空气安静,萧晏坐在轮车上,哪怕是被景明帝识破了,表情也依旧是不尴不尬,他只说自己腿伤未愈,又没说自己是腿断了站不起来,瘸了也是未愈。
于是十分心安理得。
景明帝也没再理会他,而是转头和长公主说了几句话,长公主轻声道:“臣妹还有一事,想和皇上商议。”
闻言,景明帝顿时会意,道:“朕要去御书房,边走边说吧。”
长公主便对黎枝枝叮嘱道:“枝枝,我一会就回来,你在这里休息,或者同太子殿下走一走,只是不要走远了。”
黎枝枝颔首应道:“是。”
长公主便和景明帝一同离开,等穿过两道游廊,出了御花园,远远便看见前方有两队侍卫迎过来,各个身长八尺,腰挎长刀,威风凛凛。
景明帝不喜用宦官,尤其是近些年,除了日常起居以外,其他事宜一概不许太监插手,平日里出行,随从皆是侍卫,其原因细究起来,大概还是因为当年的阉人乱政之事,那时茂帝还年幼,不能亲政,李太后便肆无忌惮地与阉党互相勾连,垂帘听政,祸乱朝纲,在宫变成功之后,景明帝一度将宫里的大太监都赶尽杀绝,只留下了一些年纪小的。
“说罢,”景明帝开口问道:“什么事情?”
长公主道:“皇上今日见到枝枝了,见到这孩子如何?”
“看你那样子,不只是认她当个义女,你要为她求什么?”说到这里,景明帝转头看了她一眼,道:“有话直说。”
长公主笑了笑,道:“真是什么瞒不过皇兄的眼睛。”
她顿了片刻,轻声道:“臣妹实在喜欢枝枝,想求皇兄为她封个郡主,不知皇兄答不答应?”
景明帝淡淡问道:“这提议封号一事,是你自己的意思?还是黎府那边授意?亦或是,黎枝枝自己向你求的?”
长公主没想到他竟会疑心到这个份上,急忙解释道:“是臣妹自己想的,和枝枝没有关系,那孩子对此事完全不知情。”
因担心景明帝对黎枝枝生出误会,长公主又道:“枝枝是个好孩子,她从未向臣妹索要过什么,哪怕给了她,她也是推拒再三,不敢心安理得地收下。”
闻言,景明帝便道:“你看重她,自有你的道理,朕相信你的眼光,涧底孤松二千尺,殷勤留看岁寒枝,能作出这句诗的,想必也不是什么卑劣之人。”
说到这里,他负着双手,似在沉吟,忽然问道:“这黎枝枝的亲生父母都已不在了?”
长公主心里微微一突,才答道:“臣妹听黎府是这么说的,说枝枝双亲不在人世了,黎侍郎便收养了她,黎府上下也都称她表小姐。”
这个回答颇有些巧妙,她说的都是实话,纵然来日有个万一,那也不关她和黎枝枝的事情。
“嗯,”景明帝应了一声,松口道:“此事朕允了,一会便拟个旨意传下去,让礼部挑个日子,准备授封之事吧。”
长公主本以为还要费些口舌,却没想到他答应得这么爽快,顿时松了一口气,微笑道:“那臣妹就代枝枝谢过皇兄了。”
谁知景明帝忽然问了一句:“怎么,你以为朕不会答应?”
闻言,长公主一怔,还没等她说话,景明帝又摆手,道:“罢了,朕要去批折子了,还有别的事吗?”
长公主自是不敢打扰,便提出告辞,在原地目送帝王仪驾远去,景明帝年长她八岁,身量颇高,骨架也大,长公主自小就很羡慕他,这么宽阔强健的身材,舞起长|枪的时候,举重若轻,飒爽利落,十分好看。
从小到大,她心中最敬仰的人,也正是她的胞兄,只是不知从何时起,他的背影不如从前那般笔挺高大了,长公主有些恍惚地想,原来已过去这么多年了。
……
御花园。
自打景明帝和长公主走后,容妃和纯妃也都各自散去了,只留下黎枝枝和萧晏二人,她有些心不在焉,看见不远处的廊下,挂着一只鹦鹉,宫人正在小心翼翼地给它喂食。
“怎么了?”
萧晏的声音唤得她回过神来,黎枝枝摇首道:“我没事。”
萧晏只看着她,不信道:“你的脸上分明写满了有事两个字。”
“太子哥哥这么关心人家啊,”黎枝枝眸子一转,笑意盈盈道:“既然如此,哥哥不妨猜一猜啊。”
少女笑得狡黠灵动,萧晏心中微微一跳,定了定神,才问道:“是因为容妃之前拿出的那幅画?”
