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该的。”姜念念看着他,点点头。
殷不弃幼时受了那么多苦,追根溯源,确确实实是时镜的那句话。
只是在水牢跪两日,是轻了些。
她其实不是为时镜抱不平,只是随口一问罢了。
随即,她又补充道,“不是有句话,君子报仇,从早到晚?”
“噗嗤。”殷不弃搂着她的腰笑起来,全没了刚才沉郁的神色:“念念,是君子报仇,十年不晚。”
“啊……你,你别笑了!”姜念念恼羞成怒地瞪着他。
笑完,他在她耳边幽幽问道:“念念希望我杀了他吗?”
“我不知道……”姜念念摇摇头:“他是你的恨,是你痛苦根源的一部分,你想怎么折磨他都行。”
姜念念沉默一会儿,继续道:“但是,我更希望的,是你能从过去的束缚和恨意中走出来,拥有更好的人生,每天都能开心些。”
殷不弃痴痴地看着她,薄唇微弯起来,红瞳中溅出灼热的光芒:“念念……你真是太让我喜欢了。”
他瞧着怀中的女子,一举一动,一言一行都牵动他的心房。
姜念念被他看得有些发怵,怕他又要对她做出什么羞羞的事来,便推开他道:“他不是有话要说,你不如先听听再决定?”
“好,都听念念的。“殷不弃应着,轻轻蹭着她的脸:“那我现在去看看。”
“我跟你一起去?”
“不用,水牢寒气太重,又脏又乱,会污了念念的眼。”
“好吧,那有什么事,你回来再跟我说。”
……
水牢中。
四面都是密不见光的墙壁,墙壁上攀满了深紫的污垢,阴冷、潮湿、黑暗、可怖。
殷不弃慢悠悠地走了进来,他漆黑的衣袍几乎与水牢中的黑色融为一体。
侍从们见他来,连忙将水牢里的烛灯点上,将他的身姿映照得分外清楚。
苍白的皮肤,在烛火下熠熠生光。
他的轮廓亦是颓艳冷漠,额前乌黑的碎发恍如丝绸,漾开一圈浅淡的流光。
他静静地看向笼中被铁链锁住手脚,跪在地上的男人。
男人身上的白衣已经残破不堪,脏乱的血水堪堪浸过男人的膝盖,看样子是受了刑。
男人没什么表情,双眼只是直勾勾的盯着身下泛起的水波。
倒是殷不弃先开口:“世人口中通晓古今、能与天道对话的司命道君,如今这个样子,可真是狼狈啊。”
“你来了。”时镜虚弱道,胸腔在细微的起伏。
殷不弃笑了笑,挥了挥袖袍,铁笼应声而开。
殷不弃静默地往前走,黑色的金丝锦袍将他的腰身裁纫的修美精致,宛如玉竹般沉寂而颀长。
“少主,前面脏……”
“无碍。”殷不弃摆摆手,示意他退下,鞋子趟过血水。
他站立在时镜面前,伸出一只脚,抬起时镜的下巴,令他仰头看着自己。
“你当初怂恿他人废我修为时,可想到会有今日?”
他看着时镜沾满血污的脸,笑着道:“司命道君,你知道这叫什么吗?这叫因果报应,天道轮回。”
殷不弃看着他,那些难以言喻的噩梦便清晰了起来,母亲的离世,宗门人的羞辱,每月的放血,还有数不尽的浑身寒冷、疼痛遍体的夜晚。
这么多年过去了,刺耳的声音仿佛还在耳边回荡:“我殷若虚,怎么会有你这么一个肮脏的东西。”
他带着恶血降生,他即是罪孽。
所有的记忆似乎都在脑海中崩溃,混沌扭曲,最后化为诡异的平静。
“我那是……为了你好。”
“为了我好?”殷不弃仰头低笑,笑得越来越放肆,他一脚踢开时镜:“这宗门之中,多的是金玉其外,败絮其中的垃圾。就你,还敢说是为我好?”
时镜轻轻叹了口气,“你的母亲,不是暴毙,她是自愿的。”
殷不弃红色的眸子恍然裂开无数缝隙,漏出诡谲阴冷的戾雾:“你说什么?!”
“你把话给我说清楚!”
