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可溪问纪北杨,“想听曲子吗?”
纪北杨说:“好。”
店里的卖唱汉子问:“姑娘听什么?”
章可溪说:“《鸿雁》可以吗?”
汉子说:“行啊。”
他抬脚踩在小板凳上,屈腿撑着马头琴,二弦乐器缓缓起了个调,低回婉转,静静流淌,在热闹嘈杂的火锅店里将听众的神思拉进了空旷无边,风吹草低的蒙古草原。
鸿雁,天空上,对对排成行,
江水长,秋草黄,草原上琴声忧伤。
拉琴的汉子闭着眼,琴弦倾泻月光,琴声低声喃喃,在嘈杂的闹市里诉说心底柔软缱绻的故事。
章可溪久久凝望拉琴人,纪北杨久久凝望她的脸。
一曲罢了,章可溪真诚的鼓掌,“太好听了。”
韩晋看着那边,热闹都是别人的,凄凉独属他,章可溪连这种手段都会,那种霸道总裁约会必有套路之《吃饭必须有人演奏钢琴曲》,章可溪算是玩明白了。
吃完饭,章可溪去结账,顺便把韩晋吃的也结了。
韩晋站在冷风里,感觉他自己就是纯种司机,根本就是过来开车的。
将纪北杨和章可溪送到西邻公寓的楼下,看着两个人并肩走进大楼,韩晋这种感觉越发强烈,韩晋攥着拳头,好想咬人。
电梯里,章可溪闻闻袖子,说:“啊,火锅味道好浓郁,幸好我今天穿了一件打算要洗的衣服。”
纪北杨唇角微勾,说:“很聪明。”
章可溪挠挠头,“你别觉得我邋遢就好。”
纪北杨抬起手,轻轻拍了拍章可溪的头,说:“真的很聪明。”
章可溪的反应很独特,她“哇”了一声,说:“我站在边上你都能碰到我,你的胳膊好长。”
纪北杨忍不住弯了弯唇角。
他们在2501室和20502室前互道晚安,然后各自回了房间。
章可溪一进门就迫不及待的脱衣服去洗澡。
纪北杨坐在昏暗的房间里,心情很好。
黑暗中,他的手机屏幕闪烁,纪北杨看着来电显示,笑容渐渐隐于黑暗,他接起电话,淡淡说:“爷爷。”
老纪总的语气低沉肃穆,缓缓说:“北杨,你有多久没回来了?”
纪北杨没说话。
仿佛早就习惯了他的沉默,老纪总说:“你奶奶想你了,明天回家吃个饭吧。”
老纪总虽是商量的语气,却带着不容置疑。
纪北杨很久没说话,对方也一直没有挂断,过了良久,纪北杨说:“好。”
他听到电话那头传来深深地叹气,然后,电话被挂断了。
纪北杨在黑暗里静坐,继而起身吃药,到床上睡觉。
家宴是晚上,但是老纪总派来的司机早上就来接纪北杨。
纪北杨坐在车上,看着西邻公寓渐渐在他视线内变小,车子转弯的时候,他看到章可溪从公寓大楼跑向地铁站。
一闪而过的身影,应该足够让他应对今天了。
纪家的庄园别墅在近郊,有一片搭理的很好的草坪,草坪丘陵起伏,绿草盈盈,园艺师种植了不同植被,故而长年茂盛,在深秋季节也不见一丝落败。
庄园位于山麓地带,很远的地方能看到群山连绵,河流自山涧流出,青山远黛,禅意不绝。
纪北杨到的时候,庄园里有孩子的欢声笑语和愉快的聊天声。
他出现的时候,纪家的管家快步迎了过来,向他问候,一时间,所有人都转头看他,笑声和聊天声犹如被谁掐断了音频,空气静的有几分凝滞。
纪北杨没有理会他人,在管家的带路下去见了老纪总。
老纪总年纪很大,靠坐在太师椅上,正和几个中年人聊天,看见纪北杨,说:“你奶奶在院子里,去吧。”
管家就带着纪北杨到院子里了。
刚走进去,纪北杨听到一声尖锐的笑声,他脚步顿住,管家往前走了两步,扭过来望着他,说:“少爷?”