没想到还真叫他猜中了,黎枝枝不由怔住,面露讶色,正在这时,有一名宫婢过来行礼,恭恭敬敬地道:“黎姑娘,容妃娘娘请您前去听雪亭叙话。”
闻言,黎枝枝正欲起身,萧晏却一把拉住她,微微眯起凤眸,盯着那婢女道:“容妃叫她有什么事?方才为何不说?”
语气有些锐利,那宫婢似乎很怕他,战战兢兢地道:“奴、奴婢不知,只是娘娘是这么吩咐的……”
她看起来简直快要哭出来了,浑身都打哆嗦,倒叫人有些不忍心逼问了,但是萧晏并未松口,只是道:“你去回容妃娘娘,枝枝对皇宫不熟悉,怕走迷了路,况且长公主殿下叮嘱她在这里等候,不好离开,她若有什么事情,大可以来御花园。”
说到这里,他顿了顿,又道:“孤如今腿伤未愈,需要照顾,离不开枝枝。”
黎枝枝:……
眼看那宫女吓得瑟瑟发抖,黎枝枝柔声安抚道:“劳烦你去回禀娘娘吧,既是太子殿下的意思,想必娘娘不会怪罪你的。”
相比起萧晏的不客气,黎枝枝的态度简直是让人如沐春风,那宫女果然安心许多,毕恭毕敬地退了下去。
萧晏看了黎枝枝一眼,哼出一声轻笑,道:“你倒是很会就坡下驴。”
“咦?”黎枝枝面露无辜,故意道:“难道不是太子哥哥伤了腿,身边离不得我么?”
看她那得意洋洋,还要故作无害的模样,像一只翘着尾巴的小狐狸,让萧晏心里痒痒的,很想拽一下她的尾巴。
不多时,容妃竟然亲自前来了,人未至而笑声先到,香风阵阵,她施施然入了亭子,黎枝枝起身向她行礼,她只随意摆了摆手,又和萧晏打了招呼,这才在旁边坐下来,笑着对黎枝枝道:“枝枝妹妹坐呀。”
黎枝枝依言坐下,却不想萧晏开口道:“娘娘叫错了。”
容妃一怔,萧晏淡淡提醒道:“枝枝是长公主殿下的义女,与孤是兄妹相称。”
“哎呀!”容妃这才反应过来,美目一转,笑道:“是本宫一时嘴快,没动脑子,黎姑娘和太子殿下可别生气。”
黎枝枝自然称不敢,容妃又摒退了宫人,这才道:“其实本宫来这一趟呢,是想问问黎姑娘一件事情。”
听闻此言,黎枝枝心中便有些预感,果不其然,容妃盯着她,好奇问道:“当时本宫拿出那一幅画时,姑娘似乎有些意外,难道姑娘认得那作画之人?”
黎枝枝想了想,没有立即回答,反而是踌躇道:“民女也想问娘娘,那一幅画是从何处得来的?”
容妃摇了摇纨扇,笑道:“本宫不是说了么?是从人手里花钱买的,当时还买了好几幅画,也就那一幅看起来最简单,卖画给本宫的人,不知姑娘认不认得,是荣安县主萧嫚。”
果然如此,黎枝枝心中恍然,容妃仔细端详她的神色,道:“怎么?看起来你和这位县主是认识的?”
黎枝枝微微一笑,道:“我与荣安县主同在明园读书,也是同窗了,至于那一幅画么……”
容妃追问道:“那幅画怎么了?”
黎枝枝面露犹豫之色,道:“不知该如何同娘娘说,那一幅画的来历,不太正当。”
“不太正当?”容妃蹙起眉,问道:“怎么个不正当法?”
黎枝枝轻声道:“因为它是被人窃走的。”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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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十一章
乍闻黎枝枝的话, 容妃的第一个反应是不信,道:“她到底是个县主,有头有脸的, 如今晟王府虽然没落了,但是产业还是有一些的, 本宫听说东市有一条街的铺子都是她的,这般身家, 何必去偷一幅画?”
“因为……”黎枝枝微微垂眸, 道:“那幅画正是民女所作的。”
“什么?!”
容妃面露惊色,道:“是你画的?那皇上方才问的时候, 你为何不在当场说出来?”
黎枝枝神色有些腼腆, 轻声道:“那时娘娘向皇上献画,民女却贸贸然站出来认领, 岂不是抢了娘娘的风头?”
听闻这话, 容妃心里顿时舒坦了几分, 瞧她也更顺眼了,黎枝枝说得不假,其实她平日里也不是那么小心眼的人,但那会儿当着纯妃在场,黎枝枝若抢她的风头, 恐怕还真的会叫她心里不快。
容妃觉得这黎枝枝是个很上道的, 神色都和煦了不少,道:“你倒真是个知情识趣的妙人,难怪长公主殿下那么喜欢你呢,再说那画被偷走了, 是怎么个意思?你仔细给本宫说说?”
