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魔尊,”谢无霜主动带领众人去到各自客房歇息之时,池梦鲤缓步走到归不寻身侧,声音轻柔细微,却又极具穿透力,“你是不是有话要同我说?”
归不寻愣怔片刻,旋即明白过来,环视一圈四周,见寄望舒正蹦蹦跳跳跟在离蛟归离身侧往里屋前去,默默带池梦鲤向一旁迈出几步,大殿刚好将二人身形遮掩。
倒是没瞧见楼弃。
“池夫人应该不属于这场梦吧?”归不寻低低清了清嗓,开门见山。
时间紧迫,他没有心思再绕弯子了。
池梦鲤笑着点了点头,“小魔尊的直觉还是这么敏锐呢。”
“那你可知道如何才能破解这梦魇?”归不寻竭力压制自己的音量,“有位仙人告诉我,这是淤火影响所致,可我却觉得,着梦境更像是……”
“更像是有人特意筑成,是吗?”
二人闻声诧异回眸,楼弃负手身后,素衣蹁跹,不紧不慢朝他们所在的角落踱步而来。
此时别无他人,归不寻不再刻意掩藏敌意,一双狼眸闪着幽蓝光泽,紧紧盯着面前风轻云淡的仙君。
那人一如既往唇畔带笑,可归不寻此刻却有些看不清楚,那人究竟是敌,还是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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赤黑烈焰犹如遮天蔽日的妖兽,张开血盆大口将林婉婉噬于口中,洁白衣裙此刻慢慢攀上墨色,少女双目猩红,渗透着一种可怖的殷红。
幽蓝色光焰大股大股从行无祟掌间溢出,包裹在赤黑烈焰之外,在阴云之下灼灼放光,却丝毫无法净化那团污浊气息。
豆大的汗珠从璇玑上仙额前一滴接一滴滚落,顺着面颊淌进衣里。
行无祟颈肩青筋暴起,一口白牙紧咬,几欲咬碎。
在他身后,楼弃领着浮青与离蛟一同协助行无祟制衡林婉婉,确切的说,应该是制衡煞祖肆意爆发的祟气。
“归不寻何时才来?”行无祟从齿缝间溢出这一问,凤眸狠戾,却能在其中看见不忍与自责。
若非祟气需得以毒攻毒,唯有强盛魔息才是最有效的制衡之法,他也不可能妥协,像那魔界之人屈尊。
放在以往,这般举措无疑是在宣告修真界不再仇视妖魔两界,行无祟身为修真界六大上仙之一,是绝不允许这种事情发生的。
可现在他不得不如此。
不光是为了林婉婉的安危,如果此时都压制不住煞祖的力量,放任他再度重返六界肆意妄为,那般暗无天日的灾祸恐怕就要再度来临。
届时,便不是修真界需不需要留存颜面的问题了,而是六界即将面临第三次大乱。
行无祟心中越想越乱,掌间息流也出现细微波动。
楼弃凝神聚力,勉强得空回复道:“尊主恐怕一时半会难以抽身,寄姑娘那头遇上了些麻烦。”
浮青闻言,面上神色微微变化,掌间灵息却依旧稳定。
林婉婉身上的祟气瞬间又旺盛一倍,四人无暇再多言,行无祟被突如其来的气焰逼的连连后退,使出全部力气才稳住脚跟。
白净袖袍登时在空中划出太极八卦阵法,顷刻间的功夫,便被行无祟一掌拍向前方,直直压林婉婉而去。
浮青瞪圆了眼,不可置信道:“你做什么!”
太极八卦阵一出,便是动了杀心啊!
林婉婉失神凶狠的眸中闪过一瞬哀恸与解脱,淡然望着朝自己逼近的死阵,平静从容。
她早就料到会有这一刻。
尽管没能等到寄望舒与归不寻,如此也好,只要她消亡,煞祖的也不会再拥有宿体,大概也能避免一场灾祸吧。
再说了。
苍生与她,行无祟又何时选择过后者呢?