时镜看了他一眼,说道:“这得从五十年前说起。那时你还没出生,我在一次寻找秘宝的途中受了重伤,被你的母亲狐月清所救,月清是个善良的好姑娘,将我带回青丘疗伤。”
“在疗伤的日子里,我自然而然地地认识了月清的妹妹,也就是唐沐柔的母亲狐月怜。”
殷不弃道:“继续说下去。”
时镜脸色苍白,最终闭上了眼,再睁开,轻声说了句话:“你想的没错,我是唐沐柔的父亲。”
第103章 前尘往事
这头,姜念念出了芳菲苑,径直去了沈愈那里。
既然打算留在青丘,那她种的花花草草,就得由她自己负责。
沈愈正在研究医书,见她来,也不看她,只是冷冷地问道:“你跟殷不弃又和好了?”
姜念念点点头。
沈愈没说话了,将手中的医书狠狠地扔在桌上,走出屋,把院子里正热着的药罐中的药倒到碗里,塞到姜念念手中:“气脉虚弱,只能食补,喝。”
“你怎么跟不弃一样,今早他也这么说来着。”
话音刚落,沈愈抬眸瞪了她一眼,又坐回去,拿起医书,不再理会她。
“好苦。”姜念念闻了一下,将那药放下,“你这里还有芽糖吗”
“没有。”
“那我不喝了。”
沉默半晌,沈愈突然开口:“你是不是想死?”
姜念念脱口而出:“你先请。”
“……”沈愈眼神复杂的看了她一眼,扔下书出了门:“爱喝不喝。”
“诶,我开个玩笑吗,你怎么这么玩不起。”姜念念觉得好笑,一口将碗里的药喝完。
口感清透,尝在嘴里有种软烂的冻感,甜丝丝的,这药,闻起来苦,喝起来甜,应该很难得。
她放下碗,追了出去,“你是不是去药田里啊?我也去。”
“不用了,你以后不要再来了。至于调理身体的药,我会让人给你送去。”
姜念念愣在原地:“你这是什么意思?”
沈愈回头看了她一会儿,就好似坠落进他冰冷空洞的眸中,在那死海般幽暗的水面上,漾开一道又一道染血的细密涟漪。
“姜念念,你真是个好人。”
姜念念动了动唇:“沈愈……”
她突然觉得今日的沈愈有些陌生。
沈愈接着道:“可是,我不喜欢好人……一点都不喜欢。”
说完,沈愈便头也不回地走了,留姜念念一个人在原地。
……
时镜跪在水牢的石地上,继续道:“月清捡到重伤的我,本就是偷溜出来,想去青丘以外的地方看看。我伤好后,她们姐妹俩便在一个月夜,和我一起溜出青丘,回到日暮里。”
“月怜喜欢上了我,可我的心里却只有月清一人,天意弄人,月清爱的,竟是殷若虚,我们四个人,纠缠不清,现在想想,可笑至极。”
“后来的事,便如你所知道的,月清嫁给了殷若虚,而月怜嫁给了我。狐千秋知道此事后,勃然大怒,和她们断绝关系,让她们永世不得回到青丘。”
时镜滔滔不绝地说着:“沐柔比你晚一年出生,你那时还小,或许不记得。月怜一直知道我心里有月清,心怀怨恨,她为了报复我,在几个月后抱着沐柔远走高飞,我找到她时,只看到她的尸体,沐柔却不知去向,我唯一记得的,便是我女儿的脚上有一小块红莲胎记……”
殷不弃静默地看着地上的血水,红色的眼眸中却是空洞无光,他出声道:“我对你的那些事一点都不感兴趣,我只想知道我母亲的死因。”
时镜叹着气回答:“你一生下来,月清就陷入痛苦中,因为她发现你是返祖血脉。果不其然,冥煞怨种应运而生。”
“本来月清是想用秘术将你体内的冥煞怨种给挖出来,可这本就是一件不可能的事,结果可想而知,她失败了。你可能不知道,冥煞不仅会影响周身之人,还会对宿主本身造成严重的摧残。月清为了你,最终还是选择用自己的生命来压制冥煞,使你需要承受的痛苦降到最低,当时我也在场,而这,也是她求着我帮她完成的,她的要求,我一向没办法拒绝。”
如此种种,从时镜嘴里讲出来不过寥寥数句,却让人感到无限心酸。
“若是被其他人知道你九尾的身份和你体内的冥煞怨种,你一定会死,于是我用凶厄之名来掩盖,废除你的修为,降低你的存在感。”
殷不弃的指尖微微颤抖,手背迸出一道道骇人的青筋。
时镜继续道:“而我,因为帮助青丘九尾抑制冥煞,被天道摒弃,失去了卜测之力,但为了不让世人怀疑,我只好以卜测出冥煞和九尾作为灵力大伤的借口。”
殷不弃垂眸。
难怪许多年前,他离开日暮里时,沈愈告诉他时镜灵相不稳,受到反噬。
想必就是帮助母亲施法过程中灵力大失。
“你那晚说救世九尾腿上有红莲胎记,只是想从闻时礼手中保下唐沐柔。”
“是的。”时镜点点头。
殷不弃道:“我再问你一个问题,清河镇操控阴灵的人是你吗?”