比起方才, 这会儿她已经开始相信黎枝枝了。
黎枝枝十分诚挚地答道:“不瞒娘娘说, 那一幅画是民女在明园上课的时候所作,包括教书的先生、同窗,当时许多人都看见了,但是后来那幅画却莫名失窃,民女起初也没在意。”
“哎呀,这怎么能不在意呢?”容妃不赞同地提点道:“这么好的一幅画,被人偷走了,必然是存了害你的心思。”
“娘娘说得有理,”黎枝枝抿着唇笑了笑,道:“后来也有同窗告诉我了,说看见是荣安县主拿走了画。”
“真是她啊!”容妃叹道:“后来呢?你去找她对质了么?”
黎枝枝摇首,道:“民女想着一幅画也没什么要紧,多一事不如少一事,贸贸然去质问,反倒坏了同窗的情分。”
“你这脾气也太软和了些,”容妃蹙起眉,气道:“若是换了本宫,说什么也要问个清楚,再扇她两个大嘴巴子,什么人啊,好歹是个县主,怎么尽做些下三滥的勾当?本宫从前穷的时候,也没偷人家一个子儿呢。”
黎枝枝笑了,道:“娘娘是个爽利人。”
“本宫向来如此,”容妃摇了摇纨扇,微扬下颔,道:“丁是丁,卯是卯,如今她偷了你的画,又转卖给本宫,倘若你方才站出来认了……”
她突然哎呀一声,惊道:“那本宫岂不是要在皇上面前要丢大脸了?”
那纯妃估计不知道会怎么讥笑她呢。
想到这里,容妃登时气不打一处来,一方面庆幸于黎枝枝是个懂事的,一方面又越发讨厌那萧嫚了,她紧紧捏着扇柄,火冒三丈道:“你放心,本宫会为你讨回一个公道的,且等着瞧好了。”
“这……”黎枝枝犹豫道:“会不会太麻烦娘娘了?”
容妃却道:“就算没有你的缘故,本宫也是要找她算这笔銥嬅账的。”
闻言,黎枝枝便没再劝了,对于这个结果,她自然是乐见其成的,容妃能从萧嫚手中买画,这两人必是有几分干系,黎枝枝不想这么莽撞,自己亲自出头,她更想借着容妃的手,把萧嫚揪出来。
一想到上辈子,她不知躲在暗地里算计了自己多少次,黎枝枝心中就厌恨无比。
等容妃走了,一直在旁边没说话的萧晏,似笑非笑地看着她,道:“你倒很有几分忽悠人的本事,看来是我多虑了。”
黎枝枝甜甜一笑,道:“太子哥哥说得哪里话?还要仰仗你多多照顾我呢。”
看着她那狡黠的神情,萧晏又觉得手痒痒了,想捏她一下。
正在两人说话间,长公主回来了,她的眉梢眼角都带着不加掩饰的笑意,步履轻快,萧晏一看,便心知肚明,剑眉轻挑道:“他答应了?”
黎枝枝有些疑惑:“谁答应了?”
“是皇上,”长公主拉着她的手,轻轻拍了拍,高兴道:“我方才向皇上为你请封郡主,皇上答应了。”
“郡主?”黎枝枝登时愣住了。
……
正是傍晚时候,六部的官员陆续下了值,黎岑出了户部的大门,往外走去,路上遇见了一名同僚,对方向他拱了拱手,笑道:“黎大人,恭喜啊。”
黎岑有些莫名其妙,下意识连忙拱手,还未来得及问话,经过礼部的时候,几个礼部官员从里面出来,看起来也是下值了,见了黎岑,纷纷笑着拱手贺道:“黎侍郎,恭喜恭喜。”
“黎大人,这种大喜事,可千万要记得请咱们吃酒啊。”
“就是就是,去清风楼吃酒。”
一连串贺喜,贺得黎岑真是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他都怀疑是不是自己这万年不动的官位要往上晋升了,但是最近没听到消息,难道是礼部先得了风声?
黎岑心中登时一动,喜上眉梢,连连拱手道:“同喜,同喜。”
末了,他又小心试探着问道:“诸位,不知黎某这是要迁为何职?”
“迁职?”一个官员面露讶异,像是不懂他的意思:“什么迁职?”
另一个忙恭贺道:“黎大人要迁职了啊?真是大喜事啊,恭喜恭喜!”
众人又连声贺喜,起着哄要去清风楼吃酒。
礼部众人以为黎岑要晋升了,黎岑听他们言谈,也以为自己要晋升了,喜不自胜,当即领着他们去清风楼吃了一桌宴席,还打发小厮回府告诉黎夫人,他要升官了,今晚宴请同僚,晚些时候再回去。
觥筹交错,酒过三巡,众人吃吃喝喝,酒足饭饱之际,黎岑才想起来又多问一句:“诸位,不知黎某要迁个什么官职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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