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为神志不清的阮枝一句话,明家找了十几年那个不知存不存在的女儿,算得仁至义尽。
云楚是个坏人,但她也是个有自我判断能力的坏人。
倘若仅仅是以上那些,她并不会去怨恨这一家人。
纵然她从小到大都活的很累,而她的家人坐在高位享无边富贵。纵然母亲抛弃她后再也没有回来,纵然他们找了那么多年,都没有找到她。
她也只会告诉自己,是她命不好,不能怪任何人,是命运弄人。
可是,为什么要收养明珠呢?
为什么明明没有找到她,却要找一个跟她毫不相关的人,来享受原本属于她的爱呢。
还是说这些人觉得,把日积月累的愧疚弥补到一个跟她云楚毫不相关的人身上,时候云楚得知,会原谅她们呢?
明誉低声继续道:“……还有明珠。”
云楚道:“好,你不是让我给你弥补的机会吗?”
她面色不改,说出的话却毫不留情:“我要你们把明珠逐出明家。”
云楚知道,对于明家人来说,她是他们的责任,明珠照样是他们的责任。
因为既然当初选择领养了明珠,那份对明珠的责任就已经烙在了他们身上,这不能因为明珠在长大以后做错了事情,对他们这个亲生女儿不利过,所以就轻易将她抛弃。
这跟感情无关,仅仅是因为责任。
可是云楚身上并没有这份责任。
她才不需要对明珠负责,她就是厌恶明珠,所以就是不想让明珠有一个好下场。
她原以为明誉会至少回去想两天再做选择,可没想到明誉当即就道:“好。”
“我回去会立马同父亲商议此事。”
虽意外,可云楚却一点都开心不起来,在她眼里,赫巡至少要比明誉重要的多。
她嗯了一声,道:“等右丞把这件事解决了再来找我吧。”
明誉知晓云楚是个有野心的人,就在云楚临走之际,他忽而开口:“云姑娘。”
云楚语调不乏讽刺:“大人今日是没完没了吗?”
明誉并不理会云楚话中的讽刺,他继续道:“殿下时候若是成了皇帝,伴君如伴虎,深宫并没有你长的那样简单。”
云楚弯了弯唇,道:“不劳大人费心。”
言罢,云楚便快步离开。
才一转身,云楚的唇角便拉了下来。她实在一点也不想理会明誉说的东西,她对这个便宜哥哥可以说没有半点感情。
她如今只忧心于赫巡到底怎么想的。
什么伴君如伴虎,她就是愿意选这样一条路,这些人不曾经受过被人踩在脚下的日子,就不会懂得她对权力与地位的渴望。
也没有权力置喙她的选择。
可她确实,好像不管干些什么都不会顺利。
报复云家,逃出湫山,得到赫巡的爱。
为了巩固自己现在的一切,她说了很多谎,伪装成各种可爱天真的模样,想尽办法的留住赫巡的爱,兜兜转转了那么久,突然一下又回到了最开始的模样。
云楚不知道自己是怎么走回房间的,短短几刻钟,她就觉得好像过了很久很久。
意春一见云楚回来,便匆忙迎了上去,然后一眼就看见了云楚失魂落魄的脸色。
意春心中咯噔一下,低声道:“云姑娘,可是叫人发现了……”
还没等云楚回答,意春便自顾自的道:“果真就是不该同那个女人出去,她自己惹得祸事,缘和要扯上小姐你?”
云楚摇了摇头,但复又低声道:“不过你说的对,我为什么要管她……”
云楚掩面,心中无比悔恨,为什么想不开要去帮桑黎,如果她不去,赫巡就不会听见那些话。
她低声自语:“我为什么要去……”
可云楚心中又比谁都明白,罪魁祸首不是沈韫初,不是桑黎,而是她自己。
是她不谨慎,是她原本就对赫巡目的不纯粹。
意春见状,低声道:“…没事的姑娘,殿下他肯定会相信你的,就算被发现也没有关系。”
意春方才因为云楚想要以防万一,被她留在了房里,并不知道方才都发生了什么。只以为云楚是被发现了而已。
云楚摆了摆手,道:“……罢了,你先下去吧。”
意春也不好再多说,抿了抿唇道:“那奴婢就先告退了。”
意春走后,云楚自己一个人呆在房里。
她一会安慰自己,赫巡并非那种会因为这种事而对旁人始乱终弃的人,一会复又觉得恐慌,觉得赫巡肯定对她非常失望。
后来她又想,没关系,她得明白,她怕的并不是赫巡不要她,而是她努力了很久的,几乎唾手可得的太子妃之位,就这样没有了。
就算骗他又如何,情意总是在的吧?
