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云子只是一个江湖道士而已,自问惹不起这样的人,对方要他磨砺磨砺这一对父母,他就只好照做了。
一时间,他心中转过无数个念头,语气却依旧不疾不徐,详细地问过黎府的情况,为了演得像那么一回事,他还亲自去祠堂看过那棵倒了的老梨树,摸着那平滑如刀削斧劈的切面,真有些吃惊了。
恰在这时,耳边传来少女轻轻柔柔的问话:“青云子道长,可瞧出什么来了吗?”
青云子有点不知道怎么接话,这么大的一株老梨树,竟能被雷劈成这样?看来这家子父母是真够缺德的,叫老天都看不过眼了。
黎岑不知他心中所想,也跟着问道:“道长,可有化解之法啊?”
“有却是有,”青云子故作高深之态,捋了捋胡须,缓声道:“只是有些困难,贫道担心善人做不到啊。”
黎岑连忙道:“道长请讲,若是真的能化解,敝人一定照做。”
青云子招摇撞骗多年,编瞎话的本事张口就来:“这真鸾归京,本是天意,因怕善人不能领会,还特地授意贫道前去告知,可惜善人并未照做,公然违背天意,这是大过啊。”
这么一顶帽子扣下来,黎岑果然着了慌,惶恐不已地道:“敢问道长,要如何弥补?”
青云子沉吟片刻,才道:“这需得二位诚心悔改,亲手抄写忏悔文九九八十一遍,并早晚诵经,戒荤戒酒,持续七七四十九日,不得间断,如此方可向上天证得悔过之心。”
黎夫人失声惊叫道:“要九九八十一遍?!”
青云子颔首,又叹了一口气,道:“对二位这般的凡人而言,确实有些难以办到,不如善人还是另请高明吧。”
黎岑生怕他撂挑子,急忙拉住他:“不不,道长且慢,敝人能做到,一定能!”
“善人有此决心,自是可嘉,”青云子又转向黎夫人:“只是尊夫人……”
黎岑立即瞪了黎夫人一眼,她便只好勉强笑道:“能做到,能做到。”
青云子唔了一声,道:“那就好,再来说说化解之法。”
黎夫人震惊瞠目,脱口道:“这还没有化解啊?”
“方才说的,只是弥补善人之前违背天意的举止,请求上天不损善人此生的功德,”青云子摇首道:“并非化解真鸾假凤之法。”
黎岑诚心请教道:“道长请说,要敝人如何做?”
青云子道:“自然还是让真鸾归位。”
“不行!”黎夫人见众人都看过去,连忙解释道:“如今京中人人都知道黎枝枝是收养的表小姐,现在又让她做回嫡小姐,岂不是白白招惹口舌是非?道长,可还有别的办法?”
青云子思索了一阵,才拈着胡须,慢吞吞地道:“真鸾假凤,既有真鸾,假凤就该退去,不可争其锋芒,善人想让二者同在,也不是全无办法,不知善人可听说过百鸟朝凤?”
黎岑点头:“自然听说过,凤凰乃是百鸟之皇。”
“然也,”青云子徐徐道:“天下百鸟皆向凤凰俯首称臣,由此可见,善人若想让假凤与真鸾同在,就必然要让其居于凤凰之下,为凤凰仆役,诚心服侍供奉,如此方能化解灾祸。”
黎夫人目瞪口呆:“你的意思是要我女儿去做她的奴仆么?”
青云子颔首道:“世间万事都讲究一个因果,她借了真鸾的命格,自然要还回去,借多少,就要还多少,两相抵消,如此才不会折损她的功德。”
黎夫人怎么肯答应?她还欲说什么,却被黎岑打断道:“道长说得有理,她既然占了好处,就要付出一些代价,天底下哪有白捡的便宜。”
在他看来,这根本算不得什么事情,总比抄九九八十一遍忏悔文来得轻松,更何况,也不需要他去做奴仆。
事已至此,纵然黎夫人再不情愿,也别无他法,总不能真的把黎素晚送走,最后只好点头应承下来。
黎岑欲安排青云子留宿府中,予以贵客待遇,还特意吩咐了后厨另做素食,青云子却道自己是方外之人,苦修才能证道果,不愿贪图享受,黎岑便愈发敬仰,又奉了重金酬谢,青云子这次倒是没怎么推拒,收下后便告辞了。
才离了黎府两里路,听得四周无人,青云子急忙忙睁开眼睛,摸了摸怀里的热乎银子,连道观也不回了,索性赶去驿站,租了一辆马车,连夜出城去了,心里打定主意,近三五年还是不要回京师了,这里头有好宰的肥羊,却也有吃人的虎狼啊。
作者有话说:
一更
青云子:连夜跑路!
第三十六章
事情没多久就传到了黎素晚耳中, 她当即眼前一黑,险些栽倒,脸色苍白地揪住黎夫人的袖子, 不敢置信道:“娘,要、要女儿去给那个黎枝枝做奴婢?”