……
眼见八卦阵即将把煞祖附身的林婉婉吸入其中,楼弃微不可观地拧紧眉心,猛地闭上眼一瞬,打通留存在某处的魂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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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情况紧急,林婉婉煞祖附身,我们几个快要控制不住局面,得快些唤醒寄望舒了。”楼弃神态忽变,瞬间正色起来,急切低声道。
“你有办法?”尽管对此人深感怀疑,但归不寻还是鬼使神差的顺着他的话问了下去。
楼弃点点头:“虽然在众人认知中行无祟与林婉婉身死,但其实梦境中的二人并未消亡。先前我留了一手,将他们二人的一缕发丝拟作人形,封存于此。”
归不寻神情复杂:“你早就料到会有今天。”
“没记错的话,这两具躯壳应该封存在煞祖消亡之处。”楼弃淡然抬眼,没有接下归不寻的话,而是继续自己刚才的话语,“梦中之人对于真假的判断十分模糊,并不能认出人偶不是真正的本尊。只要找到他们的躯壳,就还有机会。”
字里行间虽然没有直言前因后果,但在场两人皆是聪明人,大家各自心知肚明,也不再道破。
归不寻没有半分犹豫,赤黑魔息顿时将三人裹挟。
“去无间炼狱。”
第58章 九层莲峰
◎大梦一场(六)◎
三人周边漆黑如幕, 伸手不见五指,饶是归不寻凝聚火焰于掌心,也很快被黑暗吞噬。
“跟紧我。”楼弃站在最前端, 步调缓慢向前行进, 尽量让身后两人逐步熟悉黑暗环境。
归不寻主动让池梦鲤走在两人中间,自己垫后,两人方调换完位置, 只听前方楼弃的声音传来:“无间炼狱中封印之物大多不是因为酷刑磨炼消亡, 而是心魔。所以这里的黑暗能够吞噬一切光亮, 也能够将任何声音消融。”
那道声音明明就在身前不远处, 却仿佛被抽走了一部分, 徒然变得飘忽悠远,需要两人集中精力去分辨每一个字句。
“现在我们还是在最外层, 吞噬的力量没有那么强大, 等到了里面, 一切都被啃食干净时, 便是离煞祖所在之处不远了。”
脚下道路崎岖坎坷,时不时会踩空,或是被凸起的地面绊倒。
不熟悉此处的归不寻与池梦鲤抹黑走的十分艰难, 若非楼弃的步调放的十分慢, 且遇到不平整的路段之时还会像引导牙牙学语的孩童走路那般耐心地提醒, 两人恐怕早已摔了千百回。
第三次因为踩空而踉跄的魔尊忽地有些恼怒, 报复性地踢了一脚镂空的石阶边缘。
这里竟然无法施展小法术, 他连周边的地势环境都无法探寻,完全处于被动状态, 这种感觉令他感到心生烦躁。
尤其是在这种争分夺秒的危急时刻。
楼弃轻车熟路向无间炼狱深处走去, 一边向身后两人介绍情况:“此处是梦境, 且煞祖早已在这个幻象之中消亡,一会儿到了最深处,应当只需要破解打开深渊的咒术,就能找到行无祟和林婉婉的那具躯壳了。”
说到这里,楼弃忽然顿了顿,转过身去,尽管三人彼此互相看不见对方,他依然能够凭借直觉准确的面朝另外两人。
“不过,两人虽然只是没有灵魂的躯壳,却也拥有在外的部分意志和全部法力。”察觉黑暗中有道不算友好的视线投来,楼弃才不紧不慢地回过身去,继续前进,“一会儿他们愿不愿意随我们回去,可能还需要仔细考量一番。”
“如果煞祖都已经消亡,那这里的黑雾为什么还没散去?”池梦鲤开口问道,“我记得从前的无间炼狱是没有这层黑雾的,只是因为煞祖封印在此,惧于他的可怖力量,防止他再次逃脱,上古神兽才合理制造黑雾吞噬一切,弱化煞祖五感六观,只是为了封死他逃亡的道路。”
楼弃轻轻叹息一声,过了片刻才道:“因为这里是梦境。”
“是我编造的梦境。”
“……”归不寻与池梦鲤都没有接话,默默跟随楼弃的提醒与指示前进。
过了许久,原本依稀能够听清楚的脚步声也渐渐模糊,逐步被黑暗吞噬。
归不寻不想再去猜楼弃的一切做法究竟是出于何种目的,因为他根本猜不透这个人。
他终于意识到,同行了这么久,只有楼弃在一点点熟悉和了解他与寄望舒,而他们却从未真正了解过楼弃。
楼弃的过去,身世,经历,一切的一切都被他主动蒙上一层厚厚的纱网,包裹在其中,无人能够窥探。
原来从一开始,他就有意掩藏自己的身份,装出一副助人者的模样,与其说是陪同在归不寻与寄望舒身边,倒不如说是为了达到某个目的而潜伏在猎物跟前。
然而他的野心究竟有多大,却不得而知。
他所说的这些话语,有几分是真,有几分是假,更是无从知晓。
归不寻甚至有些猜不透,他现在带着自己与池梦鲤寻找梦境的矛盾点是为了什么。
是良心发现,还是设置了更大的一场局?
如果这是另外一场戏码,那归不寻恐怕也只能感叹,感叹此人高超的演技竟能将他也骗的团团转。
与其浪费心思,不如直接问出口吧。
“楼弃。”
“尊主,我在。”
“你做这一切,究竟是为了什么?”
“过去的你,究竟在那场战役中经历了什么?”
“……”黑暗中,楼弃轻缓的笑声忽远忽近,最后淹没在死寂之中。
周遭的声响仿佛都在一瞬间被吞噬,归不寻听见的最后一句回答,是淡然而无谓的一句,“日后您都会明了的,尊主。”
日后,又是多久?