胡思乱想半天,天色已经暗了下来。
赫巡快要回来了。
越是快到时间,云楚便越发忐忑,为了待会可以跟赫巡卖可怜,她还特地去镜子面前哭了一会,直到让自己的眼睛看起来有些红肿为止。
她坐在床上,开始思虑待会应该怎样同赫巡解释这件事情。
但想了许久,也没想出所以然来。
而时间已经不知不觉又过去了一个多时辰。
赫巡仍旧未归。
无边际等待里,寒意蔓延,云楚心中不由委屈起来,她双手抱着膝,两只嫩生生的脚丫冻的冰凉,心道,至少也要听听她的解释啊。
云楚越想越觉得烦躁。
她倏然下地,光洁的脚踩在地板上,憋了一下午,害怕有之,慌张有之,她总觉得自己如同一只待宰的羔羊,这令她很不舒服。
她阔步走向门边,刚要开门,外头便传来几声响动,继而是意春低声请安的声音,云楚听见赫巡嗯了一声。
云楚心中一紧,又慌忙回头,三步并两步走的跑回塌上,才刚上塌,赫巡便推开门。
两人四目相对,云楚目光中仍有慌张,她小心的对着赫巡笑了笑,柔声道:“你回来啦。”
赫巡却淡淡移开目光,然后脱下外衫,只轻飘飘的嗯了一声。
云楚试着找话题,道:“今天怎么回来那么晚呢?”
赫巡走进湢室,徒留给云楚一个高大的背影,他道:“临时有事。”
云楚理亏,赫巡并未提及今天的事,她也不知道该如何开口。
寂静之中,云楚实在是没有忍住,道:“今天的事,我不是…我不是故意那样说的,是沈韫初激怒我……”
赫巡打断她,道:“你先睡吧,不必等我。”
赫巡不想听。
纵然云楚这所谓的解释确实太过苍白,可赫巡此前,从未如同今日一般连听都不想听。
云楚声音哽住,房内再次陷入寂静。
半晌后,赫巡身上带着水汽从湢室走出,然后掀开被子,躺在了云楚身边。
黑暗之中,两人挨得极近却相顾无言,唯闻彼此轻浅的呼吸声。
赫巡不提,云楚也不敢轻易再提。
因为她是真的编不出来一个合适的理由来让赫巡相信,她其实并未骗他,她的确是个天真善良的人。
躺了半天,云楚觉得这样好不自在。
于是她慢吞吞的,带着试探性的伸出手,柔嫩的手指擦过赫巡腹部的肌肉,然后轻轻的搂住他的腰。
她战战兢兢的等了半天,都不见赫巡把她的手拿开。
于是黑暗中,云楚忍不住悄悄的翘起来唇角。
她心道赫巡今天肯定是太生气了所以才不搭理她,等到明天就好了。
可明天一早,等她醒过来的时候,赫巡人已经不见了。
他又走了,明明听说春狩没有那么忙的。
云楚有些失落,可她又不敢轻易主动去找赫巡,害怕自己又惹他不开心。
白日里云楚也见过赫巡几回,但每次赫巡身边都有人,她不好过去。
晚上,赫巡依旧会回来,只是回来的比较晚罢了,头两天晚上,云楚还觉得是因为赫巡忙,所以才回来的晚。
可后来的几天赫巡都是如此,云楚才意识到,赫巡好像并不是很想见到她。
可是这样说好像也不对。
因为不管再晚,赫巡每晚都会回来,他会跟她搭话,也不会拒绝她的拥抱与亲吻,如果早上他起床时云楚醒了,赫巡依旧会如同往常一般,会吻一吻她的唇角。
她也试图跟赫巡再次解释过那天的事情,解释来解释去无非就是当时口无遮拦,被激怒等,总归就是不会承认自己说的那些话皆是出自真心。
赫巡听完,并未有多大的反应。
除却有一次,他静静的看着她的眼睛,问:“当真如此?”
云楚毫不犹豫的点头,道:“是真的,我一说出口就后悔了。”
再之后,他就再没有过什么其他反应。
连着十天,他们俩之间都处于一种不温不火的状态。
云楚心中的恐慌日渐胜过一日。
她根本不知道赫巡心中到底是怎么想的,这一场春狩,也变得没意思起来。
直到第十一日的时候,赫巡需要提前回宫处理要事,云楚也跟着他提前乘马车离开。
因为事出从急,所以队伍精简,云楚坐在赫巡身边。
两人都未说话,云楚这几日因为心中有事,所以也没有怎么主动跟赫巡说过什么,这十天来,他们之间最多的就是这样的沉默。
云楚心中憋闷,可她不敢轻易发问。
沉默不知持续了多久,赫巡才终于在寂静之中突兀的问了一句:
“十一天了,你当真没有什么要跟我坦白的吗?”