黎夫人也有些心疼, 道:“那道士是这么说的。”
“难道就没有别的法子了吗?!”黎素晚尖叫起来,她简直不敢想象自己要在黎枝枝面前伏低做小的样子, 情绪十分激动地道:“一定是那个道士在胡说!娘, 您不是说过,我才是天生凤命吗?她该给我做奴婢才是!”
黎夫人皱眉道:“你以为娘愿意吗?可是你爹执意相信那个道士, 我有什么办法?万一他真的要把你送回去, 又当如何?”
听闻此言,黎素晚顿时偃旗息鼓, 总算是冷静下来, 黎夫人搂着她, 安抚道:“不过你也别怕,这只是权宜之计罢了,你在外面还是风风光光的黎府小姐,至于在府里,没人敢说什么, 娘下了命令, 谁胆敢嚼舌根子,就拔了舌头发卖出去。”
黎素晚还是觉得委屈,呜呜咽咽哭了一场,抹着眼泪道:“那往后呢?女儿这辈子就这样了么?”
黎夫人又哄道:“傻孩子, 真是钻牛角尖了, 可别忘了过些日子你就要及笄了, 娘请到了长公主殿下为你上簪,她还要亲自主持及笄礼,这是多么大的脸面?”
黎素晚一听,果然止住了哭,黎夫人拿着帕子替她拭泪,一边嗔道:“你认了长公主做义母,往后身份就拔高了一大节,那黎枝枝给你提鞋都不配,再过两年,娘替你议一桩好亲事,万一真的嫁入天家,那你就是名副其实的真凤了。”
黎素晚被这番话说动了,泛红的眼眶透着欣喜,黎夫人轻轻拍了拍她的手,道:“我儿才是真正的鸾凤,你爹虽然愚痴糊涂,可咱们现在还得靠着他这棵大树,往后娘就只能指望你和行知了,你千万要沉住气,吃得苦中苦,方为人上人。”
黎素晚感动万分,用力点头:“嗯!女儿明白了。”
……
疏月斋。
月华如洗,清亮亮的月光散落一地,窗扇半开,墙下有栀子盛放,幽幽的香气被夜风送进来,黎枝枝正坐在榻边,手里拿着针线,在做刺绣。
海棠捧着一个木盆进来,玉兰连忙指挥道:“放下,放那边去。”
海棠不明所以,道:“怎么了?奴婢要伺候小小姐洗脚呢。”
玉兰笑嘻嘻道:“自会有人来替你干活,等着瞧好了。”
“咱们院子又来新人了?”海棠傻傻道:“我怎么没听说。”
玉兰掩口笑道:“是来新人了,你曾经见过的。”
正在海棠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的时候,却听外面传来了轻微的脚步声,走几步,停一停,犹犹豫豫,磨磨蹭蹭,叫人恨不得催她一催。
这就是新来的丫环?也实在太不懂规矩了些,海棠心想着,索性走过去把门打开了,探着身子往外一瞧,正好看清楚来人的脸,她吃惊道:“晚儿小姐?”
黎素晚正立于门边,像是在发呆,海棠这一声喊吓了她一跳,惊得回过神来,尔后用力瞪了她一眼,道:“你嚷什么?”
海棠忙噤了声,惴惴不安地看着她,正在这时,她的肩膀被轻轻拍了拍,海棠转头一看,却是黎枝枝出来了,她忙唤道:“小小姐,晚儿小姐来了。”
“我知道,”黎枝枝笑了,眸光盈盈道:“我恭候姐姐好久了,还以为姐姐今晚不来了呢。”
黎素晚恨恨瞪视着她,黎枝枝却恍若未觉,只好整以暇地打量对方,讶异道:“姐姐是独自一个人来的么?我还以为你会带几个帮手呢,毕竟……”
她歪了歪头,眉眼微弯如新月,唇角上扬,声音轻飘飘地道:“姐姐懂得怎么服侍人么?”
海棠这会儿终于反应过来,轻轻啊了一声,她吃惊地张大眼睛,不敢置信地看看黎素晚,又看看黎枝枝,有点怀疑自己听错了意思。
黎素晚今晚自然是不可能带人过来,让那些平日里伺候她的下人,看着她去服侍黎枝枝,那还不如干脆杀了她算了!
偏偏这时候,还有另外两个丫环正好奇地盯着她瞧,仿佛看好戏一般,黎素晚只觉得难堪无比,清秀的小脸上一阵青一阵白,恼恨地呵斥道:“都滚出去!”
海棠缩了缩脖子,轻声道:“小小姐,婆婆说让后厨给您做了甜汤,奴婢去瞧瞧。”
玉兰却是有心想留下来看好戏,然而对上黎枝枝的目光,她还是很乖觉地退下了,黎枝枝倒不是担心别的,只不过玉兰和海棠毕竟是下人,若是惹得黎素晚恼羞成怒,怀恨在心,改天寻她们的麻烦,反倒不好了。
等只剩下她们二人,黎枝枝侧过身子,对黎素晚盈盈一笑:“晚儿姐姐请。”
若不是黎素晚知道她本性多么恶劣,还以为这是一个乖巧懂事的妹妹呢,她看着那敞开的门,用力咬住下唇,踏进屋子里。
疏月斋很小,屋子也显得颇为狭窄,要什么没什么,只有桌几上放着一个白瓷细颈美人瓶,里面插着几朵栀子花,寒酸又简陋,和她的紫藤苑根本不能相提并论,黎素晚心中总算感觉到了几分安慰。
黎枝枝在榻边坐下,望着她,笑着催促道:“还愣着做什么呀?晚儿姐姐,你该干活了。”
黎素晚转过头,满心的不情愿,没好气道:“要我做什么?”
