阮芋傻乎乎地想应“对啊”,嘴还没张开,萧樾又替她应了:
“我们都经历了深思熟虑……”
“深思熟虑个鬼。”
许帆这会儿直接和萧樾干上了,“你们才几岁?”
萧樾:“过了法定结婚年龄。”
许帆:“你才博一,还在读书。”
萧樾:“读书不影响,我会把她照顾得很好。”
许帆:“哦,说得轻巧,你拿什么时间照顾?我也读博,别以为我不知道你实验室有多忙。”
萧樾:“还可以,没你想象中那么恐怖。”
许帆:“什么叫我想象中?萧樾,我以前一直以为你是一个有底线的人。”
萧樾:“谢谢,我底线暂时挺好的。”
许帆:“你底线在哪呢?我怎么突然看不见了?被狗吃了?”
……
他们俩在吵架吗?乔羽真给阮芋递了个眼神。
阮芋头摇得像拨浪鼓:不知道怎么回事啊。
国庆也在桌底下踹了劳动一脚,让他制止一下桌上针尖对麦芒的那两位。
劳动咽了口唾沫,小心翼翼地扯了扯许帆的袖子:
“媳妇儿……”
“别拉我。”
许帆烦躁地将他手拍开,转头招呼店小二,
“酒呢?怎么还不上酒。”
萧樾也有点口干,抬手扯开一粒衬衫纽扣,袖口也卷到手肘上方,露出一截肌理分明的白皙手臂,眼也不抬吩咐店员道:“先来一箱啤的。”
许帆冷笑:“你怎么不干脆喝矿泉水?”
萧樾:“再来两瓶二锅头。”
他俩好像疯了。乔羽真又给阮芋递了个眼神。
阮芋夹在萧樾和许帆中间,坐立难安。
他俩还在争论,一场没有硝烟的战争,两个平素最高冷不爱说话的人此时进行着毫无营养的拉扯争辩,仿佛站在两根永不相交的平行线上你一拳我一拳地暴打空气,争论的话题渐渐从“为什么这么早结婚”偏离到学术问题,比如今年谁会先发sci,谁发的sci含金量高等等,然后又偏离到生活作风问题,比如许帆怒斥萧樾跑到他们学校勾搭妹子,萧樾辩解他就在路上正常走路怎么变成勾搭妹子了,许帆说你没事老跑到B大来走什么路?尤其是大一的时候,动不动就来B大逛街,一逛就是一天,她要当着阮芋的面严肃质问萧樾大一的时候是不是看上B大的哪个妹子了,萧樾说你不要在我老婆面前给我戴这种子虚乌有的帽子,许帆听到“老婆”两个字,一下更怒了,当场回敬他三杯二锅头,萧樾也不甘示弱,直接抓起酒瓶往嘴里灌……
在场其余人被他俩这豪饮的阵仗吓得瑟瑟发抖,几乎不敢喘气。
谁也没想到时隔多年他们六个人再聚首会是这种恐怖的战争状态。
阮芋和劳动尝试制止这一切,但是他俩的对象此时根本听不进去人话。劳动是第一次见到许帆喝这么多酒,阮芋也是第一次见到萧樾变得这么不讲道理,面上的神情还是一贯的散漫,云淡风轻,但是举杯的动作怎么也停不下来,许帆说他一句他就要回敬一句加一杯,不管三七二十一今天必须把眼前这个女霸王喝倒了,让她再也无法质疑他和阮芋结婚的合理性正规性以及必然性。
两名博士生的话题越来越魔幻,渐渐开始探讨起了哲学问题,从早婚双方的主观能动性辩论到结婚是否是这段关系发展到此刻的必然趋势与结果,马克思老人家的棺材板都有些压不住了,当话题来到《实践论》和《矛盾论》,早婚是否展示出了左|倾右|倾政治观念……阮芋他们几个默然吃菜的终于放下了手里的筷子。
喝醉了,这俩。
今天发生的这一切,其实并不是一朝一夕的导|火索就能引燃的。
早在很多年前,当六个人的小团体里头有两个成绩差不多的学神,他们之间这种分庭抗衡互相看不顺眼的形势就已经慢慢产生苗头。
尤其当这两个学神,最喜欢指导的是同一个人的时候。
萧樾读书的时候心比较宽,对谁都冷冷淡淡的,同时也很自信,比较少拿自己和别人做比较。许帆则不是这样,她心眼小,胜负心很重,多年前比不过萧樾的地方直到今天她还记得――
“你、你不仅抢我的年级第一……”
许帆这会儿已经彻底醉了,要不是劳动抱着她的腰,她估计会扑上去和萧樾撕打,
“现在连我的同桌都要抢!你不是人!”
萧樾的眼神也直晃悠,冷白的面颊染上一抹酡红,吊儿郎当地勾着阮芋肩膀,言之凿凿回怼许帆:
“什么叫你的同桌?”
