是……”
紫轻叹摇头,“陆继,我刚刚在车上才提醒过你的事,你这么快就忘了?一个人若管不住自己的嘴,只会死得更快!”
陆继神色一僵,顿时闭口。
第104章 背后主谋
跟在东方身后,顺着凿壁而建的廓阶绕山而上,一股莫名的熟悉感觉涌上紫心头,撑廓的立柱,不是精灵国常有的式样,上面雕刻着古怪的外域图纹,这种图纹,她好象在什么地方见过,一时间却怎么也想不起来。
“东方,你是要带我们去见这里的主人吗?”
东方微微一笑道:“这是二位的心愿,不是吗?”
“不知这里的主人如何称呼?”
“这……主人的名讳,东方不便透露,二位见到他后可以自行讨教。”
说话间,几人已来到“凭君如意”的最顶一层,东方当先领路,在一扇紧闭的雕花木门前停下脚步。
“主人就在里面,二位请!”
伸手推门,东方的动作愈发恭敬卑微,玄同心中掠过一丝警兆,却见紫面色有异,神思恍惚间竟越过众人向房中走去。
“儿?!”阻止无果,玄同只能相随进入。
一间看似普通的女子闺房,书案、卧榻、琴几、轩窗、妆台一应俱全,并无什么特异之处,窗边的棋榻上,还遗有一场未下完的黑白残局,椅间紫檀描金方几上,还放着一对未阖盖的青花茶盏,象是在等待某人的归来。
东方缓缓步入,逐一点燃房中灯火,一幅檀木双面绣屏顿时映入众人眼帘,正面,月下优昙,一枝独秀,背面,合欢花树,美人轻愁。
看到那绣像一霎,不仅紫怔住,就连玄同亦是一呆。
那目蕴哀伤的逼真神情,那惟妙惟肖的优雅端丽,那一头谁也无法错认的橙金色长发,便足以让看过的人震慑心惊。
这一刻,有什么东西在紫心中呼之欲出,却又不愿相信。房中的陈设布置,与她在弱水琴楼那三个月暂居的房间一般无二,就连那一局未下完的残棋,也是离开前与挽风曲对弈时留下,除了他,没有人知道。回想起廓间立柱上的异域图纹,紫顿时恍然,曾在平朔新月城中见过的东西,难怪会觉得眼熟。
“凭君如意”的主人,竟是他?!精灵国始建之初,他倾力相助,以平朔新月城的财力物力,要想避开她的眼线在岛上修建一个小小的“凭君如意”,实在易如反掌。一直以来,他对她全心全意,毫无保留,玄同得他相助重返人世,精灵国受他恩惠才有今日规模,她腹中的孩子亦是他一手保下,她信任他感激他,除了无法将心分成两半给他而外,她这一辈子都不会忘记他的好。他若想开赌场,只要不动摇精灵国的根本,就算开一百个“凭君如意”,她也会欣然应允。可是,他为什么要瞒着她,又为什么要用她未出世的孩子作筹码,来歉取他根本就不需要的所谓钱财,甚至扰乱了整个精灵国的秩序?
纷沓而来的疑问瞬间占据脑海,她连脚下的一声“咔嚓”轻响都未察觉,就径直掉入了屏风前突然出现的方寸黑渊中。
玄同本比她警觉,无奈东方早有预谋,趁他营救紫的时候出掌发难,玄同惊怒之下,不得不放开陆继,全力扑向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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