黎枝枝微微挑眉,故作思量后才道:“我要准备就寝了,劳烦姐姐替我洗脚吧。”
黎素晚的脸一下子就绿了,不可置信道:“你要我,替你洗脚?黎枝枝,你不要太过分了!”
“啊呀,”黎枝枝万分不解地道:“怎么会过分呢?难道晚儿姐姐每天就寝之前不洗脚的么?”
黎素晚当然要洗,不仅如此,她洗脚的时候要两个婢女服侍,一个搓脚,一个捶腿,可她万万没想到,黎枝枝竟会让她做如此屈辱的事情,她本以为顶多是服侍她更衣,或者是梳头,她甚至还想过趁机拽黎枝枝的头发,偷偷报复她,叫她再也不敢那般得意。
可现在是要她洗脚,黎素晚怎么可能答应?她气得涨红了脸,怒道:“不可能!我要去告诉爹爹和娘亲,你在故意刁难我!”
她说着扭身要走,黎枝枝却半点也不着急,只笑眯眯地道:“晚儿姐姐,你可想好了,今天要是敢踏出这个门,可就别想着长公主殿下为你上簪了哦。”
这一句就仿佛戳中了黎素晚的死穴,她猛地住了步子,回过身惊疑不定地看过来,黎枝枝倚在榻边,笑道:“姐姐还不知道吧?长公主之所以答应为你上簪,那是看在我的面子上。”
“不可能!”黎素晚面露惊色,摇首道:“娘说是她求得长公主答应的,跟你有什么关系?”
黎枝枝一哂:“你若是不信,尽可以去问一问你的好娘亲么?你看她会如何回你。”
黎素晚忽然想起这几日,黎夫人对黎枝枝的态度转变之大,心里将信将疑,道:“我要去问娘。”
黎枝枝一手支着下巴,笑得眉眼微弯,颊边梨涡隐现,道:“姐姐听不懂么?我说了,你今日若是踏出这道门,上簪的事情可就泡汤了。”
她说着,故作苦恼地蹙起眉尖儿,道:“我也不想这么对姐姐的,只是——”
黎素晚气得手都要发抖了,怒道:“黎枝枝,你在故意为难我!”
“你才知道啊?”黎枝枝忽地扑哧笑起来,眉眼粲然,色如春花,她虽然是坐着的,姿态却闲适惬意,透着一种近乎俯视的轻蔑,轻飘飘道:“怎么叫为难呢?姐姐,我是在折辱你啊。”
作者有话说:
二更
第三十七章
屋子里很安静, 房门虚虚掩着,只有一线昏黄的烛光透出来,玉兰在门边伸着脖子, 探头探脑,试图看一看屋里此时的情形。
旁边的海棠轻轻拉了她一把, 朝她摇首,玉兰却不以为意, 冲她摆了摆手, 正欲继续细瞧时,里头忽然传来急促的脚步声, 紧接着, 房门就被用力打开了,玉兰吓了一跳, 连忙缩回脖子。
出来的人正是黎素晚, 她双眼通红, 满面怒意,胸口不住起伏,看来是气得不轻,衣袖和裙摆都湿淋淋的,像是被水浇过一遭似的, 狼狈不堪, 她恶狠狠地剜了玉兰和海棠一眼,飞快地跑了。
眼看着她的身影消失在院门口,玉兰啧啧两声,这才进了屋子, 她家小姐正惬意地靠在榻上, 赤着双足, 脚丫子雪白如玉,干干净净的。
榻下放着一个木盆,里头还有大半盆水,不知怎么弄的,地上湿漉漉的全是水迹,海棠有些吃惊道:“主子,晚儿小姐真给您洗脚了?”
黎枝枝想起黎素晚当时那副表情,像是恨不得当即一头撞死,却又只能忍气吞声地照做,忍不住笑了。
玉兰也笑道:“她既要做黎府的嫡小姐,怎么能这点苦头都吃不了?这可是那位高人的意思,跟咱们小小姐没关系,又不是小小姐要故意为难她。”
她收拾着木盆,一边讥讽道:“白天做小姐,晚上做丫环,她的命可比咱们好多了,你要是心疼她,还不如心疼心疼咱们小小姐,好好的千金被她们生生作践,洗个脚怎么啦?要不是沾了小小姐的光,她天生就是个洗脚的命。”
说罢还啐了一口,玉兰的嘴巴一向利索,海棠说不过她,只呐呐解释道:“我、我不是这个意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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