“一直以来,都是我的。”
他倾身靠到阮芋肩上,高大英挺的身材像是突然没了骨头,懒洋洋挤着阮芋纤细的身子,把重量一点一点往她肩上放。
阮芋被他压得手都动不了,红着脸瞪他:“你喝醉了。”
“我没醉。”
“醉了的人都说自己没醉。”
“好吧,那我醉了。”
萧樾胡乱捋了捋额发,忽然侧过脸,漆黑的瞳孔亮得像用水洗过,带着浓浓酒意的清澈,像个顽劣少年,低声对阮芋说,
“我醉了,老婆带我回家。”
第71章 醉鬼
他话音沉沉的, 颗粒感很重,却没来由得让人觉得他好像在撒娇,语气既干净,又有点无赖, 灼热的吐息喷洒在阮芋颊边, 令她心猿意马, 望着那双漆黑迷离的眼睛,心脏仿佛一寸寸坠入他眼底的深海。
时隔多年的聚会闹得兵荒马乱,许帆被劳动扛在肩上带走了,人都坐到车上, 还要把车窗降下来, 指着外头的萧樾骂骂咧咧,甚至口出狂言, 如果她是男的,能有他萧樾什么事儿, 听得萧樾和劳动的脸一个比一个绿。乔羽真和国庆两个旁观者站在路边听着快笑趴了,乔羽真连声说北城这一趟来得值,有这种好戏看,实在太值了, 她在宁城待得无聊得紧,以后有聚会一定要喊她,随时打飞的过来参加。
阮芋是他们六个中唯一一个滴酒未沾的。
送走了乔羽真和国庆, 她搀着萧樾去停车场找车。
阮芋最终还是叫了代驾, 不敢带着个醉鬼自己开车。
数不清今晚萧樾究竟喝了多少酒,能把那样一个清冷稳重的人喝成现在这个粘人精, 两个人一起坐在后座, 他偏要把阮芋搂在怀里, 下巴磕在她温暖又瘦弱的肩窝里头,带着酒气的呼吸不间断地覆盖在阮芋颈间肌肤上,吹得她浑身酥痒,像被人捏住了痒痒肉,隔一会儿就要痒得哆嗦一下。
所幸萧樾喝醉了不会像许帆那样发酒疯。
除了变得有点粘人,他的行为举止还算安静,像一只藏起尖利獠牙的大狼狗,沉默地窝在主人身边,乌黑的睫毛盖住凌厉深邃的眸光,偶尔撩起眼皮望向窗外,那双沉静锋利的眼睛映着街道上遥遥投来的碎光,清澈单纯得就像高中教室里午睡醒来的少年的眼睛,走廊上清透的午后阳光落入他眼底,仿佛下一秒他就会低头扯来课桌上的作业本继续刷题,或者被兄弟们前呼后拥地离开教室去球场踢球……
这么多年过去了,阮芋总觉得他改变了不少,可是此时此刻,斑驳摇晃的路灯从他脸上肩上掠过,划出一道道光阴的影子,她才意识到他其实一点也没变,无论时间如何前行,无论空间如何变幻,那个冷淡又有些倨傲,总是在令人意想不到的地方展现温柔和细心的男孩子,从来没有离开过。
车开到小区楼下,代驾离开了。停车的地方离他们家单元楼还有两百余米,昏黄的路灯投下温暖而暗淡的光影,栾树茂盛的树影与灯光交相辉映,阮芋踩着参差交错的影子,抬眼看到萧樾正站在一棵高大的国槐树下发呆。
他的站姿依然笔直得像刀锋,阮芋自然地挽住他胳膊,仰头问他:
“萧先生,你还记得我们家在哪吗?”
萧樾认真地抬手指了指远处的18号单元,薄唇轻启,声音听起来仿佛根本没喝酒:
“当然记得,那是我们家。”
冷风拂起他细碎的额发,男人目光幽深寂静,忽然用低低的嗓音重复了最后几个字:
“我们家。”
阮芋点点头,心尖莫名颤了一颤,好像被一只不知轻重的鸟儿用力啄了一口:
“对啊,你和我的家。你是一家之主,我是一家之主的老大,所以家里主要还是我说了算。”
“好的,阮老大。”
萧樾今晚听话得让阮芋觉得好笑又心疼。
她不知道他想起什么了,是他们之间错过的岁月,还是更早以前的,那些她根本触及不到的经历和回忆。
“你可以和我说说你的以前。”
阮芋决定趁火打劫,趁他现在神志不清勾引他说一些清醒的时候不可能告诉她的话,“有没有什么人欺负你啊,或者你身边发生的不开心的事,都可以告诉我,我帮你把它们通通消灭。”
萧樾点头:“好的。”
阮芋笑:“好的什么?”