归不寻并没有那个耐性去等待真相浮出水面的一日,因为他隐约能够感觉到,楼弃所做的一切,与他无关,而是冲着寄望舒来的。
但他此刻已经无心思量更多,因为周遭光亮与声响已经尽数被黑暗吞噬,脚下的地面开始剧烈晃动起来,仿佛随时都会坍塌。
这意味着他们已经来到了封印煞祖之处,也就是原先的无间炼狱最深处。
臂膀上突然多出一只手,紧紧攥住归不寻的手腕。他下意识想要挣开,那只手却以更强劲的力道驳回,归不寻嗅到楼弃衣衫上熟悉的淡香,这才不再反抗。
此刻无声无息,只好先静观其变了。
脚下震动越来越剧烈,霎时间,恍若山河破碎,三人失去所有支撑,直直跌进无底深渊。
混乱之中,归不寻的另一只胳膊也攀上一只手,他不曾多想,只当是池梦鲤受了惊吓,企图扯住他的衣袖安心。
直到第三只手覆上前襟之时,他才意识到事情并没有这么简单。
一阵尖锐刺耳的笑声忽地刺入耳膜,并非一个人的笑声,而像是千千万万此起彼伏的阴森笑声将人缠绕其中,如同恶鬼缠身,祟气逼人,直叫人喘不过气来。
池梦鲤虽是鱼仙,却也难敌这股蜂拥而至的邪气,头痛欲裂,以手扶额;就连楼弃也微微出现隐忍之态。
唯有归不寻,越来越多的怨灵攀附上他的身体,耳畔充斥着尖鸣声,可他却无动于衷,甚至丝毫不受怨灵散发的祟气影响。
只是这笑声着实有些吵人。
本就心中郁结,此刻归不寻更是无暇顾及更多,只想着将这群有如蚊虫叮咬般的蝼蚁之物驱散。
赤黑息流登时凝结在掌心,火光一霎冲天,虽然无法烧灼怨灵的飘魂,沸腾滚烫的热流却也将它们吓得魂飞魄散,四散开来。
原本尖锐刺耳的鸣笑骤然间化为厉声嘶喊,震耳欲聋。
可这叫声传入归不寻耳中却如同蚊鸣,不痛不痒,没有丝毫波澜。
怨灵消散的同时,三人也终于落到地面上,周围的黑暗逐渐退散,微弱猩红的光芒正在一点一点渗透进入众人的视野之中。
楼弃与池梦鲤依旧保持着捂住双耳地痛苦姿态。
饶是楼弃这般三番五次进入此地之人,方才都有些难以招架那群突如其来的怨灵。
说来到也奇怪,不论真真假假的无间炼狱,他早就将内部摸了个通透,怎会刚才出现徒然失控的场面?
视线落在昏暗中归不寻隐隐约约的笔挺轮廓上,楼弃忍不住上下多打量了一番。
怨灵失控是他没有料到的,但,归不寻能够在这里使用魔息驱散怨灵,而且看上去似乎并不受祟气侵扰,这更是他没有料到的。
要知道,从前与他一起同行来往此处的,大有高人在。就算是法力高于归不寻十倍百倍之人,最终都化作一摊白骨,堕落于无间炼狱深处,魂魄永远留存于此,恐怕方才就在那群怨灵之间。
……难道归不寻还有什么不为人知的身份?
“这里就是青云门二人躯壳的藏匿之处吗。”归不寻搀扶着状态不佳的池梦鲤,环顾四周,只能隐约瞧见一些幽火将三人圈在其中。
幽火之外,形似怨灵的飘影若隐若现,层层叠叠游荡在外。
尽管怨灵只是魂魄,根本没有具象,可归不寻确确实实能够感受到自己正在被那群东西虎视眈眈地注视着。
楼弃应声点点头,有些吃力地扶住额头。
那场战役中,他已经失去了太多修为,如今又只是注入他人梦境之中的一缕元神,更加无法招架住方才的邪祟缠身,此刻的状态比池梦鲤好不到哪里去。
避开归不寻的视野,悄悄在掌间凝起灵流,湛蓝色光焰十分稀薄,紊乱地在掌心漫无目的地窜动。
楼弃见状轻轻叹了一口气,继而云淡风轻地隐去灵流,转身坦言道:“他们的确藏匿在此处,但我也不知道该如何解开秘境。”
归不寻提防投去目光,却只见对面那人面色诚恳,略显无奈之意,徐徐开口又道:
“梦境失控了,且不在我的掌控范围之内。”
“准确的来说,由我捏造的梦境,只有我能够破解。所以寄姑娘恐怕是见不到青云门二人的躯壳了。”
归不寻面色一沉,不领他的意:“……具体一点。”
“梦境中煞祖已经消亡许久,这些怨灵理应不复存在,”猩红光芒愈发明亮,楼弃漠视一眼周围骚动的怨灵,“但他们此刻出现在这里,也就意味着……”
楼弃顿了顿,三人忽地相视一眼,不约而同轻声开口。
“……意味着煞祖并未消亡!”
话音未落,猩红光芒逐渐如同殷红鲜血倾泻而下,素白衣袍与墨色衣袍很快都沾染上浓重的血腥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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