纪北杨什么也没说,踏进了院子。
鲜花锦簇的院子里,屋檐下有一整套红木桌椅,坐在太师椅上的老人有一头银发,慈眉善目,正笑呵呵的听几个年轻孩子在说话。
陪坐在一周的三五个中年女人臂挽披肩,雍容华贵,是那几个年轻人的长辈。
纪奶奶看见他,失声唤道:“北杨,你回来了。”说着,就要撑着扶手站起来,周围的中年女人和年轻人连忙去搀扶。
纪北杨站在院子,神色平静的望着奶奶。
一旁有个美丽端庄的女人,皱眉说:“北杨,过来搀扶奶奶。”
纪北杨走过去,其他人立刻收回了手,只余下纪北杨和说话的女人一起,将纪奶奶扶坐了回去。
说话的女人是纪北杨的母亲,叫周婉莹。
纪奶奶顺势拉住纪北杨欲抽走的手,说:“你好久都不回来,连电话都不打,不知道奶奶多想见你。”
纪北杨垂眼,望着放在手背上的那只苍老的手。
纪奶奶继续说:“回来就好,回来就好,北杨,今天家里很热闹,但只有你回来了,我这心里才真的高兴。”
周婉莹说:“妈,以后我多说说他,让他记得经常回来看望您。”
纪奶奶放开纪北杨的手,笑呵呵的说:“好,好,去吧,你们这些孩子都去玩吧,不用陪在我身边。”
纪北杨直起身子,一眼也没有看周婉莹,离开了院子。
见他走了,刚刚那几个与纪北杨年纪相仿的年轻人也互相张望着离开了。
纪奶奶说:“婉莹,你去安排吧,刚刚说了一会儿话,累了。”
周婉莹连忙扶着纪奶奶,说:“妈,我送您回屋。”
等人走后,那几个被留在原地的中年女人里有人忍不住低声说:“那人的病,看起来还是很严重。”
一人搭话:“从进来到走,我没听他说过一个字,的确不像正常人。”
又一人说:“我家男人说,凌润创投背后的老板就是纪北杨,在外面,谁都想巴着见他一面,有病又怎么样,会挣钱啊。”
另一人说:“这样的孩子,我可要不起,你没见吗,他进来一眼都没看婉莹,连妈都不叫,我——”
“咳咳。”其中一人突然咳嗽,闲言碎语的几个女人有默契的止住了话题。
周婉莹穿着旗袍,身姿款款的走出来,她拢了拢雪色披肩,脸上带着笑容,眼神却是不可一世的高傲。
她好像什么也没有听见,心无芥蒂的对她们说:“聊什么呢,陪我出去转转?”
女人们立刻附和,和她一同向外走去。
前几日下了雨,天气骤降,今日出了太阳,也不算缓和。
草坪上,谁家七八岁的孩子正在踢足球,黑白相间的球突然远远飞过来,滚落到纪北杨的脚边。
“喂,帮我们踢过来!”一个胖乎乎的小男孩用两只手圈在唇边当喇叭,大声喊道。
管家在小院门口等候纪北杨,带着他朝休息区走,看见纪北杨脚边的足球,说:“少爷,不必理会,请到这边来。”
纪北杨绕过足球,与管家继续往前走。
喊话的小男孩对同伴吐槽,说:“那是谁啊,怎么那么没有礼貌,都不帮我们把球踢回来。”
另一个大一点的男孩说:“嘘,小声点,他就是北杨叔叔。”
“纪北杨?我妈说脑子有问题的那个叔叔吗?”
大男孩连忙捂住他的嘴,说:“嘘,让别人听到,你家生意还想不想做了。”
小胖男孩说:“我妈就是这么说的嘛,我们继续玩吧,你去把足球踢过来,我不想跑,好累。”
大一点的男孩看他一眼,朝足球走去。
管家为纪北杨带到了一处有落地窗,风景开阔的休息室。
休息室里很温暖,纪北杨坐在巨幅落地窗边,接过管家递的热水,杯壁和手心碰触,他才感觉到了一丝热度。
他到纪家来,总会觉得冷。
纪北杨坐下没多久,有人探头探脑的进来了,是刚才在奶奶身旁逗乐的年轻人。
那人说:“表哥,我是汪乐,你还记得我吗?”
纪北杨没看他,眼睛望着窗外,远处山峦起伏,淡淡的雾气笼罩着山脚下的森林。
汪乐被漠视,有一丝的难堪,不过他想起妈妈的话,说纪北杨自幼患有自闭症,性格古怪,和正常人不一样,不用理会纪北杨搭理不搭理他,只要说出来自己的想法,让纪北杨出钱就可以。
汪乐拿着一个平板,说:“表哥,这是我做的游戏,现在模型已经做出来了,还差一部分内容,不过你相信我,我们做过市场调研,这款游戏一旦上市,一定会大火的。”
汪乐不好意思的挠挠头,说:“我刚大学毕业两年,自己在外面创业,没用家里一分钱,我希望我能靠我自己的能力打下一片天地,让我爸看看我不是庸才。我们有完整的开发团队和营销团队,我们、我们现在在寻找天使投资人,我知道你很厉害,我一直拿你当偶像,所以我——”
纪北杨扫了眼平板,淡淡说:“抄的。”
汪乐愣了一下,急切的说:“你都没仔细看,这是我们原创idea,国内绝没有类似游戏创意。”
纪北杨说:“北欧设计师里欧的作品,三年前发表在《图灵之钥》杂志上,他本人不出名,所以没有引起资本注意。”
汪乐的嘴唇动了动,说:“你也说了他不出名,凭什么认为是我们抄袭他,你甚至连看都没仔细看。”
纪北杨望着窗外,淡淡说:“我有他的联系方式,你需要吗?”