十几天一来,他第一次主动提及此事。
事实上,他给过云楚无数次坦白,承认的机会,可是她没有一次认真回答他。
哪怕直到现在,她仍旧是个满口谎言的人。
不仅如此,她阴毒,虚伪,屡教不改,从未珍惜过他的纵容,哪怕是被他抓了正着,她仍旧想要蒙混过关。
而不肯真正的袒露一句,什么才是真正的她。
他的确很失望。
作者有话说:
今天身体不太舒服,明天试一下加更(不一定,不要抱太大希望,如果下午四点没更,就是没有)
抽奖没有抽到的宝子没关系,正文完结抽六百人!一定有你!!
第71章 别怕
持续数日的沉默终于被打破。
于这十几天中, 云楚一直觉得自己似乎处在一个不上不下的僵局中,“坦白就会被厌恶”这个观念根深蒂固于她的脑中。
世人皆是如此, 喜爱一切善良美好的事物, 这一点毋庸置疑。赫巡如此,云楚自己也是如此,所以伪装成被大多数人喜欢的模样这个习惯, 已经深入她的骨血。
她并不厌恶真实的自己,可她不知赫巡会不会因此厌恶她。
所以就算她接近赫巡是别有所图, 她待赫巡仍旧是有两分真心的, 她不想看见赫巡对她露出失望的眼神。
她哪能不知道自己这段时间的拒不承认与逃避都有多可笑, 倘若那些话都被赫巡听见了,那无异于是直接扒掉了她精心编织许久的柔美外衣,将黑暗袒露于他。
到了这种地步, 她仍旧试着蒙混过关根本就不现实。
可大抵人都是如此, 她越害怕什么, 就越对什么抱有希望, 见赫巡并未直接跟她戳破, 也并未毫不留情的拆穿她,所以她不乏逃避心理的想着,就这样心照不宣下去应该也可以吧。
总之,她就是不太想轻易面对。
但事实证明,她的自我欺骗与自我安慰,并不起作用。
云楚抿着唇不吭声,在此之前精心准备的说辞, 她也不太能说的出口。
什么口不择言, 什么被诱导被激怒, 都宛如一个偷吃东西的小孩被抓个正着时, 那些可笑的狡辩。
赫巡又问:“你平日里对孤说的话,到底有几分是真。”
云楚仍旧低着头,闻言低声辩解道:“我又没有全都骗你……”
“那你这几天都不跟我说话,我也很难过呀。”
赫巡道:“难过?孤看你是庆幸吧,今日孤若是不提,你怕是这辈子也不会同孤提起这事。”
云楚一觉得委屈的时候,唇角就会往下拉,直至现在,她发觉自己仍旧做不到在赫巡面前光明正大的说上一句,我是说了那些话,但那又怎么样。
路途遥远,这一段路有些许颠簸,云楚坐的不稳当,身子晃来晃去,赫巡随手拿了个靠垫放在她的身后。
云楚将垫子推出去,不要它,问赫巡:“那你想听我说什么?”
赫巡收回手,看着她静静道:“云楚,坦诚二字,对你来说真的很难吗?”
是的,很难。
可难的不是让她承认自己并不是那么好,而是面对承认之后的后果。
但是现在,她已经无路可退了。
她喃声道:“可我……只是不想让你觉得我是个坏女人而已。”
赫巡看着她,语调中不无嘲意的反问道:“你不是吗?”
“坏,又不愿承认自己坏,这就是你。”
云楚一哽,又说不出话来了。
她一直都承认,只是不愿意在赫巡面前承认。
隔了好半天,她才声如蚊吟道:“对不起……”
赫巡却并不满意,审视一般,他问:“你对不起我什么?”
“……我骗了你。”
赫巡没有回答,可这样窒息的沉默让云楚几乎喘不过气来。
那层自我保护的外衣被再次束起,她开始不明白自己为什么要这样,为什么要真情实感的伤心,对赫巡的反应担惊受怕,为什么要在这样明显处于下风的对话中战战兢兢。
仔细想来,这有什么大不了的呢。她对赫巡有几分了解,就算她令赫巡失望,赫巡也不会像对待云秋月一样对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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