萧樾垂眼,静静看着她:“告诉你,你把它们消灭。我知道你可以,你无所不能。”
阮芋不禁紧紧勾住了他的手。这条通往家的路短得一眼就能看到头,微风带着晚蝉的啾鸣溜过耳畔,路灯将他们的影子拉得无限长,在尽头处仿佛互相依偎。阮芋忽然不想听了,她知道自己并不是无所不能,真正无所不能的是他,她从来不知道“不幸福”是什么滋味,她觉得自己会心碎的――
“我真的,很不喜欢……”
萧樾平静地望着前方空荡荡的道路,眉心微蹙,语气淡得像冬天一出口就缥缈逸散的一缕白雾,叫人难以想象他是以怎样的心情如此淡漠地说出包含深刻情绪的话,
“很讨厌,和赵海超、赵辉扬住在一起。”
“还有梁阿姨。”
“他们都不喜欢我。”
十五六岁的少年,从一个冰冷的牢笼,辗转进入另一个更冰冷的牢笼。
他从来不拒绝,成熟得像一个没有情绪的机器人。那些表面上关心他的人,从来没有设身处地体会过他的感受,也没有尝试剥开他那层坚硬的外壳,探一探他内心深处究竟是开心还是难过。
大人总有大人关心的事情,他们瞻前顾后,自认为深谋远虑,运筹帷幄之后,最后只留下几个极度自私的背影,和一个终于走向成年,却已经遍体鳞伤的孩子。
阮芋根本难以想象,过去究竟发生了什么,能让萧樾这样自信又淡然的天之骄子,说出这些听起来甚至有点可怜的话。
他的声音是二十三岁的成年人,低哑磁性,可她知道现在不是二十三岁的萧樾在说话。
他在向她求救吗。
因为她无所不能,能消灭伤害他的一切。
阮芋的下唇咬得发疼,艰涩又细软的声音从喉间挤出来,闷闷的,却带着极为强大的安抚力量:
“没关系,那些人都不重要,打哪来的滚回哪去吧!”
她灵活的小手钻进萧樾掌心,不由分说掰开他修长的手指,与他十指相扣:
“重要的是我喜欢你。喜欢到,想和你永远在一起。”
萧樾转过头来凝视她,目光顺着薄薄的眼皮落下来,浓黑的眼睛里盛着满满一片海,潮汐追赶着月亮,他眼中的海潮仿佛融在清澈温柔的月光中,缓缓漫上来,随他呼吸低垂、靠近,那片深沉的海触碰到她,在她柔软的唇上印下一个温热的吻。
他眼中倒映着的她,柔弱得像一根小草,却好像真的无坚不摧、无所不能。
萧樾的心情一瞬间就稳定下来,唇边带上了若有似无的笑意。
“怎么个永远在一起法?”
男人低笑着,语气含着几分调侃的意味。
阮芋:“我都和你结婚了,还要怎样啦?”
萧樾抬手揉了揉她头发,笑意更甚,掐着嗓子学她语气说话:
“还~要~怎~样~啦~”
阮芋脸一红,抬眼瞪他:“你有毛病诶,笑屁啦!”
“你~有~毛~病~诶~笑~屁~啦~”
“狗萧樾!”
阮芋把手从他掌心抽出来,用力捶了他几下,一边捶一边骂,
“让你发酒疯,看我不打死你……”
萧樾直呼痛,长腿迈开逃了两步,突然又停下,转身把跟过来的女孩扯进怀里:
“好了不闹了,到家门口了。”
“到底是谁在闹?”
阮芋抬脚踢了他一下,
“你该不会在装醉吧萧樾?耍我玩?”
“我早说了我没醉。”
萧樾像往常那样嚣张地挑了挑眉,
“我们继续讨论刚才那个永远在一起的话题。”
阮芋撇开眼:“不想讨论了。”
萧樾绅士地推开楼道口的玻璃门,让阮芋先进去,他跟着走进去的时候,高大的身姿明显晃了一下:
“我觉得,要想永远在一起,一直分开睡显然是不行的。”
阮芋听得耳根发烫:
“我不跟醉鬼讨论这种话题。”
“你刚才还说我没醉。”
“你明明就是醉了,而且醉得不轻。”
阮芋撇下他加速往电梯间方向走。清醒的萧樾绝对不会明目张胆地和她讨论这个话题,他一直很有分寸,尽管他们已经是夫妻,最近几天晚上也经常吻着吻着就要擦枪走火,但是最后总能停下来,官方说法是“明天工作要紧”,阮芋怎么不知道,他就是体谅她脸皮薄,还没准备好。反正结婚证已经领了,纸面关系火速定下,两个人住在同一屋檐下,其他事情不必急于一时。
回到家,阮芋把萧樾的拖鞋拎到他面前,看着他扶着玄关旁的鞋柜,英气的眉宇低垂,晃晃悠悠半天才穿上鞋,阮芋啐了句“醉得都找不着北了”,把他推到沙发上坐下,自己走进厨房,照着网上的配方给萧樾做解酒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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