汪乐的表情很难看,说:“你根本就不尊重我,我真是白来一趟。”
说完,他像一只被踩住痛脚的猫,匆匆出了门。
纪北杨没有看他,捧着水杯望向门外。
周婉莹带人朝这边走过来,路上遇到恼羞成怒的汪乐。
汪乐的妈妈拉住汪乐,说:“乐乐,怎么了,谁欺负你了?”
汪乐愤怒的说:“你不是说了他会投资吗,根本就没有!”
汪乐的妈妈尴尬的看了眼周婉莹,周婉莹笑着说:“乐乐,应该是有误会,我们都很支持你创业的。”
汪乐不吭声,甩开妈妈的手,连平板都不愿意拿,塞进她妈妈的手里,说:“妈,姨妈,你们要帮我,我好不容易找到的项目。”
周婉莹笑了笑,说:“你先和你妈回去吧。”
周婉莹朝妹妹使了个安心的眼色,妹妹就带着儿子先回去了。
周婉莹望着他们一个发脾气,一个低声哄的走远,眼中有几分羡慕。
她收回目光,独自踏进休息室。
茶炉冒着淡淡的白烟,她的儿子坐在巨幅落地窗前,一动不动,剪影犹如精修大片。
周婉莹缓缓走到纪北杨身旁,说:“乐乐只是个小孩子,你不要这样苛刻,他是你弟弟,将来他有成就,对你而言也是一种助力。”
纪北杨沉默。
周婉莹说:“妈妈知道你不懂人情世故,所以这些路妈妈替你走通顺,你什么都不用管。”
纪北杨不知道应该说什么,也习惯了什么都不说。
周婉莹等了半天,也没见他有一丝反应,她回头望了一眼,这里只有他们母子二人,周婉莹拉下脸色,说:“说话!你为什么不说话?你是没有长耳朵,还是没有长嘴?”
纪北杨持续的沉默让周婉莹难以忍受,她来回渡步,烦躁逐渐撕裂她美丽的外壳,周婉莹说:“既然如此,你为什么要回来?为什么要这样对我?你知不知道你让我有多丢脸?从小到大,没有一次,纪北杨,你记住,没有一次你让我高高兴兴过!”
“你又在对孩子胡说八道什么!”一人突然走了进来。
周婉莹心惊了一下,看见那人,怒气冲冲说:“纪杭,你还知道回来,你怎么不死在外面!”
纪杭说:“我不回家就是不想看见你!”
周婉莹说:“你们父子两个,就是想气死我!我恨不得没有嫁给你,也从来没生过他!”
纪杭看了眼安静的纪北杨,说:“当着孩子的面,你能不能忍忍你的脾气!”
周婉莹冷笑,“我说什么了,你觉得他能听懂吗?!况且我说错了吗,如果不是因为你,我会生出一个不正常的孩子,让别人嘲笑我一辈子吗!”
她很习惯在纪北杨面前释放心里的恶意,因为她知道不管她说了什么,听着的人也永远不会有反应。
纪杭也怒了,“什么是因为我?”
周婉莹说:“因为你那时候天天喝酒!”
纪杭说:“我喝酒?那月月怎么就没事儿呢?明明就是你自己的肚子不争气,你自己的基因不好,怪到我身上,有毛病!”
听到“月月”,周婉莹忽然冲上去撕打纪杭,说:“别在我面前提你的私生女!!!我永远都不会让她和她妈进我的家门!”
纪北杨垂眸看杯里的热水,水面还冒着一丝热气,但他却觉得已经冷的难以忍受了。
他静静的看水彻底凉透,对身旁的争论置若罔闻,纪北杨将水杯放回茶几上,站起来离开了休息室。
周婉莹望着他的背影,在他身后嚎啕大哭。
纪杭不耐烦的叹着气,低声叫周婉莹站起来
纪北杨再次见到周婉莹和纪杭,是在晚上的家宴上。
纪北杨坐在奶奶身侧,一旁是纪杭,周婉莹坐在奶奶的另一旁,她会微微起身,夹菜放进纪北杨的盘中。
家宴其乐融融,老纪总和身边的老哥哥开怀畅聊,他们聊到纪北杨的身上,轻轻一带而过。
纪北杨看出来周婉莹补了妆容,头发也重新搭理过了,她换了新的裙装和披肩,是一贯的端庄贤淑。
她夹了菜给他,盯着纪北杨吃完了菜,露出淡淡的笑容。
“太瘦了,我听说你总是很辛苦。”周婉莹轻声说:“多吃一点,对身体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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