“不是我。”时镜接着说:“你知道沐柔还没有死,你这些日子一直在派人找她……我告诉你这些,就是希望你看在我的面子上,放过她。这么多年,我亏欠她的太多了……”
“放过她?”殷不弃的声音凝成一条线,眼里似是含着化不开的火,
“时镜,你好天真啊。你知道她害死了多少人吗?如果不是她,殷辞现在还活得好好的!”
“就当我求你,我只有她这一个女儿,她是做错了,你若心中有气,就冲我来……”
唐沐柔这个名字,越提起,殷不弃心中就越悲恨,他转过身,冷冷道:“时镜,我告诉你,这个世界上没有对和错。”
他一字一句,每个字都用极了力道:“只有愿不愿意。”
殷不弃不再理会时镜的哀求,向外走去,黑色的长袍尾部浸在血水里。
他的嘴角微微上扬,竟是温和的笑起来,眼里却透出一种血红的癫,映着清隽的轮廓变成让人绝望的狰狞,声音极是细微 :“而我不需要拯救,也不需要宽恕。”
出了水牢,殷不弃的心里开始隐隐不安。
他本以为背后操控阴灵的人是柳奚川,可这个想法在那晚搜魂之后便不攻自破了。
他的直觉告诉他,操控阴灵和带走殷辞尸体的应该就是同一个人。
可到底是谁呢?
他的目的又是什么?
第104章 殷狐狸,给念念笑一个
殷不弃刚走到神祗殿的寝殿门口,远远的,便感受到了姜念念的气息,和……另一个男人的气息。
殷不弃停了一停,他的眸色黯淡的像是洒了一层灰,红眸之中,满是冰冷,一垂手,赤红玄铁剑便出现在手中。
一步一步,走了进去。
姜念念正躺在软榻上看话本子,察觉到他过来了,一双水灵灵的杏眼看过去。
她还顶着他早上为她梳的发髻,发间斜插着一支桃花簪。
殷不弃微微闭目,他的修为更甚,五感也越敏锐。
他环顾四周,没有其他男人,默默收起手中地的长剑。
本来就因为时镜讲的那些事而烦躁着,此刻被那若有若无的男人气息弄得无比暴躁。
想要杀人。
他喉咙滚了滚,眼睫微垂,眼尾染上嗜血和愠怒的味道。
姜念念开口道:“怎么站在那儿不过来?”
殷不弃睁开眼,快步冲过去,快得只留下一道黑影,苍白的手掐上了她柔软的腰肢。
“啊!”
姜念念被他突如其来的动作吓了一跳。
殷不弃的眸光几不可微的闪烁,忽然微直起身,掌心贴上她纤细的腰肢,她呼吸猛然一窒,而他修长的手指已经轻轻挠动起来。
腰上是他沉沉的手臂,一双细腿也被他的双腿缠住,他枕在她颈窝里,额头的碎发垂落,挠的她痒痒的。
“你做什么呀?”
姜念念伸手去推他,却被抱得更紧了。
殷不弃眷恋的埋在她颈间用力地蹭了蹭,这动作……
怎么有点像发情的猫咪碰上了猫薄荷,又有点像等待主人回家的猫咪发现主人身上有其他味道,然后怀疑主人在外面有狗了?
他在闻她……
腰上那一只温凉的掌心还在轻柔抚摸,力道里似蕴着万般缱绻,,一丝又一丝缠绕紧她的心。
姜念念心中泛起窒息般的惊惶,渐渐地,她只觉得那块皮肤都发起烫来,脸庞洇上浅浅胭脂似的暖红。
殷不弃的唇贴着她的脖颈,嗓音迷蒙而缱绻:“念念今日见了谁?”
“我去了一趟沈愈那儿……”
还没说完,抚着她腰的手,力道猛然一紧。
殷不弃抬起头看她,眼底还有未消散的血气,像是桃花妖,苍白中透着颓艳的美。
如果抛开他凶巴巴的表情的话。
“念念不乖,为什么要去找别的男人!”
姜念念被他压得喘不过气,两只手在他胸口推了推,脸上蕴着一层薄怒:“我都不能有一点人身自由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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